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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铁三角初成

    2005年9月3日,晨光熹微。

    李不言被陈凯的闹钟吵醒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往下掉。职高的宿舍是八十年代建的筒子楼,墙面斑驳得像长了癣,天花板漏雨的痕迹呈不规则形状,像张扭曲的人脸。陈凯已经在床边压腿,迷彩裤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淡淡的刀疤——他说是小时侯帮父亲杀猪时划的。

    “试试这个。”陈凯扔来副拳击手套,皮质的,泛着旧机油味,“我爸退伍时从部队顺的。”李不言套上手套,指尖触到内衬里的“忠”字刺绣,想起陈凯左臂的纹身,是退伍父亲用缝衣针纹的,蘸的是蓝黑墨水。

    刘昊裹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滴着水,脖子上挂着条金链子——说是上周在夜市花五十块买的。“你们俩大清早搞基呢?”他甩了甩湿发,从lv双肩包里摸出瓶进口跌打药,“德国货,我妈跳广场舞扭到腰时用的。”

    李不言揭开纱布,小臂上的刀伤结了痂,暗红的血痂边缘卷起来,像条丑陋的蜈蚣。刘昊凑过来闻了闻:“没化脓,万幸。职高医务室的碘伏都是过期的,上次我发烧,校医给我开的退烧药还是98年产的。”

    陈凯突然握住李不言的手腕,指尖按在他小臂的静脉上:“锁喉时手腕要发力,试试。”他的手掌粗糙,虎口有层厚茧,李不言想起昨晚他演示军l拳的样子,出拳带起风声,像把破风的刀。

    早自习铃响时,三人走进教室,立刻感受到异样的目光。赵阳的座位空着,后排几个男生交头接耳,看见李不言时迅速闭嘴。林夏站在讲台上发作业本,目光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臂上停留两秒,没说话。

    课间操时,刀疤哥带着四个小弟堵在楼梯口。他穿件黑色卫衣,袖口露出半截刀疤,在阳光下泛着青白的光。“李不言,”他咬着牙签,上下打量他,“听说你昨天卸了赵阳一根手指?”

    李不言能听见自已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敲在铁皮鼓上。陈凯站在他左侧,肩膀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出手;刘昊靠在墙上玩俄罗斯方块,拇指在按键上快速跳动,仿佛眼前不是威胁,而是节普通的数学课。

    “是他先动的刀。”李不言说着,从书包侧袋摸出个塑料袋,透明的,里面装着截苍白的手指,指甲盖还涂着淡蓝色的指甲油——那是赵阳昨天掉在单杠区的美甲贴片。刀疤哥瞳孔骤缩,后退半步,撞在身后小弟身上。

    “我没想抢地盘,”李不言把塑料袋扔在地上,鞋尖碾了碾,“每周食堂和小卖部的抽成,我拿三成,剩下的归你。”这话是昨晚刘昊教的,“谈判时要先给甜头,再亮底牌。”

    刀疤哥盯着他,突然笑了:“你以为断根手指就能当老大?职高的规矩,拳头说了算。”他挥拳砸向李不言面门,却被陈凯抬手挡住。陈凯的动作太快,李不言只看见道黑影,刀疤哥已经被按在墙上,手臂反折成诡异的角度。

    “他说三成,就是三成。”陈凯的声音像冰锥,“要不现在就断你条胳膊,试试?”刀疤哥脸色煞白,喉结滚动,半晌才挤出句:“行,按你说的来。”

    午休时,刘昊带他们去校外的苍蝇馆子。小餐馆油腻的桌子上,摆着三碗牛肉面,飘着零星的肉丁。刘昊用湿巾擦了三遍筷子,才递给李不言:“知道赵阳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吗?他表哥是学生会主席,跟王强关系铁得很。”

    “学生会?”李不言吹着面汤上的油花,想起昨天看见王强收烟盒的场景。

    刘昊夹起块牛肉,在灯光下晃了晃:“职高的学生会,说白了就是王强的狗腿子。他们负责抓早恋、查违禁品,查到的东西半价卖给校外二手店,赚的钱跟王强分。”他突然压低声音,“赵阳拍的苏婉儿照片,就是学生会的相机。”

    李不言的筷子顿在半空。昨天他去公告栏撕照片时,看见照片边角有个“学生会专用”的水印。他想起苏婉儿今天没来上课,听说在医务室打吊瓶,因为“急性肠胃炎”——但他知道,那是被流言气的。

    “想搞垮他们吗?”刘昊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他眼神,“学生会有本《自治章程》,规定主席连任不得超过两届,可赵阳的表哥已经当了三年。”他掏出手机,点开拍照功能,里面存着张模糊的文件照片,“这是我在王强办公室偷拍到的,上届学生会选举根本没公开唱票。”

    李不言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明白为什么刘昊总带着u盘来上课。这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其实一直在收集证据——用他经济学天才的头脑,默默观察着职高的权力结构。

    傍晚放学时,林夏叫住李不言。“我送你回家吧。”她说,手里拿着教案本,指尖轻轻摩挲封面,“想跟你聊聊学习的事。”

    廉租房的楼道里弥漫着霉味,灯泡坏了三盏,李不言摸黑打开门,听见林夏倒吸冷气的声音。屋里只有张床、一个锈迹斑斑的衣柜,厨房台面上摆着五桶康师傅泡面,其中三桶已经开封。

    “你就住这儿?”林夏的声音发颤,她走到窗边,推开记是油垢的玻璃,窗外是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几个破旧的沙发歪倒在墙角,“为什么不申请助学金?”

    李不言没说话,弯腰从床底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母亲的诊断书、父亲的工伤认定书,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缴费单。林夏看见最上面那张泛黄的纸,突然捂住嘴——那是张“自愿放弃治疗声明书”,签名栏里,母亲的笔迹歪歪扭扭,像临终前的挣扎。

    “这些……”林夏伸手去碰铁盒,却被李不言猛地关上。他想起母亲去世那天,医院走廊的灯忽明忽暗,护士催着补交费用,父亲蹲在墙角抽完整包烟,最后用烟头在自已手背烫了个疤。

    “对不起。”林夏低声说,从包里掏出张购物卡,塞进他手里,“密码是123456,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她的指尖冰凉,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昨天握老虎钳留下的。

    李不言猛地抬头,撞上她的目光。林夏的眼睛里有水光,睫毛上沾着细小的灰尘,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他闻到她身上的雪花膏味,和记忆里母亲的味道重叠,喉咙突然发紧,想说谢谢,却吐出句:“老师,你香水味挺浓的。”

    林夏愣了愣,笑了:“哪有香水,是超市买的三块钱雪花膏。”她抬手捋头发,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的红绳——那是上周班会课上,她教大家叠千纸鹤时用的线。

    离开时,林夏在门口停住:“明天记得换纱布,别沾水。”她的围巾扫过他手背,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苏婉儿的马尾。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像片羽毛落在死水潭里,涟漪扩散开来,又迅速消失。

    夜里,李不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漏雨痕迹。陈凯的鼾声从下铺传来,刘昊在玩手机,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像具苍白的面具。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被他擦了又擦,母亲的笑容依旧模糊,身后的职高校门却越来越清晰。

    “明天去趟图书馆,”刘昊突然说,“我查过,学生会的章程在二楼社科区,编号k200305。”

    李不言转头看他,刘昊已经放下手机,面朝墙壁,声音闷闷的:“我爸说,想在垃圾堆里生存,要么变成苍蝇,要么变成踩死苍蝇的人。”

    窗外,月亮钻进云层,楼道里传来醉汉的骂街声。李不言握紧怀表,表盖上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某种古老的图腾。他想起今天刀疤哥妥协时的眼神,想起林夏递购物卡时颤抖的指尖,想起刘昊手机里的选举黑幕照片。

    铁三角,他想,或许这就是。不是兄弟情,不是义气,是三个loser在垃圾堆里抱团取暖,用各自的方式,在这吃人的职高里,咬出一条血路。

    这晚,李不言梦见自已站在公告栏前,亲手撕下苏婉儿的谣言照片。风掀起他的校服,露出里面藏着的老虎钳,阳光照在他脸上,暖烘烘的,像母亲的手。但当他转身时,看见林夏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张逮捕令,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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