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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马车下头的人血泪相泣,云乔以为自己猜得到结果,不忍心再看,索性闭上了眼帘。

    不曾想,下一瞬,身边却响起了意外的话音。

    “将人带到官衙里,请个医师来瞧瞧外伤,安排人去她女儿夫家查上一番,若真如她所言,将那李家父子押到大理寺,让大理寺卿审理。怀恶逞凶杀人者,自当偿命。伦理纲常,乃是要人明善恶,知廉耻,不该是穷凶极恶者,拿来杀人的刀。”

    是萧璟的话音。

    他话语落地,下头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议论。

    却因瞧见他马车上的东宫标识,不敢高声言语。

    云乔听到他的话语,抬眼看向他,目光出神怔愣。

    “这般看我作甚?”萧璟笑问她道。

    云乔攥着掌心,不解的问:“你为什么帮那老妇人,明明按律,尊长杀卑贱,该免死罪。”

    萧璟闻言低首看着云乔,淡笑了声,似是玩笑般道:“你就当,我是为从前的你申冤。”

    也许真是如此,又或者不是,萧璟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听着那老妇人哭求时,他忍不住想,倘若自己不曾去过江南,倘若有朝一日,云乔如这案子里的女子,是一般的结局,一条性命成了状纸上冰冷的名字。

    一旦如此想着,便觉心下不安,于是忍不住,帮了那老妇人一把。

    ……

    官衙里的属官瞧见东宫的马车,忙将早备好的身份文书送了过去。

    萧璟接过文书,放下车帘子。

    帘子落下,马车回转,云乔目光仍旧愣神。

    从前的她……从前的她……

    他说的玩笑,她不敢当真。

    一阵风吹开帘子,云乔看见那被带进官衙的老妇人,想起她方才为女儿之死泣血恳求时的模样,目光空了瞬。

    萧璟手中文书敲在她额间,出声唤她。

    “好了,回神了。想什么呢?呆愣成这般样子。”

    云乔低首苦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死去的姑娘,比我要幸运。她死了,她的母亲拼着性命也要为她讨个公道,可我的母亲,却不会这般,或许她只会想,怎么将我的死,换得最丰厚的报酬,好对兄长一家有所裨益。”

    萧璟眉心微蹙,想起那日在云家瞧见的云乔亲生母亲,是如何待云乔的。

    静默几瞬后道:“云乔,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是六亲缘浅的。他们不曾真心疼爱你,那你何必在意他们呢?”

    他想,他是这样,或许云乔也是这样。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难道寻常百姓家的父母,也会如同皇族一般,将自己的骨肉,从头到尾都当做可以利用的商品。

    有用的时候,就做出一副好父母疼爱自己的姿态,没用的时候,便一脚踢开。

    好似骨肉亲情,永远都在被利益裹挟着。

    萧璟话音落下,云乔低首苦笑。

    她想,他是当朝太子,皇后嫡出,自幼万千尊荣,又有帝后疼爱,当然不懂,始终没有父母亲人处,求得过疼爱的孩子,有多么难以释怀。

    “殿下天潢贵胄,得帝后疼爱教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必从来都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然不明白我的感受。”

    萧璟怎么会不明白,他的确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在父母亲缘上,并不比云乔幸运多少。

    风吹的帘子摇晃,云乔的鬓发也微乱。

    萧璟瞧着眼前低垂着首的小娘子,哑声低叹。

    索性倚在了一旁车壁上,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错了,我不是皇后亲生,只是她膝下养子,至于父皇,他只在意哪个儿子更有用。”

    萧璟话落,饮尽杯中酒,不再言语。

    云乔听着他话语微愣,目光在萧璟脸上打转。

    萧璟不解的挑眉,纳闷道:“这般瞧我作甚?怎么,来得路上偷看的还不够?”

    他一路闭眼假寐,却知晓云乔时不时侧眸瞧他的事。

    云乔被人抓包,面色微窘,低垂着脑袋,嘟囔道:“只是觉得,你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萧璟哑然失笑,伸手捏了她下巴抬起,不许她低头,问道:“是吗?那你想象中的孤,是什么样?”

    云乔咬着唇,不肯答话,扭着脖子想避开。

    “躲什么?问你话呢?你眼里的孤,是什么样子?”

    那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太过强硬,云乔躲不开。

    却又不敢答他的话。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见色起意,浪荡滥情,一生顺遂的太子爷。

    云乔没瞧见过萧璟的另一面,她看到的萧璟,柔情也好,浪荡也罢,都是在男女情事之上,至于旁的,云乔全然不知。

    可今日,云乔突然觉得,他好像,好像从天边遥远又陌生的星宿,成了落进眼前井水中的月影。

    ……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萧璟同云乔前后下了马车。

    东宫前头稍远处,立着几人,远远朝着东宫门前张望,萧璟察觉不对,抬眸看了过去,认出了那些人。

    突地捏着云乔肩头,将人转了个身,背对着那处。

    云乔疑惑不解的看向他,萧璟面色没有分毫变化,唇边挂着笑,低声道:“你先回去,书房里那几块儿墨石,都是你今日的活计,好生磨完了,孤回去查验。”

    话落就让下人引着云乔回去。

    直到云乔被内侍带进东宫,他才摆手示意门房的护卫,去将那人带过来。

    来的是云乔的母亲和兄嫂。

    云乔那嫂子还是一惯的口灿如莲,好一顿求饶告罪,说自己一家是来寻云乔,求云乔原谅的。

    她那相公也是在旁赔笑,连连应是。

    只是一旁云乔的母亲,始终闭口不语。

    萧璟目光越过云乔兄嫂,落在云乔母亲身上。

    云乔那嫂嫂察觉到,忙拉着云乔母亲双手。

    急切道:“娘,您快同殿下说说,咱们真是实心实意来向小妹道歉的,这到底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哪能说不见就不见,小妹可是您亲生的啊。”

    云乔母亲实在抿紧了嘴唇,半晌,嗓音艰涩道:“劳烦殿下告诉云乔,她过得好就行,我这个做娘的,没别的话要说。”

    说话时,被拉着的手,露出了空荡荡的手腕,上面已经没有了木镯子。

    云乔那嫂子哪想到一惯偏心自己相公的婆母,此时居然这般,急得不成样子。

    而萧璟瞧见云乔母亲空荡的手腕,又一次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日看见那镯子,他曾派人查过旧事,也派人问过云乔兄长,得知那镯子是云乔母亲爱物,日日呆在身上,从不离手,乃多年前订婚时,云家老爷亲手所做。

    至于乔昀的从前,实在太难查。

    只能查到,他是孤儿,十六从军,长在西北,从不曾去过江南。

    自然和扬州云家的夫人,不会有什么关联。

    可萧璟今日瞧着云乔母亲空荡的腕子,却隐隐还是觉得不对。

    若是那镯子,当真和乔昀没有关系,只是纪念亡夫才一直带在手上。

    云乔母亲怎么会在自己问起乔昀后,刻意摘了这此前,从不离手的镯子。

    萧璟目光微暗,面上不动声色。

    沉眸打量着云乔母亲,无声摩挲腰间玉佩。

    第162章

    云乔身世

    萧璟以云乔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为由,命人将云乔兄嫂送回,却请了云乔母亲入内。

    云乔兄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被下人送了回去。

    临到回到宅院门前时,下人扫了眼那院落,冷哼了声提点道:“这京中的宅子,寸土寸金,你们一家子住的就是我们殿下的私产,若不是我们殿下看在云姑娘的面上,才不会将你们接来京城。”

    云乔嫂子闻言,忙挂上一副谄媚的笑,连声应道:“是是是,都是小妹的功劳,殿下宠爱小妹,我们一家人都跟着享福呢,必定好生记着小妹的好处……”

    下人扫向云乔这兄嫂,也是心下不解,这一家子窝囊废市井小人的姿态,怎的还能养出云姑娘那样的女子。

    真是一堆鸡窝里,飞出了个凤凰蛋。

    “你们知道就好,云姑娘身子弱,我家殿下已然够费心了,你们日后,少往东宫跑给云乔添麻烦,也免得惹了殿下不悦,听到了吗?”

    经了上次云家那事,萧璟知晓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自然也不愿让他们再见云乔,今日奴才所言,也是萧璟的意思。

    云乔兄嫂哪敢跟东宫的奴才多嘴,听罢恭恭敬敬的影响,道自己记下了。

    奴才拂袖离去,云乔兄嫂一前一后回到院中,关上院门,才露了本相。

    先是云乔兄长冲着房门狠狠唾了口。

    骂道:“狗奴才,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还真当自己是官爷呢。老子自己的妹妹,那殿下睡了不知多少回,给老子置办个宅子也是应当,老子还没找他要银子呢,就吆五喝六的。”

    云乔兄长骂得难听,倒是一旁云乔那嫂嫂,还算个聪明人,赶忙捂了他嘴,警告道:“你胡说什么,那可是太子殿下,被人听了去,咱们一家人都没命了。”

    这嫂嫂也只是怕议论太子被人发现,牵连一家人,却并未觉得,云乔兄长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她也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这小妹得了殿下宠爱,自己一家人跟着沾光是理所应当,且犹觉不够。

    全然忘了,前些时日,他们一家人,是怎么打骂羞辱云乔,将人赶出家门,口口声声说,再没有云乔这个女儿的。

    云乔兄长气哼了声,住了口,没再言语。

    云乔那嫂嫂拉着他进门,想起被萧璟请进东宫的婆母,不解地问:“殿下为何独独留下娘?我今日瞧着,殿下好似目光在娘手腕上落了好一会儿,前些时日,不是还有东宫的人来问你,娘那镯子的来历吗?是不是那镯子有什么异样?”

    云乔兄长闻言目光微闪,只摆手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那镯子就是我爹送给我娘的定亲礼物,还能有什么来历,殿下留下娘,或许是旁的缘由……”

    ……

    另一边,云乔母亲人被萧璟请到东宫一处香殿。

    萧璟人在前头,云乔母亲落他一步在后头。

    香殿内烟火缭绕,上头挂着牌位,和一副画像。

    画像上,是位一身戎装的将军。

    云乔母亲行至门槛处,抬首看见那幅画像,猛地顿了瞬步子。

    萧璟察觉到身后异样,回身看向她。

    云乔母亲却只一瞬,就调整了过来,若无其事都踏进香殿。

    她以为自己装得正常,不露破绽。

    可这却是最大的破绽。

    寻常人被带到敬奉先人的香殿,瞧见画像牌位,总要问一问是谁,也自然觉得被人带到香殿,奇怪得很。

    可云乔母亲的面色,瞧着却很是平静。

    对画像上的人不好奇,对莫名其妙被带到此处,也不意外。

    萧璟打量着云乔母亲,心里的猜测愈加重。

    他点了根香,躬身敬上。

    才从供案上,打开一个盒子。

    盒子里有一枚木镯子,和云乔母亲腕上从前戴的,一模一样。

    萧璟取出那镯子,送到云乔母亲眼前。

    果不其然,看到云乔母亲眼里,神色骤然剧变。

    萧璟握紧了镯子,启唇开口道:“这是我师父乔昀,死前藏在怀中的镯子,珍而重之,临死前最后的遗言,是叮嘱我将其带回京城,不可沾染漠北血色。这木镯子的花纹,世上少有,除了我师父的那只,孤只在夫人腕上,瞧见过一模一样的。敢问夫人,您当真,不认识乔昀吗?”

    云乔母亲低眸瞧着那镯子,闭了闭眸,攥紧了掌心。

    有一滴泪,从老妇人眼中坠落,无声无息。

    她喉头哽咽得厉害,想起那些遥远的,许久之前的旧事。

    那镯子,是亲手雕刻而成,并非街上随意买的,所以花纹式样独一无二。

    当年,她亡夫的确曾赠她这样一枚镯子,做定亲礼。

    只是那镯子,却并非亡夫亲手所刻。

    当年,她和云家长子定亲成婚,懵懂动情时喜欢的,却是云家的养子。

    那养子,本名乔昀,父母死于漠北骑兵马蹄之下,逃难至江南,被云家老太爷收养。

    说是收养,其实也与奴仆无异。

    云乔的母亲,生得只是清秀,算不得如何貌美,云家的亲生儿子婚前并不喜欢她,连送她的定亲礼,都是让身边跟着读书的乔昀,刻个木镯子打发了她。

    乔昀却去寻了雕刻师父,没日没夜地学了好久,才雕成送她的。

    她戴上那镯子时,瞧见乔昀手上全是刻刀的伤口。

    她才知道,是他做的。

    木头做的东西,不值一文,在少女时候的她心里,却是千金不换。

    成婚前夕,乔昀离开江南,远赴西北从军。

    她却不想再嫁云家的少爷,孤身离家,追他去了西北。

    云乔这母亲,少女时离经叛道,比之云乔更甚。

    可是,离经叛道的结果呢。

    是她的情郎,打晕了她,将她送回,亲手给她盖上盖头送她出嫁。

    他说云家养育之恩他不能辜负,他说他不知道前路如何,不忍心让她同他一道受苦。

    他说,他只盼她,过平安闲逸的人生,不要跟着他刀口舔血。

    瞧,他多么君子,重情也重义,只有她,像一个笑话。

    ……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瞧着方才砸在地上的那滴泪珠。

    叹了声回道:

    “是,我认得他,可那又如何呢,少年时,我喜欢他,成婚前夜扔了喜服去寻他,想要他带我私奔,他不肯,将我带回家中,送我出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不想提及当初种种了。”

    萧璟闻言微愣,抿唇试探地问:“抱歉,那后来呢?后来你们还见过吗?”

    云乔母亲低眸,抿紧了唇,神情自嘲。

    后来呢,后来她乖乖嫁了,新婚夜里,却因同人私奔之事,被夫君百般羞辱。

    婚后生活百般艰难,一直到生下儿子,日子才算好转。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少女时候的愚蠢,再也不会重演。

    可是偏偏,居然又遇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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