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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这双手,少年时牵过刚刚失去父母的明宁从西北回到长安,可后来许多年,他再没让她近过身。

    这是自从父母身死后,他时隔十余年,终于又一次向她伸手。

    明宁喜极而泣,心里紧紧悬着的大石落地。

    不枉她下了血本,将自己折磨的不成人样。

    终于,还是赌赢了。

    他不知道从前的真相,到底,还是对她存着几分温情愧疚的。

    即便他不曾喜欢过她又如何,即便他对她连动欲都不能,又如何,只要拥有一个男人的愧疚,便足以让她在他身边立足。

    她刻意唤他哥哥,便是知晓,那时云乔救他时,喊过他哥哥,后来来寻自己问萧璟下落时,也是问的,那受伤的哥哥去那里了。

    今日明宁字字句句,虽未提及从前的救命之恩半句,可每个字眼,却又都刻意让萧璟想起从前。

    从喊他哥哥,到求他救他。

    每一个字眼,都精心算计,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就等着今日,唤起萧璟的愧疚,让他在还不知晓真相时,因着从前的恩情,在看见浑身是血的自己时心生愧疚。

    明宁拖着一身的血,勉力搭上萧璟的手。

    “殿下,您……您能抱我回营吗?”

    萧璟抿唇未语,顿了片刻后,瞧着明宁几近奄奄一息,终究还是抱起了她。

    从城门外,到军帐中。

    这一路,沿途无数将士瞧见,暗里纷纷感慨,这位远嫁漠北和亲的明宁郡主,当真是极得殿下钟爱,嫁了漠北的老可汗,如今被漠北扔了回来,却仍被殿下如此呵护照料,视如掌珠。

    只是不知,这样的优容照拂,这样的尊荣呵护,究竟是多年兄妹之情,还是青梅竹马求而不得的旧爱之因。

    明宁倒在萧璟怀里,沿途未曾睁眼,心里却得意至极的享受着周围人的目光。

    瞧,兜兜转转,她不还是他身边,最得他照拂的一个。

    即便救他的不是她又怎样,左右,云乔那蠢丫头,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在西北救过个人,更不清楚,她救下的人,就是萧璟。

    而萧璟,也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自己冒名顶替,骗了他这么多年。

    入城后接近军帐,刚到帐前,便遇上了候在帐门外等着向萧璟禀事的杜成若。

    杜成若冷眼瞧着被萧璟抱在怀里的明宁,眉心微蹙。

    那漠北的小可汗,她和萧璟也打过交道。

    的确是个狠人,若明宁为中原办事被他知晓,被打成这样子也不奇怪,只是,她却总隐隐觉得不对劲。

    可此时明宁确实是一身的伤,入眼所见,全是血色,杜成若即便觉得不对劲,也不可能在此时表露。

    她面色如常迎了上去,有心想将明宁留在自己身边试探暗查一番。

    眼眸微转,启唇道:“殿下,郡主到底是女子,留在您这多有不便,也难免受人议论,不如,将人送到臣帐中养伤,臣是女子,贴身照料也方便些。”

    杜成若话落,明宁下意识攥紧了萧璟的衣裳。

    她怕杜成若,本能的怕。

    杜成若这人,长了双鹰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人心里所有的肮脏算计。

    其实萧璟和杜成若很像,有时明宁总觉得,萧璟也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一样,冷眼看她的心机算计。

    可杜成若,比萧璟更可怕的是,萧璟习惯冷眼旁观,看穿也不会戳破,而杜成若,是看穿就一定会说破的主。

    明宁自己使了手段,哪里会不怕被杜成若发现异常。

    她身上的伤,瞧着可怖,其实却并无大碍,若是在萧璟这处,左右萧璟又不会脱了她衣裳查看,自然不会发现异常,可杜成若若真贴身照料她,依着杜成若那从战场厮杀下来的经验,哪里瞧不出她身上这伤有异。

    明宁心里畏惧,强忍着,逼出眼泪来,昂首看向萧璟,拉着他衣裳,低声道:“殿下,明宁怕,明宁想留在您身边,哪都不想去,求您等明宁伤好后,再赶明宁走吧。”

    萧璟原本是想应下杜成若的话,待明宁噙泪哀求,那泪珠砸在他手上时,他却猛地顿了下。

    好似,曾经也有哪个人,这样哭着求过他。

    他答应了吗?

    萧璟想不出答案,脑海中有些乱,隐隐总想起一个常掉眼泪的女子,他抿唇未语,杜成若却瞧着明宁此刻面上的神色时,脸色骤然冷寒。

    这明宁,连一颦一笑,连哭泣垂泪的模样,居然都学了云乔。

    呵,当真是心思诡谲,半点不要脸皮。

    冒名顶替,骗了殿下这么多年还不够,如今殿下记忆模糊,她竟还装着明宁的一颦一笑,在殿下跟前做戏。

    杜成若无声攥紧了掌心,又一次后悔当年没有戳穿明宁的谎言。

    而萧璟,也终于在那滴眼泪落下后几瞬,回过了神。

    他说不清缘由的,总觉得不对。

    却又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很对不住那个曾经哭着求他的人。

    是谁呢?

    是谁泣泪哀求过他?

    他喉头微滚,压下脑海里纷乱难清的思绪。

    抿唇道:“暂且将人安顿在孤帐中就是,先请个军医来瞧瞧她的伤。”

    萧璟话落,抱着明宁踏进军帐。

    杜成若暗骂了声晦气,不得已还是咬牙跟了进去。

    她实在是想知道,明宁这人,还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哪曾想,一进去,萧璟刚刚将明宁放在榻上,太医都还未来,便听到了明宁一番,更让她厌憎的话。

    那明宁面色苍白躺着榻上,伸手拉着萧璟衣袖。

    话音哀婉泣泪,一副病弱不堪的样子。

    同萧璟道:“殿下,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明宁的,西北开战,会接明宁回家,会在您身边给明宁体面的位置,明宁不求别的,只求能留在您身边,即便是做妾。”

    第214章

    想要你记得我

    江南山野处的医馆。

    发间埋着数根银针的女子,抱膝坐在医治病人的软榻边沿,后背紧紧挨着冬日冰冷的石墙,一副防备警惕的姿态。。

    她不言不语,对面的郎中,瞧着她初初醒来这副,满是防备的模样,越发觉得,这姑娘应当是被歹人所掳,受了不少磨折。

    略一思量,先如实解释道:

    “姑娘被人封了记忆许久,方才外头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带着发热昏迷的你来寻老夫医治,老夫瞧出您脑后穴位有异样,这才为您解了记忆。”

    云乔自己也能意识到自己身体是烧着的,那郎中的一万退烧药,虽见效极快,却也没能令云乔身体立即恢复,此刻,她吐出的气息,仍有些滚烫。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眼里的防备警惕,消去了些许。

    微微颔首,嗓音带着病中的沙哑,轻声道:“多谢郎中。”

    郎中见状,跟着便问起了那带她来寻医的陈晋。

    “姑娘被封记忆,瞧着,也是金贵养在深宅里的闺秀,怎么却被那凶神恶煞之人,带到了这荒山野岭的地界,那人,可是掳了您的歹徒?”

    虽则穷凶极恶之人,大都是亡命狂徒,未必顾惜他人性命,可眼前这女子生得委实好看,难保那歹人掳走了,想长久养着关着,这才不舍得她被烧死,费心来寻了郎中医治。

    郎中话落,云乔眼眸微颤,思及这一路带着自己从京城逃到此地的陈晋,摇了摇头。

    抿唇道:“他不是害我的歹徒,一路帮了我许多。”

    那郎中闻言蹙了蹙眉,想起那陈晋曾说自己是眼前这女娘的护卫,再听云乔这话,便意识到了不对,察觉陈晋撒了谎。

    谁家主子,会评价自己的护卫帮了自己许多,护卫为主子办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郎中觉得不对,只笑了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啊,姑娘生得漂亮,自然轻易能得旁人相助,只是,旁人帮您,必定是有所图,姑娘自己好生斟酌就是,瞧着姑娘也没在外头走动过,应当是不善识人的。”

    云乔没有回话,只抱膝低首,把一半的脸,埋在膝头。

    也许陈晋不是好人,也许他和萧璟一样,帮她都是另有所图。

    记忆恢复之后,所有的种种,来来回回在她脑海里拉扯。

    云乔敏感又阴郁,不再信任任何人。

    郎中打量了她几眼,转了话头道:“对了,姑娘说,方才那人不是封了您的记忆,给您灌了虎狼之药的歹人,那您可还记得,是谁做了恶事?老身可以派手下药童,替您去报官。”

    她低垂眼帘,想起脑海里,失去记忆后的种种,低眸自嘲的笑。

    报官?

    怎么报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萧璟是君,她不过贱民。

    她有什么办法,能靠报官,让他受几分刑罚吗?

    痴人做梦罢了。

    怎么可能。

    或许逃出生天,就已经是此刻的她,唯一能求的一点点奢望了。

    云乔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向郎中表示不必。

    郎中无法,略一思量,便猜出了这姑娘为何不肯报官,想是那歹人,位高权重,她孤身一人,无权无势,也拗不过那人,遂未曾多问,只给云乔送了碗安神汤,嘱咐她好生歇下,自个儿则揉着眼睛预备出去寻药童回来。

    夜幕四合,安神汤在手边放得微有些凉。

    郎中离去时紧阖的院门被从外头推开,陈晋疾步往屋内走。

    他不知云乔已经醒来,径直推门踏进内殿。

    云乔听见动静抬首看向门外,和刚刚踏进门槛的陈晋,四目相对。

    冬夜天寒,陈晋一身冷意寒霜。

    眼底,却是热的。

    “小姐醒了就好,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云乔摇了摇头,启唇问:“此处距离你说的,安顿孩子的地界,还有多远。”

    陈晋闻言如实答道:“应是一日路程。”

    云乔听罢微微点头,起身便欲下榻。

    口中道:“我身子无甚大碍,一场高烧而已,眼下已经退了,要不了命,你还是,先带我去找我女儿吧。”

    她面色仍旧苍白,却怕夜长梦多,等不及要赶路。

    陈晋眉心微蹙,几步上前去,握了下她手腕,想摸一摸她额头的温度是否还烧着。

    这动作太亲密,云乔下意识避开了他的动作。

    抿唇看向他,身子僵硬,突地道:“你想要报酬,总要让我先见到我女儿。”

    想起从前的种种,自然,也就想起来,初入京城时,陈晋翻过别院的门窗和种种越矩事。

    自然,也以为,今时今日的陈晋帮她,和萧璟当初一样,是为图美色。

    云乔眸光寂冷,说话时,声音寡淡如常,却还是流露出几分,强压下的颤意。

    这些时日以来,萧璟当真也改变了她。

    那个最想一辈子做个活生生的人的云乔,在这一刻,和萧璟一样,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用来交易的砝码,可以卖给旁人的物件。

    从前,她最不能接受萧璟,逼她做一个任人取乐的玩意儿,今时今日,却把自己看作是报酬。

    多悲哀,撞得头破血流,终究还是认命。

    可是那份屈辱,那份难堪,那份不甘心,依然还是折磨着她。

    云乔话音寡淡,那双眼睛里的寂寂冷意,几乎让陈晋,一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他隐隐觉得,她想起了什么,所以才是这样的态度。

    也不难猜得出,说出这样话的云乔,心里是如何想的他。

    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解释,

    只是,拎起地上的绣鞋,递到她跟前。

    隔着罗袜为她穿上,动作间不曾碰到她一分皮肉。

    垂首低声道:“走吧。”

    话落,将人拉起,背在背上,拿起一旁的外袍,盖在后背的她身上。

    缓步,走入江南的湿冷冬夜。

    无人留意的病榻角落,那一只萧璟迎娶太子妃时,逼她戴上的明珠手串,落在了被衾堆叠间的缝隙里。

    明月当头照,一如那一夜,从东宫走出时。

    云乔伏在陈晋肩头,眼前好似又看见那一夜,东宫的明月。

    陈晋对她实在是好,可他来得太晚了,晚到云乔受够了折磨苦楚,已然无法相信,旁人对她,也有真心的好。

    她喉头哽咽,手攥着陈晋肩头的衣裳。

    喃喃问他:“你为什么帮我……”

    陈晋低眸未语,只是脚步微顿了瞬。

    片刻后,昂首,迎着头顶明月。

    话音低缓道:“我只是,想要你,记得我。”

    第215章

    战事

    夜阑人静,江南荒野的冬夜里,陈晋背着云乔,缓步行在月下。

    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城,萧璟立在明宁跟前,面色沉冷听着她的话语。

    他并未立时答复应允,明宁心下慌乱,拉着他衣袖的力道,愈发的急切。

    几瞬后,萧璟拂落了明宁紧攥着他衣袖的手。

    他这样的动作一出,明宁脸色彻底惨白,一旁的杜成若跟着松了口气。

    下一瞬,萧璟启唇说的话,却让两人的反应,翻了个面。

    萧璟目光没看明宁,而是看向了军帐外头,漠北的方向。

    话音沉冷,吩咐道:“传信回京告知母后,郡主和亲异族,受辱多年,而今归朝,理当厚待,让母后,在京中宗庙的玉碟里侧妃的位置,写上郡主的名字。”

    玉碟之上写了名字,可不明摆着,是要将回朝的明宁立做侧妃。

    明宁送了口气,暗道不枉自己费尽心机筹谋算计。

    杜成若则在萧璟话落后,面色微变。

    玉碟,至于萧璟,可比大婚要来的意义更重。

    不久前在长安的那场大婚,之于他,不过是演一场戏,应付皇后,也瞒过朝臣。

    所以,萧璟是不曾在玉碟上写她的名字的。

    玉碟上不曾落笔,来日尘埃落定,他身登帝位,她回返西北,青史御笔都能抹去这场做戏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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