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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推手

    暮春犯困,最宜午睡,杜牧就午睡成癖。

    谢东山亦有午睡之癖,还能赋诗,故而徐文松以小杜喻之。

    “文松不必曲意美言,小杜如海,我么……”

    谢东山起身,指指眼前的清泉,“顶多就是此泉了。”

    他“啪”的合上折扇,敲着左手,施施然往居所行去,“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刚才收到急递,让我们派员审理安化县一桩案子……”

    不等徐文松说完,谢东山不以为意地接话道,“什么案子,着人去就是……安化,安化?”

    谢东山站住脚步,手里的折扇也不敲了,一脸诧异,“搞错了吧?安化,那不是长沙府的么,怎么递到我宝庆府了?”

    “没搞错!”

    徐文松苦笑摇头,不是此事蹊跷,他如何敢来扰人清梦,“这是巡按察院发来的。”

    “嗤!”

    折扇裂成了两半,扇骨耷拉着,谢东山不复先前的魏晋风度,面皮绷紧,嗓子干涩,“巡按察院?”

    徐文松点点头,手上的文书被劈手夺了过去,谢东山快速过了一遍,脸色松了一分,“文松,劳你移步,请陈豸史过来。”

    徐文松领命而去,谢东山稍做洗漱,赶紧让人伺候着换上公服,等他收拾妥当,宝庆府推官陈桴已经在他的书房里候着了。

    “鼓应兄,”谢东山称呼着陈桴的表字,“安化县之事,刚才文松都跟你说了吧?”

    陈桴一脸肃然地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吐了一口恶气,若不是要注意官员的体统,险些就要破口大骂了。

    不怪他们这般反常,巡按御史代天巡狩,实则就是钦差,所按之地,无论是藩服大臣还是府州县官,都是“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具体到事务,巡按所至,大可以按天按地,小可以按拉屎放屁,无事不可按,无人不能按。

    对于地方官来说,对巡按又惧又厌,敬而远之,只希望永远都听不到这两个字为好。

    现在倒好,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隔壁长沙府的邻居犯事了,却殃及到了宝庆府的池鱼,如何不让人恼恨。

    “多思无益,说事吧!”

    谢东山喝了口茶,“哐啷”一下将盖子盖上,“鼓应兄,毛御史此举,是否合乎规矩?”

    虽然与谢东山年岁相若,陈桴却显得干练得多,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合规。”

    “确定么?”谢东山有些狐疑,沉吟道,“我记得《大明会典》所说,“百姓告本县官吏,则发该府”,如今安化县之事,不应该是发长沙府么?

    “是该发长沙府,但发宝庆府也没问题,不过是异地审理而已,此举不违令律。”

    陈桴露出一丝讥诮,“当年于少保之案,就曾动议异地审理,不过……呵呵!”

    说到这里,陈桴觉得有些不妥,赶紧止住了话头。

    异地审理本就不稀奇,别说跨府,就是跨省都算不得新鲜事。

    宣德年间,有江西百姓上京叩阍,向皇帝控告地方官员贪腐,这宗案件就被发给浙江重审。

    成化年间,河南发生灭门惨案,因嫌疑人背景复杂,朝廷命山西按察使介入调查。

    更不要说正德年间,宁王朱宸濠叛乱的大案了。

    像都察院的御史办案,本质上都是异地审理,现实中为了避嫌而异地易人,更是屡见不鲜。

    听陈桴一说,谢东山知道推卸不掉了,放弃了幻想,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陈桴皱着眉头问道,“东山兄,照你看来,毛御史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谢东山笑了笑,笑得比白水还要清淡。

    “毛御史虽然手执大权,但权柄一物,如何能够轻动?

    安化县事,究其实,不过是一坟一童,无死无伤,不过微末之事,若因此而拘拿审问安化知县,对一县正堂大打出手,他就不怕湖广官场物议沸腾?若是我湖广官员因此汹汹,他又如何生受得起?”

    陈桴的眉头还是紧锁着,浓似阴云,“那他就不担心长沙府不快?”

    “长沙府还敢不快?”

    现在谢东山对长沙府的同僚恨得牙痒痒,不是这帮人尸位素餐,那个小童如何被逼得跑去巡按察院告状?

    “这件案子,按律已经可以由巡按亲审了,现在不为己甚,已经放了他们一码了,他长沙府还要如何?难道非要逼着这位毛御史搬出《大明会典》,亲自下场?”

    谢东山呵呵冷笑,“那到时候撕破面皮,若是真带出来什么窝案,那可就怪不得他毛御史了!”

    “妙手啊!”

    陈桴算是明白了,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这杯茶都快凉了,一直没动,现在想通了,才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就这么举重若轻的一记推手,将案件转给宝庆府,来个异地审理,而他安居隔岸,洞若观火,如同围棋国手,一子点出,似乎远离要津,仔细一看,却是处处呼应,充满妙味。”

    陈桴嘴里衔着一片茶叶,他也没吐,而是轻轻嚼了嚼,微微泛苦,“都说这位毛御史方正,如今看来……”

    “方正是真的,但为官之道也不是假的。”

    谢东山正色问道,“鼓应兄,既然巡按将此事转给宝庆府,那就是你分内之事了,你打算如何行事?”

    陈桴往后一仰,身子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谢东山说得不错,他身为宝庆府的推官,是他分内之事,推脱不得。

    但此事确实为难,本就与己无关不说,处理不好,会恶了巡按,处理好了,又会恶了同僚。

    一番沉思之后,陈桴脸色微霁,浮现一丝笑意。

    见他如此,谢东山松了一口气,“看来鼓应兄是有了计较了?”

    陈桴点点头,“对于此事,桴有两点困惑。”

    “说来听听,我们一起计较。”谢东山做洗耳恭听状。

    “首先,是巡按御史公务何其多,为何会受理这桩小事?”

    两人琢磨了一下,不得要领。

    “这一桩先不去管他,”陈桴又接着问道,“其次,巡按为何会将此事发给我宝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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