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林墨蹲在学校后花园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那朵半开的玫瑰。清晨的露珠顺着花瓣滑落,滴在他苍白的手腕上,凉得像一滴眼泪。
又在玩你的破花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专注地数着花瓣的数量。十三片,不吉利的数字。就像他的人生。
聋了是不是张骏一脚踢翻了林墨身旁的浇水壶,浑浊的水溅在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林墨这才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对他的噩梦。张骏比他高出半个头,肩膀宽厚,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而林墨瘦削得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
我在记录玫瑰的生长周期,这是生物课的课外作业。林墨的声音很轻,却出奇地平稳。
张骏夸张地大笑起来,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发出刺耳的笑声。听听,我们的林妹妹在做课外作业呢!他故意捏着嗓子模仿林墨说话的样子,你是不是还要给这些花绣个香囊啊
林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三年了,从初中到高中,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林妹妹、娘娘腔、变态,这些词汇像附骨之疽般追随着他。
让开,我要去上课了。林墨试图从张骏身边挤过去,却被对方一把推回花丛中。尖锐的玫瑰刺划破了他的手背,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橙红色。
哎呀,我们的花仙子受伤了!张骏故作惊讶地叫道,要不要哥哥给你吹吹
林墨看着手背上的伤口,突然觉得那抹红色很美,像他画册里未完成的那幅水彩。他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张骏的眼睛:你们为什么总是这样
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太真诚,张骏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因为你看上去就让人恶心!一个男的整天摆弄花花草草,说话细声细气,走路扭扭捏捏——
我只是喜欢植物而已。林墨打断他,声音依然很轻,但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这有什么错
张骏似乎被这种反抗激怒了,他一把揪住林墨的衣领:错就错在你他妈不像个男人!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拍打林墨的脸颊,不重,但侮辱性极强,你爸是不是也很后悔生了你这么个怪胎
林墨的眼睛突然暗了下来。父亲——这是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经。林海是个退伍军人,对儿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而林墨,从会走路起就注定要让他失望。
上课铃响了,张骏松开了手,临走前还故意踩碎了那朵林墨观察了半个月的玫瑰。今天放学后体育馆后面见,不来你就死定了。他丢下这句话,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林墨蹲下身,捡起那朵被碾碎的玫瑰。花瓣已经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就像他千疮百孔的自尊。他把残花放进校服口袋,慢慢走向教学楼。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疼痛却蔓延到了心里。
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林墨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是被刻意孤立的证明。他安静地走过去,从书包里取出课本,发现上面被人用马克笔画满了恶心的涂鸦和侮辱性词汇。
谁干的他轻声问,但没有人回答。前排的几个女生偷偷回头看他,眼神中混杂着好奇和怜悯,但很快又转回去继续她们的谈话。在这个班级里,没有人愿意公开站在怪胎林墨这一边。
语文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解《红楼梦》的选段。当讲到贾宝玉时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时,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窃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林墨。
某些人大概觉得自己也是水做的吧!一个男生故意大声说,引来更多笑声。
林墨低下头,假装在记笔记,实际上他在素描本上画着一朵玫瑰,花瓣层层叠叠,包裹着中央一颗滴血的心。这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把所有的痛苦都转化为画纸上的美。
下课铃响起,林墨迅速收拾好书本,想尽快离开这个充满敌意的空间。但刚走到走廊,他就被张骏和他的朋友们堵住了。
急着去哪啊,林妹妹张骏一把抢过林墨手中的素描本,让我看看你又画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林墨试图夺回本子,但被另外两个男生按在了墙上。还给我!他第一次提高了声音,引来几个路过的学生驻足观看。
张骏翻看着素描本,脸上的表情从嘲弄逐渐变成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厌恶。我靠,你真是个变态!他举起本子向围观的同学展示,看看他画的是什么男人和男人接吻!
林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那是他上周在美术杂志上看到的油画临摹,原作是法国画家的一幅作品,表现的是希腊神话中的故事。但在张骏口中,这成了他变态的证据。
不是那样的,那是——
闭嘴!张骏粗暴地打断他,你这种人不配和我们待在同一所学校。说着,他开始撕扯素描本。
不要!林墨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尖叫,拼命挣扎着想要阻止。那个本子里有他三年的心血,有他所有的梦想和秘密。但为时已晚,张骏已经把本子撕成碎片,白色的纸片像一场残酷的雪,飘落在走廊的地板上。
林墨跪在地上,颤抖着捡起那些碎片,仿佛捡起自己被撕碎的灵魂。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笑声,有人拿出手机拍照,但没有人上前帮助他。
这只是个开始,张骏俯下身,在林墨耳边低声说,放学后见,记得吗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整个下午,林墨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他的素描本被毁了,手背上被玫瑰刺划出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胸口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最后一节课是体育,他借口手伤向老师请了假,独自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
图书馆几乎空无一人,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一格格的光影。林墨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那是他的日记,唯一没有被毁掉的避难所。
4月12日,阴。他写道,今天张骏又找我了。他毁了我的素描本,那里面有我准备参加全市美术比赛的作品。王老师说会找他谈话,但我知道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们都说这只是男孩子之间的玩笑,但为什么这样的玩笑只针对我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墨水晕开成一个小小的蓝黑色湖泊。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消失就好了。不是真的消失,只是变成透明人,让所有人都看不见我。或者变成一朵玫瑰,开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绽放,然后凋零。玫瑰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刺向别人道歉,它们只是存在着,美丽而危险。
林墨合上日记本,把它紧紧抱在胸前。窗外传来学生们放学的欢笑声,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张骏约定的见面还有半小时。他可以选择逃跑,但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张骏会变本加厉,而他的校园生活将彻底变成地狱。
林墨
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林墨抬头,看见班上的学习委员周小雨站在面前,手里拿着几本书。
你还好吗她问道,目光落在他缠着创可贴的手上,我听说上午的事了...张骏太过分了。
林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谢谢。
周小雨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在了他对面:其实...我觉得你的画很美。上周美术课你画的那幅水彩,王老师把它贴在展示墙上了,你没发现吗
林墨确实没发现。自从初中那次他的画被同学涂鸦后,他就再也没去看过展示墙。
谢谢。他轻声说,这次的笑容真实了一些。
周小雨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听着,我知道张骏约你放学后见面。别去,直接回家。他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
你不了解他。林墨摇摇头,如果我不去,明天他会做得更过分。
那至少告诉老师!
有什么用呢林墨苦笑,王老师上次找他谈话后,第二天我的储物柜里就被人塞满了垃圾。学校根本不会管这种事,只要不出人命,他们都觉得是小孩子打闹。
周小雨还想说什么,但林墨已经站起来收拾书包:谢谢你关心我,真的。但这是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走出图书馆,林墨没有直接去体育馆,而是绕道去了后花园。那朵被踩碎的玫瑰已经彻底枯萎了,但旁边的花苞还在。他小心地摘下一朵半开的红玫瑰,放进校服内侧的口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可能需要一点美的东西。
体育馆后面是学校最偏僻的角落,平时很少有人来。林墨到达时,张骏和他的五个朋友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围成一个半圆,像一群等待猎物的鬣狗。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吓得尿裤子不敢来了呢。张骏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林墨站在他们面前,瘦削的身影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中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今天我们要玩个游戏,张骏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叫帮林妹妹化妆。他的朋友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林墨后退了一步,但立刻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前扑去。张骏抓住他的手腕,粗暴地把他按在墙上。
放开我!林墨挣扎着,但寡不敌众。有人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张骏则拿着那支廉价口红往他嘴上涂抹。
看看,多漂亮啊!张骏完成后,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这才符合你的身份嘛,人妖!
林墨的嘴唇被擦得通红,嘴角因为挣扎被划出一道红痕,看起来像在流血。他的眼眶发红,但没有哭。三年来,他早已学会不在这些人面前流泪。
现在,给我们跳个舞吧,林妹妹。张骏拿出手机开始录像,我要让全校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不。林墨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什么张骏似乎没听清。
我说不。林墨抬起头,直视张骏的眼睛,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再配合你们的游戏了。
张骏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你以为你有选择他一把揪住林墨的衣领,今天你要么跳舞,要么挨揍,自己选。
林墨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张骏愣了一下:那就打吧。反正你们也只会这个。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张骏。他抡起拳头狠狠打在林墨腹部,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其他人也加入了这场游戏,拳脚像雨点般落在林墨身上。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护住头部,像胎儿在母体中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殴打停止了。林墨听到张骏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今天就到这里。记住,如果你敢告诉老师或家长,明天会更惨。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墨慢慢松开护住头的手臂。他的嘴角流血了,腹部和后腰疼得像被火烧,但他最痛的地方是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天色已晚,校园里几乎没有人了。林墨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教学楼走去。他的书包被扔在图书馆了,但他现在不想回去取。口袋里那朵半开的玫瑰已经被压碎了,红色的花瓣汁染红了他的白衬衫,像一摊血迹。
教学楼顶楼有一扇通往天台的铁门,平时是锁着的,但林墨上周发现锁已经坏了。他推开门,冰冷的夜风迎面吹来,带走了一些脸上的热度。
天台很宽敞,四周有及腰的护栏。林墨走到边缘,俯瞰着夜幕中的校园。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一切都那么小,那么微不足道。操场上的篮球架像玩具,后花园里的玫瑰丛只是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掏出那朵被压碎的玫瑰,轻轻放在护栏上。然后从另一个口袋里取出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借着远处路灯的光继续写道:
4月12日,夜。今天我决定结束这一切。不是因为我软弱,而是因为我太累了。三年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有价值,但世界只用一个词定义我:怪胎。我不是怪胎,我只是不同。而在这个世界上,不同就是原罪。
林墨停下笔,抬头看向夜空。今晚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我希望有人能记住真实的我。不是他们口中的林妹妹,而是那个喜欢画玫瑰、会在雨天给流浪猫打伞的林墨。我希望我的死能改变什么,但很可能不会。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张骏照样打球,老师们照样上课,没有人会真正为我的消失负责。
他合上日记本,小心地放在天台中央,用那朵残破的玫瑰压住。然后他爬上护栏,站在窄窄的边缘上。夜风吹起他的校服下摆,像一对残缺的翅膀。
我只是想成为我自己,这有什么错林墨轻声问着无人应答的问题,然后向前迈出一步。
坠落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要长。有足够的时间想起很多事:母亲生前教他画的第一朵玫瑰,父亲看到他水彩画获奖时难得的笑容,周小雨今天在图书馆说的话...最后浮现在脑海的是一幅画面:一大片盛开的玫瑰园,每朵花都自由地绽放,不在乎自己是红是白,是大是小,只是存在着,美丽而骄傲。
林墨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像一片花瓣轻轻触地。他的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但表情却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鲜血从他身下缓缓漫开,在月光下呈现出接近玫瑰花瓣的暗红色。
那本黑色封面的日记静静躺在天台中央,被风吹开的最后一页上,还有一行未干透的字迹:
但愿来世,我能做一朵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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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清晨六点十五分,保安老李像往常一样绕着教学楼巡逻。初春的早晨还有些寒意,他裹紧了制服外套,手里攥着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转过教学楼拐角时,他最先看到的是地上那摊已经发黑的血迹,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刺目。
然后他才看到那个躺在血泊中的身影。
老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钥匙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掏出对讲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报、报告!教学楼B区后面...有、有个学生跳楼了!
二十分钟后,校长周明、副校长张志强和教务主任王芳都赶到了现场。警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白大褂的法医正围着尸体忙碌。周明的脸色难看得像刷了一层灰浆,他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尽管早晨的气温还很低。
确认身份了吗他压低声音问旁边的王芳。
王芳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学生证,照片上的少年有着清秀的面容和略显忧郁的眼睛。高三(4)班,林墨。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十七岁。
周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就是那个...有点特别的男生
王芳点点头,没有多说。学校里谁都知道林墨是那个娘娘腔,是张骏那伙人最喜欢欺负的对象。上周五她还在办公室撞见张骏把林墨的作业本扔进垃圾桶,但她只是口头警告了一下——男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何必小题大做
天台的门不是应该锁着的吗周明转向后勤主任,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后勤主任支支吾吾:那个锁...上学期就坏了,报修单还压在总务处...
立刻封锁消息!周明打断他,转向所有在场教职工,在调查清楚前,任何人不得对外透露细节,尤其是对媒体。通知学生今天停课,就说...就说水管爆裂需要抢修。
副校长犹豫道:可是这么多学生已经到校了,消息恐怕...
那就尽量控制!周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联系家长了吗
正在联系他父亲。王芳看着手机,林墨是单亲家庭,母亲早逝,父亲林海是退伍军人,在区消防队工作。
周明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他的学籍档案和所有记录,特别是心理辅导记录。通知所有班主任开紧急会议,统一口径。还有——他顿了顿,把张骏那几个学生的档案也准备好。
在场的人都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如果这真的是一起由校园霸凌导致的自杀,那么学校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苏婷把车停在校门口时,警戒线已经拉到了前广场。她亮出记者证,但被执勤警察拦住了:抱歉,暂时不允许媒体进入。
出什么事了苏婷踮起脚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我是《晨报》教育版的记者,接到线索说这里有学生出事
警察板着脸:无可奉告,等官方通报吧。
苏婷撇撇嘴,退到一边。三十岁的她在新闻行业摸爬滚打了八年,早就练就了敏锐的嗅觉。一所重点高中大清早突然停课,警方介入,校领导集体现身——这绝不是普通事件。她绕着校园外围走了一圈,最后在西北角的一处矮墙边停下。这里没有监控,围墙也不高。
五分钟后,苏婷已经混进了校园。她装作迟到的老师,快步走向人群聚集的方向。远远地,她看到几个警察正围着一块被蓝布遮盖的区域拍照取证。更远处,几个穿校服的学生站在树下,表情惊恐而茫然。
太可怕了...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小声啜泣着,怎么会是林墨他昨天还好好的...
张骏他们昨天放学后是不是又...另一个男生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苏婷悄悄记下这些信息。她走向一群正在低声交谈的老师,假装整理包包,竖起了耳朵。
...日记就在天台上,被王主任收走了...
...听说浑身是伤,不光是摔的...
...他父亲在消防队,脾气火爆得很...
正当苏婷想靠近些,一只大手突然拍在她肩上:这位老师,请出示一下你的工作证。
她转身看到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胸牌上写着副校长张志强。
我...苏婷的大脑飞速运转,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今天第一天报到,证件还在人事处...
张志强的眼睛眯了起来:所有新教师入职我都亲自面试,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他提高声音,保安!这里有个可疑人员!
十分钟后,苏婷被请出了校园。但这一趟已经值了——她知道了跳楼学生的名字,知道了可能存在校园霸凌,还知道有一本关键的日记被校方收走了。回到车上,她立刻拨通了主编的电话:老陈,我要深挖一个选题,十七岁男生校园自杀,疑似长期遭受霸凌...对,很可能是个大新闻。
挂掉电话,苏婷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城北高中
林墨。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去年的新闻:《城北高中学生荣获全市青少年美术比赛一等奖》,配图中,一个清瘦的男孩站在画架旁,手里捧着一幅水彩画——大片盛开的玫瑰,红得刺眼,美得心痛。
林海接到电话时正在消防队值班室吃早餐。当听到您儿子出了意外这几个字时,他的筷子掉在了地上,酱油溅了一裤腿。
什么意外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但手指已经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电话那头的女声犹豫了一下:林先生,请您尽快来一趟城北高中...您儿子...从楼上摔下来了...
他还活着吗林海打断她,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沉默。然后是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非常抱歉...
林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车到学校的。一路上,他脑海里闪回无数画面:林墨小时候蹲在院子里观察蚂蚁的样子;林墨第一次拿起画笔时眼中的光彩;林墨越来越沉默的侧脸...最后定格在上个月那次争吵,他当着儿子的面撕掉了那幅不像男人画的东西。
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样子!他当时这样吼道,整天画这些花花草草,像什么话!
现在,当他站在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警察问他要确认一下吗时,林海摇了摇头。他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他的儿子——从白布下露出的那只苍白的手腕上,还戴着他去年生日时随便买的那块电子表。
初步判断是自杀。一个警官说,我们在天台发现了他的日记...里面记录了一些事情...
林海机械地接过那个装在证物袋里的黑色笔记本,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被老师拉着匆匆离开的高大男生身上,那男生脸色惨白,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那是谁林海突然问道,声音沙哑得吓人。
警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应该是学校的学生...林先生,请您节哀,我们会彻底调查...
我要带我儿子回家。林海打断他,眼神空洞,现在。
林墨的房间还保持着昨天的样子。床铺整齐,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写了一半,窗台上的小盆栽有些蔫了。林海站在门口,突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这个房间他很少踏足,每次来都是训话或检查——作业写完了吗考试成绩怎么样为什么又画这些没用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警方的调查已经结束,儿子的遗体也送去了殡仪馆。现在他需要整理一些衣物和用品...为葬礼做准备。
这个词像一把刀扎进心脏。五十二岁的林海经历过战场,见过死亡,却从未想过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他拉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和几件朴素的便装。林墨从不要求买新衣服,也从不抱怨什么。最角落里有一个小盒子,林海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套专业的水彩画笔和几管颜料,看起来价格不菲。他想起去年林墨曾怯生生地问他能不能买一套好点的画具,被他以浪费时间为由拒绝了。那这些是哪来的是省下饭钱买的吗
林海的喉咙发紧。他继续翻找,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上锁的小箱子。用力撬开后,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素描本和几个药瓶。药瓶上的标签写着氟西汀——一种抗抑郁药物。
什么时候的事...林海的手开始发抖。他打开素描本,第一页就让他如遭雷击——那是一幅精细的铅笔素描,画的是他去世多年的妻子,林墨的母亲。画中的她微笑着,眼神温柔,栩栩如生。翻到后面,全是林墨的作品:校园的角落,窗外的风景,各种姿态的玫瑰...最后几页是一系列惊人的蓝玫瑰素描,旁边密密麻麻记录着培育方法和观察日记。
蓝玫瑰...不存在于自然界...林海读着儿子工整的字迹,需要通过基因工程或特殊培育手段才能得到...象征着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事物...
最后一页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一朵盛开的蓝玫瑰,花瓣上沾着露珠,背景是黎明的天空。画作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希望有一天,我能自由地绽放。
林海的视线模糊了。他跌坐在儿子床上,那个黑色日记本从口袋里滑落。他颤抖着打开它,从第一页开始读起。
9月1日:新学期开始了。张骏又在班上叫我林妹妹,全班都在笑。王老师听见了,但假装没注意...
10月15日:我的水彩作业被撕毁了。爸爸说画画没用,让我把时间用在数学上...
12月3日: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开了药。爸爸知道会骂我懦弱,所以藏起来...
3月18日:张骏今天把我锁在厕所隔间,往我头上倒脏水。我浑身湿透地回家,爸爸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自己不小心掉进水坑。他骂我笨手笨脚...
越往后,字迹越潦草,内容越黑暗。林海读到昨天那篇最后的日记时,终于崩溃了。这个在火场中面不改色的硬汉,此刻跪在儿子的床前,抱着那本日记,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苏婷敲响林海家的门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门很快开了,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眼睛红肿,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笔记本。
林先生我是《晨报》记者苏婷,关于您儿子的事,我想——
进来吧。林海侧身让开,声音嘶哑,有些事...应该让所有人知道。
苏婷跟着他走进客厅,注意到茶几上摊开的素描本和那几瓶抗抑郁药。当她看到那幅蓝玫瑰的画作时,心跳突然加速——这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故事核心,一个少年对美丽与自由的渴望,以及这个残酷世界如何扼杀了这种渴望。
林海把日记本递给她:看看吧,然后告诉我...我该怎么活下去
苏婷翻开日记,第一页上贴着一朵压干的玫瑰花瓣,旁边是林墨清秀的字迹:
即使无人欣赏,也要绽放。因为这就是玫瑰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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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苏婷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文字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林墨的日记摊开在她左手边,那些字句已经深深刻进她的脑海。咖啡杯早已见底,窗外的天色从暗到明,她却浑然不觉。
《玫瑰少年之死》...她轻声念出标题,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片刻,终于重重按下。
发送。
主编老陈的电话在文章发布后三小时打来:苏婷,你他妈捅了马蜂窝了!教育局、宣传部、学校的电话都快把我们热线打爆了!
苏婷揉着酸胀的眼睛:是好是坏
好坏老陈的声音既兴奋又恐惧,服务器都快崩溃了!这篇文章转发量已经破十万,微博热搜前三全是相关话题,玫瑰少年林墨、校园霸凌去死、城北高中给个说法...
挂掉电话,苏婷刷新了一下页面。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
看哭了,这么美好的一个少年就这样被逼死了...
学校是干什么吃的霸凌持续三年居然不管
那个张骏应该以故意伤害罪起诉!
作为校友,我作证林墨一直被欺负,老师都知道...
她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陌生号码不断涌入。第一个接通的是个哽咽的女声:我、我是城北高中毕业的...我们班也有个同学被欺负到转学...谢谢你写出来...
第二个电话却充满敌意:苏记者,你歪曲事实诽谤我校声誉,等着收律师函吧!——是副校长张志强。
苏婷索性关掉手机,打开电视。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播放紧急插播的特别报道,画面上市教育局的发言人一脸尴尬地面对记者围攻:
对于林墨同学的不幸遭遇我们深表痛心...已经成立专项调查组...如果发现校方确有责任绝不姑息...
镜头切换到城北高中校门口,那里已经聚集了上百名自发前来悼念的学生和市民。他们在地上摆放鲜花、蜡烛和手绘卡片,许多人举着写有停止校园霸凌、玫瑰少年安息的标语。一个戴着口罩的女生对着话筒哭诉:林墨是我们班同学...他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没人帮他...
苏婷突然注意到人群边缘一个高大的身影——林海。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黑色西装,手里捧着一本素描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记者们很快发现了他,长枪短炮立刻围了上去。
林先生,请问您对学校的处理方式有何看法
您会起诉涉事学生吗
您儿子长期遭受霸凌,您之前知情吗
最后一个问题像刀子一样刺中林海。苏婷看到这个高大的男人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她立刻抓起外套冲出门去。
当苏婷赶到时,现场已经一片混乱。林海被记者团团围住,进退不得,脸上的表情从麻木逐渐变成痛苦。校门口突然冲出几个保安,试图解救林海,实际上是强行把他拉进学校。苏婷挤进人群,一把抓住林海的手臂。
林先生,跟我走!她亮出记者证,对保安厉声道,我是《晨报》的,这位先生已经答应接受我们专访!
不知是被她的气势震慑,还是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拦人,保安松开了手。苏婷趁机拉着林海冲出重围,钻进路边等待的出租车。
去...去哪儿林海茫然地问,声音嘶哑。
找个安静的地方。苏婷对司机说了一个咖啡馆的地址,然后转向林海,您需要休息一下。
咖啡馆角落的座位里,林海双手捧着热茶,却一口没喝。他的目光落在带来的素描本上——那是林墨的蓝玫瑰画作。
报道...写得很好。他突兀地开口,比我想象的...更真实。
苏婷轻轻点头:是林墨自己的文字打动了人们。那些日记...他写得很有力量。
他一直很会写东西,像他妈妈。林海的眼神飘向远处,他妈妈是语文老师,走的时候他才七岁...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苏婷注意到他用了走而不是死,这个细微的用词让她心中一酸。
林先生,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林海抬起头,眼中突然有了焦点:我要他们负责。学校,那些欺负他的学生,所有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我欠他的...太多了。
苏婷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我可以帮您。但需要更多证据,更多细节。
林海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婷以为他后悔了。最后,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U盘:这里有...更多东西。林墨的手机备份,还有一些照片和录音。我不太懂这些...昨晚请朋友帮忙导出来的。
苏婷接过U盘,感觉接过的是一颗沉甸甸的心。
周明校长把茶杯重重摔在办公桌上,茶水溅了一桌子。会议室里坐着学校领导班子和教育局派来的调查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这篇报道完全是一面之词!周明指着平板电脑上苏婷的文章,把个别学生之间的矛盾上升为系统性霸凌,把意外自杀说成是被逼无奈,这是恶意诽谤!
调查组组长李国伟面无表情:周校长,报道中提到林墨的日记详细记录了三年来的霸凌情况,而班主任王芳老师多次知情却未予处理。这个情况是否属实
王芳脸色煞白:我、我只是觉得男孩子之间有些小摩擦很正常...林墨那孩子本来就比较敏感...
小摩擦李国伟翻开一份文件,根据我们初步调查,仅上学期就有至少五起针对林墨的欺凌事件记录在案,包括作业本被毁、储物柜被塞垃圾、体育课被故意撞倒...而校方的处理方式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让林墨和施暴者一起写检讨
周明急忙插话:我们一直秉持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理念...
还有这个张骏,李国伟打断他,三年间有十二次违纪记录,包括打架、辱骂老师、破坏公物,却从未受到严肃处分。原因是他父亲是区政协委员,还是校董会成员
会议室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周明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现在舆论压力很大,李国伟合上文件,上面要求从严从速处理。涉事学生必须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也要追责。至于赔偿问题...
我们会给林家适当的经济补偿,周明立刻说,只要他们不再接受媒体采访,不再扩大事态...
李国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周校长,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一个生命消失了,而你们的第一反应是封锁消息、推卸责任。这让人很难相信你们的教育理念和危机处理能力。
就在这时,校办主任慌慌张张推门进来:不好了!林墨的父亲在校园门口召开记者会,还带着...带着林墨的日记和画作!
周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城北高中校门外,临时搭建的简易台前已经聚集了数十家媒体。林海站在话筒前,身后是一个放大的林墨照片——那张清秀的脸,腼腆的微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温柔眼神。
这是我儿子林墨,林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十七岁,高三学生,喜欢画画和植物。上周五晚上,他从学校天台跳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校方说这是意外,是心理脆弱导致的悲剧。林海举起那本黑色日记,但这是我儿子的日记,记录了三年来他遭受的欺凌、侮辱和暴力。而学校老师知情却视而不见,因为欺负他的人有背景,因为他只是个不合群的怪胎。
他翻开素描本,展示那些精美的画作:这是林墨眼中的世界。这么敏感、这么美好的心灵,却被一点点碾碎。作为父亲...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保护好他,没有早点看清这一切。
林海的声音哽咽了,但他强忍着继续:今天我站在这里,不只是为我儿子讨一个公道,也为所有正在经历校园暴力的孩子发声。不要再让下一个林墨出现,不要再让玫瑰在绽放前凋零。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和哭声。苏婷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曾经刚硬的男人此刻脆弱却坚定的背影,眼眶发热。
突然,一阵骚动从校门口传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保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是照片上的张骏,此刻脸色阴沉,眼神闪烁。
林海!中年男子吼道,你儿子自己心理有问题跳楼,凭什么污蔑我儿子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现场一片哗然。林海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向来人:张建业,你儿子欺负林墨三年,老师都知道,学校都有记录。现在你还敢来威胁我
张建业冷笑:小孩子打打闹闹也叫霸凌你儿子娘娘腔怪谁自己不男不女...
他话没说完,林海已经冲上前去,被周围记者和保安及时拦住。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都住手!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李国伟带着调查组人员走过来,张先生,请你注意言行。你儿子张骏涉嫌长期参与校园霸凌,现在需要配合调查。如果再有无理取闹、威胁受害人家属的行为,我们将依法处理。
张建业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狠狠拽着儿子离开了现场。
记者会结束后,苏婷和林海并肩走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暮色降临,校门口的鲜花和蜡烛在微风中摇曳,形成一片光的海洋。
谢谢您今天的勇气。苏婷轻声说,这会改变很多事情。
林海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如果不是你的报道...
是林墨自己的故事打动了人们。苏婷看着那些悼念的卡片和鲜花,他的死...不会没有意义。
林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粒深蓝色的种子:今早整理林墨房间时发现的...蓝玫瑰的种子。他说过这是不可能存在的花...但他还是种出来了。
苏婷接过袋子,那些小小的种子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我们会让这些种子开花...为了林墨。
远处,校门口的灯光次第亮起,照在那片花海和照片上少年永远定格的笑容上。风暴才刚刚开始,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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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周小雨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按不下去。屏幕上是一条编辑好的短信:苏记者,我有关于林墨的重要证据,想当面交给您。
三天了,这条短信一直存在草稿箱。每当她鼓起勇气要发送,张骏阴冷的目光就会浮现在眼前——谁敢多嘴,下场就和林墨一样。虽然张骏现在被学校暂时停课,但他父亲的关系网遍布全市,谁知道会不会...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妈妈,吓得周小雨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小雨,吃晚饭了!母亲的声音从楼下和听筒里同时传来。
来了!她挂掉电话,最后看了一眼那条未发出的短信,锁上屏幕。
餐桌上,父亲正在看晚间新闻。主持人严肃的声音回荡在餐厅里:...林墨案持续发酵,今天市教育局宣布对城北高中领导班子进行停职调查...
这案子闹得真大。父亲夹了一筷子青菜,听说那孩子被欺负了三年,学校愣是装看不见。
母亲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啊,怎么这么残忍。那孩子听说挺有才华的,画得一手好画。
画画有什么用父亲不以为然,男孩子就该有阳刚之气,整天画些花花草草,难怪被欺负...
周小雨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父母惊讶地看向她,只见女儿脸色惨白,眼眶发红。
怎么了小雨不舒服母亲伸手想摸她额头。
我吃饱了。周小雨推开椅子冲回楼上,留下父母面面相觑。
回到房间,她反锁上门,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父亲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难怪被欺负。林墨做错了什么喜欢画画有错吗温柔安静有错吗就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就该被欺负到死吗
枕头渐渐湿透。周小雨翻身坐起,拿出手机,这次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
苏婷回复得很快:今晚八点,中央公园咖啡厅,靠窗最后一个座位。谢谢你的勇气。
周小雨盯着这条信息,心跳如雷。她打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从一本旧日记本里取出一个小小的MP3播放器。这是林墨两个月前偷偷塞给她的,当时他嘴角还有淤青,眼睛却亮得惊人:如果他们做得太过分...这里面的东西也许能用上。
她从未听过里面的内容。现在,是时候了。
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首先是杂音,然后是张骏熟悉的声音:今天玩点什么好呢,林妹妹接着是衣物摩擦声、闷响,和林墨压抑的痛呼。
叫啊,怎么不叫了上次不是挺能叫的吗
求...求你们...
求我们什么大点声!
求你们...放过我...
放过你行啊,从我们每个人裤裆底下爬过去,就放过你!
录音里爆发出刺耳的笑声。周小雨的手开始发抖,胃里翻江倒海。背景音里能辨认出是在学校体育馆的器材室,时间应该是上个月底——就在林墨自杀前两周。
突然,一个更可怕的声音插入:要不我们把他裤子扒了,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是李威,张骏的死党。
好主意!来,按住他!
不要!求你们...不要...
撕啦一声,然后是林墨撕心裂肺的尖叫。
周小雨猛地扯下耳机,冲进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等她颤抖着回到房间,录音还在继续——辱骂声、嘲笑声、拍照声...最后是张骏冰冷的声音:敢告诉任何人,这些照片就会传遍全校。现在,把地上的尿舔干净,你就可以走了。
周小雨关上MP3,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二天林墨没来上学,为什么他回来后眼神死寂,为什么两周后他选择了永远离开。
时钟指向七点半。周小雨擦干眼泪,把MP3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隐蔽的夹层。出门前,她看了一眼墙上班级合影里的林墨——他站在最边上,微微低头,像是在躲避镜头,又像是在为画面外的什么事物着迷。
苏婷已经在咖啡厅等候。看到周小雨进来,她立刻站起身:周小雨
女孩点点头,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熟人后才坐下。她看起来比照片上更瘦小,眼睛红肿,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谢谢你愿意来。苏婷轻声说,推过一杯热巧克力,先喝点东西暖暖身子。
周小雨摇摇头,直接从书包里取出那个MP3:这里面...有林墨被欺负的录音。最后那次...特别严重。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苏婷接过MP3,没有立即检查,而是专注地看着女孩: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我...害怕。周小雨的眼泪砸在桌面上,张骏他爸很有势力,以前告状的同学都转学了。而且...而且我爸妈也说,不要多管闲事...
苏婷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但你最终还是来了。
因为林墨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周小雨突然提高了声音,引得附近客人侧目,他...他去年冬天还每天偷偷喂校园里的流浪猫,下雨天会把伞借给忘记带的同学...他那么好,凭什么...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苏婷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会好好利用这个证据。你...要不要听听我的计划
周小雨摇摇头:我...我不能牵扯太深。爸妈知道了会...她站起身,MP3里有日期标记,能证明是最近的事。请您...请您为林墨讨回公道。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背影瘦小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苏婷看着手中的MP3,心跳加速。这可能是案件的决定性证据。她立刻拨通了林海的电话:林先生,我拿到了新的证据,非常关键。另外...您知道林墨在学校温室有种植什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他说过在培育蓝玫瑰...但家里没有。怎么了
周小雨提到林墨生前经常去学校温室,说那里有他的秘密花园。我觉得值得一看。
我现在就去学校。林海的声音突然有了生气。
等等,学校现在应该锁门了...
我有办法。林海简短地说,一小时后温室见。
挂掉电话,苏婷立刻给报社打了电话,要求加派摄影记者。直觉告诉她,今晚会有重大发现。
城北高中的温室坐落在校园最僻静的角落,平时只有园艺社团的学生会来。林海翻过后墙,轻车熟路地避开巡逻保安——消防员的职业训练让他对建筑布局和安防措施了如指掌。
温室的门锁着,但年久失修,林海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几下就撬开了。里面漆黑一片,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他打开手机电筒,光束扫过一排排盆栽和花架。
大部分植物都贴着标签:月季、郁金香、风信子...都是学校园艺课的常规品种。温室最里面有个不起眼的小隔间,门上挂着工具室的牌子。林海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停滞——
三盆蓝玫瑰整齐地摆放在小窗前,月光透过玻璃照在那些不可思议的花瓣上,泛着近乎梦幻的深蓝色光泽。中间那盆的花朵完全盛开了,比林海见过的任何玫瑰都要美,都要忧郁。
他颤抖着走近,发现每盆花旁边都贴着详细的养护记录,字迹工整得像科学实验报告。最后一页写着:4月10日,B-2号终于开花。蓝色比预期更浅,但已经很接近理想状态。如果明年能调整土壤酸碱度...
日期停在4月10日,林墨死前两天。他没能看到这朵花完全绽放的样子。
林海跪在花盆前,泪水终于决堤。他伸手轻触那朵蓝玫瑰,花瓣冰凉柔软,像极了儿子生前的手腕。
原来你做到了...他哽咽着自言自语,你种出了不可能的花...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婷带着摄影师赶到。当他们看到那株蓝玫瑰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摄影师立刻开始拍照,闪光灯在黑暗中一次次亮起,将那个奇迹般的蓝色身影定格。
这太不可思议了...苏婷轻声说,蓝玫瑰在自然界几乎不存在,需要极其复杂的培育技术...
他做到了。林海的声音充满骄傲和痛苦,他总说想创造一些美好的东西...一些世界上没有的东西...
苏婷注意到花盆旁边还有一个小笔记本。她小心地拿起来翻开,里面是林墨密密麻麻的记录——温度、湿度、光照时间、各种试错的配方...最后一页写着:
今天B-2号开花了。蓝色还不够完美,但已经很接近了。张骏又来找麻烦,把我的生物笔记扔进了厕所。没关系,明天重新整理就好。只要我的玫瑰能开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日期是4月11日,林墨生命的最后一天。
苏婷把笔记本递给林海,后者读完后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直到最后...都还抱着希望...
摄影师拍完照走过来:苏姐,这些照片发出去绝对爆炸。要现在传回报社吗
苏婷刚要点头,手机突然响了。是总编老陈,声音异常紧张:苏婷,立刻停止所有采访!上面下了封口令,林墨案的报道全部暂停!
什么为什么
张建业动用了关系,说是不实报道影响社会稳定。总之立刻回来,把已经收集的材料都带回来!
挂掉电话,苏婷脸色阴沉。林海敏锐地问:出什么事了
上面施压,要封锁报道。苏婷咬牙道,但我们不会放弃。林先生,您能保管好这些玫瑰和笔记本吗它们可能是重要证据。
林海点点头,小心地抱起那盆盛开的蓝玫瑰:我会用生命保护它。
三人正准备离开,温室门口突然亮起刺眼的手电光。谁在那里!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
林海下意识把玫瑰护在怀里。来人走近,竟是张建业,身后跟着两个保安。他西装革履,面色阴沉,目光落在林海手中的蓝玫瑰上,露出一丝讥笑:大半夜偷学校财产林海,你儿子的丑事还没闹够
这是林墨培育的花。林海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不是偷。
张建业嗤笑一声:少废话!把东西放下,然后滚出学校!否则我报警抓你入室行窃!
苏婷上前一步:张先生,我是《晨报》记者苏婷。我们在这里是调查林墨案的新证据,不存在任何违法行为。
听到记者二字,张建业的表情更加阴沉:又是你!到处造谣生事!我警告你,再敢写一个字关于我儿子的不实报道,我让你在新闻界混不下去!
是不是不实报道,法庭上见分晓。苏婷冷静地说,我们刚刚获得了林墨被欺凌的录音证据,包括您儿子张骏的暴力行为和言语侮辱。
张建业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强硬:少吓唬人!小孩子打闹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儿子是未来的国家运动员,前途无量,谁会相信他欺负一个心理变态的娘娘腔
林海突然冲上前,被苏婷和摄影师死死拉住。他双眼通红,声音嘶哑:你再说一遍我儿子试试!
张建业后退一步,对保安使了个眼色:把他们赶出去!还有,没收那个录音设备!
两个保安上前,苏婷迅速把MP3塞进内衣口袋:这是重要证据,你们无权拿走!
场面一时混乱。趁保安注意力集中在苏婷身上,林海抱着那盆蓝玫瑰迅速从侧门溜出,消失在夜色中。
等苏婷和摄影师被请出校门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张建业临走前恶狠狠地威胁:聪明的话就到此为止。林家想要多少钱,开个价。再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看着张建业的车扬长而去,苏婷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喂,是检察院的李检察官吗我是《晨报》苏婷。关于林墨案,我有决定性证据要提交...
挂掉电话,她对摄影师说:照片备份了吗
当然,早就云端同步了。
很好。明天一早,不管总编怎么说,我们都要把蓝玫瑰的故事发出去。苏婷望向远处林海消失的方向,那是林墨留给世界的最后礼物...没有人有权掩盖它。
远处,城北高中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峻。而在它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间小小的温室中,剩下的两盆蓝玫瑰静静伫立,等待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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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证会前一天晚上,林海把那盆蓝玫瑰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花瓣上,为那抹不可思议的蓝色镀上一层银辉。花已经开始凋零,最外层的花瓣边缘微微卷曲,但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林海翻开林墨的日记本,准备明天在法庭上朗读的段落。他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触摸到儿子写下它们时的温度。电话突然响起,是苏婷。
林先生,明天的听证会安排有变。张建业动用了关系,把公开听证改成了闭门审理,媒体不得入内。
林海的手指收紧:他想掩盖真相。
是的,但我已经联系了几家有影响力的媒体,他们会在法院外守候。还有...周小雨答应出庭作证了。
林海微微惊讶:她之前不是害怕报复吗
我给她听了那段录音的后半部分。苏婷的声音低沉下来,里面有张骏说要像对付林墨那样对付所有告密的人。她吓坏了,但也彻底明白了如果不站出来,下一个受害者可能就是她。
挂掉电话,林海继续准备明天的陈述。茶几上摊开的除了林墨的日记,还有法医报告、学校监控录像截图和心理医生的评估。每一份文件都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这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背后,是他再也不会回家的儿子。
清晨,林海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裹好花盆,放进一个结实的购物袋。蓝玫瑰已经比昨晚更蔫了一些,但依然倔强地绽放着。他穿上那套很少使用的藏青色西装——上次穿还是参加林墨美术比赛颁奖礼,当时他嫌儿子的画太阴柔,全程板着脸。
法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记者和市民。苏婷快步迎上来:周小雨已经到了,在里面做最后准备。张建业带着他儿子刚进去,还有城北高中的周校长和王老师。
林海点点头,抱紧了手中的袋子。法警在门口拦住了苏婷:抱歉,记者不得入内。
苏婷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我是林海先生的心理师,这是法院批准的文件。法警检查后不情愿地放行。
听证室比想象中小,中间是一张长桌,两侧分别坐着原告和被告方。张建业看到林海进来,冷笑一声,故意大声对身旁的律师说:看看谁来了——那个娘娘腔的爹。
林海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呼吸,平静地走到指定位置。他小心地取出那盆蓝玫瑰,放在面前的桌上。花朵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连法官都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请肃静。法官敲了敲法槌,本案是关于林墨同学死亡事件的责任认定听证会。首先请原告方陈述。
林海的律师站起身:法官大人,我们有充分证据表明林墨同学长期遭受以张骏为首的校园霸凌,而校方明知情况却未采取有效措施,最终导致林墨同学不堪忍受选择自杀...
反对!张骏的律师立刻打断,所谓霸凌只是学生间的小摩擦,与林墨的自杀没有直接因果关系。
法官看向林海:原告方是否有直接证据证明霸凌行为的存在及其严重性
林海站起身,声音有些发抖但很坚定:这是我儿子林墨的日记,详细记录了三年来遭受的欺辱。他翻开一页,3月15日:张骏今天在厕所把我头按在水池里,说我洗洗干净好去做人妖。我告诉王老师,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念着这些文字,林海的声音逐渐稳定,而法庭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当读到4月11日:他们扒了我的裤子拍照,说如果告诉任何人就把照片发到网上时,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除此之外,林海继续道,我们还有一段案发前两周的录音证据。
周小雨被传唤出庭。这个瘦小的女孩低着头,双手紧握放在膝上,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当被要求描述录音内容时,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是...是林墨被欺负的声音...张骏他们...打他...还...
大声点!法官皱眉道。
张骏在被告席上冷笑一声,故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周小雨看到后脸色刷白,身体开始发抖。
林海突然站起来,抱着那盆蓝玫瑰走到证人席旁,轻轻放在周小雨面前的栏杆上:看这朵花。林墨培育了三年,从一粒种子开始...他相信世界上存在美好,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他蓝玫瑰不可能存在。
周小雨怔怔地看着那朵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录音里有张骏他们殴打林墨、侮辱他,还...还威胁要扒他裤子拍照。当时有老师从器材室外面经过,但没有进来阻止。
法庭一片哗然。张骏猛地站起来:她撒谎!被法官厉声喝止。
录音当庭播放。林墨的惨叫、求饶,张骏一伙的辱骂和笑声,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每个人的心。当听到把地上的尿舔干净时,旁听席上一位女士忍不住冲了出去,呕吐声从走廊传来。
录音结束,法庭陷入死寂。张骏的律师强作镇定:这只是个别过激行为,不能证明——
还有第二段录音。周小雨突然说,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MP3,林墨...林墨后来交给我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就把它交给值得信任的人。
法官示意播放。起初只有杂音,然后是张骏清晰的声音: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下场就和林墨一样。我老爸是校董,校长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你们算什么东西
接着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里面有人吗——是后勤主任刘老师的声音。
没、没有!张骏明显慌了。
那怎么有动静
就...就几只野猫,我们马上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张骏松了一口气的笑声:看到没老师都帮我们!现在,把照片删了...才怪!哈哈哈...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法庭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建业的脸色铁青,而张骏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法官沉默良久,转向校方代表:请问校方对此有何解释
周校长擦了擦汗:这...这是个别老师的失职,不能代表学校...
不是个别现象!苏婷突然站起来,不顾程序规则,我们获得了城北高中内部文件,显示学校有一套系统性掩盖校园暴力的操作流程,包括修改事件记录、威胁证人等。她将一叠文件递给法警,这些文件证明周校长亲自批准了这些做法。
法官翻阅文件,眉头越皱越紧。张建业见状,突然拍桌而起:法官大人,我提议和解!我们愿意支付林家两百万元赔偿金,只要撤销所有指控!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林海。他轻轻抚摸着那朵日渐凋零的蓝玫瑰,声音平静得可怕:张建业,你觉得钱能买回我儿子的命吗
别不识抬举!张建业面目狰狞,你儿子自己心理脆弱,怪得了谁要是我儿子被说几句就跳楼,我只会觉得丢人!男子汉大丈夫——
闭嘴!林海猛地站起来,双眼通红,你口中的男子汉就是欺负弱小、侮辱他人、毫无同理心的畜生吗那我告诉你——他举起林墨的日记本,我儿子被你们逼到绝路,却还在日记里写希望有一天能理解那些伤害我的人。他比你儿子,比你,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更像男子汉!
法庭一片寂静。那朵蓝玫瑰在突如其来的震动中掉下一片花瓣,轻轻落在周小雨的膝上。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起它,泪水终于决堤。
法官敲槌宣布休庭,表示将在三日后公布裁决。人群开始散去时,周小雨鼓起勇气走到林海面前:林叔叔...我能保留这片花瓣吗
林海点点头,看着这个和儿子同龄的女孩:谢谢你今天的勇气。林墨...他会很感激的。
不...是我该谢谢林墨。周小雨抹去眼泪,他让我明白,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罪恶。
张建业带着儿子大步走过,故意撞了林海一下:别高兴得太早,还没结束呢!他恶狠狠地瞪着周小雨,还有你,小丫头,以后走路小心点!
苏婷立刻上前:张先生,这是公开威胁证人,我可以立刻报警。
张建业冷笑一声,拽着张骏离开了。张骏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那盆蓝玫瑰,眼神复杂难辨。
走出法院,阳光刺得林海睁不开眼。媒体记者立刻围了上来,闪光灯对着他和他手中的蓝玫瑰不停闪烁。
林先生,听证会结果如何
您对正义还有信心吗
那朵蓝玫瑰是林墨培育的吗
林海只是沉默地穿过人群,把那盆花护在胸前。苏婷帮他挡住记者:各位,三日后法院会公布裁决。现在请给林先生一些空间。
上车后,林海终于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在座椅上。那朵蓝玫瑰已经凋零了大半,只剩下两三片花瓣还倔强地依附在花蕊周围。
它会死吗苏婷轻声问。
林海摇摇头:花总会凋谢。但只要根还在,明年还会再开。他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林墨留下的种子...我会把它们都种下。
回到家中,林海把那盆花放在林墨的照片前。照片里的少年腼腆地笑着,眼神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他翻开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轻声读道:
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能容得下不一样的色彩。希望有一天,我能自由地绽放,不必害怕风雨。希望...
他的声音哽咽了。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照在那朵残存的蓝玫瑰上,为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仿佛少年未完成的梦想,短暂却绚烂。
三日后,法院裁决认定城北高中及张骏等学生对林墨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求校方公开道歉并赔偿,同时将案件移送检察机关进一步调查刑事责任。当林海抱着那盆已经完全凋零的蓝玫瑰走出法院时,天空飘起了细雨,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无声哭泣。
而在城北高中的后花园里,不知何时被人种下了一小片玫瑰丛。嫩绿的枝条在雨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春天,绽放出不可能的蓝色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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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林海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中握着辞职信。二十三年消防生涯,无数次冲进火场救人,最后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林墨的照片上,少年永远定格的笑容让他胸口发紧。
那盆蓝玫瑰已经完全枯萎,但林海小心地收集了所有种子。窗台上排列着十几个小纸包,每包都装着几粒深蓝色的种子,标着不同的日期和地点——这些都是他准备带去的地方。
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是苏婷。
林先生,我刚收到消息,城北高中周校长被免职了,新任校长是位女性,曾在其他学校推行过反霸凌项目。
林海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那些种子上。
还有...张建业被纪委带走了,涉嫌行贿和滥用职权。张骏转学了。
这次林海有了反应:那个孩子...他会怎么样
不清楚。不过...苏婷犹豫了一下,我收到匿名消息说,张骏昨晚去了城北高中,在后花园待了很久。
林海走到窗前。楼下停着一辆小货车,上面贴着林墨反校园暴力基金会的临时标志。今天是他启程去第一所学校演讲的日子。
苏记者,谢谢你做的一切。
应该的。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把这些种子带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林海轻声说,林墨没能绽放的生命...让它在别处开花吧。
挂掉电话,林海最后环视这个充满回忆的公寓。墙上挂着林墨的画作——那幅未完成的蓝玫瑰被他请人精心装裱。在画框背面,他最近才发现一行小字:希望每个人都能自由绽放。
第一站是邻市的一所中学。校长热情接待了他,但眼神中带着警惕。礼堂里坐满了学生,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当林海取出那幅放大后的林墨照片时,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这是我儿子林墨,十七岁,喜欢画画和植物...林海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随着讲述越来越坚定。他播放了部分录音,读到日记中的段落,展示了那株蓝玫瑰的照片。台下许多女生开始抹眼泪,就连后排几个一直满不在乎的男生也坐直了身体。
演讲结束后,一个瘦小的男生怯生生地走过来:林叔叔...我能要一颗种子吗我们班也有个同学...有点像您儿子...
林海给了他一整包,并记下了学校的名字。当晚,他在旅馆房间里仔细记录当天的见闻,这是苏婷的建议——写一本关于这段旅程的书。写到一半,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是...是林叔叔吗一个女孩的声音,我是今天听您演讲的学生...我想告诉您,我和朋友决定成立一个反霸凌小组...
就这样,一站又一站,林海的足迹遍布全省。有时是在豪华的私立学校礼堂,有时是在偏远乡村学校的操场上。每次他都会种下几颗蓝玫瑰种子,留下一包给学校,再带走几封学生写的信——有道歉的,有倾诉的,也有承诺改变的。
三个月后,他回到了城北高中。新任校长李敏是位四十出头的女性,短发干练,眼神坚定。校园已经大变样——曾经阴森的体育馆器材室被改造成了明亮的心理辅导中心,墙上贴满了学生画的理想校园海报。
林先生,我们按照您的要求,保留了那片玫瑰园。李校长带他来到校园西北角。那里现在是一片整齐的花圃,十几株玫瑰苗在微风中摇曳,旁边立着一块小石碑:纪念林墨,愿每个不同的灵魂都能自由绽放。
林海蹲下身,手指轻触嫩绿的叶片。其中一株已经长出了小小的花苞,颜色隐约透着蓝。
这是从他原来的花种培育出来的,李校长轻声说,园艺老师说,明年可能会开出真正的蓝玫瑰。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小雨站在那里,比上次见面时挺拔了许多,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林叔叔,这是我们反霸凌社团的活动计划...她的声音不再颤抖,下学期开始,每周都会有同学在各个角落值班,确保没有人独自承受痛苦。
林海接过文件,第一页上印着一朵蓝玫瑰的简笔画,下面写着:看见沉默,听见无声。
张骏...周小雨突然说,他上周回来过。深夜,一个人。
林海的身体微微绷紧:他来干什么
他在玫瑰园前站了很久,然后...放了一个信封。我没打开看,但摸起来像是钱。周小雨咬了咬嘴唇,还有一张纸条。我...我把它埋在最大那株玫瑰下面了。
林海走到那株带花苞的玫瑰前,轻轻拨开土壤。果然有一个小塑料盒,里面是折叠的纸条和厚厚一叠百元钞票。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
对不起。我爸爸被抓了,说都是我的错。这些钱是我存的,给玫瑰。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林海把纸条和钱重新埋好,站起身时发现周小雨眼中含泪。
您恨他吗她小声问。
恨过。林海望向远方,但现在...我只希望这一切不会白费。
离开学校前,李校长带他参观了新建的心灵花园——一个专为艺术类学生设计的工作室。墙上挂着林墨那幅蓝玫瑰水彩画的复制品,下面是一排学生作品,风格各异但都充满生命力。
我们以林墨为榜样,李校长说,鼓励每个学生寻找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
当天晚上,林海接到苏婷的电话,说有个偏远山区的学校邀请他去演讲,但条件很艰苦。
有多远
开车要两天,最后一段是山路。那里很多留守儿童,校园暴力问题严重...
把地址发我。林海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那所学校比他想象的还要简陋。黄土操场,破旧的二层教学楼,没有礼堂。校长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歉意地说只能在操场搭个简易讲台。
没关系。林海从车上搬下投影设备。学生们陆续从教室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他们大多皮肤黝黑,衣着朴素,有些还光着脚。
演讲开始后,林海注意到后排有个瘦高的男孩一直低着头。当播放林墨的录音时,那男孩突然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熟悉的痛苦。林海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神态,那微微抿嘴的样子,简直和林墨一模一样。
演讲结束后,其他学生都散了,只有那个男孩磨蹭到最后。他走到林海面前,声音低不可闻:我...我也喜欢画画。
能给我看看吗林海问。
男孩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一个草稿本,里面全是铅笔素描——山间的野花,田里的稻草人,教室窗外的云...虽然技法生涩,但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很美。林海真诚地说,你很有天赋。
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同学们说...这是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林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种子:知道这是什么吗蓝玫瑰的种子。世界上本来没有蓝玫瑰,但我儿子花了三年时间,硬是种出来了。他把种子放在男孩手心,有时候,最美丽的东西恰恰来自不应该。
男孩紧紧握住那包种子,眼泪无声地滑落。
返程的路上,林海绕道去了林墨的墓地。那块小小的墓碑前已经摆满了鲜花和卡片——有些来自素不相识的人。他蹲下身,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保温盒,里面是那株从林墨温室带回来的蓝玫瑰的扦插苗。
看,儿子,我把你的玫瑰带到很多地方去了。他一边挖土一边轻声说,那些学校都变了...孩子们也开始互相保护...你的画被挂在墙上,很多人说你是他们的榜样...
种好玫瑰苗,林海从包里取出一个相框——是那个山区男孩送给他的一幅素描,画的是想象中的蓝玫瑰园。画工粗糙,但满含希望。他把画靠在墓碑前,最后摸了摸冰凉的石头。
,儿子。
夕阳西下,那株新种的玫瑰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一个高个子年轻人站在树荫下,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手里也拿着一朵花——普通的红玫瑰,染成了拙劣的蓝色。看了一会儿,他把花放在路边,转身离去。
风渐渐大了,吹散了云层,露出满天星斗。那些星星安静地注视着大地上的玫瑰园、墓碑、远去的背影,以及无数个尚未被讲述的故事。在星光下,蓝玫瑰的幼苗悄悄伸展着根系,准备迎接明天的太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