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沿着大路再走两日就能换水路,陆云蔚原本是想带着甄二小姐安全上船,然后借机脱身,免得再卷进这团麻烦里。她并不打算被狗血剧情牵着走,虽不知为何落到此间,成了注定的炮灰,但越是被逼到绝境,她反而越冷静,甚至有点压抑不住内心那股想要反击、蠢蠢欲动的本能。
若能顺利脱身,便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一时半刻未必能找到合适的营生,但这世上的活法多的是,凭她的本事,至少饿不死。
只是,眼下有件事要事需要解决。
陆云蔚略微停顿,心下盘算了片刻,觉得绕弯子未必能奏效,甄二小姐那头怕也听不懂她的试探。
于是,她干脆直接问道:“小姐离府时,可曾带着奴婢的身契?”甄二小姐闻言一怔,抬头看她,眼中满是迷惑:“身契?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这话,透着一股天真的残忍。
原先,她一直疑惑书中的小云为何会对甄二小姐死心塌地,生死不离,原以为是愚忠,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
一路相随,好歹还能算个忠仆。
真要是成了没身契的逃奴,这天下再大,也难有立足之地。
轻叹一口气,陆云蔚又想起一事,便接着问道:“那小姐可曾带上自己的户帖和路引?南下钱塘,少了它们可不行。
”甄二小姐此时满脑子都是车夫失踪的事,听她又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愣了愣,最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陆云蔚早已料到。
难怪甄二小姐会半道上随未婚夫去荆楚。
逃婚的她,自然不敢轻易表露身份,而在这个时代,一个失了户帖的大家闺秀,若没人能证明身份,便与黑户无异。
如此一来,甄二小姐便成了无根浮萍,随波逐流,寸步难行,只能依附他人。
退一步说,即便甄二小姐侥幸躲开未婚夫,没有户帖和路引,想要顺利抵达钱塘,简直是天方夜谭,估计连官船都坐不上。
就算使些银子想法子到了钱塘,事情又真能如甄二小姐所愿吗?书中虽未细表那位“青梅竹马”的底细,但陆云蔚总觉得不大靠谱。
若那人当真有心娶甄二小姐,又怎会忍心让她沦落到要逃婚私奔这般狼狈的境地?甄二小姐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怕是高估了对方的真心。
这种天真,最是危险。
陆云蔚在案卷里见过太多这样的无辜受害者。
即便她如今已不再是警察,眼看着甄二小姐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悲剧,她依然无法袖手旁观。
想到此处,她不再犹豫,右手轻轻一敲,甄二小姐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软软地倒在她怀里。
随后,陆云蔚小心地将人安置在车厢里,怕路上颠簸,又特地从行囊里翻出几件衣服垫在甄二小姐身下。
一切收拾停当,方才轻轻抖动缰绳。
调转车头朝着来路驶去。
-----------------铁狮子胡同的甄府,今日闹得人仰马翻。
说起甄家,祖上可不是泛泛之辈,跟着太祖爷打江山,一刀一枪挣下个世袭罔替的郑国公,好不风光。
谁承想竟然站错了队,卷入党争之中。
好在太祖爷念着旧情只夺了爵位,又说冠带闲住,子孙不究,到底给甄家留了条活路。
后来虽查清旧案恢复了虚衔,但爵位已丢,元气大伤,家道也大不如前了。
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然官场不顺,甄家却在姻亲一事上独具慧眼,原先看着门第平平的亲家,后来竟都成了气候。
仰仗着姻亲的拉拔,甄家虽没了当年的显赫,日子倒也还算体面。
到了甄老爷这一代,娶了国子监李学士家的次女,又借着连襟的关系,谋了个太常寺少卿的官职。
甄老爷是个不中用的,成日只晓得吟风弄月,亏得李夫人不嫌弃他官场失意,夫妻二人你吟诗来我煮茶,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然年岁愈大,烦恼渐生。
夫妻俩膝下有一子二女,长子甄守业,提不上串,简直是个败家星君托生的。
学问一事无成,成日无所事事,偏爱些奇技淫巧,旁人背地里都戏称他“甄无业”。
眼见儿子甄守业守不住家业,甄老爷是长吁短叹,夜不能寐。
一日不知怎的,忽然灵光一现,想起自家“姻亲兴家”的传统。
甄老爷一拍大腿,暗道自己先前眼光窄了。
早该想到的,这家里的体面,岂能全指望那败家子,还得靠我两个好闺女。
若能觅得佳婿,往后十年、二十年,甄家门楣照样不倒。
再有两个妹妹拉一把,给那臭小子谋个好亲事,余生也不用发愁了。
自打想明白这一节,夫妇俩便一心琢磨起儿女姻缘来。
长女妙仪不负所望,嫁入当朝首辅裴阁老府中,成了嫡长孙媳妇。
那裴阁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宫中还有位得宠的裴贵妃,圣眷不衰。
这门亲事惹得京中不少人眼红,背地里嚼舌根说甄家祖坟冒了青烟,攀上这等高枝。
偏偏好事不成双。
轮到二小姐甄昭昭,甄老爷和李夫人犯了难。
这丫头模样生得极好,一双杏眼顾盼生辉,笑起来两个酒窝打转,能让人看呆了去。
可惜天性烂漫,说话做事过于跳脱,哪怕有点心眼,也全长在脸上了。
不似姐姐妙仪那般心细如发,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这性子若嫁入高门大户,少不得受磋磨,说轻了是吃点亏,说重了被人生吞活剥都不知道。
但若许给寒门新贵,甄老爷又觉得门第太低,委屈了自家这宝贝疙瘩。
挑来挑去,不是嫌这家规矩大,就是嫌那家底子薄。
正发愁时,甄大小姐捎来一段姻缘。
此人姓封名砚,虽是寒门出身却极得裴阁老青眼,如今在圣上面前也是挂了号的,未及而立便掌了户部钱粮大权。
瞌睡来了枕头,这般前程似锦的人物,夫妻俩自然满意。
两府一拍即合,没半个月就过了小定。
待甄昭昭陪甄老夫人礼佛回来,此事已成定局。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甄昭昭哭也哭过了,闹也闹了,还绝了食。
连带着气上了姐姐妙仪,把妙仪年初送的一沓销金帕子剪了个稀碎。
这几日更是不许丫鬟们进屋服侍,今日早膳又赌气说不吃。
见屋内后来静悄悄的,旁人只当她又在耍小性子,也没人敢往枪口上撞。
谁知午膳时推门进去一瞧,人影都没了,桌上只留下一封信,明明白白写着此去天涯,与父母恩断义绝。
李夫人一看,先是愣,后是气,随后嘴唇发白,两眼一翻,人竟晕过去了。
甄老爷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让人递帖子请太医。
太医一搭脉,只说是气急攻心,好在方子下得快,药一熬一喂,不多时李夫人悠悠转醒。
只是第一句就红了眼眶:“都是为娘的不好,昭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夫妻俩顺风顺水恩爱了几十年,甄老爷哪见过老妻这般模样,一听这话,差点没吓得头发立起来,嘴里说着“胡说八道”,心里却很是发虚。
可这事儿也不能张扬,甄老爷只得悄摸摸地布置人手,一拨去守着就近的几处城门,一拨往相熟人家打探消息。
这一来二去折腾到天已擦黑,各路家丁灰头土脸地回来报信,皆说没瞧见人影。
急得李夫人倚在榻上直掉眼泪,嘴里念叨着:“这孩子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我真不活了……”过一阵子又埋怨起丈夫:“你看你干的好事,昭昭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嫁过去定然也是要闹的,咱们是结亲又不是结仇。
”甄老爷紧紧捏着茶盏,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气闺女不懂事,一会儿又后悔自己不该专断独行。
昭昭那点心思他哪能不晓得,可她表哥那一家子,唉,不提也罢……正在这时,外头一丫鬟风风火火冲进来,气都没喘匀,就喊“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什么?!”夫妻俩四目相对,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喜。
“真该教训这丫头,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想翻天不成。
”见女儿回来,甄老爷一腔担心全变成怒火。
然而话说了半天,还是不见女儿的身影。
正疑惑着,管家匆匆来禀报:“老爷、夫人,二小姐的马车出了点事,撞了头,眼下昏迷了。
已派人去回春阁请大夫了。
”这惊马撞到头的说辞,自然是陆云蔚事先想好的。
虽是第一次驾车,但马儿听话,一路上并没出什么岔子。
陆云蔚紧紧攥着缰绳不敢放松,总算在晡时城门关闭之前赶到。
这次,她仍选择走正阳门。
一则白日里走过一遭,算是熟门熟路,二来,她想试试看马车还能顺利通行吗。
可到近处才发觉,城门换防,换了一批守卫。
早上那群颐指气使的老油条不见人影,换了些面嫩的新丁,正挨个查路引。
陆云蔚暗道失算,竟忘了这茬。
轮到她时,那守卫上下打量了几眼,“哟,还是小娘子驾车,路引呢?从哪处来,进京城作甚?”见他小鬼充阎王那股子装腔作势的样子,陆云蔚忍不住笑了。
她跳下车,福了福身“军爷容禀,婢子在铁狮子胡同甄家当差,并非外乡人。
”“甄家”那守卫愣了一瞬,怪叫道“放屁,铁狮子胡同在东城,出城合该走朝阳门,怎的过我们这腌臜地界。
”“宰相门前七品官,铁狮子胡同里住的都是金贵人,便是条看门狗,寻常也嫌这儿的商贾酸臭,脏了爪子咧。
”守卫狐疑地盯着她,又往后看了看,伸手就要掀车帘。
甄二小姐还在车内躺着,陆云蔚自然不能让他看见,顺势抬手拦住,又悄悄塞了二两碎银过去:“实不相瞒,今日是替我家小姐去南顶娘娘庙进香,因吉时耽误不得,这才抄近路走正阳门。
”“便是紧赶慢赶,上午在这儿碰见用假引子的混人,好一通吵闹,险些误了时辰,今日实在耽搁太久,婢子急着回去交差,烦请军爷通融通融。
”守卫捏着银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见她把白日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终是摆摆手“去去去,今日算你走运。
”陆云蔚见状,微微福身,趁机扬鞭,一溜烟消失在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