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爸欠的血债,该用你来还。林栀为了凑妈妈的化疗费,熬夜抄作业卖给同学,却被校霸陈野当众羞辱。他踩碎她的课本,烧掉她的试卷,把红墨水泼在她课桌上——只因她的父亲,是害死他母亲的诈骗犯。
当林栀看见他手腕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蝴蝶胎记,当妈妈翻出藏着的银行卡——她才明白,这场报复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本该是最亲的人,却成了彼此最痛的伤。
1
二十块钱的青春
我叫林栀,是一个三好学生,也是他们口中的杀人犯的女儿。
哟,这不是杀人犯的女儿吗面前乌发红唇性格张扬的叫张苓,是学渣,是喜欢陈野的女生,也是霸凌我的......
今天是疯狂星期三,我像往常一样,坐在肯德基店后门口的台阶上,照常替母亲赚着医药费——替同学抄写作业。
外面的天气38°,肯德基的玻璃窗上凝着水雾,我将脸贴在玻璃窗上,以此来获取短暂的凉爽。我的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那是上周被我母亲打碎的输液瓶划伤的。
啪!
一叠作业本连带着薯条托盘,一并砸向我,番茄酱溅到我的校服衣领。张苓带着几个女生向我走来,她单手叉腰,黑色皮夹克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和呛人的烟味:诈骗犯的女儿也配帮人写作业
她身后的女孩识趣地将手中的薯条递给她。
她接过薯条,倒在了我的头上,还为薯条配了番茄酱,我的头发上瞬间沾满了油味和番茄味。
我顾不及去清理,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作业本,刚要伸手去捡起来,因为这个作业,同学花了足足二十块钱请我代写。
我刚触碰到作业本表面,就被张苓踩住手指。我强忍着泪水,跪在地上祈求她们将作业本还给我。
求求你,还给我吧。
张苓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好啊,你把我小的皮鞋擦干净!然后大喊‘我是贱货’。
她身后的小跟班不断催促着:快擦啊,快说啊,说了,我们就把作业本还给你。
我为了那二十块钱,跪在地上,缓缓用衣服袖子轻轻擦着压根不怎么脏的小皮鞋。
擦干净点儿,快说你是贱货。
太多声音,我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讲话,为了那二十块,我小声嚷嚷着我是贱货,我强忍着屈辱,只想拿回作业本,得到那二十块。
没吃饭吗,声音那么小。张苓一脚踢到了我的肚子上,本就没吃饭的我,此刻被疼的浑身打滚。
装什么啊!不就是轻轻碰了你一下嘛!耳边的话语还在喋喋不休,我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
再不起来我就把作业撕了奥。张苓抢过作业,作势要撕。
我努力爬起,艰难捂着肚子,跪着直摇头,疼痛已经让我说不出话。
周围响起嘲讽的笑声。
你们看,我就说她是装的吧。
苓姐厉害。
苓姐牛逼。
张苓将作业本放在我眼前,我伸手去接,只见她猛地收回手。
哈哈哈哈,她还真信了。
刺啦作业本在空中被撕裂,拳脚加在我脆弱的身上。二十块,我又该怎么跟同学说......
吹捧声此起彼伏,可我的脑子里隐隐只能听见那句:
让你不长记性,下次再敢装,我就打死你。
周围学生举着手机偷拍,我看见屏幕冷光里自己苍白的脸。艰难起身,将地上作业碎片捧在怀里,终于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知道,陈野就在对面奶茶店的角落中,但我并没有开口,因为我知道,他看见我被欺负的样子,心中一定痛快极了。因为我爸杀了他妈。我如果叫了他的名字,只会被揍得更惨。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瘸一拐走回医院。
2
医药费
周芸家属是吧。护士拉住了我的胳膊。
是我。
医药费你已经欠了853元了,再交不上......我们没法进行下面的治疗,你们也不能在医院住着了。
姐姐,你再宽限我两天,我一定交。我知道,我们已经欠了很多钱,为了妈妈这个病,爸爸......
护士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她知道她们母女两生活地艰难,可命运就是这样,厄运专挑苦命人,但她也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我如遭雷劈,853元,一天一个馒头,我也省不出来,就算不吃不喝不睡,就算这样我也赚不到。
正当我还在为交不上的住院费而发愁,护士姐姐从我身边路过,说了一句:你蹲这儿干嘛,刚刚有个男生帮你把住院费交上,还预存了两千。
我震惊之余竟不知道做什么,我慌张跑去缴费窗口,却不见男生的身影。
护士站的电子钟发出滴的一声,数字跳到了23:47。
我转头,看见惨白的灯光照在陈野脸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像死人一样难看。他靠在护士站的柜台边,手里翻着我妈的病历本,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这声音让我想起爸爸葬礼那天,那些人在火葬场外面烧纸钱的声音,我眼神死死盯着他,本来心存感激的态度瞬间变得复杂。
我的右手死死攥着装满碎作业本的塑料袋,塑料把手勒得我手掌生疼。刚才被张苓她们打的时候,手心被指甲掐出了好几道伤口,现在血又流出来了,蹭在护士台的病历夹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印子。
医药费是你付的我哑着嗓子问,眼睛盯着他衬衫上别着的那枚校徽。那校徽已经生锈了,边角发黑,和我爸骨灰盒里放着的那枚一模一样。我记得爸爸说那是他们高中同学会的纪念品,爸爸生前一直很珍惜。
陈野冷笑一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色的打火机。我认得这个打火机,上次他在教室里烧我作业本用的就是这个。啪的一声,蓝色的火苗窜了出来。他把火苗凑近缴费单的边角,纸张开始发黑卷曲。
二十块钱连片止痛药都买不起。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锁骨的位置,突然伸手一把扯开我的衣领。冰凉的校徽直接按在我锁骨下面的胎记上,生锈的边缘刮得我皮肤生疼。但是用来羞辱你,足够了。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309病房的蓝色急救灯亮了起来,灯光在陈野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我听见我妈在病房里剧烈地咳嗽,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听得我心都要碎了。
七个护士推着急救车从我身边跑过,车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陈野站在原地没动,手里的缴费单已经烧着了。我看着那张燃烧的纸慢慢飘落,火星溅到我的帆布鞋上,烧出几个黑色的小洞。
知道吗他凑到我耳边,呼出的气喷在我脖子上,你妈现在用的特效药,是我爸公司研发的。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一支两万八,正好是你爸当年骗走的钱数。
病房里传来心电监护仪的长鸣,那声音和我记忆中的警笛声重叠在一起。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视线变得模糊,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他把燃烧的缴费单扔在我脚边,看着火星把我的鞋烧出几个黑洞。
我蹲下身想去捡那些纸灰,膝盖重重磕在地上。陈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突然用鞋尖踩住我的手。
你爸当年跪着求我妈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可惜我妈心软了,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死在浴缸里。
我的手被他踩得生疼,但更疼的是胸口。我想起爸爸被警察带走那天,他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求他们让他再看我一眼。那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现在我知道了。
我妈什么都不知道!我抬头冲他喊,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她那时候刚做完手术,根本不知道我爸做了什么!
陈野的表情变得更冷了。他弯下腰,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我妈又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个中学老师,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钱,就因为你爸的一句谎话全没了!
我的头皮被扯得生疼,眼泪不停地往下流。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到护士长从病房里走出来,脸色很难看。
3
长得很像
周芸家属她朝我们这边喊,病人情况不太好,需要立即手术。
我猛地挣脱陈野的手,跌跌撞撞地往病房跑。经过他身边时,我听见他低声说:这就是报应。
病房里,我妈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白。她瘦得不成样子,手背上插着输液针,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看到我进来,她虚弱地抬起手。
栀栀...她抬起手,试探抚摸女儿的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作业...写完了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指,放在脸上,哭了起来:妈,对不起...作业本被撕了...钱也没拿到...
我妈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她的手在发抖:没关系...妈妈不疼...
医生走过来让我签字。我看着手术同意书上那些可怕的风险提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签完字抬头时,我看见陈野站在病房门口,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护士们推着我妈往手术室走。经过门口时,我妈突然睁开眼睛,看着陈野说:你长得...真像你妈妈...
陈野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我看着推床拐过走廊转角,转身抓住陈野的衣领:你满意了要是我妈有个三长两短...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你妈认识我妈妈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太奇怪了。但更奇怪的是,我妈怎么会认识陈野的妈妈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匆匆跑过来:你们谁是周芸的女儿手术需要输血,但血库库存不足...
抽我的。我和陈野同时说。
护士看了看我们:你们是什么血型
O型。我们又同时回答。
护士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巧跟我来吧。
在抽血室,我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从胳膊里流出来,突然觉得头晕。恍惚中,我看见陈野也在抽血,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你们是兄妹吗护士一边操作一边问,长得真像。
陈野猛地抬头看我,我也震惊地看着他。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我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睛和我的一样,都是琥珀色的。
我们不是...陈野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翻相册时看到一张被剪掉一半的照片。照片上是我爸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一起,背景像是医院。我问妈妈那个人是谁,她慌张地把照片收了起来。
抽完血,我们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待。沉默了很久,陈野突然开口:你生日是哪天
1999年3月16日。我回答。
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我也是。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我的心揪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陈野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月光照在他身上,我注意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我妈妈...她去世前留了一封信。他的声音很轻,信上说...她曾经有过两个孩子...
我的呼吸停住了。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但我妈还需要在ICU观察。我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陈野扶住了我,他的手很凉。
明天...他犹豫了一下,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4
等不到的人
第二天放学铃声刚响,我就急匆匆地收拾书包,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我知道张苓她们在盯着我——从早上开始,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就像毒蛇一样缠绕在我背后。
我低着头快步走向校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陈野在等我。我已经看到了他的背影,只要再走五十米......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林栀。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张苓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剪刀,轻易剪断了我逃跑的希望。我缓缓转身,看到她和另外三个女生站在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们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她们的笑容显得更加狰狞。
这么着急走啊张苓歪着头,手里晃着我的作文本。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我昨天交上去的《我的父亲》,怎么会在她手里
还给我。我伸手去抢,却被她轻松躲开。
急什么她翻开作文本,夸张地清了清嗓子,‘我的父亲是个诚实守信的人,他教会我做人要正直...她故意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朗读着,然后突然变脸,诈骗杀人犯的女儿也配写这种作文
我的脸颊烧了起来,耳边嗡嗡作响。周围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他们交头接耳,不时发出窃笑。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跟我们走吧。张苓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指甲掐进我的锁骨。我想挣扎,但另外两个女生已经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她们的力气大得惊人,我的反抗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蛾,徒劳而可笑。
她们拖着我向女生厕所走去。我的鞋跟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路过的老师匆匆瞥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了。我的心沉了下去——自从父亲的事曝光后,连老师都对我避之不及。
厕所的瓷砖冰冷刺骨,我的后背重重撞在隔间的门板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张苓啪地把作文本甩在我脸上,纸页的边缘像刀片一样划过我的颧骨。
诈骗杀人犯的女儿,来跟我们说说,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她凑近我,我能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混合着口香糖的薄荷气息,令人作呕。
我抿紧嘴唇不说话。沉默是我唯一的武器,虽然这只会让她们更加愤怒。
哑巴了张苓用作文本拍打我的脸,一下,两下,三下...纸页哗啦作响,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说啊!她突然提高音量,回声在空荡的厕所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抬起头,目光直视她的眼睛。那一刻,我眼中的恨意一定浓烈得可怕,因为张苓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
哟,苓姐,她还瞪你。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阴阳怪气地说。
张苓的嘴角扭曲成一个可怕的笑容:你们几个,教教她什么叫做夹着尾巴做人。
她们一拥而上。有人拽住我的头发用力向后拉,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有人掐我的胳膊,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最疼的是那些巴掌,左右开弓,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滴在校服前襟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停。张苓突然抬手,她们立刻退开,像训练有素的猎犬。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全身发抖。
张苓蹲下来,用作文本挑起我的下巴:听说,今天你一直盯着陈野看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却让我毛骨悚然。
我艰难地摇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你知不知道,她凑到我耳边,呼出的热气喷在我受伤的脸上,上一个敢这么直白地盯着他看的女生已经转学了你猜,她是为什么转学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张苓突然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头看她:你别忘了,你父亲害死了陈野哥的母亲。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我头上。
我的视线模糊了,不知是血还是泪。
今天给你留个纪念。张苓站起身,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把她的衣服扒了,拍几张照片。这样她以后就会记住,诈骗犯的女儿不配盯着陈野哥看。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拼命挣扎,但她们人多势众。有人扯开我的校服纽扣,有人按住我的腿,刺耳的笑声在厕所里回荡。在极度的恐慌中,我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我猛地抬头,狠狠咬住了正在扯我内衣带的那只手腕。
啊!那个女生尖叫着松手。我趁机挣脱,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跑去。但还没跑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头发拖了回去。我的后脑勺重重磕在洗手池边缘,眼前一黑。
贱人敢咬我!被我咬伤的女生扬起手,我闭上眼睛等待更残酷的殴打。
很快,我的脸上高高肿起,她们也打累了,卫生间内,只剩下我一个。
我一瘸一拐地走出校门,陈野也因为等不到我而早早离开。
5
路光下的温情
路灯的光晕在雨后的水洼里摇晃,我拖着书包慢慢走走出校门。脸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右眼肿得几乎睁不开。我低着头,数着地砖上的裂缝,心中想得全是失约后陈野会不会责怪我。
昏黄的灯光下,陈野依靠在树下。
站住。
我想我是糊涂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叫我,杀人犯的女儿躲还来不及。
他又叫了一声,的声音像一把刀,直接钉住了我的脚步。我僵在原地,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帆布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泥点落在我的裤脚上。
抬头。
我不敢动。
陈野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路灯的光刺得我眼睛发痛,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谁干的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浑身发抖。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嘴角的伤口裂开了,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陈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颧骨上的淤青,我疼得缩了一下。他的眼神更暗了,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张苓。这不是疑问句。
我垂下眼睛,默认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它们掉下来。不能在陈野面前哭,绝对不能。
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罩在了我头上。陈野的动作很粗暴,但碰到我伤口时却又莫名地轻。
穿上。他命令道。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上面有淡淡的松木香。这是我第一次离他的东西这么近。
愣着干什么陈野皱眉,你想让全街的人都看见你衣服被撕成什么样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校服衬衫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领口的扣子全掉了,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内衣。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他的外套。袖子太长,衣摆几乎盖住我的短裙,整个人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陈野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转身就走。
跟上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他的步子很大,我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右腿膝盖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我一声不吭。
陈野带着我拐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收银台的小哥看见我们进来,眼睛瞪得老大。我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满脸淤青,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套着明显大一号的男生校服。
坐着。陈野指了指窗边的座位。
我乖乖坐下,看着他走向货架。他的背影挺拔得像棵青松,在一排排货架间移动的样子熟练得像是常客。几分钟后,他拿着一堆东西回来,哗啦一声全倒在桌上。
碘伏、棉签、创可贴、冰袋,甚至还有一包味的软糖。
处理伤口。他简短地说,然后转身去买单。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碘伏,拧开盖子时手抖得厉害。棉签碰到额头的伤口时,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笨。
陈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棉签。他的动作很粗鲁,但碰到伤口时却又异常轻柔。在校门口没等到你,教室里也没人,我都要以为你失踪了。碘伏的刺痛让我眼眶发红,但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疼就喊出来。陈野冷声道。
我摇摇头,继续忍着。他嗤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更轻了。
便利店的白炽灯很亮,我能清楚地看见他专注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睫毛投下的阴影。他的睫毛真长,像小扇子一样。
她以后不会找你麻烦了。
我抬头,反射弧没跟上:昂
张苓。他解释道。
哦。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态度有明显的变化。
处理完脸上的伤口,陈野把冰袋按在我肿起的右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我舒服得叹了口气。
还有哪里受伤他问。
我下意识地捂住手臂。陈野不由分说地拉过我的手腕,把袖子推上去。青紫的掐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有几个地方甚至破皮了。
陈野的眼神瞬间变得可怕。他死死盯着那些伤痕,呼吸变得粗重。
陈野突然把一包软糖推到我面前。吃。
我愣住了,或许是因为他好多次看着自己被欺负而产生的愧疚吧。
血糖低会头晕。他硬邦邦地解释,你流了这么多血。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的甜味在舌尖化开,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爸爸带我去游乐园时买的棉花糖。
张苓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陈野突然说。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他刚刚似乎已经说过一遍。
我保证。他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得让我心头发烫。
便利店的玻璃窗映出我们的倒影:伤痕累累的我和神色阴郁的陈野,像是两个被世界抛弃的孤儿。但此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为什么......我鼓起勇气问道。
陈野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或许是因为你太可怜了吧。
可是我父亲害死了你的母亲啊。我不敢说出这句话,自从爸爸进去之后,很少有人会关心我。
陈野站起身,向我伸出手。走吧,送你回医院。
我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完全包裹住我冰凉的手指。
夜风很凉,但陈野的外套和他掌心的温度让我不再发抖。街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仿佛可以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陈野。我小声叫他的名字。
嗯
谢谢你。
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没有回答。
6
真相
医院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刺鼻。我站在病房门口,迟迟不敢推门。陈野的外套还穿在身上,袖口沾着干涸的血迹。
栀栀母亲虚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母亲半靠在床头,化疗的管子像蛛网一样缠绕在她枯瘦的手臂上。当她看清我的脸时,输液管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创可贴,陈野贴得很整齐,但遮不住淤青。摔了一跤。我撒谎道,把书包放在椅子上。
母亲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盯着我锁骨处露出的蝴蝶胎记,又看向我身上的男生校服,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见到他了...是不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谁
那个男孩...母亲的手指冰凉,和你有着一样胎记的男孩。
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护士冲进来时,母亲已经泪流满面。她死死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直到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
病人情绪不能激动。医生责备地看了我一眼,伤口处理得不错,谁帮你弄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整齐的绷带,眼前浮现陈野紧皱的眉头。一个...朋友。
夜深了,医院的走廊空无一人。母亲在药物作用下睡去,但她的手仍然紧握着我的。我轻轻挣开,为她掖好被角。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枕头下露出的一角照片上。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是那张被剪掉一半的照片。但这次,我看到了背面写着的字:小芸和小雯,1998年冬,产前留念。
照片上,母亲和一个陌生女人并肩而立,两人的腹部高高隆起。陌生女人笑得温柔,手搭在母亲肩上。我的指尖抚过那个女人的脸,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叫李雯。
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我差点扔掉照片。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是我的大学室友,也是...她的声音哽咽了,陈野的母亲,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栀栀,妈妈对不起你。大颗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我骗了你十八年。
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晃,像极了十八年前那场大火中扭曲的人影。母亲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一个可怕的真相逐渐浮现:
1999年3月16日,母亲和李雯同时在这家医院生产。李雯生下一对双胞胎,而母亲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呼吸。恰逢父亲外出买奶粉,医院突然起火。
火是从育婴室烧起来的...母亲的手指掐进被单,李雯的丈夫——陈医生冲进去救人,但只抢出一个男婴。
我的喉咙发紧:陈野
母亲点点头:李雯产后虚弱,看到丈夫抱着孩子出来就晕过去了。我和你爸那时候...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看着那个哭闹的男婴,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的胃部绞痛起来,仿佛预感到接下来要听到的话。
我们把自己的死婴...和李雯的孩子调换了。母亲崩溃地捂住脸,等陈医生再次冲进火场后,就再也没出来...
照片从我指间滑落。后来呢我的声音不像自己的。
李雯醒来后,我们告诉她双胞胎只活下来一个。母亲痛苦地闭上眼睛。
直到后来一次偶然下,她发现你锁骨下的胎记。母亲颤抖着指向我的脖子,和男婴身上一模一样的蝴蝶印记。她开始怀疑,最后在陈医生的遗物里找到了证据。
我的眼前不自觉浮现出陈野手臂上的伤痕,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苦痛。
所以她...自杀了
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不,栀栀,那不是自杀!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李雯是去找你生父对质时...发生了意外。
走廊传来脚步声,母亲立刻噤声。护士进来检查点滴,我们像两个共犯一样沉默。等护士离开后,母亲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
银行的保险箱。她塞进我手里,里面有全部真相。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攥着那把冰凉的钥匙,突然想起陈野说过的话:你爸骗走我家四十二万的时候,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遭受报应
妈,我的声音干涩,爸爸真的...骗了陈野家的钱吗
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笔钱...是李雯主动给的。她知道我们欠了高利贷,说就当是给女儿的抚养费...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所以陈野一直恨错了人他以为父亲骗钱害死了他母亲,却不知道那笔钱背后藏着怎样可怕的交易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母亲终于精疲力竭地睡去,而我站在窗前,看着晨光中渐渐苏醒的城市。某个角落,陈野可能也正望着同样的日出,不知道他的梦里是否还有火场的哭喊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野发来的短信:今天放学,老地方等你。
我摩挲着钥匙上城西支行的字样,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一个更加残酷的真相。但这一次,我不会独自承受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和我流着相同的血,带着相同的胎记,背负着相同的伤痛。
我回复:好,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7
坠落
天台的铁门被重重关上时,生锈的铰链发出垂死的呻吟。我踉跄着退到护栏边,后腰撞上冰冷的水泥台,张苓的高跟鞋声像是敲在头盖骨上的钉子。
你以为有陈野哥撑腰就了不起她扯下我书包扔在地上,练习册哗啦啦散开。风很大,卷起书页拍打在她涂着樱桃色指甲油的手上。
三个跟班围成半圆,把我逼向天台边缘。我能感觉到背后的虚空,十二楼的风灌进校服领口,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推我。
你知道他昨晚给我发什么吗张苓举起手机,屏幕几乎贴到我脸上。聊天记录里,陈野的头像冰冷地躺着一句话:再碰林栀一次,我让你爸的院长当到头。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陈野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
贱人!张苓突然揪住我的头发往后拽,我的上半身悬空在护栏外,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嗯
头皮撕裂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
我努力睁开双眼,看到对话框里更多消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改贫困生补助名单上周二你带人把高二学妹关器材室的事,监控还没删干净吧
他为了你威胁我!张苓的声音尖得破音,连我爸贪污的事都查出来了!
我的后背完全悬空,只有发根处锥心的拉扯感维系着平衡。下方马路上的汽车像彩色甲虫在爬,某个瞬间我竟然在想:如果现在松手,能不能像蒲公英一样飘起来
我推开张苓,像楼道门口跑去,可伤未痊愈的我,又怎么跑得过他们桑耳。
跑啊,怎么不跑了张苓把玩着美术刀,刀刃折射出我苍白的脸,不是有陈野护着你吗
三个跟班堵死了逃生通道。我背抵着及腰的护栏,十二楼的风灌进校服,吹得布料紧贴在身上。下方街道的霓虹次第亮起,像一条闪烁的星河。
你以为陈野哥真在乎你她突然揪住我的衣领,指甲掐进锁骨,他不过是可怜你这条丧家犬!
我闻到浓重的酒气。她身后的女生笑着递来易拉罐,张苓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突然将剩下的液体泼在我脸上。冰凉的酒液渗入眼角,刺痛让我踉跄着后退,后腰重重撞上护栏。
铁制护栏发出不祥的吱呀声。上周物业维修的警示牌还挂在墙角——护栏腐蚀,请勿靠近。
你们看,她抖得像条狗。张苓用刀尖挑起我的下巴,听说你妈快死了正好,送你下去全家团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野的来电。我悄悄伸手去摸,却被张苓一脚踢中手腕。手机飞出去撞在墙上,屏幕碎裂的瞬间,我听见陈野焦急的声音:林栀你在哪
陈野哥找你呢。张苓捡起手机,甜腻的嗓音带着醉意,要不要告诉他,他的小宠物正在天台...
别碰她!听筒里的怒吼连我都听得清楚。
张苓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死死盯着通话界面,突然发疯似的把手机砸向地面。零件四溅的瞬间,我的余光瞥见楼梯间一闪而过的黑影。
你以为他是王子你是灰姑娘她揪住我的头发往护栏外按,告诉你个秘密——陈野哥跟我接过吻!就在这栋楼顶!
我分不清她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护栏螺丝崩开的脆响被风声掩盖。我的上半身完全悬空,视野倒转中,整个城市在我头顶摇晃。张苓酒气熏天的脸倒映在无数玻璃幕墙上,像无数个扭曲的恶魔。
放开她!
陈野的嘶吼混着脚步声撞破铁门。张苓手一抖,我趁机抓住护栏横杆。生锈的金属屑扎进掌心,血珠顺着小臂蜿蜒成溪。
陈野哥...张苓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你答应过陪我过生日的...
我他妈让你放手!陈野抄起地上的砖头,你爸收受贿赂的证据在我手里,要现在发给纪委吗
跟班们尖叫着逃向楼梯。张苓突然大笑,口红晕出嘴角:你以为我在乎她抬脚踩住我扒着护栏的手指,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
剧痛让我本能地松手。在陈野目眦欲裂的注视中,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风托起我的校服,露出锁骨下振翅欲飞的蝴蝶胎记。陈野狂奔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伸出手的瞬间,我的指尖擦过他手腕上同样的印记。
原来坠落时真的会想起很多事。
我想起七岁那年,养父抱着高烧的我冲进急诊室,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和他手心的温度。想起十四岁生日,养母用化疗后颤抖的手为我戴上桃木手链。想起昨天在便利店,陈野给我买的糖在舌尖化开的甜。
还有此刻,张苓的酒红色裙摆在天台边缘绽开,像朵被血浸透的玫瑰。她惊恐的表情凝固成慢镜头,伸出的手不知是想抓住我,还是想抓住即将崩塌的人生。
消防车的鸣笛从遥远的地面传来。我看到陈野翻过护栏纵身跃下,黑色卫衣被风鼓成绝望的翅膀。这场景多么熟悉——十八年前那个雪夜,我们的生父是否也这样追逐过被抱错的孩子
在触地的瞬间,我奇迹般想起产房的模样。没有大火,没有浓烟,只有两个并排的保温箱。穿碎花裙的女人哼着摇篮曲,把写着周芸之女的标签,轻轻别在另一个婴儿的襁褓上。
终章:地心引力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消毒水混着百合花香,还有若有若无的松木气息。我睁开眼时,陈野趴在床边,缠着绷带的手还握着我的指尖。晨光勾勒出他睫毛的轮廓,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你跳下来...我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他猛然惊醒,琥珀色瞳孔里泛起血丝:消防气垫接住你了。手指抚上我锁骨处的胎记,但我没有。
我这才注意到他打着石膏的腿。护士说他跟着跳下时摔在三楼雨棚上,却挣扎着爬到我身边,直到警察拉开他染血的手。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张苓父亲扑通跪在地上。这个总是趾高气昂的院长,此刻像条被抽走脊梁的狗:求求你们别举报...苓苓已经被刑拘了...
陈野把玩着录音笔,里面是他与张苓的对话:我爸说当年根本没火灾...是周姨产后抑郁偷换了孩子...我这才知道,十八年前的真相远比想象更肮脏。
母亲抱着泛黄的日记本出现时,初雪正落在窗棂。她摸着陈野额角的旧伤泣不成声。
你们本该是兄妹。她将两枚银锁片放在我们掌心,刻着生辰的掐丝早已氧化发黑,当年是我的错...
陈野突然扣住我的手。体温透过相贴的胎记传递,像两个终于找到归处的游魂。窗外,今年的初雪温柔地覆盖了城市,仿佛要洗净所有陈年的血污。
我知道,当春天来临,被掩埋的秘密终会破土而出。但至少此刻,在消毒水萦绕的洁白病房里,我们找到了对抗地心引力的方式——以疼痛为绳,以血缘为结,将两颗破碎的心系成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