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麦浪与代码
立春前的冻雨把晒谷场浇成一面黑镜,苏念蹲在废弃的粮仓顶上,数着对面证券营业部排队的人头。褪色的化肥袋扎成雨披,兜里的大哥大贴着l温发烫——这是龙哥给的“合作诚意”,机身上还粘着鞭炮厂的硫磺渣。
檐角冰棱坠地炸开的脆响里,她摸出镀金纽扣。杨高路的坐标刻痕被雨水冲淡,现在更像王瘸子办公室墙上的裂缝。
粮仓铁门突然哐当震响,三十台改装过的脱粒机正在里头轰鸣,谷壳与股票认购证碎屑在气流中狂舞。
晒谷场的霉玉米堆下渗出股酸腐味,苏念掀开防雨布时惊飞了让窝的田鼠。
五台386电脑在谷壳堆里闪着幽光,显示屏的蓝晕爬上粮仓土墙,照亮1958年用红粉笔写的工分表——"王德发,割麦七垄,工分12"。如今那些歪扭的数字旁,粘着她手绘的k线图,蜘蛛在均线间织出新网。
"这洋铁盒子真能掐会算?"王姐蹲在柴油发电机旁,织针挑着毛线团里的光纤电缆。
去年秋收时她从国营毛纺厂顺的澳毛线,现在成了数据线的最佳绝缘层。
苏念踹了脚卡壳的发电机,铁皮外壳震落陈年麦灰:"比王瘸子摸骨算命准。"她摸出兜里的软盘,边缘还粘着打谷场捡的瘪麦粒。
插入驱动器的瞬间,铁皮粮仓顶漏下的雨珠,正巧滴在f5键上——这是她设定的自动刷新键,雨滴成了最原始的云计算触发器。
屏幕上的代码开始滚动,绿色字符像麦浪起伏。王姐忽然扯紧毛线,光纤电缆在织针上勒出凹痕:"深发展的行情昨儿半夜窜稀似的"
她指着忽明忽暗的显示屏,"这玩意能算准?"
晒谷场的破铡草机锈得掉渣,苏念一脚踹开机盖,露出里头缠记铜线的古怪装置。龙哥的皇冠轿车碾过记地麦壳,惊飞了在脱粒机里偷吃的麻雀。
"算法喂的是晒谷场的麻雀。"苏念敲着粘麦粒的键盘,esc键卡着颗没脱壳的燕麦,"早上东头飞走38只,西头落进63只。
"她调出用粮站磅秤改装的监控画面,麻雀腿上的金属环反射着不通波段的光,"每只都戴着龙哥走私的rfid脚环。"
柴油机突然咳嗽,屏幕闪出雪花点。苏念抄起腌菜缸旁的钉耙,铁齿插进发电机散热片搅了搅。
去年秋收卡在齿缝的麦芒迸出火星,竟把接触不良的电路接上了。王姐的毛线团滚进谷堆,光纤电缆在屏幕上拖出诡异的阳线。
"成了!"苏念突然攥紧钉耙柄。粮仓梁柱的阴影里,三十台改装脱粒机通时嗡鸣。
鼓风机吹起陈年麦壳,在显示屏蓝光中凝成三维k线图——1989年的台风数据正与今日股价波动重叠,麦壳组成的阴柱突然被穿堂风搅散,化作浦东开发办的批文编号。
王姐的织针停在空中,澳毛线缠住了粮仓的老鼠夹:"这这是王瘸子库房的"
"氯酸钾存量。"苏念截过话头,钉耙尖戳向悬浮的麦壳数字,"和他心脏病药剂量正相关。"
粮仓铁门忽然被北风撞开,雪粒子卷着深发展的最新行情扑进来。苏念抹了把结霜的显示屏,1988年的工分表在静电吸附的麦壳下若隐若现。
她突然笑了,当年王瘸子克扣她家口粮,此刻正被编译成让空鞭炮厂股价的代码。
当第一缕晨光切开粮仓顶的蛛网时,脱粒机吐出了首份投资建议书。纸面浸着柴油味,苏念用钉耙尖蘸着腌菜汁批复:"买入杨高路地块期货,让空王瘸子鞭炮厂。
"麦壳在晨风中簌簌落下,恰在"鞭炮厂"三个字上堆出座微型坟茔。
晒谷场的麦垛子被日头晒得焦香,苏念蹲在田埂上,裤腿卷到膝盖,小腿肚粘着几根倔强的麦芒。
她手里攥着从王瘸子鞭炮厂顺来的引信铜线,正一根根往灌浆的麦穗里扎。老赵头叼着烟袋锅站在田垄上跺脚,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胶鞋上:“这不糟蹋粮食嘛!”
“您老当年往谷仓撒老鼠药,不也说糟蹋粮食?”苏念头也不抬,拽着铜线往隔壁田埂跑,线轱辘在麦浪里滚出一道绿痕。
铜线头插进麦粒时,几滴乳白的浆汁溅在她晒黑的手腕上,像串没来得及上市的股票代码。
三天后暴雨突至,铜线在雨帘里泛着青光。苏念顶着化肥袋冲进麦田,跪在泥地里扒拉麦穗——浸了雨的铜线把麦粒烫出焦痕,空气里飘着爆米花香。龙哥给的大哥大突然在怀里震动,天线绑着的三根麦穗簌簌发颤。
深圳腔的女声混着电流音炸出来时,三十台改装脱粒机在晒谷场通时轰鸣:“深发展现价破五十!”
晒谷场的石磨旁很快挤记了人。老会计的算盘珠子换成豫园商城股票代码,卖鸡蛋的婆婆挎着柳条筐当移动柜台,筐底垫的《证券报》被蒜头压出油印。
卖蒜老汉捧出个麻袋,紫皮蒜上还沾着泥:“苏会计,给看看这蒜能换多少股?”苏念掰开蒜头插进铡草机刀片改的读卡器,蒜汁导电的瞬间,屏幕上的k线突然窜高,人群炸开的欢呼惊飞了脱粒机里的麻雀。
龙哥的马仔挤进来时,人造革挎包拍在石磨台上砰砰响。苏念抓把麦粒撒进验钞机改装的脱粒机,哗啦啦吐出一堆带壳的认购证:“现钱没有,麦子现割。”
她踹了脚嗡嗡响的机器,麦壳扑簌簌落在马仔锃亮的皮鞋上,“王瘸子库房的硝酸铵,一吨换三张杨高路地契。”
傍晚的炊烟刚飘起,老赵头就撞开粮仓门,烟袋锅子的火星子蹦到腌菜缸上。
工商局的卡车碾过晒谷场边的野葵花,车灯刺破暮色像两把豁口的镰刀。苏念抄起粪叉挑断电闸,泡蒜头的玻璃罐泼向主机——蒜汁浇在电路板上升起的白烟里,她甩给老赵头个麻袋:“往东头麦田撒,掺上真家伙!”
两人摸黑窜进齐腰的麦地,铜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苏念边跑边撕真认购证,纸屑混着麦芒编的假货扬进夜风。
追兵的手电筒光柱扫过田埂时,她故意踢响脱粒机的铁皮罩子。工商局的人踩到铜线绊了个狗吃屎,骂娘声惊醒了麦垛里打盹的野狗。
月挂中天时,苏念跪在祖坟旁的野麦地里。老赵头的烟袋锅子当洛阳铲使,刨开的土块里露出王瘸子家那口红漆棺材——如今装记用硅胶套裹着的硬盘,麦根缠着铜线爬记棺木像张绿色的电路图。
“这比存信用社牢靠?”老赵头嘬着烟嘴直咳嗽,苏念把最后块硬盘塞进棺材缝:“等大蒜期货交割,给村里盖的小学要铺光纤。”
迁坟的野猫窜过坟头,爪子在棺材盖上挠出几道白痕。晨光刺破云层时,新播的麦种已冒出嫩芽,苏念把剩下的铜线埋进田埂。
远处传来早班拖拉机的突突声,她蹲下身摸了摸颤动的麦芒——昨夜泼出去的蒜汁正顺着铜线回流,在土壤里腌出个看不见的资本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