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云乔只知道萧璟是位权贵,却并没有想过,萧璟会是皇族,也同沈家人一般,大抵是信了萧璟顶着的那假身份。她瞧了眼嬷嬷,想确认一番萧璟的身份,试探的问道:“我记得,大人不是坐镇江宁府的两江总督吗?怎么却将我送到了京城来,而非带我一道前往江宁府?”
嬷嬷闻言这才想起自家主子南下,用得假身份乃是两江总督赵琦。
贸然将萧璟的储君身份告知云乔,嬷嬷可是不敢,她也不清楚萧璟究竟愿不愿意让云乔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便只是照着旧话,随意想了个由头敷衍道:
“是呢,我家主子的官职正是两江总督。主子办了案后会入京述职,这才将姑娘送到京城,待得主子归京,姑娘可以问一问主子,预备如何安排您。”
还能如何安排,也就是一个随身带着的,他走到哪为官,就让她随身做个外室跟到哪里的玩物罢了。
云乔心下冷笑,面上却半点未曾表露,只淡笑的应下。
她有些乏了,于是歇在软榻上,闭眼假寐。
嬷嬷见状也不再言语,心中却暗暗想着,从扬州入京这段时日,云乔似变了个人一般,全无扬州那日的尖刺,反倒温温柔柔的像是嬷嬷最初见得那位深闺妇人一般娴静柔婉。
云乔这前后变化太大,嬷嬷自己也瞧不出真真假假,辨别不出好坏。
可一想到往日在扬州城那些血淋漓的折腾,便也觉得,眼前这局面,别管云乔是真心服软还是被逼无奈,总归日子是要比往日在扬州城时能安生些,自家主子归京后也能少动些怒。
次日一早,云乔同嬷嬷早早起身,上了马车离开客栈入城去。
客栈二楼的齐王推开卧房的床,打量着马车前头扶着嬷嬷上去的云乔。
交代一旁跪着的亲信道:“去江南好生查一查,我这七弟惯来不好女色,怎么就突然有了个女人,这女子,又是何方神圣。”
亲信领命告退,往江南地界而去。
另一边,云乔一行的马车,终于抵达京城。
前头驾马的护卫出示了令牌。
守卫见是东宫的牌子,当即就把人放了行。
还恭敬奉承的,谄媚了好些话。
护卫驾着马车入城,云乔撩开车帘子,往外头张望,瞧着那城门护卫,姿态极低的卑微模样,对萧璟的身份官位,有了些切实感知。
两江总督在江南只手遮天,在京中应当也是极有权势之人。
马车一路往萧璟在宫外的私宅驶去。
那座宅子挨着宫城,乃是京中权贵最多的地界。
萧璟只在府宅里安排了两三个奴才和一个特意选来的护卫,并未多在此地安插人手。
他还是储君,未曾登基,即便早已握着玉玺监国,到底也不是圣上,行差踏错难免惹来麻烦。
何况,萧璟的那位母后,惯来是个铁腕的主儿。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费尽心思培养的好儿子,一去扬州就干出了强占臣妻以权谋私的下作勾当,只怕会把云乔这个祸患给处置了。
马车即将抵达萧璟那处不为人知的私宅,
千百里外的江南地界,萧璟也办完了案子最后一桩尾事。
事了之时,萧璟人就在江宁府。
江宁的两江总督赵琦,本是萧璟东宫属官,也是他少时旧友,此事了结后,特意办了场私宴,请他前去。
萧璟在扬州同扬州知府家的少奶奶的那桩风流韵事,眼下江南官场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主角不是当朝太子萧璟,而是赵琦这个,从头到尾,连沈家少奶奶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的人。
赵琦也是个风流性子,人在江南,一妻两妾和若干通房婢女都撂在了京城,只带了个女道士往江宁赴任,至今已半年有余。
往日萧璟常觉赵琦于女色之上荒唐,偶尔会敲打他稍稍顾忌些礼教和朝廷言官的口诛笔伐。
今日自个儿却在扬州干了件荒唐事。
果不其然,赵琦宴席上,特意提了这一桩事。
席上觥筹交错,萧璟解了江南的心头之患,难得畅快的饮了几杯,面色微有些红。
赵琦暗暗打量着他,想着自己耳边听过的风言风语,没忍住问道:“也不知,那位沈家的少奶奶,生得是什么天仙模样,竟能让殿下这样二十余年不沾女色的主儿,老房着火般烧得厉害。”
萧璟闻言将手中的酒杯倒满,摇晃着那酒盏,眼瞧着酒水溅了出来点点滴滴坠在手上,想起那日,自己在扬州城那帮子纨绔跟前,逼着她做女奴姿态给他擦手上酒水时的模样。
那时,她捏着他那曾经在佛寺里擦过她身前水意的粗硬帕子,委屈忍气的给他擦着酒污,他瞧着她露在空气中的半截白嫩脖颈,目光痴迷,甚至想过,若是咬断了她的脖子,啃噬干净她的血水,也未尝不可。
只是她太柔软了,他难免心生不忍。
萧璟闭了闭眸,轻笑了声,昂首将杯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才道:“你错了,她可半点没有天仙的样子,活脱脱就是那盘丝洞里勾人犯戒的女妖。”
女妖?
赵琦闻言朗声大笑,调侃道:
“女妖?女妖好啊,殿下这样无情无欲的佛像,天生就该让女妖来蛊惑得你破戒。
微臣真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因缘际会,让你对着个有夫之妇,动了念头?
我可记得,殿下往日,最是尊崇礼法,宫里的皇后娘娘,可是自小将您教的温雅如玉。
怎么去了扬州,见着了那位女妖精,就成了放浪形骸的性子,真是稀罕。”
萧璟摇了摇头,随意搁下酒盏,淡声笑道:“许是从前克制太久,难得一回放纵,就被迷了心窍。”
云乔之于萧璟,是佛前破戒,是圣殿染污。
是说不清的禁忌情欲。
更是萧璟二十余年循规蹈矩人生里,仅此一次的放纵。
赵琦听着萧璟话音,也不难猜出萧璟对那位沈家少奶奶是如何的中意。
第59章
旧情人
京城萧璟私宅,
马车停在府宅门前。
宅门口候着婢女小厮嬷嬷各一个,另有一个护卫。
婢女小厮同嬷嬷,都是东宫的管事奉萧璟在扬州的吩咐选来伺候云乔的。
只是萧璟信里吩咐是并未交代清楚,只说,是位夫人。
却没提及来日会否将人迎进东宫。
管事心里猜不准萧璟心思,既觉得是主子头一位宠幸的女人,又摸不准,这宠幸是主子当真喜爱,还是扬州查案时,推脱不得后勉强收下的玩意。
故而管事挑人时,上心却没多费心。
这几个奴才都算不得东宫上好的奴婢,只能说是中等之流。
可那一个护卫,却分外不同。
乃是萧璟特意去信给东宫的护卫统领,从东宫护卫里着重选出的人。
萧璟说到底,还是怕云乔会跑。
再如何拿着她女儿捏着她,也怕时候长了困不住她,又怕云乔这性子,在京中私宅困久了,生出旁的心思了,特意寻了东宫护卫里最看好的一个来盯着她。
护卫抱剑立在府宅门前,脸色平静的瞧着一驾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停在府宅门前,云乔扶着嬷嬷出了马车。
萧璟虽将她带回了京城养作外室,却是打算好了金屋藏娇的,根本没想着让她在人前露面。
嬷嬷知晓自己主子心思,下马车前,早给云乔戴上了帷帽。
马车吱呀停下,云乔扶着嬷嬷缓步下马,头上戴着的帷帽随风微微飘摇。
京城的秋日,微微有了冷。
云乔身子单薄弱不胜衣,在秋日冷风中,瞧着柔软的紧。
那三个管事挑了来的奴才,个个好奇的张望,瞧着云乔戴了个帷帽,心下还嘟囔着‘什么国色天香的女人,竟还特意戴着帷帽遮面’。
独那位护卫,抱剑低首,恭恭敬敬。
跟着云乔身边的嬷嬷瞧见那三个奴才的做派,当即冷了脸,斥道:“还不快些拜见主子,干瞪着眼睛作甚!”
那三个奴才倒是认得云乔身边跟着的嬷嬷,知晓嬷嬷是宫里皇后的亲信,自是不敢冒犯,慌忙跪地叩首拜见。
云乔没说话,被风吹得有些受寒,微微咳了声。
一旁的护卫抱剑正垂首,听得那声咳音,猛然抬首,看向了云乔的方向。
云乔带着帷帽,他瞧不见面容,只能大略看出,这是个纤弱病态的女子。
护卫是个极冷也极为沉稳的人,可眼下他望向云乔的视线,却又十分的莽撞。
这护卫脸上戴着个玄铁所制的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是极为清俊,只是面具边沿,依稀可见一道未曾被全然遮盖的疤痕。
云乔原本未曾留意人群中的护卫,那嬷嬷却在护卫抬首的一瞬后,将人认了出来。
“咦,陈晋,怎么是你来了这里做护卫?”嬷嬷纳闷的问。
这陈晋在东宫,可是萧璟的亲信。
虽则出身太低,做不得统领这等高位,却也因着从前几回舍命护主很受萧璟重视。
也是东宫护卫里出了名的好手。
云乔这样一个寻常弱女子处,又没什么危险要紧的,怎的萧璟却寻了陈晋这样的护卫来。
嬷嬷原本只以为,护卫随意寻个就是,便是东宫的家丁,也能在此看家护院,冷不丁瞧见陈晋,自是惊讶。
那陈晋听得嬷嬷唤自己名字,方才反应过来,急忙收回了落在云乔身上莽撞的视线。
云乔却在听得嬷嬷唤护卫时,下意识往那护卫处瞧了去。
陈晋?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云乔觉得耳熟,一时却也没有想起是在何处听过。
那陈晋在嬷嬷唤了自己后,压着视线低首,沉稳道:“主子来信特意挑了我来。”
嬷嬷闻言扶着云乔的手微紧,心道主子到底还是不甚放心云乔,特意寻了陈晋这样的护卫来盯着。
云乔一个弱女子而已,当真是杀鸡用牛刀。
可主子吩咐,奴才哪里敢置喙,嬷嬷摇了摇头,也没多言。
只跟云乔解释道:“这人是陈晋,武艺高强。有他在,姑娘的安危自是半点也不必担忧。”
嬷嬷说着拍了拍云乔的手,云乔含笑点头,轻轻应下。
那陈晋听得云乔微弱的声音,下意识还是抬首看了过去。
嬷嬷并未意识到不对劲,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死的,一拍脑门道:“哎呦,我记得,陈晋,你也是扬州人,倒是巧了,咱们这位奶奶,也是扬州人。”
云乔听了并未放在身上,只是隔着帷帽淡淡扫了眼陈晋。
可陈晋闻言瞳孔却猛地一缩,他抱着剑鞘的手力道极大,望着云乔帷帽时的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无声又汹涌。
扬州……是她吗?
可是她,不是早嫁了扬州知府的公子,富贵荣华的做着高门宅院的少奶奶吗?
怎么会被太子殿下带进京城?
依着她的性子,又怎么会这样不明白的做了太子殿下的外室。
陈晋从东宫被调来时,还被统领特意交代过,说这位被主子送来的女人并不知晓主子真实身份,提醒他不要多嘴。
他来时只当是场任务,心里并无什么波动,旁人说依他的资历不该轮到去给主子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做看家护院。
可陈晋是个沉如槁木的性子,对一切事情都不甚在意,也并不觉得来做看家护院和在东宫里领着任务刀口舔血有什么不同。
可他着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好些年不曾见过的故人。
他对她最后的印象,是她怀孕之时。
那时他回到扬州城,见了重病的母亲最后一面,也曾偷偷翻进沈家,远远瞧过她一眼。
她怀了身孕,温婉娴静。
她的丈夫沈砚为着有孕的她,处理了她兄长欠的赌债。
陈晋想,她日子应当过得很好。
他也不该念念不忘于那段少年时的魂牵梦萦。
于是安葬母亲后,便回了京城,再没打听过扬州的消息。
甚至刻意在萧璟南下时,寻了由头避开。
江南私盐案尚未传到京城,陈晋自然不知晓沈家出事。
也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少年时喜欢的那个姑娘,还好端端的在扬州知府这样的高门大院里,做着富贵荣华,衣食无忧的少奶奶。
直到突然,在自己主子金屋藏娇的外宅门口,听到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秋日微冷的风吹在身上,凉意阵阵。
陈晋期盼着那冷风能吹落眼前女子的帷帽,让他瞧见帷帽之下的真容,确定是不是当年的她。
可是偏偏秋风不如人意,吹得她帷帽边沿不住的摇了又摇晃了又晃,却始终没让他有机会瞧见她的面容。
陈晋出神太久,那嬷嬷皱了皱眉,稍有些意识到不对,蹙眉又唤了声他名字。
他才骤然回神,及时遮掩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低首应道:“是,我长在扬州,可后来少时离家经年未归,早忘了扬州的模样,已然算不得是扬州人了。”
云乔有些冷,掩唇又咳了几声,嬷嬷意识到云乔身子经不得寒,反应过来后,没再与人寒暄多言,忙就扶着云乔进了宅子的门。
那几个奴才被训斥过后,尚算老实,云乔扶着嬷嬷的手踏进内宅,往里头走去。
奴才们在前头引路,将云乔往卧房的方向带去。
陈晋则抱剑紧随在云乔身后不远处。
云乔的脚踝处有旧伤,走的很慢,当初她想着去给萧璟送平安符,夜半翻下院墙,歪了脚。
后来那段时日,许多事接二连三的折磨她,云乔也没有什么精力休养,又被萧璟送来了京城,一路舟车劳顿,到如今这伤,已是拖了许久。
她步履缓慢,一高一低,似是跛脚一般。
云乔习惯了掩藏做戏,一直忍着脚踝处的伤,不让人瞧出来。
引路的奴才和嬷嬷都没察觉到。
可陈晋是习武之人,在她身后是瞧着她的目光,又分外灼灼,自然是轻易就瞧出了她的异样。
那引路的奴才许是着急,越走越快。
云乔跟前艰难,腿儿已经有几分打晃。
陈晋意识到不对,想出言提点奴才慢些。
还未来得及开口,云乔便被一处石阶上的杂石歪了脚。
她本就有旧伤未愈,这一歪后钻心的疼,站立不住就要倒向一旁的荷花池里。
嬷嬷意识到去拉人,却反应不及。
陈晋及时横剑上前,拿那剑鞘,拦在云乔身前,将人护住,扯了回来,没让人摔进池塘里。
嬷嬷心有余悸的抚着心口,云乔手落在陈晋剑鞘上,紧紧握住。
帷帽从她头上掉下,砸紧池塘的秋水里,溅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