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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送回沈家

    秋日天气泛凉,云乔身子单薄纤弱,瞧着摇摇欲坠。

    嬷嬷轻叹了声,在云乔耳边劝道:

    “事到如今,沈家您是回不去的,安安心心跟主子归京才是好去处。嬷嬷我说句不中听的,您嫁过人又生过孩子,身份也寻常,只能是给主子做妾的命,这做妾,比不得做人家正头娘子,哪有和主子再三使性子的本钱,于妾室而言,夫君既是相公,更是主子,内宅之中,全仰仗主子喜怒恩宠而活,万不能惹得主子动怒的。”

    云乔听着嬷嬷话语,面色更白了一分。

    她昂首瞧着头顶的床帐帷幔,沉默良久后,声音极轻极轻。

    喃喃道:“可是嬷嬷,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但凡有一点选择,都不愿意。”

    嬷嬷叹了声,收拾一旁狼藉的汤药碗盏,躬身退了下去。

    ……

    另一处书房里。

    桌案后的萧璟正提笔在纸页上落笔。

    嬷嬷抬步入内,萧璟听得步音,笔锋微顿,沉声问:“孤走后,她可有说什么,入京之事,嬷嬷劝过她不曾?”

    那嬷嬷闻言,头皮发紧,只能如实道:“姑娘……姑娘似是仍不情愿……唉,也不怪姑娘,她不知主子身份,也不清楚沈家即将覆灭,难免不情愿为妾,这才不想同主子入京……”

    萧璟唇角勾起薄冷弧度,嗤笑了声道:“是吗?不情愿?不情愿同我入京,倒是愿意在沈家做正头娘子对吗?”

    嬷嬷意识到主子正压着怒,忙道:“姑娘毕竟不知主子身份,行为举止难免冒犯,何况沈家是扬州一等一的官宦人家,姑娘的品貌,嫁入沈家除却出身外,也算不得高攀,便是日后沈家覆灭,依着姑娘容色,也多的是人肯相护,姑娘此时不甘心为妾,想争一争主子正妻的位置,亦是情理之中……”

    这话倒是不假,云乔容色美艳身段窈窕,若肯以色侍人,自然多的是入幕之宾,即便沈家倒台,她想在江南地界寻个好人家娶她做正室,也多的是选择。

    只可惜,她碰上了萧璟。

    而萧璟,不会给她选择。

    外头秋日风冷,嬷嬷这话入耳,萧璟手中狼毫,有几滴墨,溅在了他衣袖上。

    他砸下笔墨,抬眸看向门外云乔卧房的方向。

    理了理沾染墨渍的衣袖,嗤笑了声,抬步踏出书房,带着秋日薄冷寒气,径直踏入云乔卧房。

    嬷嬷大惊,不知萧璟意欲如何,犹豫的喊了声:“主子……”

    却压根拦不下人。

    卧房里,云乔人正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的女子楚楚可怜,纤弱憔悴。

    一道男子高挑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就立在她身后,紧挨着她背脊。

    云乔背脊紧绷,正欲转身,他却一手捏着她肩头,一手,抚在她颊边。

    逼得她,动弹不得。

    云乔呼吸微滞,喉间皮肉发颤。

    他衣袖上那未曾干涸的墨迹,就蹭在她脖颈颊边,染污她白净皮肉,似是美玉坠泥。

    身后的男人目光冷冷,看着镜子里的她。

    “云乔,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跟不跟我回京?”

    他说是在问她,语气却满带威胁,那扼住她脸颊肩膀的手,似是铸了铁一般,把人困住。

    云乔眼睫微颤,看着镜子里被人生生困住的自己。

    和那只,抚着她脸颊,看似珍爱,却并无尊重的手。

    她抿唇低首,藏下眼底泪光。

    轻轻摇头。

    未发一言,已表不愿。

    萧璟手背紧绷,隐现青筋,将视线从铜镜上移开,侧首看着跟前的她。

    眉眼带着笑,手掐着她下颚,力道渐重:“不愿意?”

    云乔垂着目光,微微闭眸,躲避他视线。

    萧璟压着怒,到底控制住自己,不曾捏伤了她皮肉骨头。

    最后嗤笑了声,松开了人。

    云乔被他捏着肩太久,人也紧绷,此时刚一脱困,便软了身子,她手撑着妆台桌案,人也摇摇欲坠。

    萧璟抬步踏出门槛,就立在门口,沉声吩咐护卫道:“备车,将人送回沈家。”

    话音一落,云乔便骤然脱力从妆台前摔在了地上,她昂首看向门槛处,唇色苍白。

    外头的嬷嬷见状赶忙疾步到云乔跟前。

    扶着她道:“姑娘,您就去同主子服个软,应下入京之事吧!”

    镜子光影里,映出的女子面色苍白,可怜的让人心惊。

    似是一株,雨夜后,被暴雨摧折,又扔在污泥中的花。

    她笑了笑,掌心微攥。

    只觉得可悲。

    瞧,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

    这就是喜欢吗?

    逼她,迫她,不如他心意,便要她吃尽苦头向他低头,这是喜欢吗?

    他对京城那位郡主,也是这样喜欢的吗?

    应当不会吧。

    那是同他一样,遥遥立在云端的人,自然是同她这等出身的人云泥之别。

    云乔说不出话来,只是面色苍白。

    不知是病的,还是被萧璟话语吓得。

    门槛处的萧璟见她跌在地上,步伐微动,最后还是停在门外,并未入内。

    只隔着门框,望着她,沉声道:“云乔,想清楚了,要么,同我入京,要么,我送你回沈家,你自己总该清楚,哪条路,于你才是好去处。”

    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沈家在发现她私通之后,是如何待她,如何折磨她的。

    他将她从那人间地狱的沈家祠堂里救出去,他看过她一身血水的样子,可现在,他拿这些威胁她。

    他应当知道她怕的,也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日,倒在血水中满身伤的她,有多么的疼。

    他明明知道,她怕沈家的种种苦头。

    可是现在,他拿这些威胁她。

    他要她,学着识时务。

    云乔紧攥双手,粉白的指节,攥出青紫色。

    她抿唇,咬牙抬首,没看萧璟,而是看向铜镜里,映出的自己。

    泪水,惊慌,委屈……

    那些情绪交葛在她眼底泪光里。

    她好像看到了那一日,沈家佛牌前,跪在送子观音和佛牌前被婆母打得浑身是伤的时候。

    那日佛牌断裂,砸在血污中。

    她想神佛尚且不能自保,焉能庇佑世人,不相信世间有神佛能救她。

    为什么,后来却会信一个男人会是她的救世主呢。

    他不是,从来都不是。

    也没有任何人,能救她。

    寄希望于旁人,奔赴的只会是一次又一次的火窟。

    云乔望着镜子的自己,目光微微出神,几瞬后,猛地闭眼。

    回去沈家吗?

    或许也不是不可以。

    一切重归原位,

    她也会同沈砚和离,日后带着女儿离开是非之地。

    夫妻多年,却无甚感情,自己又因私通之事落了不贞不洁的名声,沈砚只怕巴不得和离。

    即便和离前,要受罪遭难,只要不死,咬咬牙,总能扛过去寻得生路的,不是吗?

    那么多年,也熬过来了,没有遇见他之前,沈家的五年,她不是也熬过来了吗。

    云乔眼帘轻颤,看着镜子的自己,唇边挂着浅淡笑意。

    侧首,看向萧璟。

    柔声道:“有劳郎君。”

    话落,萧璟脸色霎时铁青。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宁肯回沈家,也不想同他入京。

    只是早先的话已当着下人的面出口,哪还有收回的余地。

    萧璟脸色难看,袖中手背青筋泛着。

    寒声道:“都愣着干什么,备车,送人!”

    下人退下准备车马,萧璟人仍立在门槛处。

    秋日落叶微黄,天气泛着凉意。

    萧璟唇色同样泛着几分白,肩膀伤口处隐有痛意,他回眸,目光落在屋内的云乔身上。

    他还在等,等她低头说她不想去沈家,等她低头求他。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垂手静默,连再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曾。

    下人一个劲儿地拖延时间,好一会儿后,到底还是回来禀告。

    “主子……车……车马已经备好……”

    下人禀告声入耳,云乔挣开了嬷嬷的手,扶着妆台缓缓起身,往门外走。

    行至门口处,方才声音极轻的同萧璟道了句:“多谢郎君。”

    她还是谢他救过她,护过她,即便明知,他待她的这几分好,只是因为她生了一张,肖似他旧情人的容貌。

    心思柔软的姑娘,长久不得善待,旁人给她一点点好,一点点糖,即便明知里头裹着砒霜,也忘不了那一点点的甜。

    而萧璟,听着那句多谢,唇角勾起一道薄冷的笑,未曾出言拦她。

    她步履轻缓,出了院门。

    他脸色铁青,踏进屋内。

    落坐在桌案后,目光冷沉地瞧着门口。

    没过多久,外头护卫急匆匆地赶来,回禀道:“主子,人已经到沈家了,当真不拦吗?”

    砰!

    护卫话音刚落,砚台碎裂声便在桌案上炸响。

    嬷嬷和传话的护卫都吓得扑通跪地,更觉自己主子自打到了扬州,养气功夫已被那沈家少夫人磨得不剩几分。

    萧璟抬眼看着卧房门窗,压着怒,寒声道:“不必了,家养的鸟儿在野外吃尽苦头,总会知道回头的。”

    他话落,底下奴才自然听得出言语中意味。

    奴才们大都觉得,主子这话说得不错,那沈少夫人,总会回头求着主子的,便是如今想不通,来日沈家问罪,怕也不得不想通。

    唯独跟着云乔时候稍长的嬷嬷,心下隐有不安。

    满案砚台碎石中,萧璟抬眼看向沈家方向,指腹摩挲桌上砚台碎石,淡声道:“警告沈砚,孤碰过的东西,无论要与不要,都容不得旁人再沾染半分。”

    ……

    另一边,沈府内宅。

    马车停在云乔小院门前,小丫鬟听得动静出来迎人。

    云乔撩开车帘,那丫鬟瞧见人,急赶着就冲了过来。

    “主子,主子,奴婢可算是见着您了……”这小丫鬟不过十来岁,扑在云乔怀里哭。

    打小养在身边的小丫鬟,同妹妹一般。

    云乔瞧着不忍,拿了帕子给她抹眼泪。

    “莫哭了,带我去瞧瞧囡囡。”

    她话落,小丫鬟忙抹了泪,扶着她下马车,往院子里走。

    院门外不远处,围着几个仆妇,远远望这边张望。

    “哎呦,真是少奶奶!她不是被那奸夫从家中带走了吗?这……这是又送回来了?”

    “还真是,啧啧啧,估摸着啊,是让人玩腻了,又给扔了回来,这等子不守妇道的女人,也就是给人当玩意儿的命……跟楼里的娼妓一样下贱……人尽可夫的淫妇一般……”

    那声音不远不近,飘进云乔耳朵里,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苍白了几分。

    小丫鬟听得怒火中烧,指着骂道:“哪来的长舌妇,还不快滚!”

    边骂,边赶忙拉着云乔进院里。

    云乔人到屋内,女儿正在奶嬷嬷怀里窝着,一见娘亲,眼珠子提溜闪光,咿咿呀呀的喊。

    嬷嬷把孩子递给云乔,云乔抱着孩子,眼眶里蓄着的泪,此时没忍住,落了下来,砸在孩子脸颊。

    她忙给孩子抹泪,低首亲了亲孩童的额头。

    小丫鬟气愤未消,咬牙骂道:“那等子爱嚼舌根的仆妇,真恨不得拔了她们都舌头!”

    云乔抱着孩子的手微紧,摆手吩咐奶嬷嬷先退下歇着。

    待那奶嬷嬷退下后,拉过小丫鬟的手。

    柔声道:“莫气了,我这回到沈家,便是要寻沈砚和离的,日后,再不听这些闲言碎语了。”

    小丫鬟闻言先是一喜,跟着小脸又垮了下来。

    “和离?那……那位世子爷,能娶您进门吗,奴婢听说,京中高门大户,都极重门第出身的……”

    云乔唇边笑意盈盈,眼里泛着柔柔的光。

    风吹得窗棂作响,一叶窗被风吹开,外头天地落入内室人眼底。

    她抚了抚小丫鬟鬓边碎发,昂首看向窗外的世界。

    轻声喃喃:“瞧,外头天地多广阔。”

    似是讲给小丫鬟,却又像是说给心中的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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