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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沙湾

    “对,中举人,当老爷!”

    嘉靖四年并不远,想着李步蟾的本事,蒋桂枝慢慢地恢复了元气,她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想起来什么,等她再度抬起头来,却是高声告诫李步蟾,“等你当了老爷了,要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必须的!”

    见她小脸儿紧绷,李步蟾忍住笑,连声答应,“必须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蒋桂枝明显开心了不少,眼珠子一转,“等你当了老爷了,不许欺负我,不许觉得我凶不要我!”

    “那怎么可能?”

    李步蟾拍拍胸脯,高声怪叫着承诺,转而又压低声音,“再说,你也不凶啊,比你凶的娘子多了!”

    见蒋桂枝被自己的话术勾了过来,李步蟾嘿嘿一笑,“我跟你说一个凶的。”

    “话说唐朝末年,有一个宰相叫王铎,这人出身太原名门,却娶了一个特别凶悍的妻子。

    后来黄巢起兵叛乱,王铎马上自请督军出征,路上还自以为得计,想着总算可以摆脱家中母老虎了,不想刚刚出师,他妻子听说王铎竟然带着小妾出征,便怒气冲冲地赶上来兴师问罪。

    王铎闻讯之后大惊失色,向幕僚求计,“黄巢自南边打来,夫人从北面压来,这该如何是好啊?”形势险恶,幕僚苦思无果,权衡一番之后献计道,“不如降了黄巢吧!”

    “哈哈!”这故事太过可乐,逗的小女童前俯后仰合不拢嘴。

    见蒋桂枝脸上的乌云散开了,李步蟾松了口气,“擂茶好了?”

    蒋桂枝点点头,李步蟾走进灶房,灶上煮好了一锅擂茶,香气扑鼻,正待伸手去装,却被蒋桂枝打开了手,示意灶台上盖着的一个碗,“今日是你生辰,先吃鸡蛋。”

    李步蟾伸手揭开扣在上面的小碗,里头是两个圆溜溜的鸡蛋,卧在甜酒当中,虽然做好一阵了,但偎在灶台上,暖烘烘的,有些烫人。

    李步蟾挑出一个鸡蛋,放到小碗中,再倒入一半甜酒,将碗端过去,“咱们一起吃。”

    蒋桂枝嗯了一声,接过蛋碗,学着父母的样子,躬身善祷,“愿我家小郎福寿康宁!”

    李步蟾鼻子有些微微发酸,扬眉笑道,“愿咱们都福寿康宁!”

    小小的鸡蛋,几口就吃完了,李步蟾一仰头,把甜酒喝完,抹抹嘴。

    很普通的鸡蛋,甜酒也没放糖,不甚甜,却有着世间最鲜美甘甜的味道。

    这个鸡蛋吃完,他李步蟾就九岁了。

    蒋桂枝把两只碗并排放在灶台上,舀上擂茶斟满,李步蟾端碗喝了一口,眼睛一亮,“打得好!”

    蒋桂枝端碗,只是闷头喝了两口,又把碗放回灶台上,重重地一顿,握着拳头瞪着眼睛,眼泪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李步蟾将碗拿起来,送到蒋桂枝嘴边,柔声道,“先吃东西,不吃东西,我们怎么长大?不长大,怎么打回去?”

    蒋桂枝定定地看着李步蟾,李步蟾笑着点点头,蒋桂枝展颜一笑,眼泪掉到茶碗里,被她大口的吃掉。

    看着蒋桂枝笑了,李步蟾笑得更大声。

    好一个金轮禅院,使得一手好闷棍,诺大的阵仗,用来对付一个黄口小儿。

    如今的黄口小儿胜不过他们,却胜得过自己。

    越是受了欺负,感到痛苦,越是要笑。

    越是别人希望看到自己痛苦的时候,自己越是要大声的笑。

    两个小人儿在笑声中吃着擂茶,小小的肚皮,原本只吃得下两碗,他们却都吃了三碗。

    “好饱好饱!”

    李步蟾捂着肚子,合计道,“桂枝,这事需要去找刘世叔帮忙,你去将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我顺道去换些银钱回来。”

    蒋桂枝应承着,将碗筷洗净收好。

    别看两人都还只是小小童子,但也有一些出息进项。

    靠着家里的竹林,蒋桂枝可以砍下春笋制成笋干,她也不会制作复杂的玉兰片,什么宝尖冬片,桃片春花都做不了,但多少也能换一些银钱。

    李步蟾从前世带来一手钓鱼的绝技,每日的晨练,就是跑到资水垂钓,收益比笋干还要大不少。

    等蒋桂枝上窜下跳地,将家里半个月的存货都取出来,堪堪装了一篓。

    瞧着份量不轻,李步蟾拿过一张凳子,两人将竹篓抬到凳子上,李步蟾蹲下身,展臂背上竹篓,再缓缓起身。

    蒋桂枝又转身撕下一缕棕叶,穿着两尾早上刚钓的鲫鱼,放在李步蟾的手上,跟着李步蟾走出家门,倚着一根楠竹,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等那个背影看不见了,原本明媚的小脸又阴了下来,李步蟾想逗她开心,她又何尝不是想逗李步蟾开心?

    李步蟾背着竹篓,从村子里穿过,阡陌之间,鸡犬相闻。

    时而有村民行走,呼儿唤女串门吹牛,擦肩之际,却不见一人跟李步蟾寒暄招呼。

    这个总角小童似乎是透明的,他和村民之间,无善无恶,无冷无暖,似乎是字面意义上的“老死不相往来”。

    到了村口,一株香樟亭亭如盖。

    树下一座小小的土地庙,不过五六尺高,七八尺见方,里头供奉着和善的土地公和土地婆,石头做的门枋上,刻着对联“佑四境平安,保一方清泰”。

    为了请土地公两口子达成这个目标,每逢年节,村民不分贫富,总要过来给他们上供,殷实的是一块猪头肉,贫寒的也有一碗冷豆腐。

    土地庙外,一些精力充沛的熊孩子,胯下夹着一根竹竿,口中怪叫吆喝,相互追逐厮杀,宣泄着他们的快乐。

    这就是竹马,昨日祭扫,那金轮禅院的知客僧,还让李步蟾回家玩这个游戏来着。

    李步蟾当然不会跑去骑竹马,他又不是头上长角的小孩子。

    他背着竹篓从熊孩子中间经过,如入无人之境,没人叫他,他也没叫人。

    虽然都是同龄的小孩,却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从村子出来,迎面便是一条大河,这是资水。

    冬日枯瘦如老妪的资水,在春日的雨后,迅速丰腴起来,扭动着小腰,在此地扭出来好大一个弯,冲积出一片沙滩。

    靠着这个沙滩,聚集了一两百户人家,形成了眼前这个村落,村名便叫沙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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