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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晚风吹拂,杏花在雨夜里簌簌砸落,萧璟人坐在亭台里,听着雨声,手提酒盏,闭眸假寐。

    眉眼却无多少恣意,好似被什么烦心事所扰。

    他掀开眼帘,隔着雨幕,看向远处簌簌落花,想起在扬州沈家,同那女子院落里杏花树影下,亲昵胡闹的情形,握着酒壶的手,莫名僵了瞬。

    一个月了,至今未有消息,也不知,她在扬州如何了,有没有被带到他那里。

    私通之事一出,她在沈家寸步难行,不求助于他,还能如何。

    想来,他的人,也已经将她从沈家带走。

    萧璟搁下酒壶,捏了捏眉心,只觉这金陵的日子百无聊赖。

    不自觉地想回到扬州,瞧瞧此刻应当已在他屋檐下的云乔是何模样。

    想来,应如这雨水里的鸟,走投无路惶恐难安的,躲到他屋檐下求人庇护。

    他唇边浮过些微清浅笑意,起身理了理衣摆,撑伞走出阁楼。

    吩咐道:“备车马,孤回扬州一趟。”

    一旁正喝着酒的赵琦愣了下,纳闷地问:“回扬州?可是扬州的私盐案有什么异动?不应该啊,证据大都收拢,只要齐王不狗急跳墙,扬州那些个官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萧璟侧眸回首,随意道:“一点私事而已,并非公务,左右金陵已暂无要事,旁地,便有劳表兄了。我那皇兄若是当真狗急跳墙,江北军营的调令,还需表兄早做准备。”

    他话落,踏下石阶,出了金陵总督府。

    赵琦瞧着萧璟远去的身影,摸着下颌摇头自言自语道:“私事?能有什么私事,要夜雨兼程离开。”

    一驾马车,在雨夜离开金陵城,往扬州而去。

    暴雨雷鸣声中,萧璟撑着额头,斜倚在车壁上,阖眸睡去。

    ……

    暴雨滂沱两三日,沈家家庙里的云乔,还是没能抗住高烧饥寒,意识迷蒙地昏死了过去。

    沈延庆说给她几日时间,可云乔被困家庙,只有冷水而无半点米粮,怕是三日都活不过。

    人到今日,已经声息奄奄,命悬一线。

    那种被困在暗室内室,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和可怖,几乎逼疯了她。

    偶尔哪一瞬意识清明时,忍受着高烧和饥饿,她也曾有那么一瞬想,是不是可以答应沈延庆的话,给自己求一线生机。

    只是心口滚烫的玉佩,总拦在她心前。

    让她煎熬痛楚,进退两难。

    也让她无法为求自保,去害了她心里本就念念不忘的情郎。

    砖石地上,衣衫褴褛的女子,气息奄奄。

    家庙紧阖的大门,从外打开。

    日照和光亮,洒在她身上。

    一盆冷水,猛地泼在了云乔脸上。

    干涸的血痂被水劲儿冲得掉落,云乔迷蒙中,掀开了眼帘。

    沈延庆,沈砚,沈夫人,柳姨娘,都在此处。

    而他们身后,是沈家的仆从,和沈家的几位族老。

    “人证物证俱在,索性拉出去浸了猪笼,把那小贱丫头也一并摔死,免得脏污门庭就是,老爷何必再审。”沈夫人瞧着云乔,冷哼着道。

    沈砚看着她,脸上神情难辨。

    不知,究竟想不想让她和孩子死。

    倒是一旁地柳姨娘,听了这话,愣了下,下意识道:“哎呦,娘,咱们家都是吃斋念佛的人,这……这云氏私通自是该死,可孩子毕竟无辜,我瞧着,那小丫头,就是咱们家的人,总不至于把小孩子都弄死,枉造杀孽吧……”

    柳姨娘说话时,自己脸上也难看,强笑着维持镇定。

    她也是私通偷情过的,生的儿子都不是沈砚的种。

    如今真瞧着云乔被抓,连孩子都被拿来喊打喊杀,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为云乔的孩子说了句好话。

    云乔意识半醒,听得清眼前众人的话,却因高烧,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下人搬了个木椅来,沈延庆落座。

    目光垂视着云乔,捋了捋胡须,开口道:

    “人证物证确能证实云氏不洁,不过,这主动偷情,和被人胁迫,却是两码事,我早听闻,那京城来的钦差,行事嚣张自持权重,云氏一个深闺妇人,生得又貌美,惹了他的眼,被他强要了身子,威逼利诱,也不奇怪。

    若真是如此,云氏活罪虽难免,死罪却可逃,待我将其带去京中,向圣上状告那钦差强夺人妻,为我沈家讨回公道后,这沈氏也算是将功赎罪,届时,再给砚儿娶个名门出身的正妻,云氏嘛,休了好吃好喝养在沈家给砚儿做妾就是。”

    沈延庆话落,沈夫人面露不满,却也不敢多嘴。

    至于沈砚,他记恨云乔私通,却又对云乔正在兴头上,由妻便妾,既羞辱了云乔,又畅快了他,他自然是愿意的。

    即便对云乔自个儿,私通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能保住一条命,也是万幸的结局。

    沈延庆自以为是给云乔施恩,云乔若懂明哲保身,也该一股脑地把偷情的罪责,尽可能地往那钦差身上摔。

    他话落,打量着云乔,几瞬后,清了清嗓子,沉声问:“云氏,方才的话,都听清楚了吧?我且问你,是不是那京城来的钦差,强逼胁迫于你,迫你与他私通,你且放心,这天理昭昭自有王法,若是他强逼,我沈家自不与你一弱女子计较,只需上京亲告御状,让那钦差身败名裂即可!”

    沈延庆说的阴狠,命人将云乔拖了起来,逼着云乔抬首。

    一字一句逼问云乔,问她,是不是那钦差,强迫于她。

    云乔嗓音艰涩,说不出话来,意识也朦胧。

    只是在听到沈延庆那句,要萧璟身败名裂的话,本能地摇头。

    眼见她否认,沈延庆脸色微变。

    一旁地沈砚,却是勃然大怒,猛地冲上前去,拽过云乔衣领。

    怒声斥骂:“不是他强迫你?啊?那是如何?难不成是你主动勾引?你个贱人!”

    他骂着,猛地将云乔砸在地上。

    云乔额上伤处,被砸得漫出血水。

    疼得更说不出话来。

    沈砚又追上来,从她衣领后拽起她。

    “说!是不是他强逼于你的!”

    沈砚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对云乔本就是动辄打骂,少有善待。

    他虽对云乔痴迷,却也受不住头顶绿帽,眼见云乔不肯说是那人强逼,又心知萧璟处处都逼他强,更是恼羞成怒。

    云乔说不出话来,噙着泪摇头。

    沈砚脸色铁青。

    一旁地沈延庆倒是面色不算难看,只摇了摇头,捋着胡须道:“好,既非旁人威逼,那便先打了十五藤鞭惩戒,瞧瞧她挨了打,改不改口。”

    沈延庆话落,那拿着藤鞭的下人,便一脸凶煞地走向前去。

    “请公子稍稍避着,莫伤着您。”

    下人推开沈砚,猛地一藤鞭,就打在了云乔背上。

    只一下,便让云乔疼得痉挛。

    下人并未停手,接着扬起藤鞭。

    云乔后背衣衫,被抽打得裂开,白净如玉的背脊,皮开肉绽,露出道道伤痕。

    家庙门外,远远张望的嬷嬷瞧得心惊肉跳,如热锅上的蚂蚁。

    柳姨娘瞧得心惊,更觉兔死狐悲,吓得捂紧了嘴巴。

    沈夫人倒是得意扬扬,很是满足于责打自己这个从来都不喜欢的儿媳。

    沈砚虽是怒气上头,却没想着真将云乔打死,眼瞧着云乔气息微弱,脸色惨白得几无血色,浑身连痉挛的力都渐渐没了。

    他没忍住,张口拦道:“爹,别把人打死了,你说了,休了她后,要让她继续给我做妾的,这后背被打的,若是去不了疤痕了,榻上岂非少了许多趣味。”

    沈砚说到底,不过是还舍不得云乔这身子。

    那日他瞧见的春宫图,虽因绿云压顶之事愤怒,却也很是垂涎云乔身上那股他从未得见过的风情。

    沈砚话落,沈延庆扫了眼沈砚,知晓自己这儿子是什么德行,也懒得同他计较。

    垂眼看向云乔,重又逼问:

    “云氏,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那钦差强逼于你?”

    云乔咬着自己手背,没有说话。

    她意识朦胧中,仍能从沈延庆的态度中知晓,沈延庆是铁了心要以此事去害萧璟。

    可是她,本能的,不愿意害他。

    所以,不肯说话。

    沈延庆见状,冷哼了声:“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狠心,继续打,打到她改口为止!”

    话音落下,那拿着藤鞭的奴才,重又扬手抽在云乔背上。

    云乔疼得痛吟,嗓子却哑的说不出话来。

    身上滚烫的烧,和几乎被打裂了骨头的疼,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把她的意识和魂魄,带回到遥远的少女年岁。

    那时她刚从西北归撑,不喜女则女戒,也不喜欢江南闺秀的处处文雅。

    她喜欢打马,喜欢烈酒,喜欢看长弓箭矢,喜欢西北的大漠孤烟,不喜欢刺绣,不喜欢礼教,不喜欢那一条条刻板的规矩。

    可那样的她离经叛道,世所不容。

    于是母亲便一次次把她关进祠堂,一次次地责打惩罚她。

    于是她在泪水血痕中,终于学会了低头。

    十三岁到十五岁,短短两年,便被母亲养成了礼教规训字眼中,最得体的闺秀。

    她嫁人,生育。

    上敬公婆,下体夫婿。

    做贤妻良母,做旁人眼里的温婉女子。

    不再任性,不再胡闹。

    不敢,也不被允许有哪一瞬,真的为自己活过。

    连十三岁时,少女年岁最爱偷喝的酒,都成了她最厌恶的味道。

    这些年来,她活得没有自己。

    只有在萧璟跟前,她才觉得,她是个人,不是冰冷的器物。

    她在他眼前看到过珍重疼爱,她珍惜这份好。

    她只有在他跟前,才能坦然快活恣意的,做真实的自己。

    所以,所以……

    她真的,真的,不想害他。

    即便,即便,是为了自保。

    第48章

    家庙濒死

    远处的嬷嬷瞧着里头情形,心惊肉跳,急忙转身离开沈家,着急忙慌的往自家主子住处去。

    眼瞧着人就要被弄死了,也顾不得旁的了。

    她硬着头皮,请了萧璟的几个护卫亲来,想从沈家手里,带走云乔。

    可那沈延庆却早有准备,调了衙门和齐王旧部的人手来,守在沈家门前,许出不许进。

    嬷嬷和那护卫,也便被拦在了外头。

    萧璟前往金陵,带走了大多数人手,留在扬州的护卫,人数不算多,没有主子的吩咐,也不能硬闯沈府。

    毕竟这沈延庆,而今还是扬州知府,私盐案也未尘埃落定。

    眼见进不去沈府,那嬷嬷急得乱锅蚂蚁般,唯恐里头人,真熬不住这一遭咽了气。

    倒是护卫,并未当一回事。

    一个护卫纳闷道:

    “嬷嬷急什么,那姑娘自己未曾向咱们求救,便是死了,主子也怨不着咱们,何况,只是一个像了郡主几分的替身而已,主子当个消遣罢了,还不至于因她对手下人动怒,若真当一回事,怎会把这事捅出去,让她受罪。”

    听着护卫的话,嬷嬷抹了把眼尾的泪。

    心里也同护卫想的大差不差。

    萧璟对云乔的手段,像是在驯服一只落在他囚牢中的鸟儿。

    鸟儿不甘心总被锁在他手中,想要飞离他的控制。

    他便在笼子外头布满荆棘,又打开笼子的锁,告诉她,允许她飞走。

    然后眼睁睁,瞧着她,踏出牢笼半步,便被荆棘丛,扎得鲜血淋漓,最后不得不回头,向他求救。

    可若真的在意,他该珍而重之,将人捧着掌心,替她扫除荆棘,不舍得让她受罪。

    或许是他天潢贵胄,从来高高在上,不懂共情旁人的难处。

    又或者,云乔这样的女子,已婚之妇,为旁人生育孩子,性子柔软如水,逆来顺受。

    他本能的,并没有多在意她的感受。

    总之,他给云乔的喜爱,不是在意,倒像是,对玩意儿,对宠物。

    只是那姑娘傻啊,因为他待她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好,便连一点点可能害了他的事,都不肯做。

    嬷嬷毕竟在云乔跟前伺候过一段时日,哪里不知道那女子,是个什么性子。

    那样可人怜爱,温温柔柔的女娘,受再多苦,也总温柔地笑,从无戾气,从无阴狠。

    她很少说什么恶言恶语,也从不与人为恶,大多数时候受了委屈只是一个人无知无觉地掉眼泪。

    她日子过得很苦,可她从不与人言说。

    嬷嬷在深宫多年,难得见这样的姑娘,总忍不住心疼。

    她抹着眼泪,喉头有些哽咽道:

    “派人去金陵给主子送个信儿吧,我只怕主子没回来,这姑娘人就死在这里,无论主子会不会因这姑娘回来,总得让主子知道一声吧。”

    护卫蹙眉犹疑道:“可主子在金陵应当正忙于私盐案不能抽身,若是扰了主子政务,该当如何……”

    “若真耽搁了主子的正事,全当是老婆子我的罪责,只让主子问罪于我就是,你快些让人传信儿去!”

    嬷嬷急声说着,护卫这才应下,安排了出城去往金陵传信。

    夜雨中赶了一路的那驾马车,此时车辙子沾满泥泞,刚进扬州城。

    从扬州出发的护卫,快马加鞭行至城门,迎面撞上了萧璟归来的车马。

    那护卫当即勒马停下,拦下了萧璟的马车。

    马车猛地一停,萧璟身子微晃,眉心微蹙,却并未抬眼。

    “咦,这不是留守扬州的护卫吗?你出城作甚?”驾马的护卫认出拦马车的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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