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莫说皇后和这些宫人了,就连见惯了战场血腥的杜成若,也被那后背的淋漓血色,给惊了下。她想到过也许萧璟在知晓起火以为云乔被困火场时,会担忧会焦灼,却没想到,他会以身犯险,踏进那火场后的废墟,伤成这般模样。
难不成,还真对云乔,有几分真心吗?
可若有真心,为何那样待她,那样折磨她。
杜成若想不明白,微垂下眼,掩盖自己眸底的不解。
太医瞧过萧璟伤处,蹙着眉头,顺着背脊的伤,抬眼,又瞧见了萧璟脑后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
这伤是从门前石阶跌下时砸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锐利的东西,血流的格外多,还是在脑后这样危险的地方。
太医心下忧虑,犹豫片刻,又把了把萧璟的脉搏。
皇后瞧着这情形,心下也是慌,焦灼地问太医:“如何?这些伤可要紧?璟儿可有性命之虞?”
从前的萧璟只让皇后觉得刀枪不入铁石心肠,今日瞧见那从门前石阶上滚落的人,才无比心惊。
这样重的伤,萧璟不过是靠一股念头强撑着才出了火场,刚一出来,就昏了过去,甚至还从石阶上滚落,又伤上加伤。
皇后担忧不安,也是情有可原。
太医抿唇摇了下头,恭敬道:“殿下被重物砸伤,难免伤了肺腑几分,方才,又从石阶上跌下,磕伤了脑袋,臣只能先给殿下处理外伤,一并将血止住,眼下看,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这伤太重,且还得观察观察。”
这一番话,虽没下定论,却也清清楚楚说明白了,萧璟伤得不轻。
皇后闻言心里巨石沉了又沉,寒眸扫过周遭的奴才,话音凌厉质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会在火场里伤成这样,你们一个个在跟前都是怎么伺候的!”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道出缘由。
“回娘娘,凌晨东宫正殿起火,原本在殿内的云姑娘,并未从火场出来,殿下天亮回到东宫得知此事后亲自进了火场……”
下人说到此处,后来的事,皇后也就知道了。
她原本就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扶额连道数声“冤孽”。
好几瞬后,又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璟,落坐在床榻边沿,低叹了声。
沉声吩咐下人道:“殿下出事的消息,不许走漏出去,若是让本宫知道,哪个宫人嘴皮子不严实,本宫亲自处置。”
宫人们纷纷低首应是,皇后疲惫不已,摆手让人退下。
“都出去,太子妃和御医留下。”
旁的下人,则纷纷退了下去。
内殿里,除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萧璟,只剩下皇后,太子妃,并御医三人。
皇后瞧着榻上的萧璟,面色忧虑,轻声问道:“西北如今,究竟如何了,璟儿昏迷前,又是如何安排,你且与我细讲一番。”
说话时,皇后没看向杜成若,可殿内除了杜成若也就只剩太医了,太医哪里知晓西北战事,这话,自然是问杜成若的。
杜成若闻言抬眸看了眼皇后,姿态恭敬谦卑行到了皇后跟前。
“西北叛将,已连夺数城,臣的父亲年迈,无力久战,怕是难撑多久,殿下昏迷前,吩咐赵世子暂留京城,不返江宁,预备亲自同臣领兵前往西北,恐臣女子之身,军中多有掣肘。”
皇后听着杜成若的话,眉心蹙得更紧。
瞧着萧璟,满心恨铁不成钢。
“一个女人而已,活着的时候不见他好生珍惜,把那丫头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如今人死了,他倒做起了情圣,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死都死了,他闯进火场里能干什么,带出一具死尸吗?人死之后的情意,有什么用。活人不在意,死人又看不到。”
皇后骂得畅快,杜成若和太医却是不敢说话。
床榻上的萧璟脸上血色几乎没有,皇后心里再气,到底还是想要萧璟活着的。
西北之事这样急,皇帝是指望不上,萧璟若是这时候倒了,只怕……
皇后连叹数声之后,无奈扶额。
问太医道:“太子三日之内可能醒来?”
三日?
这样重的伤,三日也实在太过勉强。
太医额头冷汗直流,犹豫道:“娘娘,殿下伤重,最好还是好生养伤一段时日为宜,银针刺入脑后穴位,确实能强令昏迷之人清醒,可这法子伤身,也有说不准的隐忧,若要强行令殿下苏醒,恐怕会有旁地遗患,依臣之见,最好,还是养一养。”
这太医劝说的话,倒是句句肺腑之言。
皇后听了,脸上神色复杂。
她也不是全然不在意萧璟的身体,可眼下,的确是西北之事,更为要紧。
权衡再三之后,皇后微垂眼帘,
同太医道:“无论用什么法子,最迟三日,本宫要太子苏醒。西北事急,万万拖不得。他为着个女子糊涂了,本宫却记得他先是国朝的太子,后是本宫的儿子。本宫费心养了他这么多年,可不是要他一心想着儿女情长的,醒来就行,至于旁的隐忧后患,那是他做事莽撞应得的教训。”
第207章
人没死?
皇后话落,太医衡量再三,应下施针,只说,要三日后施针,这三日,暂且让萧璟身子稍稍恢复几分。
三日而已,不算久,皇后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事情安排妥当后,皇后神情疲惫,起身出了偏殿。
临出去时,扫见那榻边的女子绢帕,认出这处偏殿,应当是寻常云乔所住的地界。
想起那个性子柔软,总糯糯的,常爱掉眼泪的小姑娘,到底也还是有几分唏嘘。
总归是在跟前教导过些时日,知晓那丫头的性子,难免心疼她几分,也总存着几分可怜。
皇后眸底流露出几分悲悯,启唇吩咐下人道:“清理清理废墟,将那丫头的尸体,好生安葬吧。”
她虽有些疑惑萧璟人都进了火场,却没带出尸体的事,却也未曾往云乔私逃上去想,只以为,是火场里太过危险,萧璟又被砸伤,无力再带出一具尸体。
此时废墟已经燃尽许久,该砸下的房梁或是旁的物件,也早都掉了个尽,再进去,也没什么危险的。
奴才听得皇后吩咐,忙去清扫火场,寻找里头的死尸。
皇后落坐在院中石凳上,接过宫人送来的茶水,抿了口润了润嗓子,静静等着宫人带出那具死尸。
这皇后娘娘,自幼长在高门,少女年岁便嫁入皇家,手里,也沾过不少人命。
只是那些人,大都是因权力倾轧而死,也个个都是宫里的人精。
她见惯了生死,虽心疼云乔可怜,至多,也不过是叹一句命苦罢了。
让人好生厚葬了,便已是唯一能做的事。
“可惜了,本宫原觉得,那丫头与本宫很是投缘,若是来日给璟儿生个女儿,定也十分可爱。”
皇后话音不无遗憾。
嬷嬷闻言,跟着叹了声,安慰皇后道:“是那姑娘没福气,担不住娘娘和殿下厚待的鸿福,怨不得旁人,您瞧,如今嫁进东宫的太子妃,不也是个合您心意的吗,依奴婢看啊,太子妃,倒是像极了您年轻的时候,性子坦荡,手段不弱,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堪为后。至于那位云姑娘,恕奴婢说句不该听的,她啊,和殿下的生母,性子真是相似,这样柔软可欺的人,谁都能踩上一脚,活着也是遭罪,说不准,死了才是解脱呢。”
皇后听着身边嬷嬷的话,自个儿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已然去世许多年的庶妹。
她那妹妹生母身份低微,不得宠爱逆来顺受,居然,还要逼着她女儿,在府里处处做小伏底的讨生活。
到最后,便是因着一副好相貌,和国公府庶女的出身,嫁了个身份不差的相公做正妻,却也被那可恨的丈夫,活生生,给磋磨死了。
明明她很早很早之前,就给过那庶妹一把防身的匕首。
可她那庶妹,被丈夫活生生打死,都没拿那匕首伤了那畜生半分。
云乔那丫头,性子虽算不上逆来顺受,却也是个被人欺负死,也只知道掉眼泪的主儿。
这样的性子,若是出身高贵,父母疼爱夫君呵护,自是一生顺遂,可稍有风雨变故,却是半点也撑不住。
皇后隐约记得下人曾提过云乔的家人,不用想也知道,云乔那丫头,为何是如今这样的性子。
她低叹了声,只道:“那丫头的性子,同本宫那苦命的妹妹,算不上全然一样,我那妹妹,是让人逼死也不知道反抗的主儿,云丫头不是,她啊,是拼尽了力气反抗,咬着牙硬抗。若不然,哪能一次次挨过来,早就在沈家出事时,就一头碰死了,可惜,到底是命苦,再如何艰难求生,也难好生活下去,罢了,办丧事时让佛寺的主持,多做做法事,下辈子,盼她托生个好人家,一生顺遂平安。”
皇后话落,嬷嬷也不再多话,只点头应是。
等了好一会儿,那大火烧过后的废墟余烬,总算清扫干净,却始终不见原本众人以为的,被困在里头的云乔的尸体。
宫人清扫完毕,始终不见有尸体踪迹。
可那大火,又不可能将人烧得灰都不剩。
宫人焦灼寻找,却怎么都寻不见,只得先出了火场。
而火场外头的皇后,眼瞧着废墟里的余烬都清扫完毕,也没瞧见云乔的尸体,微微蹙了下眉头。
等到里头负责清扫的宫人一批批出来,却没一个带出云乔的尸体。
皇后疑色更重。
“怎么回事?”她沉声问宫人。
领头在前的管事抹了把额上的汗,也是满心狐疑,如实道:“回禀娘娘,奴才们在里头清扫灰烬,寻了许久,也没瞧见人的尸体,想来……想来,云姑娘,并不在里头。”
皇后神色不解,此时又想起萧璟孤身踏进火场后,空手出来的情形。
寻不到死尸?难道,人没死?
她蹙眉沉思,扫了眼宫人,问道:“伺候云乔的下人呢?守夜的护卫呢?人在何处?带来见本宫,本宫有话要问。”
宫人闻言据实回道:“守夜的侍卫名叫陈晋,从奴才们来时,就没见人,至于伺候云姑娘的那嬷嬷,今日,也没见人。”
下人话音刚落,不远处清理灰烬后,往外头走的下人,就发现了墙角下昏迷的嬷嬷。
“嬷嬷在这,嬷嬷在这!”
宫人招手喊着,皇后眉心紧蹙,抬步往下人招手的方向走了去。
第208章
记忆模糊
被陈晋打晕的嬷嬷,倒在墙角下。
皇后走近去,打量着那嬷嬷,嬷嬷醒了过来,一见皇后,就慌忙磕头告罪。
“都是奴婢疏忽,没看紧姑娘,让那陈晋,带着姑娘跑了。”
嬷嬷话落,皇后蹙眉回头,看了眼那空荡的废墟,骤然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没有死尸,原是,早跑了。
那璟儿呢?璟儿知不知道?
皇后沉眸思量,紧抿了下唇角。
问道:“陈晋?可是璟儿跟前的护卫?你说他带走了云丫头,当时情形如何?是云丫头情愿跟着走的,还是那陈晋见色起意,强掳走了她?”
嬷嬷闻言头皮发紧,此时暗怪云乔私逃带累自己,自然也不会有帮她周全的心思。
到底是宫里的奴才,趋利避害明哲保身的本事自是不弱。
往日瞧着照顾云乔,也不过是知晓自己被安排照料云乔,来日云乔得宠封妃,能沾上几分好处。
那稀薄的主仆情分,可经不起考量。
皇后问话声落,嬷嬷咬了下后槽牙,如实道:“是那云姑娘,自个儿要跟着陈晋走的,奴婢如今想想,才意识到往日的不对劲,那陈晋和云姑娘同是扬州人士,在殿下私宅里,说不准都已暗通款曲……”
嬷嬷这话说的,全是自己的揣测,也想借此把自己摘出去,莫让自己因云乔出逃之事被牵连受罪。
皇后听着,眉心微蹙,低斥道:“好了,没头没影的事,别胡乱嚼舌根。”
话落,思量了番,又道:“那丫头跑了就跑了,不过是江南的小女子而已,无论是死了还是跑了,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左右是和璟儿没缘分。璟儿如今重伤,身子情况不佳,嬷嬷可记得,莫要在他跟前提起云乔那丫头,若是他日后问你昨日之事,你只说不知便是。”
说罢,抬眸扫视了眼在场的诸位奴才,寒声警告道:“记住了,这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让本宫知道哪个在殿下跟前嚼舌根,本宫决不轻饶。”
嬷嬷年迈,若说夜里睡沉听不见动静,也不算稀罕。
皇后本就对云乔动过恻隐之心,也曾经吩咐过自己手下的人,若是有可能,帮上一把,昨夜事出匆忙,皇后手下的人,自然也不知晓内情。
今日皇后从嬷嬷口中得知云乔是自己私逃,倒也不介意帮她瞒上一瞒。
想着,若是萧璟不知道云乔没死,全当时她死在了火场里。
可惜,萧璟从火场里走了一遭,已然知道里头,并无云乔尸骨。
……
两日后,西北的军报接连送往京城。
皇后到底还是催了太医动手。
内殿里,昏迷不醒的萧璟,眉心紧拧着,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皇后瞧着他唇瓣喃喃,却听不到话音。
太医在旁,手中拿着银针,将萧璟头颅侧翻,拨开他乌发,捏紧银针,猛地刺了进去。
这一刺,萧璟本就紧拧的眉心更紧,唇角溢出黑色的血污,人却并未清醒。
“怎么回事?人怎么没醒?”皇后攥紧手掌,话音急切忧虑的问。
太医捏着银针的手跟着抖了下,满头的冷汗渗出。
“许是……许是殿下伤重,身子虚弱的缘故。”
话咯,强稳住动作,拔出银针,又刺了萧璟脑后一次。
这一下,力道更紧,也更急。
银针没入头颅,终于,萧璟口中涌出大片污血。
他眉心紧拧,眼睫微颤,好似,有了将将苏醒的动静。
太医松了口气,手里捏着银针,继续在萧璟脑后穴位处推磨。
约莫一刻钟后,榻上昏睡着的人,猛地翻身,吐出了一大滩的污血。
地板上血污漫漫,床榻上的萧璟,脸色苍白,一只手无力的垂下。
他昂起头颅,苍白病弱的一只手,搭在额上,看了眼皇后和太医,随后,又扫向地上的污血。
头疼欲裂,脑后的银针也还未取下。
萧璟蹙眉,伸手摸到脑后,自个儿将那银针取出。
他闭了闭眼眸,紧阖的眼睛里,好似能瞧见火光烈焰。
像是做了很久的梦,梦里,全是火场和哭喊。
还有个,朦朦胧胧,隐隐绰绰的身影。
萧璟喉头艰涩,从手边茶几里,拿过茶盏,低首抿了口。
而后,搁下茶盏,揉着眉心,声音虚弱低沉,问道:“母后,怎么回事?东宫起火了是吗?”
他这话一出,皇后眼神微惊,当即看向太医。
太医畏惧的低眸,如实道:“殿下伤着了后脑,许是脑中震荡,一时记忆模糊。”
萧璟此刻头痛欲裂,脑子里一会儿是火场,一会儿是废墟,一会是西北的一道道折子。
还总隐隐约约,瞧见个人影,却看不见人脸。
他头疼极了,皇后瞧着忧虑,心下思量了番,近前扶着他重又躺下,口中道:“璟儿,东宫正殿失火,伤着了你,好在你如今也已醒了,应无大碍,你好生歇息,西北的军政,还等着你料理。”
皇后话落,扫了眼太医,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萧璟头疼的实在难忍,点了点头,仰面躺下。
脑袋里像是被斧子生生劈开一般的疼,许多的情形,一一被撕裂,无法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