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发记忆的时刻
五一假期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叶瑾瑜系着马尾，背着小包准备出门。她换鞋的动作干脆利落，语气却带着几分提醒：“我今天和叶栗约好了，晚上回来可能晚。
中午记得点个外卖，别吃零食凑一顿。
”白允然一边在沙发上刷手机一边含糊应着：“知道了——我都高二了，不是小学生。
”“还有。
”叶瑾瑜回头，看向窝在门口懒洋洋打哈欠的雪球，“盯好它，别让它自己跑出去。
”“它比我还懒，自己都不想出门。
”“你少讲条件，看好它。
”叶瑾瑜低头摸了摸雪球的脑袋，“乖乖在家，妈妈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雪球甩了甩尾巴，懒懒地“哼”了一声，看起来对她说的“好吃的”有点兴趣。
门关上了，家里只剩下白允然和雪球。
一人一狗对望几秒，白允然叹了口气：“行吧，兄弟，今天咱俩当家。
”他正准备回去继续瘫着玩手机，门铃忽然响了一声。
“谁啊这大早上……”他嘟囔着起身，拉开门的一瞬间，看到江昱恒站在门外，一手拎着咖啡，一手插兜，神情闲散。
“早。
”江昱恒笑着点头，“你姐出门了？”“嗯，刚走没多久。
”“我猜你也闲着。
”江昱恒抬了抬手里的咖啡，“刚点多了一杯，顺手送过来。
”白允然伸手接过，嘴上却没饶他：“你这敲门是图谋不轨吧？”“图谋光明正大。
”江昱恒眼睛扫了一眼屋里的雪球，“它一个早上没遛？要不要我帮个忙？”“真不用，它还没醒透呢。
”白允然侧过身让出位置，“不过你要是无聊，也不是不能进来坐会儿。
”“其实我今天打算更新个游戏——新上线的对战模式。
一个人玩有点闷。
”江昱恒随口道。
“你说重点。
”白允然挑眉，“我听出来了，你就是来拉壮丁的。
”“壮丁能坐你姐的沙发吗？”江昱恒笑着走进来，“我这算邻里互助。
”雪球看到江昱恒，甩甩尾巴，居然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凑过去蹭了蹭。
“你看，它都同意了。
”江昱恒看向白允然。
“它那是饿了，不管谁进来都蹭。
”白允然一边吐槽一边把咖啡放在茶几上，“坐吧，我姐估计现在正给她闺蜜拍照，还没人管我。
”两人打开游戏机，从原本只是随便玩玩，渐渐玩出点默契来。
白允然一边操作一边说：“你玩这类还挺溜啊，平时也打？”“大学那会儿打得多，后来工作就断断续续玩。
”江昱恒说，“你也挺快上手的，反应比我想象快。
”“我这种人天赋就是被课业耽误了。
”白允然得意地哼一声。
中午两人合点了家茶餐厅，白允然拿出小碗给雪球盛了点鸡蛋和鱼肉，雪球边吃边望着他们，像个正襟危坐的小食客。
“我小时候特爱拆东西。
”白允然嘴里含着饭，含糊地说，“电视遥控器、录音机，全给我弄散架了。
”“我小时候把我们家车钥匙拆了，还藏在花盆里，结果我爸找了一晚上。
”江昱恒笑。
“然后呢？”“然后第二天我就体验了什么叫‘父爱如山’。
”他耸耸肩。
一开始是一起玩游戏，后来干脆连晚饭都在他家点，说好轮流付外卖，结果都是江昱恒点单，白允然抢着选菜。
“哥你点奶茶怎么不加波霸？”白允然趴在沙发上翻外卖单，“这么喝不扎实。
”“你要扎实？你喝碗汤圆去。
”江昱恒没回头，正在给游戏系统升级。
“那你下次奶茶加波霸+椰果+芋圆。
”他说着突然想起，“你把那个店发我下，微信上就行。
”“你没我微信吧？”“我姐肯定不让我加你。
”江昱恒挑眉笑了下：“那我加你？名义是工作交接，代她监护你。
”“你还有点自觉。
”白允然哼一声，掏出手机，“来吧，监护人同志。
”微信加上后，两人没太多寒暄，就继续讨论起下一局游戏角色分配。
雪球一会儿趴在江昱恒脚边，一会儿晃到白允然腿边，悠哉得像第三个玩家。
街边的风轻轻地拂过，带着刚刚烤出来的车轮饼香气。
叶瑾瑜提着饮料，和叶栗走在人不算多的步行街上。
“你家今晚有空位不？”叶栗突然问，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我能不能去你那边待一晚上？真的，在家陪我爸妈看旅游卫视，我脑袋都要看冒烟了。
”叶瑾瑜笑了一声：“你还是别来了吧。
我弟在家，重点是江昱恒就住隔壁，这俩现在估计已经合起伙来打游戏了。
你去了，搞不好直接变‘电子竞技交流大会’。
”叶栗却乐了：“那不是刚好？叶临书也说想找你玩，整天窝在家他都快长蘑菇了。
要不我们都过去，你那边也热闹点。
”“热闹倒是热闹。
”叶瑾瑜斜她一眼，“可你就不怕你爸知道你弟五一放假跑我家打游戏？到时候你弟不光没得玩，说不定连暑假的游戏时间都被你一块搭进去。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风险。
”叶栗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一丝心虚。
“而且你不觉得吗，”叶瑾瑜语气淡淡的，“假期天天跟上司前后脚住一栋楼，连出门都可能偶遇……就很不像在休假。
”“你在意啊？”叶栗挑了下眉，“我倒觉得没什么，你上司不是挺好相处的？平时看你们合作也挺顺的，怎么，看上班看习惯了，现在看见他都有点‘工伤反应’了？”叶瑾瑜没接话，只低头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冰块，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一点，像是藏不住的什么心思。
叶栗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行吧，不让我们去你家，那你晚上别嫌无聊。
”天刚擦黑，叶瑾瑜推门进屋。
她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听到客厅传来游戏机的音效，熟悉的“胜利”提示音和轻轻一声“nice”。
抬眼一看，白允然窝在沙发一角，姿势松垮，手柄握得倒挺稳。
江昱恒坐在另一边，靠着沙发扶手，指尖还没离开按键，屏幕上两个角色正并肩站定。
雪球趴在地垫上，脑袋贴着地面，尾巴悠闲地晃着，耳朵一动一动，看起来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邻居叔叔”的存在。
“回来了？”江昱恒先开口，语气轻松，像是自家人一样。
白允然没抬头，倒是条件反射地回了句：“姐你吃饭了吗？我们点了韩式烤肉，冰箱里还有。
”“嗯，路上随便吃了点。
”她走进来换鞋，语气淡淡的，但语速比平常慢了半拍。
她把包放下，走到沙发边，看到茶几上还有没拆的饮料罐，干净的纸巾折得整整齐齐，倒也不像是“两个男生在家一天”的样子。
她坐下时，江昱恒刚好放下手柄，把画面切回主界面，问了句：“今天玩得开心吗？”“还行，拍了点照，喝了点咖啡，顺便听了叶栗吐槽家长管太严。
”叶瑾瑜随口答着，目光却落在那只窝在江昱恒脚边、睡得香甜的雪球身上。
“她还说想来我家躲两天。
”她顿了顿，“我说别了，我弟在我家……重点是，你住隔壁。
”“嗯？”江昱恒挑眉。
“你跟我弟凑一块儿，现在大概率已经成了‘并肩作战战友’。
要是她弟也跑过来，舅舅知道他放假天天在我家打游戏，估计能直接拎走人。
”她耸耸肩。
江昱恒失笑：“你这儿看着像个‘假期难民安置点’。
”“是你太会接纳年轻人了。
”她说着，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她看着眼前这幕，有点出神，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下午叶栗那句话——“你上司不是挺好相处的吗？”是挺好相处的。
好得……有时候容易让人忘记他是上司。
空气里有种被安稳填满的静默，电视里的音乐切换成了温和的背景声，屋子里亮着暖黄的灯，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日常，刚好够温柔，也刚好够安全。
阳光洒在藤架下的石桌上，时屿正翻着一本旧杂志，怀念在旁边剥着橘子。
空气里混着树影和早春草木的清甜气味。
院门口传来车声，老板站起身望了眼，顿时笑得眉眼都弯了：“是我闺女，回来了。
”他说着，快步走到门口去迎。
时屿微微抬头，视线扫了一眼又低回去，手指一下一下翻着页，没太在意。
怀念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也没多想，继续剥橘子。
老板娘从厨房擦着手出来，带着点惊喜和急促：“她回来怎么没提前说，赶紧去切点水果。
”没一会儿，院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孕气的圆润走进来，身后跟着她男友，两人脸上都带着藏不住的喜色。
“爸、妈，我们来了。
”她笑着走进来。
院子里人并不多，老板招呼着：“坐坐坐，外面晒太阳舒服。
怀念、时屿你们也坐着啊，这是我女儿女婿。
”怀念和时屿客气地起身点头打招呼，对方也笑着回应。
几人坐下来，闲聊着。
没聊几句，老板女儿便笑着说：“其实我们这趟回来，是想当面告诉你们个事。
”说着，她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两个东西。
一张折好的b超单，还有一支被细心放在透明塑料袋里的验孕棒，两道清晰的红线红得醒目。
“我怀孕啦。
”她语气中藏不住雀跃，“刚查出来没多久，我们第一时间就想着回来告诉你们。
”老板娘顿时眼圈都红了，喜上眉梢地接过b超单看，又问预产期、问身体、问是不是要吃点什么补补，话一箩筐。
旁边一片热闹喜气。
可怀念的动作却在一瞬间停了。
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那支验孕棒上。
心跳突地慢了半拍。
像一滴水落进干涸的湖底，那画面轰地浮现————悉尼的公寓，洗手间灯光泛白。
她赤着脚，穿着那件浅灰色的宽松t恤。
——手心攥着一支验孕棒，指节僵硬发白，视线钉在那两道红线上，眼神空了。
她没哭。
她只是站在那里，像冻结在某个时空，沉默地呼吸，沉默地想，沉默地……等着谁来告诉她这是不是一场玩笑。
那一天，时屿已经离开。
她一个人，走进药店、刷卡、回家、测试。
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怀念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空气仿佛一瞬间稀薄起来。
“怀念？”时屿的声音低低地落下来，带着一点疑惑。
她猛地回过神。
“没事。
”她笑了笑，手心下意识地握紧了桌角，语气轻淡，“刚走神了。
”时屿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秒，没有说话。
她低头，去剥第二瓣橘子，动作却慢了很多。
人群还在热热闹闹地庆祝。
老板娘和老板喜笑颜开，问着怀男孩还是女孩；老板女儿大方笑着说还没查出来，倒是提前给孩子名字想好了几个。
可怀念的指尖已经冰了。
她的脑海里，那天的画面正一点点浮现出来，像某个被封存太久的梦，终于，从时光深处苏醒。
但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剥着橘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洗手间的灯有点偏冷的色温，白得发亮。
怀念站在镜子前，牙杯已经漱了两次，水还是没关。
她双手撑着洗手台，眼神定在镜子里那张脸上，似乎想从五官里找出某种证据，来证明今天下午的一切只是幻觉。
她确实见过那根验孕棒。
那不是陌生物件，不是第一次看见的东西。
甚至连那两条线浮现时的颜色顺序、深浅对比，她都能在脑海里描出一模一样的图案。
可她又想不起来那到底是梦，还是记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是受到了老板女儿讲述的影响——就像有时候看完一场电影，也会在脑子里虚构出一个结尾来安慰自己。
“我不可能怀孕过。
”她对着镜子小声说了一句，像在逼自己冷静。
可声音刚落，脑海里却闪过一个画面：悉尼的浴室，深夜。
她跪坐在瓷砖地上，地板冰凉得刺骨，怀里揣着那根刚验出来的试纸，眼睛通红，手机屏幕亮着，编辑框里打着一行没发出去的字。
“我该不该告诉你？”她眼神轻轻一颤，水还在哗哗流。
她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水声像要把她逼疯。
她伸手去关，没关好，又重新拧了一次。
门外传来一点细小的脚步声。
她猛地一怔，像是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在这间洗手间里待了太久。
走廊上只亮着一盏小壁灯，暖黄色的灯光斜落在木地板上，映出他脚边一片静默的影子。
时屿站在洗手间门口，手里一左一右端着两杯刚倒好的热水，茶香淡淡弥散在空中，热气在空气中一缕一缕地上升又消散。
他本想等她出来，像平时那样递过去，然后一起窝进被子，闲聊两句，再慢慢睡去。
可他站了太久。
从她进去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
水龙头没停，哗啦啦的水声像被谁调大了音量，填满整条走廊。
最开始他没注意，以为她只是卸妆或者洗头，女孩子洗漱久点很正常。
可那水声太专注，没一丝别的动静。
没有她哼歌的声音，没有吹头发的声音，连杯子轻碰洗手台的轻响都没有。
全是水。
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手开始觉得烫——瓷杯里装的是刚接的热水，但他没有放下，只是换了个姿势，默默地挪动了一点位置，靠近门一点，又不至于靠得太近。
他没敲门。
不想让她觉得被催促。
但担心一点点在胸腔里生长。
他今天其实一直都注意到了。
从午后老板女儿拿出验孕棒那一刻起，怀念就安静得反常。
她当时盯着那东西看了太久，甚至老板女儿都注意到了她的出神，可她自己却像没意识似的，眼神空洞，像被什么东西困在了时间之外。
他本能地感到她在想过去的事。
但她什么都没说，他也没有问。
他习惯了——她需要空间，尤其是面对失去记忆时的那种不安。
可今晚，他知道那根验孕棒可能触到了什么。
他听见水声戛然而止。
他的神经也绷了一下。
门没马上开，他听到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杯子放回洗手台，或者她手不小心撞到瓶子。
之后是毛巾被挂回原位的声音，再之后，只有安静。
终于，门把轻轻转动，门开了一道缝。
怀念站在门口，头发披散着，脸色看不出太多情绪。
她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水杯，语气平平地说：“你站这干嘛？”他把杯子递过去，声音温缓，像他自己都刻意压低了：“等你喝水。
”她接过，低头喝了一口，像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拖延下一句对话的到来。
可她没说话，只转身回了房间。
他看着她的背影，止步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没叫住她。
怀念一直是个理智的人。
哪怕失忆，也会本能地用逻辑框住情绪。
可感情这事，本来就不讲逻辑。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开始记起了什么，更不知道她记起的是哪段——是那年分开的夜晚，还是后来她的决定。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自己那杯水，水面已经不再冒热气了，泛着淡淡一层波纹，像他此刻的心。
他知道自己不能问太早，也不能逼太紧。
可他也清楚，如果那真是她第一次恢复的记忆片段，那么她此刻的沉默，不是疏离，是惊慌。
她在努力消化。
而他只能在门外，等她打开下一道门。
等她愿意告诉他——她看见了什么，她记起了什么，她到底，是不是还要继续走回他身边。
哪怕，她需要的，不只是时间，还有勇气。
怀念回到房间时，灯已经被他调暗了，昏黄柔和，像山野夜色铺洒进来，轻轻落在被褥和木质墙面上。
她走到床边，动作很慢，把那杯水放在床头。
外套已经脱了，披在椅背上。
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家居t恤，衣摆有点长，随着她坐下时往下滑了些。
时屿几分钟后也跟进来，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把她脱下的外套叠好放在椅子上，又随手关了落地灯。
整个房间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像月亮一样静静守着他们。
怀念躺下，背对着他。
她没说“”，他也没。
但没多久，床垫一侧微微下陷，是他也上床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寸寸靠近。
然后——他从后面伸手抱住了她。
动作极轻，像是在确认她不会抗拒，又像是在努力压住某种冲动。
她没有动。
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可她放松了肩膀，呼吸缓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往后搭了一点，搭在了他手臂上。
一点点的回应，就像一根细线，从她手心传到他心口。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可身体贴合的那一刻，安静中多出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他知道她还在想；但此刻，不说话，是最好的表达。
他没有问她在洗手间时想了什么，也没有问她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因为她回来了，躺在他身边，手落在他手臂上。
这已经足够。
时屿低头，额头轻轻贴上她的后颈，闭上眼。
山里的夜安静到极致，风吹过竹林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时间也不敢打扰他们。
他抱着她，像在拥一段被时间吞噬过又悄然归来的记忆。
而她，闭着眼，心跳还快，却没再逃。
这一晚，他们心照不宣地靠近。
没有亲吻，没有誓言，没有坦白。
但他们都知道，这晚的拥抱，是彼此在黑暗中，最温柔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