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心事
清晨八点二十，城市的阳光穿过高楼缝隙，洒在远舟公司楼下的灰砖地面上。江昱恒脚步一如既往地稳，从黑色轿车下来，身形挺拔，神情清冷。
他习惯比所有员工早到十分钟，每天一杯手冲黑咖啡，边走边刷晨间邮件，是他惯常的节奏。
可今天他刚走进写字楼门口，就看见前方人行道边停着一辆白色奔驰，车窗半摇，副驾驶上探出一个短卷发的中年女人，正朝外招手：“瑾瑜，钥匙记得带，晚上要晚回来就发个消息，妈给你热好饭！”旁边站着的叶瑾瑜一身浅灰西装，拎着电脑包，气场干练。
她站在车边笑着回：“知道了妈，你快走吧，别堵着车道。
”后座又探出个少年头，嘴里嚼着面包含糊喊道：“姐，晚上帮我订泡面！”“少吃点泡面！”她回头瞪了一眼，语气却不带真火。
江昱恒脚步顿住了一瞬，眼里划过一丝意外。
……这是哪来的热闹阵仗。
直到那辆奔驰车缓缓驶离，他才确认，刚刚那个笑着挥手、眼角藏着晨光的人，正是他手底下的项目组长——叶瑾瑜。
原本习惯了她在会议室里简洁干脆、滴水不漏的样子，第一次看到她清晨站在家人面前，像个普通的女儿和姐姐，被一句“记得带钥匙”唠叨着送进写字楼……这落差感，说不上违和，甚至有点……真实。
他低低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原来你是被家人押送上班的啊。
”“江总？”保安看见他，连忙问候。
江昱恒点点头，目光却还是落在叶瑾瑜快步往电梯走的背影上。
江昱恒没急着进门，而是垂眸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08:21。
叶瑾瑜已经站在电梯口了，等候间还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动作利落。
她头发挽得整齐，背挺得笔直，和刚才那个被家人围着“叮嘱+嫌弃”双重暴击的她判若两人。
这女人的切换能力，倒是比项目日报还精准。
江昱恒走过去时，电梯“叮”的一声到达。
门一开，叶瑾瑜迈步走进去——然后，在半转身的瞬间，注意到他，明显愣了下。
“江总。
”她顿了顿，朝他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江昱恒也不动声色地抬步进了电梯，修长的手指按下了他们共同的楼层。
他没看她，只似随口问了一句：“每天都这么热闹？”叶瑾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他偏头看她，声音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我说，你妈送你上班，还有你弟在后座吃早饭那一出。
”叶瑾瑜怔了一下，旋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今天他们刚好要去办事，顺路。
”“顺得挺刚好。
”他语气淡淡，像是在点评，又像是在调侃。
叶瑾瑜抿了下嘴角，也没接茬，倒是神情坦然。
她本就是那种，会议上你说她哪块做得不对，她可以一句“我回头调整”就让人无话可说的那种人。
自然也不会被江昱恒的随口打趣撼动半分。
不过沉默没持续太久，电梯内落针可闻。
“你弟……几岁了？”他突然问。
她轻轻一笑：“高二，还在长身体那种。
”“难怪一早就面包不离嘴。
”“嗯，他一早起来只认碳水，不吃蔬菜不喝奶。
”江昱恒“啧”了一声：“这养法，回头长成你家阿拉斯加。
”叶瑾瑜愣了下，失笑出声。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只阿拉斯加？”江昱恒语气没变，只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你家那狗，不是叫‘雪球’吗？隔壁屋隔几天就能听到人喊‘雪球！别扒门了！’”她脸色微变，睁大眼：“……你是——”“噢，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江昱恒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唇角挑了一点点弧度，“我是你隔壁邻居。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出门。
叶瑾瑜还没从刚刚的冲击里缓过神来：“原来你住——”“是啊。
”他语气带点懒意，“以后雪球要是再扒我家门，我可能会以职务之便，扣你绩效。
”“……”他嘴角一勾，没再多说，率先迈步朝办公区走去。
留下叶瑾瑜站在原地，一边忍笑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想，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前几次迟到进电梯，总有种莫名的熟悉视线在背后盯着了。
——原来，是这位江总，连在楼道上也不放过人。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推开，几人正围在长桌前准备晨会。
“早啊瑾瑜！”林乔乔率先看到人，精神十足地招手。
周彦辰手里转着笔，也跟着笑着打招呼：“瑾瑜，今天来的还挺早。
”“嗯，顺路。
”叶瑾瑜把电脑包放下，随口答道，坐下时注意到江昱恒也走了进来，仍然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外套未脱，咖啡未落，偏偏眼神落在她身上多停了半秒。
“江总早！”林乔乔也跟着问候。
“早。
”江昱恒点了下头，坐在主位。
林乔乔拿着ppt的遥控器，说：“我们这边今天是要review版本内容的分支合并，还有ui的预览图，你们昨天说有反馈？”“嗯，我看了。
”叶瑾瑜接过话，“有一部分in和颜色搭配不太统一，还有loadg页太久了点。
周彦辰那边能调？”“我今天上午就能搞定，可能是动画没加载优化。
”周彦辰立刻说。
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江昱恒：“这次版本你还要一起看审阅表吗？”“你看过我就放心。
”他语气淡淡，手里翻着邮件，却突然抬眼问她一句，“对了，你家‘雪球’最近是不是又掉毛了？”叶瑾瑜一顿，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眼神飘了一下：“怎么？”“我门口地垫上有一团白毛，应该不是我家狗。
”林乔乔惊讶地看他们：“……你们家狗还串门？”叶瑾瑜无奈地笑了笑：“不是，是……我们住隔壁。
”这句话一出口，林乔乔跟周彦辰同时“哇”了一声。
“江总你住瑾瑜隔壁？！”乔乔的八卦眼神都亮了，“原来你们是邻居啊，那也太巧了吧！”“巧得过分。
”江昱恒淡淡道，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叶瑾瑜咳了声，装作没听见，把话题拉了回去：“好了，乔乔你继续讲设计图。
”但气氛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一本正经了。
林乔乔翻着幻灯片时忍不住回头对周彦辰小声说：“我突然觉得，这项目组要搞事情。
”周彦辰把笔横咬在嘴里，小声应：“你说的那种‘事情’？”乔乔点头：“八卦从邻居开始的，懂不懂？”两人的窃窃私语虽小，还是被坐在主位的江昱恒捕捉到了。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叶瑾瑜，后者却像是感知到什么般迅速转头，和他视线撞个正着。
两人都没有开口，却在电光火石间，有种默契的“你别说我也不会说”的眼神交流。
会议继续，气氛却比之前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微妙。
午间·市中心的日式小馆木门一推开，暖帘被风扬起，淡淡的酱香与味噌味扑面而来。
中午一点，餐馆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两人落座。
简梓萱正在拆一次性筷子，江聿安低头在菜单上画来画去，嘴里念念有词：“这个鳗鱼饭你上次不是说太甜吗？”“那是你点的，和我没关系。
”她拿筷子敲了敲他指的那道，“我只吃冷荞麦和那份三文鱼手握。
”“你也太死心眼了。
”他无奈。
简梓萱看他一眼：“不是你说我爱吃一个东西就一年不换口味？”江聿安笑：“这话我说的，确实。
”两人说着，江可音踩着十二点五分的点赶来，身上还带着太阳气息，一坐下就把包往旁边一放，顺手拿起水杯猛灌一口：“我来了。
点了吗？”“点到你喜欢的了。
”简梓萱不看她，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
“那我要再加一个玉子烧。
”江可音说着低头翻手机，然后忽然愣住了。
简梓萱夹菜的动作停住：“怎么？”“……时屿发信息给我了。
”江可音抬眼看她俩。
江聿安闻言也抬起头，神情稍微收了些：“他找你干嘛？”“说怀念想约我们吃顿饭，说她一直还没机会正式见面……让我看看什么时候有空。
”江可音把手机晃了晃，语气倒没什么起伏，反而轻轻笑了下，“还挺客气。
”简梓萱皱了下眉，接过她的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又还给她，语气淡淡：“是她主动说的？”“嗯，时屿说是怀念提的。
”江聿安挑眉：“她失忆之后，好像对你们都记不清了吧？”江可音点点头，没说话，视线落在桌上飘着茶叶的热茶杯里。
阳光透过纸门斜斜打下来，影子一分为二，折在她的指尖。
简梓萱却看向她，语气缓了几分：“你想去吗？”“……她既然主动提了，不去又怪。
”江可音顿了下，“她不记得了，我也没想好要不要再贴上去。
”江聿安一只手搭在她椅背，语气轻松：“你可以当新朋友见一面。
”简梓萱咬着吸管没说话，眼神却藏着一点审视。
江可音察觉她在想什么，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借这个机会提以前的事，也不会自作多情。
真就是吃个饭，聊聊天。
”简梓萱这才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江聿安望着她们，说：“到时候我也陪你去吧，省得你一个人面对一桌‘旧人’。
”“我还怕你不去呢。
”江可音靠在椅背上，声音软了几分。
三人相视一笑，气氛一瞬间缓下来。
餐点也刚好端上来，服务员一一放好，木托盘落桌时带着微微热气。
简梓萱看着那杯冒着蒸汽的麦茶，忽然笑了声：“半年后再见，感觉像演青春剧大结局。
”江聿安夹了一块牛肉塞给她：“那你演的是哪一位？”她咬着牛肉模糊地答：“旁观者。
”江可音转头看着窗外街景，手机仍然握在手里，屏幕上的消息短短几行，却像一块悄无声息地落进水里的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叶瑾瑜拎着便当盒上来时，特意避开了公司食堂和休息区的人群。
她今天实在太累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吃完饭顺便吹吹风。
阳台虽然不常有人来，但采光好、风大，也算是她临时找出来的“小避难所”。
她刚坐下没多久，便当盖还没揭完，身后便响起了推门声。
她没回头，就听见一把低沉熟悉的声音：“躲这儿吃午饭？”叶瑾瑜的手一顿。
江昱恒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西装外套没脱，袖口整齐，和这片随意慵懒的阳台环境格格不入。
“……也不是躲。
”她顿了顿，没什么底气地解释，“人太多了，找个地方透口气。
”“透气也得吃饭。
”他语气平常，坐到了她斜对面。
阳台的桌子不大，叶瑾瑜一下子觉得自己的饭盒过于显眼——便当是早上家里人做的，什么都装了一点，营养是够了，就是看起来有点像家常拼盘。
她抿着嘴，假装专注吃饭，努力忽略对面的视线。
可那种“午休还得面对老板”的感觉，实在让人放松不下来。
她平时在项目上和江昱恒说话从来干脆利落，开会时候该怎么争就怎么争。
但现在，一边吃饭一边跟上司面对面坐着……她还是头一次。
“我没有在工作时间盯你。
”江昱恒忽然说。
叶瑾瑜一愣，抬起头：“什么？”他靠在椅背上，语气含着笑意：“你从刚刚开始就吃得特别‘标准’，不喘气也不夹第二口菜。
是怕我查你饭量？”叶瑾瑜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你以为我是专门上来监督你吃饭的？”“……不是吗？”“不是。
”他轻轻一笑，眼神落在她那一小口一小口的饭菜上，“只是刚好上来透气。
”她不信，但也没戳破，只低头继续吃饭，动作终于稍稍自然些。
“你的饭，看起来还不错。
”他随口说。
“我妈早上做的。
”她说完才意识到，跟老板提“我妈”，好像……太生活了。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看着挺有食欲。
”阳台上风微微吹，叶瑾瑜默默吃了几口，不知道该不该回一句“要不要分你点”，最后还是闭嘴了。
两人之间短暂安静下来。
她吃饭，他喝咖啡，像是在同一个空间却各自沉默着的人，但空气里又有一丝轻微的，难以忽视的存在感牵着。
等她吃完饭站起来收便当盒时，他忽然开口：“你以后午休都在这儿？”她迟疑了一下：“偶尔。
”“那我下次避开你。
”他说，“免得你觉得我影响你消化。
”叶瑾瑜轻哼了一声，拎着便当盒就走了。
可她没看到身后他看着她背影那一下，眼神似笑非笑，像是有点意思被她察觉，也没打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