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见与重逢
夜,万籁俱静。连密密匝匝的雪粒扑落在茅草屋顶和木柴垛的细微响动清晰可闻。
冷,侵入骨髓的寒意,她缩成小小一团依旧无法抵御。
她把头稍微探出破棉被,有些羡慕地瞧着黑暗中相拥取暖的阿爷和阿婆。
冰冷的风伺机窜进被窝吮吸走仅存的一点热意。
“叮铃!”一丝清脆至极的玉佩碰撞声突兀响起。
周遭隐匿的气息蓦地嘈杂起来。
她的心头冒出一丝颤动的热意。
声响越来越近,如同勾魂的乐曲。
她不由自主爬下床,笼上单薄寒衣,想去一探究竟。
破旧的木门发出粗哑沉重的呻吟,她吓得往回看角落的动静。
奇怪,整座村子仿佛都陷入了死寂。
世界声音的来源只剩下不远处那道袅娜的华服女子,和天上的雪粒子。
她小小的身形紧扒着木扉,眼珠子死死盯住那点闪烁的光亮。
提着灯笼的女人走近了,打眼过去相貌普通。
八字长峨眉,颊上胭脂淡薄,樱桃小口。
只一双曳斜的丹凤眼摄魂夺魄,直将整张鹅蛋脸抬高成了倾国之姿。
衣着却是华贵非凡,挑心髻上缀满宝石簪钿,系裹了毛茸茸的“卧兔儿”,一身纹样华丽艳红水绿的宽衣广袖。
这样冷的天,女子却如没事人一般,也没带仆从婢女。
神情倦懒妩媚,妖冶到邪气。
“你是谁?”她小声问了一句。
贵人如何会踏足穷山僻壤的小乡村?
心口跳得越来越快,催发出的热气竟驱逐了彻骨寒意。
女子鲜艳欲滴的唇动了动,对她伸出青葱玉指。
【不可以!别搭上去!不要跟过去!】
天穹裂出黑洞洞的口子,暗沉的画外音混合闷雷的响动,车轱辘一般滚过。
它还在说:【逃啊!快点离开啊!】
【否则,你就会开启悲惨的命运,万劫不复!】
可她却恍若未闻。
心脏滋生了无法割裂的天然依恋和熟悉感,她用小小的手掌紧紧拉住了那个女子。
不要!
饮香猛地睁开眼弹射起身。
窗户大敞,半夜骤然降温后的寒气肆意涌进来。
楼上张嫂又在剁肉馅了,咚咚地正像梦中的雷声。
隔壁的老旧电视机按时播放着昆曲的吟哦。
抹了把脸,她提醒自己现在在现代的筒子楼里,鼓动的心跳平息下来。
竟然梦到了和他的初次见面。
仅只是在回忆中见到木鬼,她的身体还是会下意识震颤。
恨意、恐惧、兴奋、委屈与酸涩被打翻交织。
今日心情糟糕!
饮香臭着脸披上羽绒服,暗骂:都怪南方防不胜防的鬼天气,刺激得她想起了刻意要遗忘的过去。
拉开铁门,事务所外的走廊堆了几叠褪色的塑料花盆。
楼梯口的铁皮信箱里塞满了广告传单。
饮香慢慢走出灰白色的七层筒子楼。
空气中顺风卷来了早点摊的气味。
老板娘用长筷翻搅着“嗞啦”作响的油条,肠粉面点店的大叔笼罩在蓬勃雾气里。
上班上学的行人匆匆穿梭,吸溜白粥豆浆声、铁锅翻炒和聒噪呵斥不绝于耳。
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可她的心情意外又好了起来。
走到小广场入口熟悉的椰子摊处,饮香疑惑一挑眉。
“王大哥,今儿怎么回事,平常在这嗑瓜子下象棋的叔叔婶婶去哪儿了?”
大哥神秘秘指广场顶端:“那个老修堂新来了个什么圣导,不就是洋和尚嘛,长得像本地娃崽。人家会来事,一来就发通知:周六免费发米面油,没信教也要得,登记屋里几个人就行。现在老太爷老奶全都跑去领鸡蛋了啵!”
“什么圣导呀,根本是来拍电影的男明星!”对面美容院小妹窃笑。
“饮香我跟你说,昨天他淋雨经过,天菩萨!衬衫底下腹肌有六块哦,神仙娘娘也把持不住~”
“去去!你个发癫妹,犯色戒要挨的,冲撞了神小心下地狱啵!”
小妹不甘示弱:“你龟儿躲边边上装啥子懵?领鸡蛋都不敢,怕帅哥哥勾走你魂儿哇?昨天你那张脸垮的——啧啧,酸菜坛子打翻了都没你酸!”
饮香摇头失笑,兴致勃勃看了会两人斗嘴。
突然想起来,那个新来的圣导该不会就是荼伺吧?
这么说来,自从市中心医院一别,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那天她扼住他的脖子实施了“惑心”,想着干脆粗暴地直接逼问答案。
以前她的“惑心”只用在异形或被绑定的猎物身上。
一般异形都在血统的碾压下而跪地求饶。
而猎物也会瞬间承受不住对她无条件服从。
当时的少年也确实呆住了,奇异的红染上他英气的眉骨面颊和桃花眼,白净面皮透出漂亮的薄粉。
饮香才刚施展一秒不到就被他意外打断。
少年高她不止一头,却低垂着纤长如扇的眼睫掩盖住视线,不住单手划着什么图案来隔开两人的距离。
她好笑地看他手抖着把中指食指并拢,从眉心竖直划至胸口,在水平向左向右轻点,形成“倒三角”。
真没想到,这样呆愣的家伙却成了第一个能打断她施法的人。看来他信仰的至高神在训练士兵上很有一套嘛,还是不能小瞧。
其实是因为这小子老实受了十几年贞洁守身的圣导教育,饮香一靠近就极度害羞失神了的缘故。
荼伺飞速划了几十个倒三角后紧盯着地面:“我有一卷流传了几个世纪的羊皮卷,上面早已预言了您的出现,但是它目前在意大利,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每一句话都属实!”
她玩味地勾唇:“可是——圣导大人,你的脸好红。真的不是因为撒谎而心虚?”
荼伺飞快地瞥过她的脸,瘸着腿又后退几步,一副谴责自己失态的懊恼。
“抱歉,可我真的没有骗您,我会向您证明的!今天派对和医院的意外也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处理善后。”
他退到了安全距离后才敢看饮香的眼睛。
“两个月内,请给我两个月的时间解决。到时候,我会去见您。”
少年清亮羞涩的眼神摇晃在记忆中,恍如昨夕。
她望着高处老修堂的塔顶,轻笑了声。
这人自顾自作了决定,搞得她好像真的在等他似的。
反正闲来也无事,饮香走上通往修堂的小道。
一路上和提着油和鸡蛋的大叔大妈打招呼。
石板楼梯尽头连接了一座哥特式建筑,中世纪风格的彩窗玻璃和文艺复兴样式的石膏天使渲染出神圣氛围。
浑厚的钟声回荡,阴冷的风吹开层叠乌云,她走进大门。
稀薄的阳光折射进空荡荡的大厅,照向一个高挑挺拔的人影。
一袭修身黑袍将他从脚趾包裹到脖颈,掐紧的腰线露出狭窄腰身和挺翘曲线。
仅看后脑勺也知道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未远去的吵嚷声还没消散,他却仿佛只能听闻到古朴的钟声,头颅低垂双手合十,静默地作日常的清晨祷告。
饮香放松地深吸一口空气,新鲜冷冽。
柔和的阳光与圣洁气息交融,将她早晨遗留的噩梦清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