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89章 旧事

    嬷嬷并未意识到不对劲,一拍脑门道:“哎呦,我记得,陈晋,你也是扬州人,倒是巧了,咱们这位奶奶,也是扬州人。”

    云乔听了并未放在身上,只是隔着帷帽淡淡扫了眼陈晋。

    可陈晋却变了神色。

    他抱着剑鞘的手力道极大,望着云乔帷帽时的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无声又汹涌。

    扬州……是她吗?

    可是她,不是早嫁了扬州知府的公子,富贵荣华的做着高门宅院的少奶奶吗?

    怎么会被太子殿下带进京城?

    陈晋从东宫被调来时,还被统领特意交代过,说这位被主子送来的女人并不知晓主子真实身份,提醒他不要多嘴。

    他来时只当是场任务,心里并无什么波动,旁人说依他的资历不该轮到去给主子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做看家护院。

    可陈晋是个沉如槁木的性子,对一切事情都不甚在意,也并不觉得来做看家护院和在东宫里领着任务刀口舔血有什么不同。

    可他着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重遇故人。

    他对她最后的印象,是她怀孕之时。

    那时他回到扬州城,见了重病的母亲最后一面,也曾偷偷翻进沈家,远远瞧过她一眼。

    她怀了身孕,温婉娴静。

    她的丈夫沈砚为着有孕的她,处理了她兄长欠的赌债。

    陈晋想,她日子应当过得很好。

    他也不该念念不忘于那段少年时的魂牵梦萦。

    于是安葬母亲后,便回了京城,再没打听过扬州的消息。

    甚至刻意在萧璟南下时,寻了由头避开。

    江南私盐案是机密,萧璟南下时并未同护卫提及此事。

    除却此行跟着的护卫,京城的人皆不知晓。

    如今案子尚未传到京城,陈晋自然不知沈家出事。

    也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少年时喜欢的那个姑娘,还好端端地在扬州知府这样的高门大院里,做着富贵荣华,衣食无忧的少夫人。

    直到刚才那刻,在自己主子金屋藏娇的外宅门口,听到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秋日微冷的风吹在身上,凉意阵阵。

    陈晋期盼着那冷风能吹落眼前女子的帷帽,让他瞧见帷帽之下的真容,确定是不是当年的她。

    可是偏偏秋风不如人意,吹得她帷帽边沿不住的摇了又摇晃了又晃,却始终没让他有机会见她的面容。

    陈晋出神太久,那嬷嬷皱了皱眉,稍有些意识到不对,蹙眉又唤了声他名字。

    他才骤然回神,及时遮掩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低首应道:“是,我长在扬州,不过,我少时离家,经年未归,早忘了扬州的模样,已然算不得是扬州人了。”

    云乔有些冷,掩唇又咳了几声,嬷嬷意识到云乔身子经不得寒,反应过来后,没再与人寒暄多言,忙就扶着云乔进了宅子的门。

    那几个奴才被训斥过后,尚算老实,云乔扶着嬷嬷的手踏进内宅,往里头走去。

    奴才们在前头引路,将云乔往卧房的方向带去。

    陈晋则抱剑紧随在云乔身后不远处。

    云乔的脚踝处有旧伤,走的很慢。

    她步履缓慢,那引路的奴才许是着急,越走越快。

    云乔腿儿已经有几分打晃。

    陈晋意识到不对,想出言提点奴才慢些。

    还未来得及开口,云乔便被一处石阶上的杂石歪了脚。

    她本就有旧伤未愈,这一歪后钻心的疼,站立不住就要倒向一旁的荷花池里。

    嬷嬷意识到去拉人,却反应不及。

    陈晋横剑上前,拿那剑鞘拦在云乔身前,将人护住,扯了回来,才没让人摔进池塘里。

    嬷嬷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云乔手落在陈晋剑鞘上,紧紧握住。

    帷帽从她头上掉下,砸进池塘的秋水里,溅起涟漪。

    云乔吓得也白了脸,攥着那剑鞘,抬眸看向陈晋,点头道了句:“多谢。”

    她话音轻缓,脸色泛白,菱花般的唇紧咬着。

    陈晋只瞧一眼,便立刻低下头来。

    果然……果然是她。

    短短一瞬,陈晋心口情绪几经翻涌,最终还是握着长剑的剑柄,沉声道:“属下分内之事,夫人没事就好,不必言谢。”

    嬷嬷反应过来,忙扶着云乔瞧她可否受伤,云乔适时松开了握着陈晋剑鞘的手,温温柔柔的冲着嬷嬷摇头。

    “未曾伤着,无甚大碍。”

    她话落,扶着嬷嬷继续往前走,忍耐着脚踝处钻心的疼,咬着唇瓣,将那菱花般娇嫩的唇咬得泛白乌青,也没说上一句疼。

    一旁的陈晋低首抱着长剑,指腹无声抚过方才她指尖攥握过的地方。

    她还是少时的性子,倔强得让人心惊又爱怜。

    她也果然,半点没想起他。

    也是,当年巷子里富商人家精心娇养的女娘,怎么会记得,在她家做长工的贫贱少年。

    若是云乔那位小丫鬟在,或许倒能认出陈晋来。

    云乔婚后日子不顺,那小丫鬟每每恨上沈砚,偶尔就会提一句当年同云家比邻而居,那位被寡母抚养长大,曾在云乔家的铺面做过长工的少年。

    陈晋这个名字,云乔会觉得耳熟,也是因为小丫鬟同她提过。

    当年那位被寡母抚养长大的贫贱少年郎,亦曾向云乔提过亲。

    只是被云家兄长嫌弃家贫,拒了。

    后来那人从戎参军,在京城谋了职位。

    只是云乔从未将小丫鬟偶尔提到的这个邻家少年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忘记了当年的人和事。

    自然不曾认出陈晋,不曾记得他。

    可陈晋,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云乔十三岁从西北边塞回到江南的扬州城,被父母嫌弃野性难驯,责怪她被祖父母养坏了性子,白瞎了一张国色天香的绝美脸蛋。

    为了让她乖乖听话。

    云家的家法不知动过多少次,云乔少时也不知跪了多少次祠堂,抄了多少遍女戒。

    她少时便爱掉眼泪,却从不认错,被打断了骨头,在祠堂里罚跪,一个劲地掉眼泪,不知受了家里多少折磨。

    她无数次地想要挣脱,最终却被生生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学会了女则女戒,学会了温婉柔顺,扔了马鞭换上长裙,举止温婉贤淑,成了父母口中,最得意的女儿,如了他们的愿高嫁。

    那几年,陈晋在云家帮忙做事,好些次,撞见过她被罚,也好些次瞧见过她掉眼泪。

    他见过她的倔强,知道她骨子里是什么样的性子,曾悄悄把她那个被云夫人扔了的马鞭捡回自己家去。

    后来云老爷离世,云乔兄长好赌成性的,将云乔看作能赚钱的物件。

    悄悄说,若是沈家亲事不成,便要想旁的法子借着云乔弄银子。

    陈晋怕他们为了还赌债,真会把云乔卖去肮脏地方,曾登门求过亲。

    云家拒绝了他。

    好在,云乔后来嫁了知府的公子。

    他知道那位公子浪荡,可他想着,总归是高门贵夫人,她会衣食无忧,会有人相护。

    那时他便想,她这样的女娘,合该被人金尊玉贵的娇养。

    万不能落入贫贱之家一生辛苦。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