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不可说、不可为、不可得
宴平章以为自己可以豁达的像个‘伟人’,可以像唐家那些铁骨铮铮的祖辈一样潇洒,总归他身上留着唐家人的血不是么?男人以为自己可以把当年的事烂在肚子里,当一辈子武侠里劫富济贫的蒙面大侠,做好事不留名,虽然他的‘好事’只做了三成不到。但现在,这一刻,他迫切的想要和人、和薛宜说委屈、说不甘心。
“我不是崇洋媚外。”
可解释的话到嘴边,宴平章真的碰上薛宜专注的眼神时,却只说出了这徒劳的、轻飘飘的没什么说服力的一句,宴平章最终还是决定做个深藏功与名的‘英雄’。
“我、”
薛宜才张口就被兴致缺缺的人打断了话头,叹了口气,整理好心情宴平章将被自己握得皱皱巴巴的票塞进薛宜手里,道:
“风太大,把票收好别再弄丢了,刚才是我在说胡话,你、你别放在心上。”
薛宜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宴平章这人机打断说话的机会,可看着明显情绪失落,将票塞到自己手里后,便垂头丧气走开的宴平章,看着男人背影的薛宜缺德无比的笑出了声,虽然不知道什么人什么事让这位宴大学长丧成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但薛宜没良心的觉得那人‘干得漂亮’。
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很不道德,但此刻宴平章失落丧气的模样,极大程度缓解了薛宜被盛则膈应的难受,添加好友短信通知里那句‘你大伯约我吃饭’结结实实的让薛宜慌神,这让她忍不住的思考、复盘是不是自己早就纰漏百出被薛家人抓住了小辫子。
可抱着惶恐的心通过盛则好友,薛宜看着屏幕里的峰会邀请函气的直接微信电话打了过去,这才有了开头她不管不顾的骂盛则的场景。
薛宜不明白这狗怎么会这么多无聊心眼,峰会一共邀请了三十四位政要,结果到了他盛则嘴里就成了‘大伯父约我吃饭’,可盛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被她骂,男人也死猪不怕开水烫,甚至好事无比的说。
‘那峰会结束后我约大伯父好了,迟早要见面不是吗。’
薛宜想不通人为什么可以厚脸皮的如此心安理得,彻底和对方‘撕破脸’的薛宜再没藏着掖着火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哪怕盛则还在电话里懒洋洋的打呵欠让她开视频,薛宜的火气在听到对方那句‘你回来我去机场接你’彻底引爆。
挂断电话后,薛宜依旧气得不轻,看见木头桩子似得宴平章,薛宜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就是麻烦。】
不过一向麻烦的宴平章今日罕见无比的展示了一把自己‘温驯’,温驯这个词并不贴宴平章,但薛宜看着一而再再而三暴露软弱的宴平章,薛宜奇妙得想到了这个词,天才和温驯这两个词在她的世界是反义词。
听到宴平章的烦恼是出国时,薛宜其实没那么想笑,不解大于她对这人的‘讨厌’,至于薛宜那句被打断的内容也不是刻薄,是:‘我知道,你是因为优秀,伦敦大学和慕尼黑大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
同宴平章水火不容是一回事,但薛宜从来都不是被私欲包裹着习惯性睁眼说瞎话的人,宴平章的优秀有目共睹,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动摇、更改的。
【臭脾气的自大建筑天才。】
盯着男人越走越远,握着门票的人哑然失笑。
【这么别扭真不知道他怎么和甲方沟通,总不能天天让甲方吃后脑勺吧,宴平章。】
李、张二人回来的时候并没发现宴平章情绪的不对,毕竟他成日一副冰块死人脸,发觉这样一个面瘫的情绪波动对普通人来说很难,至于薛宜更不会多事的替宴平章当‘发言人’,而后一下午直到晚饭结束回到酒店,宴平章除了非必要的几句话,全程安静沉默的像个透明人。
酒店门口薛、宴二人挥别两位导游,一前一后进酒店的模样同入住那日差别不大,只有前后顺序调换,走在前面的人成了宴平章。
今天这趟硬凑出来的旅行虽然荒诞,但薛宜还是被潼阳风光治愈了大半烦心事,不过现在只剩下她和宴平章了,她不得不再次将被自己搁置在一边的男人情绪再放到代办list耍脾气,事情会变得很复杂。
“学长。”
宴平章没回头,原因很简单,他并不想用这副懦弱的模样面对薛宜,诉苦也好吹嘘自己的功绩也罢,现在的他没准备好,此刻亦不是绝佳时机。
“我没事,早点休息。”
薛宜本还想说两句安慰,但前台小姐就拿着越洋包裹走到她眼前,让她再次错失了安慰宴平章的时机,等薛宜签完但子回过神来时,一楼大厅早没了宴平章的踪影。薛宜也只能作罢,拿着快递盒回到了自己房间,路过宴平章房间时,薛宜又想过敲门,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女生火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坐在办公桌前捣鼓只能手表的人,情绪似乎也被宴平章传染了,哪怕元肃邮过来这款手表十分对她胃口,但女孩的脑海里也全是宴平章白日里那句
【我出国是有理由的。】
薛宜并不懂宴平章对这事会有这么大反应,在她看来,出国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更何况他宴平章又不是拿着父母的钱去上水硕水博,真的有必要这么在意么。
【让我别管那些人的风言风语,怎么自己还在意到现在?】
宴平章在英国念了一年半伦敦大学就被慕尼黑招了,英国跑到德国最终入籍德国,说实话很传奇,从宴平章出国的消息漏出,褒贬不一的酸言酸语就没听过,得知对方入籍德国后,恶评尘嚣而上。
【他不会无聊到翻学校论坛吧……】
比起身边人对宴平章的评价,作为男人直系学妹的薛宜在乎的只有‘时间’;她不懂这人哪来的这么多时间。
【五年可以做这么多事么?】
薛宜不止一次的怀疑宴平章是惹了人才跑的这么匆匆忙忙,但落地现实,她又觉得不可能,宴平章一个连手机都用的富士康盗版的穷学生,能惹什么人。
【老周和我除外,他最会惹我们俩。】
这些传奇经历换个人有写杜撰的成分,但放在宴平章身上还挺合理的,伦敦大学到慕尼黑大学对他这种天才来说只是转学而已,算不得大变动。但这消息传到国内时,老周嘚瑟了很久,哪怕他已经和这位不肖学生‘割袍断义’,但老周真心为他开心。
薛宜亦然,哪怕宴平章一下午都丧了吧唧的,甚至神叨叨的说什么‘崇洋媚外’;薛宜只觉得无语,虽说对宴平章她微词不少,但打心眼里她佩服这位学长,她不知道谁在放屁说宴平章是崇洋媚外跑到这种废话,但如果她真的听到了,她应该会义愤填膺。
【论坛说的屁话记这么久?宴平章什么时候这么世俗了。】
一边导数据,薛宜一边想。
【成天说我在意外人评价,结果自己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宴平章落户慕尼黑的后果然后就是,老周事业心发,也开始催着她也去靠慕尼黑,嚷嚷着师兄妹双剑合璧,让洋人看看什么叫华国人的设计。
可惜,她薛宜是只家生乌龟,离不开建大离不开京州离不开爸妈哥哥。
从头到尾她还真没想过申请留学,看着身边同学朋友一个个出国,虽然不舍但薛宜平静更多。
“真搞不懂我在想什么,他(她)知道了应该会觉得我庸人自扰。”
孤独是常态,
某些青史留名的文豪大家也很爱美化这二字、这行为,至少一个人孤零零的贴着药贴坐在飞机上盯着舷窗外白茫茫到刺眼的云层时,宴平章一直这么想。
回国有三成是为了薛宜,七成是那事的风头彻底平息了。
安润这块肥肉一出,那人怎么可能不吃,自打这地一招标,那群人又开始忍不住露头,宴平章是德国人,没办法参与招标,只能找国内的企业合作,尤商豫就是此时送上门的。
接下薛宜的稿子不是偶然,不愿明珠蒙尘是真,但不愿这颗明珠成了歹人、小人邪道上的一盏灯才是重点;薛宜的设计应该在更好的舞台发光,这些垃圾圈的垄财烂地不配,虽然他不知道尤商豫怎么拿来的薛宜的稿子,宴平章只犹豫了一瞬便顺着对方的话接下了这稿。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拒绝,他不想总是自己一人孤零零,宴平章想让薛宜知道后,也能帮一帮安慰安慰他,他远比自己表现出来的要更软弱。
很显然他没选错尤商豫这个合作伙伴,做生意他不懂,人心他也算不明白,但尤商豫想做死这个项目的表现很明显,虽殊途但不谋而合,宴平章对这个项目没多大兴趣,但那人正热火朝天。
不把这蔟火彻底灭了,那他这些年算什么,和他一起回来的人算什么,那些死了的住户算什么。
宴平章一遍遍的问自己。
从还是小朋友的年纪起,宴平章就很明白,他们这个国家的人对房子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买楼、圈地、炒房、炒地仿佛是根深蒂固在国人血液里不可更改的、超过性别、肤色可以让外国人心中房子从来都是用于人的东西,它不该被强加任何‘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名头,更不该因为它害死人命。
【建筑是希望。】
老周给他们上觉得自己很像互联网那些自以为是的恨国清醒党,美其名曰公知;但真的落地英、德上学、工作,他才发现,全世界的房地产商一样烂,烂的从来都是群体、是人,不是国家。
而这些他认为的‘烂’是政商运作里最不值一提的一环,那些带着殷切畅想拿全部身家买房的老百姓更没被重视的意义。
可真的不值一提么?
‘你凭什么说不值一提,值不值得你有什么资格判定!’
同那群人对峙时,比起青筋暴起双拳砸桌子的宴平章,端坐在红木凳上的人语气轻飘飘的。
‘小宴同学,我劝你还是不要太偏执,一栋楼罢了,像这样的楼华国有无数栋,像他们这样的老百姓海了去了,难道你要一个个帮么?京州尚且如此,其它地方你觉得呢,别为了不重要的人、事,误了前途。’
说罢,男人起身走到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衬衫、表情一脸坚毅的男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像个贴心的长辈。
‘三个姐姐把你拉扯大可不容易,女人家在这世道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可比我们男人付出的多,做个懂事的好孩子孝顺姐姐才是你该做的,小宴同学。’
宴平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懂事,又或者说他不信自己的不懂事一定会牵连家人。
但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记又一记耳光,他以为的鞭长莫及,只是这些人的抬抬手;三姐因为‘泄露机密’被留置观察时,宴平章才知道自己的确不可以不懂事,他的不懂事会有人来承担。
诚如那人所说‘女人家在这世道走到现在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