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再逢

    妖界,夷山。

    慕遥趴在这林子里已经三天了,终于让他逮到了鼠魅。

    这小东西对灵力警觉非常,稍有灵力就能让它暴躁非常,躲在它那九曲十八弯的洞里,找起来很是费劲。

    他抓过很多回鼠魅了,但就没一回像这次一样,要把他气吐血。

    先是他蹲了三天好不容易看见了鼠魅的身影,刚要抓,远方的幽冥突然震动,巨大的响声连他都震了一下,何况是胆小非常的鼠魅。

    他没法,只能另行方法,用东西引诱它。

    引诱了很久,好不容易,鼠魅探出了头,而这时天上突然传来凄厉的鸟鸣,一声过后又一声,声音越来越大。

    他低头看了眼那鼠魅一闪而过的洞口,气得牙疼。

    合计,这天上的神仙都赶着这一阵儿功夫飞升呗?慕遥脸麻了,抬手法力轰然而出,把面前的这座小山丘给轰平了,鼠魅的家塌了,他轻轻松松地把鼠魅给提溜了出来。

    抓鼠魅曾经是他的乐趣,但今天他不想玩了。

    慕遥摸了把脸,抖了抖衣襟上的草叶,终于能舒展开筋骨,翻身仰躺在地上,扬手将弓弩扔远了。

    在一片山花烂漫,青草荣茂中,有一只翠绿的鸭子,迈着妖娆的步伐,一步三扭地朝他走来。

    他看着它屁股一摆一摆,头一晃一晃地,晃得他头疼。

    他猛地起身,一把抓住它的长脖子,把它提溜到他面前。

    空中划过一声惊吓的,响彻云霄的:“嘎——!”“什么事?”它沉默而委屈地低头晃了晃被禁锢的脖子。

    他笑了,“我忘了,你还不能说话呢。

    ”它晃脖子的动作猛地停下。

    他放开它的脖子,从它翅膀下抽出一个小纸筒,一边打开看,一边说:“今天不围着茅坑打转了?”它心头的火被他一桶又一桶的油浇得暴涨,它想起自从他把它变成了鸭子,那控制大小便的屈辱时候,它就怎么都忍不住了。

    它这脾气一上来,还管谁是老大?它扇着翅膀就要往他脸上招呼,结果被他一把按下。

    “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春生,查一下刚才幽冥发生什么了。

    ”打不过,它沮丧地垂着头,一步三摇地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又突然被抓了脖子,一把给抓了回来。

    “嘎!嘎!……”不会刚才把山主惹怒了吧,它像逃命似的直扑腾……“刚才忘了,还有查天上刚才叫的那群鸟,走吧。

    ”他顺手一扔,将它抛远了。

    鸭落地打了个滚,爬起来,转头撒开蒲扇脚就开始没命地跑。

    慕遥重又躺了回去,天蓝得透亮,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浑身泥渍草叶,累了。

    人生思考到一半,又有东西拽了拽他的脚。

    今天还挺忙,他刚压下的烦躁又要起来了。

    他没理。

    那东西一蹦一跳地跳到他脸边,一边用松软的大尾巴扫他的鼻子,一边吱吱地叫着,颇为急切。

    有时候,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山主。

    他心里长叹一口气,睁开眼,瞅了一眼。

    呦,今天跟鼠杠上了。

    树鼠这东西就爱在树根下打洞,也是个滑不溜秋的东西,等闲抓不到。

    他缓缓起身,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它上窜下跳,手舞足蹈:“吱!”得,又是个不会说话的。

    他侧身,一手支起头,一手撸着它松软的大尾巴,漫不经心地开始胡诌道:“你老婆生了啊,生了几个?”“吱吱!”慕遥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哦,两个,那恭喜啊。

    ”“吱吱吱!”树鼠跳到他脚边,咬住他的裤腿就要把他拖走。

    “什么,你让我去看看,这就不用了吧。

    ”树鼠更加用力地拽。

    他曲起手指对准树鼠,想着这一弹不知道要弹到哪里去,看着它那水亮亮的大眼睛,突然有些不忍,狠狠地在它头上撸了一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悠悠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拉长了音,学着人间的戏腔,“行,本山主就跟你走这一趟!”树鼠一跳一跳地在前面带路,他慢悠悠地在后面散步,看到一个小溪流,停下来洗了洗脸,整理了下外裳。

    衣服因为在地上趴太久了,脏得不成样子,他索性使了个清洁术。

    清晨的阳光温柔而多情,露水未离,一不小心沾湿衣袖。

    树下花草低垂,一切沉睡的,朦朦胧胧地将将苏醒。

    有刚出门的松鼠精,见了他,喊了声山主,送了他一个松塔,他一路掰着松子吃,一路慢悠悠地逛。

    许久,树鼠终于停下。

    “到了?”他走上前,愣了许久,又转过身来看树鼠,声音难掩惊讶,“你能耐不小啊,人你老婆都生的出来?”树鼠:“吱!……”就知道我说的啥你都没听懂,还胡乱搭话……那棵粗壮的槐树下,倚坐着一个黑衣女子。

    他走近了瞧,树鼠也跟了过来,他把树鼠提了起来,放到了远一点的石头上,“躲远点,别过来。

    ”他张开手指虚空一划,空间里波光隐现,似有一面墙。

    他微微沉眸,结界未破,那就不是外来的人。

    他继续走近了瞧,女子歪着头倚在树上,墨黑的发垂在胸前,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一双眼睛凹陷紧闭,看着像是个将死之人。

    他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轻声唤:“姑娘?”女子未动,像是熟睡。

    可刚才这么大动静,没道理还睡着。

    一滴露珠不经意从树叶上滑下,砸上了她的睫毛,四散绽放。

    黑色的长睫沾着颤颤巍巍的露珠,清晨的光糅了进去,似是无月夜空星嵌。

    本是可怕的样子,可在这样温柔清澈的早晨,竟也顺眼了一些。

    因为她只有薄薄的一层眼皮,下面的眼珠没有了。

    她睫毛一动,然并未睁开,却是醒了。

    她将胳膊移到身后,支到地上似要站起,却又软绵绵地倒了回去。

    慕遥这才发现,她坐的地方正好是树鼠的洞,她的屁股卡在了洞里。

    树鼠在一旁看着它被封死的洞,急得上窜下跳。

    慕遥想笑,但还是憋着笑音问:“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女子未答,她又尝试一遍,想把自己提出洞,可腮帮子咬紧了,也卯足了力气,却再一次泄力摊在树下。

    结界未破,那就该是山里的人,想是哪个刚成人身的,还不大熟练。

    他看着她,虽是满肚子疑惑诡异,却也不害怕,就是觉得好笑,看到最后,心道一声算了,“你别动,我帮你出来。

    ”他跪在她面前,双手穿过她腋下,搂住她的背,用力,将她拽出了洞,不知是他力气用得大了些,还是她太轻了些,他直接站了起来。

    他的怀中带着清晨林间的松香和露水清洌的味道,干净而松软。

    这世上的有些喜欢总是没有道理。

    她的手轻轻地环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轻嗅,可这还不够,她的腿也缠上了他的腰,整个人像是挂在了他的身上。

    慕遥愣了。

    下一刻,慕遥利落地把身上的人扒下来,又扔回了地上。

    那人一落回地上就歪倒了,瘦小的小人儿蜷在墨衣墨发里,嘴角蜿蜒出一条血痕,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瞧着半死不活。

    慕遥心想,完了,讹上了。

    树鼠在一旁吱吱乱叫,慕遥头疼得不行,“行了,我把人带走,你别叫了。

    ”慕遥一路把人背回来暮雪居,把她放下时,慕遥看着她的一脸死相还想着,这人看着怕是没几天活头了,得小心看着,别一不留神就悄声死了,家里人来找也不太好交代。

    然而,让慕遥没想到的是,自从他将人带回了暮雪居,这日子就没有太平过。

    前脚,慕遥把人带回来放在床上,自己出门去办事了,后脚,山里的妖精就好奇地偷偷凑过来,瞧这个睡着的人。

    阿若问:“这是人类还是妖精呀?”猫妖说:“当然是妖精,人类怎么可能上花寻山。

    ”阿若说:“可我感受不到一丝妖力和法力。

    ”猫妖说:“可能是刚修炼成形吧。

    ”旁边的虎妖插嘴:“你们看,她的眼睛好怪。

    ”说着,虎妖就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眼皮,就在刚要触到之时,本来躺着的人突然伸手抓住了虎妖的手腕。

    虎妖的手腕传来剧痛,他当即就痛叫出声。

    床上躺着的姑娘,缓缓坐起。

    他们互相看看,刚想说话,姑娘抬手一个拳头就把虎妖揍飞了。

    当初奄奄一息,马上就要入土的姑娘,谁知道睡了一觉起来突然发了狂,见了妖精就打,而且邪门的是,这里的妖怪还真就打不过她!猪妖不信那个邪,一个猛扑就要把她撞倒,谁知她一只手就把自己拦了下来,下一刻,自己就被甩飞在空中,轻飘飘的像是个口袋。

    慕遥出门回来,看到的就是鸡飞狗跳的这一幕。

    说实话,他也傻了。

    慕遥刚要出手制止这混乱的场面,那姑娘就突然停下了。

    场上,只有慕遥和那姑娘站着,遥遥对望,其余的妖怪都在地上蜷缩着,嘴里痛苦地哼唧着,场面一时很诡异。

    突然,那姑娘动了。

    慕遥伸手捏诀防御。

    她神态焦急,好似终于缓回了一口气,也似乎是终于想起自己是个盲人,无措混乱,连步伐都不稳,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向慕遥用力奔去。

    慕遥的防御被她如若无物地闯了进去,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像一棵藤曼紧紧地依附着他,吸取他身上的温度。

    她贴在他胸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地方,抱得更紧了。

    别说一众被打得哼哼唧唧的小妖精懵了,就是慕遥自己也愣了。

    这唱的是哪出?慕遥立即把那姑娘推开。

    可是她抱得很紧,推不开。

    慕遥当机立断,一个手刀把她劈晕,她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看着晕倒的姑娘,慕遥开始沉思。

    按理说,结界未破,这姑娘就是山上的,这山上的结界慕遥有十足的自信,除了他没人能打开。

    可问了一圈,谁也不知道这姑娘是谁。

    有妖怪说,要不就关起来吧。

    慕遥想了想,不行。

    若要关住她,寻常的笼子必然不行,山上虽有关凶妖的大牢,可进去就要扒层皮,人家姑娘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不能就这样就把人关进去,何况,人家亲人一旦上门来领,一看姑娘家被关在牢里,这算怎么回事,都一个山上住的。

    慕遥有些头疼。

    好在,她虽打架时凶猛,却没有法力,纯靠拳头和良好的身体素质,所以也打不坏妖精。

    慕遥便让那些小妖怪这两天尽量少出门,出门碰到了她也绕道走,可就算是这样,在慕遥派人调查她的几天功夫,全山上下的妖怪也都快被她揍了个遍,大大小小的妖精都害怕她,联名上书抗议,慕遥只能自己带着她。

    可也巧了,这姑娘一待在慕遥身边就变了性子,安安静静的,除了缠着要抱,旁的都很乖。

    慕遥伸手戳戳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早前打仗不管不顾,这会儿已经变成鸡窝了,慕遥一戳一个坑。

    “说,你到底是哪家的?”她歪着头看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但不会说话。

    慕遥想,她若是会说话,那倒是个挺会沉默的人。

    春生带回了消息,说是几天前的幽冥震动后,天界和魔界两拨人都到了幽冥外的三不管地界,似乎是打了起来,死了不少。

    而天界似乎又悄悄地派了人下界,要找什么。

    春生到那里时,只来得及捡到一块黑色长布条带了回来。

    那非是寻常布料,触之如玉般的温润细软,拿在手上却又仿佛轻薄无物,上用暗线绣着繁复的花纹,似是朵花,却又甚是奇怪。

    慕遥接过布条,脸色便沉了下来。

    沉默许久后,说:“让涯如去幽冥调查最近有谁历劫,有谁飞升,天界的人,在幽冥可有动什么手脚。

    ”春生废话不多问,说是,转头就走,刚迈一步又转过身来,有些不大好意思,“主公,那个,涯如,就这样子去幽冥,不大方便吧。

    ”慕遥先是疑惑,后又想起来了,笑笑,在春生手上画了个符,“你告诉她,若下次再把事情办砸了,可就不是让我变成鸭子这么简单了。

    ”慕遥转身进了屋子,刚刚他一时不查,叫那姑娘自己走出了门去,又跟妖精打了起来。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