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一副极为担心他,很是忧虑他安危的模样。她是的确担心,担心自己费心筹谋了回朝之事,萧璟也打赢了和漠北的这场仗,却活不下来,到最后,自己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明宁缓了下,随即就噙着泪,疾奔上去,猛地扑在萧璟跟前。
女子纤细的手腕,抱在萧璟腰间,泪水一滴滴砸在萧璟手背上。
可萧璟,心底却没有多少波澜。
他低眸看着眼前的明宁,无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冷的心口。
他没有推开她,却也不曾回抱她,只是由着眼前的明宁抱着自己的动作。
那张纸条还在掌心,跟前的明宁哭个不停。
萧璟眉心微蹙,隐有不耐。
声音寡淡中带着初醒来的沙哑,拧眉道:“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好端端的,又未曾真的咽气儿,尚且用不着哭丧。”
萧璟话音里的不耐很是直白,没有丝毫遮掩,本就是装出眼泪的明宁,脸色却真的白了下。
明明那云乔,最爱哭哭啼啼,他不是很喜欢的嘛,怎么换到自己,就这样不耐烦。
萧璟少年时能容忍明宁刷些许心机,也是看重她端方稳重行事妥帖,从前他也一惯是不喜欢那些子柔弱娇气的小娘子的。
他不记得云乔,自然察觉不到眼前的明宁刻意学了云乔的做派,却还是本能的排斥。
明宁倒是聪明,从小就知道如何投他所好。
少时,萧璟欣赏温婉贤良稳重妥帖的贵女做派,也一直觉得,唯有那样的性子为人,才适合做他的妻子,于是明宁就刻意让他看到自己最合适的模样。
后来,明宁看到他唯一真的碰过的女子,是那样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娘,便又一次学了云乔的样子。
可她却不明白。
她看到的云乔,和萧璟心里的云乔,也始终不是一个模样。
皇后派来的太医从长安抵达西北,人被杜仪和杜成若领着,随西北的军医一道往萧璟军帐出走。
门口看守的护卫撩开帘子迎人,一行人在帘子外瞧见萧璟苏醒,也看见了明宁抱着萧璟的姿态。
萧璟脸色微冷,明宁眼神微动,刻意等到来人都瞧见她同萧璟的姿态后,方才松开抱着他腰的手。
杜成若脸色没变化,心里却骂了句狗男女。
太医入内询问了萧璟身子情况,又给他诊了脉,动手摸了摸他脑后伤处。
他来时,皇后娘娘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刀放血,也最好,别让太子想起什么来。
可这一摸萧璟脑后伤处,太医就知道,拖不了多久了。
这血瘀积压,至多再拖个一年半载,必须得把血瘀放出来,否则头疾日久才是后患无穷。
只是血瘀一放,那模糊的记忆可就再也压不住了。
可这太医到底是从宫里太医院出来的人,摸爬滚打多年,还盼着在太医院安稳熬过这几年致仕,既不想得罪皇后娘娘,又不敢不给萧璟放出淤血。
思量半天后,估摸了个最迟给萧璟脑后放出淤血的时间,眼底闪了下,拱手道:“殿下恕罪,臣医术不精,动刀放血之事,实在怕稍有不慎再伤了您身子,不过,臣有一师兄,医术比臣精湛许多,现下在姑苏养老,殿下可传他前往西北为您医治。”
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他那师兄人在姑苏,治好了殿下,也不怕娘娘问罪。
姑苏?
太医话落,萧璟低眸思量。
掌心握着的那纸条早已皱得不成样子,他想起纸条上写的扬州二字,淡淡笑了下。
扬州和姑苏同属江南道,相距不远。
倒是巧了。
萧璟捏了捏眉心,似是随口道:“将你那师兄的住处,详细告知护卫,过段时日,西北庆功宴结束,孤身子养得差不多些,亲自去拜访一趟。”
正巧,也查一查,那梦里一再出现的画面和那女子,究竟是谁。
他隐隐意识到身边人在瞒着自己什么,尤其是母后和杜成若,却并未重刑拷打护卫逼问,本就是不远惊动母后。
恰好,太医的话,给他送了现成的前往江南的由头。
……
此时的江南,正值初夏。
云乔坐在树下石凳上,纤纤手指捏着针线,一针一线的绣着帕子。
她绣工如今练得还算不错,只是积年累月的不碰针线,如今做着针线活,难免有些磕破扎伤的。
指尖落了许多的针眼血口,如今都已结痂,瞧着却还是有些可怖。
从前给女儿留下的那笔银子,被埋在了扬州的沈府。
她是从长安逃出来的,哪里敢回去沈府那个可能到现在也还在萧璟耳目下的地界。
偏生女儿年岁小,她舍不得孩子受委屈,自然得自己学着赚银子。
好在从前跟着姑苏的绣娘学过女红,上手倒是不难。
这数月里,云乔身子养的差不多后,便愁起了如何养孩子的事。
老婆婆说从前陈晋留下过一笔钱,足够把小丫头养大,让她不要为银两烦忧。
可云乔本就对陈晋愧疚难当,女儿更是和他半分干系也无,如何有脸用他的银子。
至于沈砚,他病体孱弱,自个儿在码头做工争下来的银子,说不准还不够给他自个儿拿药呢。
云乔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有了自己要养家糊口的意识。
那些养在深闺时学的东西,都是为着有朝一日嫁入高门,能做夫婿的解语花,哪里是能自己营生过活的本事。
唯独少时家里请了擅长苏绣的绣娘教她女红之事,让她在这时,有了个赚银钱的营生。
云乔会作画,笔下的画,也算有几分灵气。
她自个儿画了花样子,照着那花样子做出绣品来,托婆婆送到绣坊去问价,每月下来,倒还算有进项,能养活孩子和自己。
虽则手指落了不少的伤,这些日子,云乔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好像那些憋屈苦闷,全都一去不复返。
第224章
说书
一旁的老婆婆,却觉得她辛苦,笑言道:
“乔乔你生的这样美,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多的是人愿意给你养闺女,何苦这样日日做绣活累着自己。”
云乔笑眼温柔,摇了摇头。
这样为生活奔波的日子,虽劳碌,但起码,活的像个人,
她经历过被人圈养,日日仰人鼻息的日子,现下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那老婆婆随口一说,见云乔摇头,也没在言语。
瞧着云乔低眸认真做绣活的样子,心下暗道,这姑娘初见时瞧着病弱又娇气,一看就是被人精细养在笼子里若是放归山林就得饿死的金贵鸟。
倒是没想到,却是个能咬牙吃些苦的。
婆婆抱着小丫头近前,拎起一旁云乔绣好的几方帕子瞧着。
随口道了句:“乔乔这绣样真是漂亮,想来从前在家里是跟着画技师父学过的。”
云乔闻言微怔,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她幼年时确实学过画,只是经年不碰早已生疏,如今这手画技,还是从前在扬州时,萧璟握着她手一笔一划练的。
若是有擅长画工,又见过萧璟画作的人来,怕是也能瞧出云乔画的绣样,和萧璟往日的山水画作,笔锋勾勒,皆有相似。
好在这姑苏小城里,必定不会有人见过萧璟这太子殿下的画作。
而云乔这样寻常学画的人,也不知晓极善画工者,是能认出画技相似的。
她只是日日画幅绣样,每日都照着绣样作出绣品。
日头从午后到黄昏,渐渐西斜。
石桌上隔着的绣品也越来越多,总算在日落时分完工,云乔搁下针线,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颈。
稍稍缓解了几分脖颈的酸痛,随后就从婆婆手里接过孩子抱着,温声道:“劳烦姨母跑一趟,去绣坊将这批帕子送去。”
婆婆听罢上前去收拾帕子,放到篮子里,点头应下。
逗了逗小丫头道:“在家可要听你阿娘的话,婆婆去去就来。”
那头婆婆提着绣品出门,这头云乔在家陪着女儿玩闹。
小丫头闹腾,云乔牵着她在院子里跑跳,累得满头薄汗,脸上却洋溢着许久许久,都未曾有过的明媚笑颜。
婆婆提着篮子往小镇热闹些的街坊走去,远远瞧见绣坊门口的伙计,打了个招呼就挎着篮子踏了进去。
伙计迎着她进来,接过了篮子,取出里头的帕子,拿出来验货。
里头拨弄算盘的掌柜远远瞧见,面上挂着笑出来。
“不用验了,这位家里送的绣品,每回都没出过差错,拿进去摆在里头吧。”
掌柜话落,便吩咐伙计去结银子。
结银子的空档,婆婆在绣坊里立着,一个穿的十分精细的女子带着婢女走了进来。
“这穷乡僻壤的地界,能有什么好东西,主子早说了只要姑娘认错,随时派人接姑娘回金陵去,姑娘您也不必在这苦熬着。瞧瞧这地界的衣裳,布料也忒次了些,依奴婢之见,咱们还是和主子乖乖认个错,回江宁去吧。”婢女一个劲的嫌弃着,话里话外都是不满。
那作为主子的女子,倒是眉目娴静,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嚣张气,横了眼那丫鬟,径直踏进了店内。
店主听着那丫鬟一阵话,此刻脸色十分不好看。
那女子见状颔首温言致歉,细声细语道:“店家莫恼,我在外头瞧着您这殿里的衣裳分外精致,这才进的店内,丫鬟嘴皮子不善,我回去就好生敲打,还请店家莫要动气,且带我瞧瞧您店里的衣裳。”
婆婆在旁瞧着,暗道这女子瞧着也是金尊玉贵养着的,倒是个和善人,同自个家里的乔乔一样的温柔好性儿。
掌柜冲着那丫鬟冷哼了声,到底还是没推了这送上门的生意,迎上去引着那女子往店里逛着。
伙计取了结的银子来送出,婆婆结了银子点了下,便与掌柜和伙计告辞出了店门。
婆婆前脚走,后脚,伙计便将那婆婆送来的帕子,都摆在了货柜上。
那正瞧着衣裳的女子,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帕子上,眸中微顿。
掌柜的瞧见,忙道:“这是方才那婆婆送来的,姑娘瞧着也觉这绣样漂亮吧。”
的确漂亮。
一眼瞧见便觉有些错不开眼,只是为何,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这女子略觉疑惑,却又道不明为何眼熟,只点了那帕子道:“劳烦店家将这帕子,和前头那件衣裳,一道包起来罢。”
这女子,是两江总督赵琦的继母。
萧璟的山水画,赵琦书房,是挂着一副的。
她瞧过那副山水画,自然觉得眼前的绣帕,有些眼熟。
……
婆婆出了绣坊,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先去布庄子买了几批可做绣帕的布料。
跟着略想了想,思及云乔的身子一直不算多好,转道去了街市,买了好些个养身子的食材。
数月里,云乔面庞都圆润了许多,除了日子过的舒心,也是这婆婆,好心照料的缘故。
市井街巷里分外热闹,街巷转角处,还摆着说书的摊子。
上了些年纪的爷娘坐了一堆,桌上摆着瓜果茶水。
说书的老者唾沫横飞,正讲着西北的战役。
先说西北一战如何凶险,又赞扬当今太子殿下的英武。
跟着就说起了那位和亲漠北,如今又被封做太子侧妃的郡主。
字字句句赞扬着萧璟对少时情人的恩宠有加,和念念不忘。
婆婆一路走一路听,倒是听了个大概。
买完了东西,便提着食材回了家。
一进门,踏进灶房收拾,便与云乔闲谈起今日听书的事。
“西北的仗总算是打完了,这太子殿下倒难得是个有本事又痴心的。”
婆婆随口一提,云乔目光却凝滞了瞬。
她好久没听人提及萧璟,乍然听到,自然愣了下。
婆婆倒是没留意云乔的异样,自顾自的道:“听说书的讲,他打赢了漠北,还将和亲漠北多年的郡主接回,封了侧妃呢。那郡主真有福气,想来也是个绝色美人,和亲这么多年,还能让太子殿下心心念念。”
第225章
帕子
“是啊,真有福气。”云乔淡笑应下,那因为乍然听人提及萧璟时生出的神情波动,也已恢复如常。
婆婆自是不知晓云乔和当今太子殿下的纠葛,那陈晋为免多生是非,只交代她照料友人之女,可没提及云乔和萧璟之间的半分纠葛。
云乔神态柔和,温声应着婆婆的话。
婆婆在灶房里清洗处理食材,抬眸时正好瞧见云乔抱着孩子立在夕阳余晖下。
随口道了句:“老婆子我活了这些年,瞧见过生得最好的娘子,便是乔乔了,那位郡主这样有福气,难不成比我们乔乔生得还要漂亮。”
婆婆是随口一言,云乔脸色却有些白。
她说不出自己和那位明宁郡主,谁容色更胜一筹,也不愿同人如此作比,可内心深处,却又清楚知晓,当初就是因为她和那位郡主容貌有几分肖似,才惹上了萧璟。
云乔低眸笑了下,摇头道:“姨母说什么呢,郡主出身高贵哪里是咱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女娘能比的,您再胡说,仔细被官家的人给捉去教训。”
她话落,想起京城里曾有过匆匆几面之缘的明宁郡主,想起那东宫花园里遍植的花丛,也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日,扬州小院里深夜曾听嬷嬷提及的言语。
少时情人,求而不得,迫不得已送其和亲后,心心念念数年,辗转多年后在扬州寻了自己这个替身聊解慰藉。
如今兜兜转转,总算是破镜重圆。
的确是痴情人痴情事。
总算圆满,真是可喜可贺,想来萧璟得了真正心爱的人,必定不会再有什么心思落在自己这出逃的赝品身上。
云乔到了姑苏城这数月,几乎每日都未出过家门。
便是去绣坊送帕子,也不敢冒险前往,只交代婆婆帮忙去送。
这地界都是市井小民过活,少有人戴着帷帽招摇过市,戴着帷帽多有不便,还惹人非议,云乔又不敢将真容露于人前。
只整日躲在小院里,照料女儿做做女工,偶尔午后小憩时,翻一翻这老宅子里,留下的早已落灰的旧书。
这样的日子平淡也安逸,即便每日都不能踏出这宅子,她也觉得安心。
今日从婆婆口中得知萧璟战事得利,已然迎回那位郡主,封了侧妃。
她想,也许要不要多久,萧璟就会将她忘个一干二净,自己或许就能如常出门,过回正常的日子。
云乔眉眼间笑意浅淡,心里那点,很久很久之前的委屈,在此刻,几乎消失不见。
好像是真的,没有那么在乎了。
那一日在扬州小院外,掌心满是冷汗,捏着濡湿的平安符纸,进也不得,退也不得的小娘子,永远被留在了弥漫烟雨的从前。
小宅院里岁月静好,同一处小镇子的另一处院落里,此时却是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