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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云乔抿唇后悔,思及远在天边的女儿,还捏在萧璟手中,自己贸然出逃,可能会导致女儿被萧璟迁怒,下意识转身,往那马车前去的私宅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后,又骤然停步。

    落寞哀怜的低垂下脑袋,满脑子都是昨夜的种种。

    回去吗?

    回去,再面对那些吗?

    回去被折磨成疯子吗?

    不回去吗?

    不回去的话,女儿的性命怎么办?萧璟会大发慈悲放过她女儿的性命吗?

    云乔此刻,是进退两难。

    她顿步在粥棚一侧,低垂下的眼睛里,情绪纠结矛盾,不知该作何选择。

    却突听得粥棚里的客人议论声。

    “听说北边可能要造反了呢?我那在北边当兵的兄弟,一连半年没吃到京中朝廷发出去的粮饷了,这当官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不给西北的军队发饷银,你说这皇帝,是不是个昏哎呦,胡说什么,不怕杀头啊!”

    “哼,杀头怎么了,皇帝在洛阳大兴土木,却断了西北粮饷的事,东都和长安,谁不知道。”

    “唉,也就盼着太子哪一日登基,能可怜可怜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太子不也是皇族的种,坐到了龙椅上,怕也和当今圣上一样横征暴敛不知生民疾苦。”

    “胡说什么呢!我那在西北军中的兄弟可说了,太子早年亲自去过西北,还在西北和军民同吃同住呢。

    那太子殿下在京城名声甚好,谁不知当今储君爱重黎民最是贤明。

    当年一位侯爷欺男霸女,为祸一方,仗着是皇亲国戚在京郊的那处清河县耀武耀威,苦主寻到京城,磕头跪拦在太子马车前,可不就求得了公道。

    到如今,但凡太子殿下人在长安,每逢月初之时,总会到大理寺坐坐,为的就是给京中百姓一个告御状免得被官员层层打压的途径

    殿下的好名声,满京城谁人不知,待得殿下来日登基定然也绝非当今皇帝这般。”

    粥棚里议论声仍在继续,云乔的心思,却全在里头人提及的太子殿下身上。

    扬州时便曾听闻,当今圣上奢靡享乐,早将政事撂在一旁,由太子监国。

    而那位太子公正贤明最重礼教,在国朝百姓口中是个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

    云乔抿唇低眸,细细想着粥棚里头人口中的太子。

    在她眼里,萧璟是两江总督国公世子,还是当今太子爷的手下亲信。

    原本初入京中时,云乔便是想着,那位太子素来声名极佳,入京时也曾为了想法子见到太子殿下,亲告御状,为自己求一个公道。

    只是那日赵家小姐去到私宅,打了云乔几鞭子后,云乔听着嬷嬷说,那姑娘是萧璟日后妻子,满心的委屈怨憎难以压抑,一时鲁莽,没忍住和嬷嬷多说了几句怒极的气话,被萧璟听去,两人闹了起来,想法子寻机会见太子的事情才告一段落。

    而今人教训跳车逃出,或许正是一个去告御状的好时机。

    云乔抿唇思量,想着粥棚里人说,太子但凡在京,每个月初都会到大理寺坐坐。

    抹了把脸进去,装成乞儿凑到一旁,问那粥棚的店主道:“敢问店家,大理寺,应当往何处走啊?”

    店家正赶着给客人送粥,瞧见脏兮兮的云乔,指着前头大理寺的方向道:“沿着这条街走,经过第七个街角左拐,再走约莫物三里地,就到大理寺了,快快快,走走走,别在我粥棚前头耽搁生意。”

    云乔听罢记下方向,思及店家口中,七个街角后还要再走三里地,低眸瞧着自己生疼不已的膝盖。

    她的膝盖有一只应当是被踢碎了骨头,眼下只能靠单腿发力行进。

    偏生那能正常行走的一条腿,脚踝处,又是当初歪过,留着旧伤。

    云乔知晓如何走都会疼,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抗住走到那大理寺的地界。

    可她除此之外走投无路,只能咬唇抬步,往前头艰难行进。

    云乔生性倔强,便是心知前路艰难,便是清楚自己会遭罪,还是硬撑着,往前一步一步走着,不肯轻言放弃。

    可她并不知道,等在前头的,是大理寺的公道,还是旁的什么。

    第76章

    去大理寺

    另一边,皇宫内。

    萧璟端坐在上首龙椅一侧的座椅上,垂手捏着一份奏折,低眸瞧着。

    侧耳淡淡听着下头朝臣的议论声。

    “圣上连年掏着国库在东都大兴土木,而今竟还要拿江南收上来的银子重修洛阳宫殿,却不顾国库和皇家私库的亏空,长此以往,国库难以维系,可该如何是好?”

    说这话的是个白胡子的老臣,也是萧璟少时读书的一位师父,既是当世大儒,又一惯是谏臣作派。

    萧璟听着虽未言语,却微微抿了下唇几分,也觉棘手。

    虽则这些年监国,他早暗中想法子,转移了国库的银两,也做了两份假账,以备皇帝拷问。

    可那些银两,原就是用作赈灾民生和或许有万分之一的逼宫之用。

    强行送去西北,便要在别处,把这亏空给补上。

    想起曾经在西北瞧见的尸山血海,和这许多年来,几代君王借和亲与漠北王庭和谈的屈辱,萧璟心下烦躁,更觉那只知奢靡享受的父皇,当真枉为人君。

    他不是不想解决西北军饷之事,也不是不想在西北东部。

    只是西北的军饷,实在亏空太久,五年前他初初监国时,西北那地界,真是离乱孱虚,全然经不起一场战事。

    他曾亲历沙场,知晓那时的西北,就是流干了西北军民的血,也打不赢和漠北王庭的仗。

    璟当然不会让西北军民白白流血去打这场必定会输掉的战事。

    可当年避战和亲之事,时至今日的忍辱求和,都是萧璟心中的一根刺。

    他彻查私盐案,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原就是为了填补西北军饷亏空,好给西北军队造血,能让那支本就是边塞雄兵的队伍,有银钱有军粮的去打仗,而非连口粮都难以从京城皇宫讨得。

    可那皇帝,却在得知私盐案事了后,要萧璟拿这笔钱,用来给他修缮洛阳的宫室。

    当真是一心只顾自己享乐,全无半点国朝百姓的挂念。

    萧璟越想越觉得烦躁,下头另一位臣子听了那位大儒所言却道: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说是江南,就是远在南海的地界,也是圣上的土地养活着圣上的臣民,所得金银,自然该供给圣上所用,便是重新洛阳宫室,也是应当,岂能容得我等臣子置喙。何况西北之地,一贯是穷凶极恶,说是要钱要两养病制衡漠北王庭,谁知道西北主军的那几位将军,是想着存积粮饷造反,还是当真忠君为国,若真是忠君,没钱没银,他们不会自己想法子吗?”

    一番话对远在东都的皇帝溜须拍马的同时,极尽让人生恶。

    萧璟闻言抬眼,目光沉冷低寒,落在说话的朝臣身上。

    说这话的,是皇帝的一位亲信,惯来是溜须拍马上位之徒。

    自萧璟监国后,这人除却一惯往东都洛阳旁给皇帝献殷勤外,在萧璟跟前,也是只知溜须拍马,全无政绩。

    萧璟最厌恶这样的官员,早就瞧他不顺眼,也曾有心黜落了他,因着这人是皇帝留在长安盯着萧璟这个太子的一枚棋,才没有将他罢黜,全当养这个吃干饭不干事的闲人在朝堂。

    不干实事溜须拍马之徒已然让萧璟生厌,方才这官员的一番对皇帝溜须拍马的奸臣话语更是触了他霉头。

    萧璟心下冷笑,瞧着这官员,突的脸上挂起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随手撂下折子,淡声笑道:“爱卿所言极是,孤听闻,洛阳的工匠修缮宫殿时,总难切合圣上心意,想来是,不懂父皇的心思喜好,爱卿既然如此忠心为国,一心惦记着陛下的喜乐,又挂心东都洛阳宫室的修缮,不如,就去洛阳,做个为圣上修缮宫室的工匠,也算是全了爱卿一片忠心耿耿。”

    萧璟话落,方才说那一番话的官员,面色霎时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连连告饶。

    萧璟烦躁的捏着眉心,已然没了耐性,沉声唤来宫廷侍卫入内。

    冷声吩咐道:“革去宋大人身上的官袍,送去东都洛阳的工匠营里,做个修缮宫室的匠人,记得带信儿给圣上,是宋大人,一心牵挂洛阳宫室,自请去做了修缮的匠人。”

    那人嚎叫告饶,萧璟却是充耳不闻,冷着脸摆手,让下人将其拖了下去。

    如此这一遭后,朝会上霎时静寂无声,众人皆不敢言,却也猜出了萧璟这个监国太子,在西北军饷之事上,和皇帝意见不符。

    萧璟低眸扫过下头众人,声音沉冷道:

    “西北军饷告急,军中已有反意。诸位爱卿都是朝中肱骨,当知晓西北军队何其要紧,若是军中哗变,诸位的乌纱帽,这天下的太平,父皇的江山,都未必能安稳。

    孤是储君,却也只是储君,有些事,父皇做了决断,孤便是有心也无力。

    可西北之事,绝不能不管。

    孤在此,恳请诸位,各自写一封折子,让圣上,歇了重修洛阳宫室之心,先行解决西北粮饷之事。

    届时,孤会亲自送往东都洛阳,求父皇回转心意。

    诸位放心,此事能成,孤来日,必定感念诸位今日相助之情。

    即便不成,洛阳行宫内,父皇震怒也好,责罚也罢,孤皆会一力承担,必不牵连诸位。”

    萧璟话落,重又扫视朝中的诸位朝臣,脸上笑意文雅,拱手作揖道:“孤在此,先行谢过诸位,还请诸位下朝后,可各自归家思量一番,七日之日,孤希望能看到诸位的折子。”

    一番长言,有推心置腹,有身为太子的为难和困境。

    也有作为监国储君,对于朝臣的威慑。

    萧璟,的确是个天生做皇帝的人。

    片刻后,朝臣络绎散去,萧璟也踏出了朝会的宫殿。

    内侍候在殿外,萧璟出了内室后,瞧了眼天色,算着时辰问:“私宅那处可有消息?人可有送到,眼下如何了?”

    方才驶向萧璟私宅的马车,此刻早已经抵达。

    也给宫里递了消息。

    因着萧璟交代,抵达后莫要惊扰云乔,让她安心睡着,故而驾马的下人和伺候的嬷嬷都是等在外头,自然也就无人知晓,马车里早没了人。

    内侍恭敬垂手,转达下人送来的私宅消息道:“回禀殿下,人已送到,眼下正在马车内歇息,下人们没敢惊扰。”

    萧璟闻言微微颔首,没多想云乔为何睡了这般久,只以为她是累了,未在多问。

    抬步下了殿前石阶,吩咐道:“备上马车,孤去一趟大理寺。”

    第77章

    意外遇险

    另一边的云乔,人已经艰难行到了大理寺门前。

    威严肃穆的大理寺正门外,候着几位看门的官差。

    云乔拖着疼得几乎废掉的腿儿,一步一瘸的走向前。

    她身上穿着宽大男子衣袍,脸上也全是泥灰,冠发也凌乱,瞧着就是一副乞儿模样。

    近前去时,刻意伪装成男子声音,粗声粗气道:“官爷,敢问太子殿下今日人在大理寺吗?”

    大理寺的官差瞧见她一副乞儿模样,目露不屑轻贱。

    又以为萧璟久未回京,眼下人不会突然到大理寺,推搡了她一把后,骂道:“哪里来的乞儿贱民,也敢问殿下行踪!”

    云乔膝盖本就生疼,被这一推,就给轻易推倒在地。

    她人磕在地上,膝盖更疼了,疼出的眼泪混着脸上泥土,把脸染污的更花,更瞧不出本来都面容,人也更加狼狈。

    云乔记着自己今日拖着疼痛难忍的腿,艰难找到这里的目的,哪里能因为被人言语侮辱就轻言放弃。

    她咬牙忍痛,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强撑着站立,低声又道:“烦请官爷通禀一声,草民当真有要事禀告,殿下是大仁大义的好官,想来定不忍见百姓受苦。”

    萧璟那性子,对黎民百姓的确是仁君,可对着手下的官员,却难免严苛。

    他每逢月初来一趟大理寺,这大理寺狗仗人势的官差,没少吃挂落,虽敢怒不敢言,心里却难免没有怨气,听得云乔这番话,冷哼了声道:

    “这天下的百姓都是受苦的,还差你一个不成,咱们殿下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救的。你一介乞儿,能有什么要紧事,去去去,滚远点!”

    那官差摆手骂着云乔,话语嘲弄。

    云乔咬唇忍气,犹豫着,想直言自己身份,求这官差帮忙通禀。

    几番犹疑踌躇后,咬牙道:“我……我不是乞儿,我是扬州……”

    话刚一出口,还未说尽,便突听得身后一声娇蛮音的呵斥。

    “哪里来的乞丐,也敢挡本小姐的路,还不滚开!”

    骂人的娇小姐中气十足,话落后,还抽出腰间的鞭子,远远冲着一身乞丐模样的云乔抽来。

    那长鞭很是眼熟,就是在萧璟私宅里,那位自称是萧璟未婚妻的娇小姐手里的兵器。

    云乔意识到此事,吓了一跳,慌忙拿自己的头发,遮掩面容,唯恐被那位小姐认出自己来。

    她既要顾忌自己的面容,不能露出脸来,又要艰难的躲避那赵小姐手中的长鞭,不让鞭子再伤了自己,膝盖还阵阵生疼,终是没撑住又跌了下去。

    云乔狼狈跪倒在砖石地上,那娇蛮刁横的赵小姐,收了长鞭冷哼了声,走向大理寺门前的石阶。

    大理寺的官差,自是认得国公府的小姐、也知晓这位赵姑娘乃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见了人后,忙谄媚的迎了上去。

    “哎呦,赵小姐怎么来了,这大理寺是刑狱脏污之地,赵小姐您千金贵体,踏足此地,岂不污了您的鞋履。”

    那赵兮儿早听惯了这恭维奉承的话语,闻言冷哼了声道:“少废话,宫里传信儿说太子哥哥今日过来,我有事寻他,要在大理寺等他,还不给本小姐带路。”

    赵兮儿话落,官差连忙点头哈腰应是,拱手迎着赵兮儿进去。

    临行前,还对着伏在地上,借发丝遮掩容貌的云乔,狠狠谇了声,骂道:“你这乞儿有多远滚多远,莫要在大理寺门前,污了官衙的石阶,再不走,我就让人打断了你的腿,把你人拖到乱葬岗打杀了!”

    官差的威胁声入耳,云乔不敢置信的抬眼,满目震惊。

    这是大理寺门前,是刑狱断案之所,看门的官差却能说出,随意打杀一个并无罪责的平民之语。

    不过是手里稍稍握着一点权势,便把人命不当人命。

    原来这京城的官员,也和萧璟,是一般的狠毒无心。

    那位太子殿下,又真的如传言中那般,端方公正,仁心仁德吗?

    云乔无法确定,仍旧本能的希望相信那位殿下会真如传闻中那般。

    她当然盼着那位殿下,是仁心仁德的储君,而非如萧璟这些人一般是人面兽心的狗官。

    可此时的云乔却不知道,她一心盼着见到的,她以为能为她主持公道的太子殿下,就是那萧璟本人。

    大理寺门前官差话说的可怕,云乔眼下还要留着性命给自己讨个公道,自然不能拿命去和这些狗官硬碰硬,只得艰难起身走开。

    她步履艰难前行,又听得大理寺门口官差的议论声。

    “这赵小姐倒真是千金架势,比公主阵仗还大。”

    “哎呦,咱们圣上没有女儿,前头的郡主和亲后,也就赵小姐这个太子殿下的亲表妹,算是皇室亲故里头,身份最贵重的了,那自然是阵仗直逼公主。”

    云乔听到这几句话,下意识侧首看了眼方才踏进大理寺门槛的赵小姐。

    脑海中想起方才赵小姐的话。

    那赵小姐,能和太子殿下兄妹想称,如这几个官差所言,必定是出身高贵。

    云乔心内冷笑,暗道怪不得嬷嬷说赵小姐出身高贵得罪不起,怪不得萧璟那样性子的人,也能纵着赵小姐来往于他的私宅,许她未曾进门前就能对着养在外头的外室动手,原来是,这位赵小姐,是太子殿下的妹妹。

    想来,萧璟出身东宫属官,太子的威势,对他而言,极为要紧。

    所以他肯让赵小姐这样性子蛮横无理的人做他的未婚妻子,也肯一再纵容。

    只是因为赵小姐是太子的妹妹。

    至于她喊萧璟的那声哥哥,或许只是喊得情哥哥罢了。

    她喊太子殿下哥哥,也喊萧璟哥哥,云乔隐约记得,那天,她听到她口中提及那人,说的是“jing”哥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字。

    云乔还记得,萧璟是叫“赵琦”,而今回忆当时听到赵姑娘唤的萧璟名字,却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赵琦的表字。

    她并不知道当今太子姓萧名璟,自然不会将赵小姐口中的太子哥哥和璟哥哥联想成一个人。

    云乔进不去大理寺的正门,不得已拖着受伤的腿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一个逃出来的机会,就这样轻易认命重新回去。

    手扶着街巷边沿的墙体,目光空洞的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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