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萧璟行至正殿门前,瞧见那寝殿被大火烧毁后的余烬时,身形微僵。他面色有些白,却瞧不出旁的异样。
“人呢?”
话音只是比往常,低冷了些许。
问着身旁守在火场外的管事和统领时,甚至没被人察觉出多大的异样。
管事和统领心里悬着,也不知晓,今日这事,到最后究竟如何。
对视了眼,一时没敢答话。
萧璟薄唇紧抿,掩在袖中的手掌攥紧。
声音跟着有几分发紧,寒声又问:“孤说,人呢?火势都已扑灭,殿里的人去哪了?在偏殿歇息?还是?”
他已是问了第二遍,下面人不敢不答。
硬着头皮道:“殿下恕罪,奴才们来时,就没见人,到如今,也没瞧见寝殿内的云姑娘出来……”
后头的话,那下人不敢再说。
萧璟身形猛地晃了下,险些站不稳。
他手撑在院中的石桌上,勉强立着,抬眼看向那片大火后的废墟。
断壁残垣,满是余烬。
萧璟想起自己走前,锁在她脚踝上的那锁链,只觉浑身的血,都要凉透。
如果她真的死在这场大火里……
如果她真的出了事……
他无异于是亲手杀了她的刽子手。
萧璟眼前一阵发白,强忍着,紧紧叩在那石桌上,眼底泛红,盯着那废墟。
“守夜的护卫呢,让他过来,孤有话问他。”萧璟强撑着理智,寒声吩咐道。
下人闻言,忙回话道:“今夜守夜的护卫是陈晋,奴才来时已经不见陈护卫身影了,奴才以为,守夜的护卫早就去救人了,可……可一夜过去,护卫和云姑娘,都没能从寝殿里出来。”
宫人话落,萧璟眉心紧蹙。
要么,是护卫见火势太大,不愿舍命救人,怕被主子问罪,干脆潜逃,要么,是那护卫,在进去救人时,被锁链耽搁了时间,和云乔,一道被困在了里头,没能出来……
萧璟身子僵滞,猛地攥紧掌心,起身,缓步往那火场后的废墟里走。
这正殿刚被烧过,房梁什么,都断了大半,眼瞧着,不知何时就要砸下来,人此时贸然进去,说不准,就要被砸伤的,萧璟万金之躯,出了个好歹,下人哪里担当得起。
那管事奴才最先意识到萧璟是想进火场寻人,忙扑倒在地,抱着萧璟靴子哭求:“殿下!您可不能进去啊,这地界实在危险,若是伤着了您,奴才们怎么和皇后娘娘还有太子妃交代啊,云姑娘再要紧,也要紧不过您的身子,再不济,您让奴才和护卫谁进去寻也行啊,或是您等一等,等这火场上的房梁,都掉完了再进去也成啊!”
奴才一个劲儿地哭求拦人,萧璟抿唇未语,只抬腿,将人甩了开来。
他等不及了,也不想,让旁人去寻。
如果她真的,真的因为他拿那链子锁了她的缘故,被困在火场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生生被大火烧死。
他不敢想……不敢想……那是什么情形……
若是她真的出了事,他总要,总要把她尸首亲自带出来的。
那样漂亮娇俏的小娘子,若是被大火烧毁了皮肉,成了一具焦尸,她魂魄有灵,瞧见了,该有多难过啊。
萧璟眼睛酸涩,微有水意。
他攥紧掌心,压下泪意,抬步往火场里走。
下人见拦不住,已是急得不成样子。
眼瞧着萧璟进了火场后的废墟,只能赶忙命人去请皇后娘娘。
大火烧毁后的正殿,全是焦黑余烬。
萧璟跨过门槛,也踏过,一根,已经被烧断的房梁。
往床榻处走去。
途中,瞧见了,他拴着锁链另一头的石柱子。
石柱子也被烧得焦黑,柱身上,还系着他留下的锁链。
那锁链,也被烧得不成样子,可萧璟,哪里认不出,他自己费心让人打造的镣铐。
他脚步慌乱,眼前发黑。
浑身僵硬,脸色霎时没了血色。
链子还在,她……
萧璟来不及想,沿着锁链,疾步往那锁链的另一端走去。
他走得慌忙,满心悬着,来不及警惕周遭,也忘了顾及自己身陷险境。
刚走没几步,那屋顶一道将断未断的房梁,突地裂开,直直冲下砸去。
而萧璟,就在那房梁正下头。
第205章
逃了?
巨大的房梁,带着烈火后的余热,猛地砸在他背脊,将萧璟砸倒在地。
他喉头腥甜,有血色,从口齿中涌出。
后背剧痛无比,萧璟手撑在地上,一身灰烬脏污。
狼狈,又凄惨。
那血色从他唇角淌在地上,他咬着后牙,逼着自己,忍着痛,强撑着意识清醒。
伸手,一寸寸,探向那锁链。
总算,在一片灰烬中,握住了那链子。
他紧紧攥着,眸光颤抖,却不敢用力。
他本能的怕,潜意识里畏惧。
他怕,这用力一拉,会拉出一具,没有声息的焦尸。
握着锁链的手,紧了又紧,那双猩红的眼眸,暗沉极了。
他不敢拉,反倒,自个儿从那砸在自己背脊的房梁下艰难爬出,一寸寸一点点,缓慢匍匐在灰烬中,握着那锁链,往锁链的另一段艰难行进。
明明只是一点点距离,他却觉,那几瞬的光景,万般艰难。
短短的几瞬,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他想起那时佛寺初遇,她哭着拿着金簪想要自尽。
他想起那日桃花树下,她笑眼盈盈的问他。
也想起,东宫殿内,她额头鲜血淋漓,望着他时,满是恨意的眼。
到最后,是他,亲手,为她扣上那锁链时的情形。
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眼……
终于,行至锁链尽头。
那尾端,被埋在废墟余烬里,旁边,就是倒下的香炉。
萧璟瞧见那暖炉倾倒的模样,顷刻就明白了过来,是有人,推到了暖炉,才有了这场火灾。
他脑海空白了瞬,想起自己给她系上锁链时,她无望的眼神,以为,是她自己,推倒暖炉,放火烧了自己,霎那间手颤抖不已。
强撑着,推开了那暖炉。
眼底猩红密布。
暖炉推开,余烬下,露出锁链的另一端。
空荡,并无人形死尸。
萧璟猛地将锁链拽起,低眸细细瞧着,清楚瞧见上头被刀剑利刃劈开的痕迹。
他口齿还有血腥,唇角却浮现笑意。
悬着的心猛然落下,心里吊着的那口气,也终于松了些许。
他就知道,她那样的人,哪里肯轻易求死呢。
她性子一惯坚韧,再委屈,再艰难,都拼了力气挣扎求生,哪里会轻易赴死呢。
萧璟心头大石骤然落下,手紧紧攥着那锁链,将其从石柱上取下,从废墟里往外走去。
可那房梁砸下的力道,实在太狠,他脚步都踉跄,强撑着行止门口,一脚踏过门槛,眼前便猛的一黑,直直栽倒下去。
……
京城官道外,南下疾驰的马车内,云乔捏着假户籍,低眸瞧着。
户籍上的人,叫乔乔。
应是姓乔名乔,却又和她乳名一般。
云乔不认得给自己假户籍的人是谁,陈晋却知晓,那人是杜成若的贴身护卫。
陈晋没想别的,也不知道杜成若本就认识云乔在先,以为杜成若新入东宫,也不愿意东宫留着云乔这样一个碍眼的存在,索性帮了云乔一把。
“送户籍的,是太子妃的人,想来,也是想帮姑娘逃出东宫,姑娘将这户籍收好罢,待到了江南,还有用处呢。”
此行跑的匆忙,若是没有户籍,云乔可就成了黑户,日后行事难免麻烦。
杜成若帮的这一把,倒真是有用。
云乔忆起那日在宫里,险些就要打死自己的赵家小姐,再想如今这给自己送户籍的太子妃。
低眸淡笑了下,心道,萧璟那样的人,倒是好福气,竟真娶了个贤德良善的太子妃。
她没说话,将户籍妥帖收好。
寒风吹动窗帘,云乔侧眸望了过去。
车窗外光景一一掠过,她脑海中隐隐闪过,从江南北上的情形。
没了记忆,并不能清楚想起。
却隐约知晓,那时的自己,也是被逼被迫。
从车窗外收回视线,云乔视线低垂,瞧着自己,被火焰烫伤,却仍嵌着那脚环的足踝。
“你能拿你的剑,帮我把这东西劈开吗?”云乔轻声问陈晋,落在那脚环上的目光,却满是厌恶。
陈晋低眸看去,瞧着那紧紧贴着云乔皮肉,在火焰烫过后,几乎要嵌进她骨肉的脚环,和那在脚踝皮肉处缠了一圈的烈焰烧伤。
缓缓摇了摇头:
“小姐,这东西,太贴合您皮肉,若是长剑劈开,怕收不住剑锋的力道,害你断骨伤筋。”
云乔没再言语,只低眸,眼神厌憎的瞧着那脚环,阖上了眼帘,也没留意,陈晋对她的称呼,从姑娘,变成了小姐。
好些年之前,他在云家做长工,也曾遥遥喊过她小姐。
只是云乔,早就不记得他了。
就连此刻,他悄无声息的唤了称谓,她都没意识到半点不对。
陈晋刻意换了称谓,隐隐也有几分,盼着她想起什么过往,盼着她,能问自己一句,为何如此唤她,好提及当年种种,好一一同她讲述,为何他肯冒死救她出来。
可是云乔,连问都没问。
他眼神黯淡了几分,心底悬着的石,一下下沉下去。
终于,也只是心下轻叹,面上没流露出分毫。
状似寻常般,继续方才的话语。
轻声劝道:“既已离开东宫,这一具死物而已,留着也就留着了,置身自由即可,何必在意这物件的枷锁,左右,他,也困不住您了。”
陈晋说他,看似是说脚环锁链,实则却是指萧璟。
云乔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点了点头,将双足缩进了裙下。
抬手握着车窗,回眸,望向京城的方向。
声音迷惘的问:“陈晋,你说,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真的不会被他抓回去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真的,能求得自由吗?”
也许是一次次试图挣脱囚牢后再次被禁锢的经历,也许是这段时日以来的苦难折磨,将云乔,变成了此刻这样,惶惶不安的人。
陈晋听着她话语,自个儿也无法给她绝对肯定的答复。
他只是抬手,隔着衣裳,握了下她肩头。
轻声道:“我会尽我所能。”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如愿。
他到底是内敛的性子,有些话,永远也说不出。
握着她肩头安抚,和这一句,竭尽所能。
便已是最大的越矩。
云乔回首看向眼前人,微微颔首。
她不明白他为何帮她,也不敢问。
第206章
昏迷不醒
正殿门前,沾染满身余烬脏污的萧璟,栽倒在地,从布满烟尘的石阶上滚落,额头磕碰出血,面容也惨白。
那被裂断的房梁狠狠砸过的背脊,血水混着余烬,从他衣裳内透出。
整个人,苍白狼狈,几无生息,唯独那锁链,仍被紧紧攥在掌心。
前头的下人瞧见这一幕,吓得个个冷汗直流。
远处从禁宫内赶来的皇后和那此时初初回到东宫的杜成若,刚一道踏进正殿前头的院门。
便瞧见萧璟直直从正殿门前滚落的一幕。
皇后面色霎时惨白,顾不得凤仪体统,拎起裙摆,疾奔朝萧璟倒下之处而去。
“璟儿!璟儿!快传太医,快传太医来!”皇后紧紧攥着萧璟的手,神情担忧急切,唯恐萧璟真出什么事来,一贯从容沉稳的面色,头一次如此惊惶。
到底是养在膝下多年的孩子,费尽心血教养长大,再盼他端方磊落,再怪他行事不正,到底也不舍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有性命之危。
皇后手颤抖个不止,倒是一旁的杜成若,近前去,探了下萧璟的脉象,稳住心神,沉声吩咐下人:“先抬殿下去偏殿,此地风寒,殿下刚从火场出来,不能受风。”
不消片刻,萧璟被安置在偏殿,太医也赶了过来。
把完脉后,扯开萧璟衣衫,去瞧他后背的伤痕。
那衣衫沾了血,和被砸伤后的血肉黏在一处,连脱都脱不下,只能拿了剪刀剪开,再撕下。
从身上撕下的衣衫,布料上,还沾着淋漓的血肉。
皇后瞧得不忍,转而看向他后背,却在他后背上,瞧见大片更可怖的伤口。
整个后背,几乎没一处好皮。
在场的人,无不瞧得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