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故而,即便萧璟不想再没查清楚一切前惊动皇后,还是被皇后知晓了他已经有了怀疑。此时,皇后话落,萧璟面色微凝。
他没有言语,脸色的冷凝,却能让皇后瞧出,此刻的他,已然心生不悦。
皇后见状,知晓萧璟不肯开口问什么话。
摇头轻叹了声:“扬州沈家少夫人沈氏,去岁私盐案后,北上入京,初时养在你京中私宅,后来在东宫做女婢,伺候你枕席,东宫起火那日,她人就正殿,葬身火海,只留一具焦尸,埋在城外西山上。人死魂消,前尘往事,何必再查呢?”
第230章
想起?
萧璟本就冷凝的眸底,空了一瞬。
脑后密密麻麻的疼,想被无数个针尖刺着一般。
缥缈的记忆里,浮现一片火海。
可他这一刻,却记不清,在那火海后的余烬里,他有没有寻到一具尸骨。
“人死了?是吗?”萧璟捏着眉心,淡声问,眼底的空洞,只用了一瞬,就恢复了冷寂。
他压下了脑后的疼,若无其事地问着,面色里并无多少悲痛。
那双沉冷眼眸里的淡漠,就像许多年前,他养过的那只猫死时一般。
好像那个皇后口中的女子,只是寻常养在东宫的一只小猫小狗的玩意儿。
死了也就死了。
没什么要紧的。
是啊,死了就死了,有什么要紧的。
可是为什么,他心底却隐隐有些旁人无法窥见的空洞。
皇后听着他的问话,瞧着他冷寂的,看不出多少情绪的面色。
颔首道:“是,死了。”
萧璟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好似也并不在意这事。
皇后目光微闪,心下轻叹,暗暗庆幸,一直拖着,没让他想起一切。
有宫人捧着个衣盘子从外头走来,皇后扫见来人,招手示意其近前。
衣盘子里放着的是件红装嫁衣,皇后手抚着嫁衣上缀着的明珠,目露爱惜。
叹了声道:“你和太子妃去西北时匆匆忙忙,这嫁衣,也未来得及带,太子妃人在西北,也不知何时归京,这嫁衣,留在东宫也是落灰,母后索性安排人取了回来妥帖收着,待太子妃归京再给她送回去。”
萧璟视线扫过那嫁衣,目光在嫁衣布料坠着的明珠处停驻。
皇后瞧着他视线停在明珠上,笑了声道:“漂亮吧,母后这一盒子压箱底的嫁妆,做了嫁衣,又请匠人制了件珠串。派人去东宫时至瞧见了这嫁衣,倒是没瞧见珠串,想来是太子妃带在身上了。”
皇后自顾自地说着,打量了眼萧璟,摆手示意宫人收好嫁衣。
萧璟视线在那明珠上收回,因着皇后提及的珠串,脑后疼意更重了些。
皇后瞧着他时隔数月仍有些苍白的面色和消瘦了许多的身形,还是有些担忧,蹙眉问他:“你身子如今究竟如何了,脑后的伤,可还要紧吗,记忆模糊些忘了些事就忘了,只要身子康健即可。”
太医并未如实告诉皇后自己向萧璟推荐了位师兄医治萧璟,为他放出脑后瘀血,更不曾向皇后透露放出瘀血后,萧璟记忆或许就会全然恢复。
故而此时的皇后,并不清楚一切。
萧璟抿了抿唇,随口道:“不要紧,母后无需挂心,东宫尚有事要办,儿臣便不多打搅母后休养了。”
皇后闻言也没再多话,只招手吩咐了嬷嬷去送萧璟。
……
萧璟一身玄衣,从中宫殿内踏出。
明月高悬在天际,送他出来的嬷嬷提着灯盏,在他身后半步处跟着。
萧璟缓步走着,侧眸看向身后的嬷嬷,面色凝沉。思量了番,似是随口道:
“孤记得嬷嬷许久前就被母后派到了东宫照料孤日常起居,怎么如今又回了母后身边?那日东宫大火后,孤这记忆模糊得很,倒是想不起缘由了。”
缘由?还能是因为什么缘由。
还不是萧璟安排了这嬷嬷照顾云乔,云乔和护卫陈晋私逃时,被嬷嬷撞了个正着,
皇后有心让萧璟断了和云乔的纠缠,不愿意让嬷嬷把这话吐出去,自然就把人调回了身边来。
只是这实话,嬷嬷是不敢和萧璟提的。
便寻了个由头,暗暗抹了把汗道:“东宫事少,娘娘跟前却缺人,前些日子,便将奴婢调了过来。”
萧璟听罢淡淡点了点头,好似方才的话,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出了中宫殿门有一阵,那嬷嬷才回去中宫复命。
而萧璟,则神色如常的,回了东宫。
东宫正殿早已修缮完毕,萧璟踏进东宫,远远瞧着那正殿,面色沉凝,顿步几瞬后,才重又抬步。
他抬步踏进正殿,里头的一切布置,几乎都和起火前一样。
只是那一处靠近床榻的廊柱,没有和大火前一样,绑着铁链的绳索。
萧璟目光在廊柱上扫过,跟着走到床榻跟前,缓身落坐,抿唇静默。
他目光在廊柱处落着,又好像是在瞧着空洞。
良久良久,久到天边的明月都被乌云遮蔽。
他身形也没有动作。
殿内的宫人并不知晓主子为何枯坐榻边,见状试探的问:“殿下,更深夜浓,您一路风尘,还是早些歇息的好,安神香已经点好,要不,奴才给您将殿里的烛火熄了?”
萧璟空洞的眼眸有了几缕人气儿,颔首应下。
奴才松了口气,忙上前去熄灭了烛火。
内殿漆黑一片,萧璟闭了闭眸,嗓音在深夜里微有些哑,吩咐道:“出去吧。”
宫人退下,只留萧璟一人在静寂深夜的内殿里。
他掀开眼帘,眼前却是刹那的漆黑一片。
好半晌后,才能看见些许光亮。
萧璟掌心微攥,安神香的香气弥漫周身。
他和衣躺下,闭眸阖眼,呼吸渐趋平缓。
乌云遮天闭月,越聚越多。
安神香的味道,也越烧越浓。
萧璟突地起身,眉心紧拧,脚步急急,摸黑走进香炉,将香炉边的一碟子安神香,悉数倒了进去。
明明已经将呼吸放缓,明明已经逼着自己放空情绪。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不堪,早就需要歇息了。
为什么躺着那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控制不住的,想去看那个,和大火前,并不一样的廊柱。
安神香全数倒入,烟灰缭绕中。
萧璟重又回到榻边,和衣睡下。
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陷入梦乡。
这梦,像是美梦。
……
深夜的正殿内,一个手上戴着珠串的女子,衣衫不整仰躺在地毯上。
身上衣裳齐整的男人,覆在她身上喘息,手强硬地按着她手腕。
他听得出自己的喘息声,也清楚地瞧见那梦里,在他身下的女子,生得是何模样,此时又是什么情态。
江南琼花影里,笑靥如花的女娘,和东宫石板地上,蹙眉忍耐的女子,在这一刻重叠。
天边电闪雷鸣,梦里哭音不止。
安神香烟熏缭绕,缠在萧璟身上的每一处。
他完完整整的,看完了梦里的那场情事。
那是一个,在他的记忆里,全然陌生的自己。
莽撞,狂浪,不知节制,也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温和假面。
他看着他逞欢,听着那女子一声声的哭泣哀求。
紧跟着,又看见他,取出一条极细的链子,拷在了那女子身上,而另一端,扣在了廊柱之上。
梦里的景象,和隐约想起的些许记忆,在这一刻接上。
烧黑的锁链,大火和烈焰后的余烬。
他耳边跟着响起,在中宫殿内,问皇后的那句话。
“人死了,是吗?”
……
窗外雷声滚滚,萧璟猛然睁眼,额头满是冷汗的伏在榻边。
他手撑着榻边喘息,良久后,起身缓步往殿门处走去。
抬手推开了夜里紧阖的殿门。
守夜的人见他夜半出门,惊疑的唤了声:“殿下……”
天边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夏日闷热蝉鸣声,和着雨水混入耳中。
萧璟眼前一阵恍惚,想起盛夏时节扬州落霞寺的暴雨,和雨幕中,穿着僧袍撑伞离去的小妇人。
他喉头微滚,目光落在雨水中,启唇道:“点上护卫,随孤去城外西山。”
西山,那是皇后口中,埋着那具焦尸的地方。
第231章
人藏在哪?
东宫的护卫,自然知晓皇后在西山上给云乔立了座坟冢的事。
闻言忙劝道:“雨夜寒凉,恐会伤身,云姑娘埋在西山上,殿下若是想去拜祭,挑个艳阳天再去如何?”
萧璟抿唇,眼里冷凝色冰寒。
“你怎知孤是要去拜祭,别废话,立刻点人随孤去西山。”
……
夜雨滚滚,雷声阵阵。
快马自东宫而出,夜骑前往西山。
抵达山下之时,萧璟身上蓑衣都被雨水浇透。
冰冷的雨水透过蓑衣内衫,让他周身发凉。
翻身下马后,护卫撑伞上前,还是想再劝。
“殿下,这才到山下,往前去还有一阵路呢,雨天泥泞路途艰险,不如咱们回了,明日雨停了再来。”
护卫不知萧璟究竟要做什么,即便早暗中安排人去禀了皇后,还是忧心会闹出什么事来,加之雷声滚滚,也更是让人心慌。
萧璟听着耳边人的言语,抿唇未应,只伸手接过了伞,自行撑着,往山上走去。
鞋履沾满泥泞,总算到了那处孤坟。
西山风景甚好,萧璟从前也曾来此踏青。
只是夜雨里,却瞧不出半点昔日风景。
他停步在坟前不远处,缓缓抬起伞来,目光看向前头立在坟前的墓碑。
没有名字,只有沈云氏之墓的字眼。
云乔虽已和离,却未再嫁,立碑之时,奉命办事的宫人思量了番,还是择了她嫁过夫婿的姓氏冠在了她前头。
萧璟握着伞柄,目光冷寂的瞧着墓碑,瞧不出丝毫情绪。
可他深夜冒雨来此,护卫又瞧见过往日那云姑娘还在东宫时的情形,哪里能猜不出,即便没了记忆,萧璟心里,也还是在意那个如今在众人口中,已经死去的女子。
碑文上的旁人妇,只怕更是刺他眼目。
护卫跟着看了眼那碑文,劝慰道:“云姑娘嫁过人,便回不去家中族坟,又无儿女在此为其立碑,单写姑娘名姓于理不合,出嫁的女子离世,碑文上都要冠夫君的姓氏,不能有自己的名字,虽则云姑娘和沈家已经和离,可她未曾再嫁,宫人便刻了沈云氏。”
是啊,女子出嫁后,是没有名字的。
只是冠着夫姓的某某氏。
萧璟沉凝许久,看着那墓碑,目光比雨水更凉。
许久后,紧攥着伞柄,启唇道:“把坟挖了,开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璟就是这样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性子。
他吩咐这话时,声音已经寡淡如常,护卫们却是个个面色大惊。
“殿下……这,人都埋了,挖坟……也太不吉利了。”
护卫劝着,萧璟面色却无变化,也并未松口。
眼见他如此,护卫咬了咬牙,又道:“殿下有所不知,死人被挖坟,会魂魄不宁,无法投胎的啊。”
萧璟眼眸微颤了下,看着雨幕中的坟茔。
见他犹豫,护卫以为总算劝住。
萧璟撑伞立着,环视那坟茔周遭。
他没有阴阳异物的眼,若是她死了,他自然瞧不见她的魂魄。
可他却也会想,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是不是这一刻,就在他瞧不见的地方,看着他。
伞柄微微倾斜,萧璟闭了闭眸,抬眼时,目光沉冷微红。
寒声道:“立刻挖坟开棺,孤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跟着的护卫见状,只得上前去动作。
暴雨初歇,那坟墓,也被挖了出来。
里头摆着个楠木棺材,护卫将棺材抬步,却不敢打开。
倒不是畏惧鬼神,毕竟护卫们本就知晓,云乔未死,而是怕,若真是衣冠冢,开棺后会引得萧璟震怒,不敢贸然动作。
护卫只知皇后安排人在西山做了个坟,却不知这坟冢里,埋的究竟是什么。
萧璟缓步走进,手落在棺木上,面色沉冷如常。
突然,猛地用力,抬手撑开了那盖着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