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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孟禹:【你妈妈身体很不错,别担心】

    苏稚杳:【谢谢孟教授,

    年后我过去一趟】

    孟禹:【没问题,

    我这几天出差,

    初九回国,

    别跑空了】

    “杳杳,

    可以出发了哦。”杨姨温柔地敲了敲她的房门。

    苏稚杳放下手机:“来了。”

    一下楼,就看到客厅沙发,苏柏在听苏漫露聊公司项目,身边还有温竹音依着喂车厘子的画面。

    “好不容易过年得闲,你们父女俩也真是,公司的事儿就放放吧。”温竹音柔柔嗔道。

    苏漫露听话地说:“行,听妈的。”

    温竹音挽住苏柏的胳膊:“老柏,漫露给你母亲准备了颗野山参,两百多年呢,早半年前就开始找人搜罗了,说是市面上就这么一颗。”

    “嗯。”苏柏吐出车厘子核:“回头带上,漫露自己拿去给你奶奶。”

    温竹音给苏漫露递去一个眼神。

    “好。”苏漫露笑了下。

    温竹音出身并不好,能和苏柏再婚,除了有同窗的缘分,也是她自己聪明。

    聪明的女人贪心得都很有分寸。

    温竹音见好就收,轻声岔开话题,发出疑惑:“时间差不多了,小杳衣服还没换好吗?”

    问完这句时,苏稚杳刚从旋转楼梯走到底,一声不响经过客厅。

    温竹音转瞬变了语气,笑着说:“老柏你看,小杳穿这款大衣比模特上身还漂亮,是不是?”

    苏柏没回答,只是确认她的衣服足够暖和后,站起身:“杳杳,这几天住你奶奶那儿,要带的东西别忘了。”

    杨叔和杨姨是夫妻,平时真心待苏稚杳很好,苏稚杳不想因为自己,误了这对老夫妻的年夜饭,所以没有让杨叔单独送。

    其实苏稚杳知道父亲指的是带她自己的东西,可一想到要和继母继姐坐一辆车,心里更不舒服,忍不住任性呛话:“我哪有姐姐这份心思,能有什么带的。”

    苏稚杳没留下听苏柏教育,话落,径直去了停车库。

    抵达老宅时天色将暗未暗,青林绿池环绕的苏氏庄园却早已灯火通明,伫立光中,像一座巧夺天工的四合院式古典园林。

    新中式宴厅华贵气派,水晶吊灯像发光的瀑布,佣人们来回穿梭,忙碌地布置餐品。

    那些叔伯姑婶们言笑晏晏,站的坐的都有,平常一年到头不见人,这会儿倒是团团围着老太太有说有笑,殷勤得很。

    苏柏一到就领着他们过去打招呼。

    苏稚杳兴致缺缺,慢吞吞跟在后面,在看到程觉的那瞬间,她一愣,神情终于有了反应。

    “杳杳!”程觉喜悦地喊她。

    他一身白色正装,靠坐在老太太身旁的沙发扶手上,似乎和老人家聊得很融洽。

    这边,温竹音暗暗搡着苏漫露递出礼盒,苏漫露拜年的话刚出口,苏老太太恍若不闻,一看见苏稚杳,立马笑逐颜开地招招手。

    “囡囡,快过来,到奶奶这儿来。”

    苏稚杳来不及思索程觉为什么会在这里,人先走过去:“奶奶新年好。”

    苏老太太握住苏稚杳的手,不掩饰喜爱,拉她坐到自己身边,态度对比强烈,直接忽略了苏漫露的存在。

    苏漫露尴尬地收回捧出礼盒的手。

    “奶奶可许久没见你了,以后要和阿觉常来啊。”聊了会儿,苏老太太说道。

    苏稚杳听得奇怪。

    她还没开口,程觉已经懂事地抢先回答:“苏奶奶您放心,我一定一有空就带杳杳回来看您!”

    苏老太太笑几声,又连说了几声“好”。

    苏稚杳嫌程觉多管闲事,悄悄瞪他一眼,然后认真说道:“奶奶,我自己也能来,不用麻烦小程总。”

    “诶,”苏老太太不同意她这说法:“你和阿觉的亲事,奶奶很满意,囡囡啊,奶奶岁数大了,就想长眠前看到你成家。”

    她确实上了年纪,说几句话就有气无力。

    苏稚杳却顿时感到索然无味。

    祖母是个慈祥的老人,作为女流,年轻时插手商战也不乏雷霆手段,很受人尊敬,她喜欢聪明的孩子,从小到大最疼苏稚杳是真的,但她和苏柏一样,名声地位看得重,万事以家族利益为先也是事实。

    苏稚杳有点累,不想说话。

    苏老太太拍拍她手,言简意深的语气:“奶奶可就你这么一个亲孙女。”

    这话说得,让苏漫露光是安静站在那里都显得如此难堪。

    擅做面子的温竹音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温竹音在苏家妯娌里一直不受待见,这下老太太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没把她们这对上赶着倒贴的母女当过自家人。

    一室人都在默默看笑话。

    苏柏出来做和事佬,接过苏漫露手里的礼盒,摆到茶几上:“母亲,漫露给您的野山参,这可是个好东西啊,补气!”

    “这玩意儿多得放不下,我都不知道扔多少了。”苏老太太一眼没瞧,拄着拐杖站起来:“吃饭吃饭,囡囡,阿觉,来跟奶奶一块儿坐。”

    苏稚杳可不想和程觉一块儿坐。

    尤其一场家宴,老太太全程都在思量订婚的日子,说四月份日子好,就是太赶了,七八月份不错,再晚就是今年年底……其他长辈都跟着应和,特别是程觉,春风得意的情绪都浮现在脸上。

    苏稚杳心烦意乱,敷衍地吃了几口,就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苏老太太偏心,独独放她先回房间休息。

    离席时经过,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苏稚杳和长桌那一头的苏漫露遥遥对视了眼。

    前后只有一秒。

    但很奇怪,当时苏漫露那个的眼神,有妒忌,有冷意,有屈辱,依稀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嘲弄和隐忍不甘,十分复杂。

    就好像是在怨恨她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可这里的一切本就不是她的。

    庄园大得像城堡,房间众多,苏稚杳被安排在三楼,住苏柏隔壁,这层的露台风景好,也清静。

    苏稚杳沐浴后就裹着睡袍上了床。

    客套不如睡觉,她不打算再出去了。

    程觉的微信消息弹进她手机:【乖乖,快出来,我放烟花给你看!】

    她今晚的郁闷,程觉要负一半责任。

    苏稚杳没好气问:【大老远跑这儿来,你想干什么?】

    程觉还挺冤:【这可就冤枉我了,你奶奶一定要我过来,我也不好拒绝是不是】

    苏稚杳和他直白说明:【婚姻是我自己的事,他们怎么说都不作数,程觉,你知道我不会和你订婚】

    程觉难得正经:【杳杳,我知道你现在呢还不想结婚,但我保证,你嫁给我之后,会一直是京圈最风光的公主,我对你是认真的】

    他好像是认定了,她就是他的,而她只有他一个选择。

    可是喜欢和互相喜欢,是两码事啊。

    苏稚杳无语,脸压着枕头往里陷。

    她深刻感受到自己再不勾搭上某人,别说解约,人都要直接被架着送去给程家了。

    与其困缚在豺狼虎豹窝里被一点点啃噬血肉,她宁愿被最烈的猛鸷叼走,起码见过长空,死也死得明白。

    苏稚杳倏地坐起,深吸口气,利索地翻进那个人的短信界面。

    贺司屿的名字,此刻就像救世主。

    【新年快乐,岁岁安康】

    敲出这条短信后,苏稚杳安详平躺等待,可半小时过去也没收到回复,她今晚心情甚是烦躁,耐心耗尽得极快。

    坐起来,编辑新短信:【国贸新开的日式餐厅,听说主厨是从日本请过来的米其林三星大师,等你下回来京市,我们一起去吃吧[可爱]】

    过去会儿没回应。

    苏稚杳没话找话:【我的珍珠还在你那儿呢】

    又过去半小时。

    他是在忙还是故意已读不回?

    苏稚杳再坐起,这回来势汹汹:【贺司屿,上回请我喝咖啡的五百块,你忘了给我报销】

    【支持微信转账】

    【我的微信和手机同号,你快点儿加我】

    虽然那天她压根没去喝咖啡,但这不重要,主要是想加他微信。

    没一会儿,嘀一声,她收到了短信回复。

    苏稚杳笑起来,眼睛亮晶晶,不愧是资本家,一提到钱马上就有动静。

    点进去一看,笑容随之消失。

    这人就寡淡一句:【我没有微信】

    拒绝她的理由都找得这么敷衍。

    苏稚杳微恼,一口气敲了好多个问号甩过去,每个问号都拆分成一条短信,颇有不死不休的气势。

    或许是她吵得不可开交,贺司屿不得不及时回复她:【开会,别闹】

    除夕夜还开会……难道他人在国外。

    苏稚杳忽觉自己此刻的行为不太通情达理,安分下来,不自觉地揣摩起他说“别闹”这两个字时的语气。

    是不耐烦的,还是温柔的?

    肯定是不耐烦,他每次对她都那么冷淡。

    苏稚杳压着被子躺回去,身子蜷起来,郁悒回:【哦……】

    甚至连想象她都想不出贺司屿温柔会是什么样,想着想着,还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一阵哭闹声中。

    声音是从隔壁房间的露台传来的,隔着玻璃门若有若无,但苏稚杳还是被吵醒了。

    大约今晚上温竹音委屈了,父亲在哄。

    不过很快就没了声。

    这里是苏家老宅,奶奶眼皮子底下,七八房亲眷的耳朵都听着,温竹音有再大的怨艾都得装装样子,不敢闹大。

    苏稚杳没在意,只是又想到苏漫露那个眼神,心绪莫名有点不安。

    手机滑落在枕头边,苏稚杳摸过来想看看自己睡了多久,先看到了贺司屿的短信。

    时间是在半小时前,他问:【银行卡号】

    苏稚杳呆滞住,才从惺忪睡意中慢慢清醒过来,这人还当真想要还她钱了。

    五百块在这圈子里都抵不到五分,苏稚杳不信贺司屿看不出她真正的目的,除非他就是真心实意地准备和她两清。

    胸腔里一股子不明不白的别扭。

    良久不知作何反应,苏稚杳直接回拨了通电话过去。

    没有等太久,对面接通了。

    他好像在看书,电话里有窸窣的翻页声,混着信号杂音的还有他沉静的呼吸。

    明明就在,他却不开口。

    他不先开口,苏稚杳也不开口,秉住气暗暗和他较劲。

    过了十几秒,贺司屿大概是觉得幼稚,不和她相持,低沉出声。

    “说话。”

    手机贴在耳畔,男人的声音一出来,苏稚杳耳窝一痒,手指头跟着酥麻了下。

    他的嗓音是有厚度的,带着鼻息间淡淡而慵懒的气音,没什么语气,但透满成熟男人的质感和魄力,听得人多巴胺涌动。

    苏稚杳滚进被子里掩住半张脸,侧躺着,没坐起来,光听声音她就浮想不已。

    如果哪天她生气了,他用这样的声音温柔一点哄哄她的话,她再气可能也坚持不到两分钟就原谅了。

    苏稚杳突然忘了自己刚刚在不舒服什么。

    “嗯……嗯?”她装傻,拿出毕生演技,刚睡醒一般,迷迷糊糊问:“贺司屿?”

    贺司屿不作声。

    苏稚杳没管他,自顾往下演,软着声说:“我玩儿手机,玩睡着了,按错号码了……”

    贺司屿不明意味淡呵一声,语调不紧不慢:“你的手指得多有本事,连着区号十三位数,偏就一路拨到我这来了。”

    “……”

    这理由是挺馊的。

    苏稚杳知道自己不占理,支支吾吾思索须臾,强辨道:“弹钢琴的手,你以为呢?盲拨号码而已,要是在港区Saria辅导过我,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协奏曲,我今天肯定都能闭着眼倒弹。”

    这话听着,好像是在控诉他。

    也不管是对是错,她总能找到自己的理,细细柔柔的声儿一出来,就自然而然带上几分可怜,嗔怨他不与人为善,让她这么委屈。

    贺司屿声音放轻:“这是在怪我?”

    一想到催婚都催到了定日子的地步,而她在与贺司屿的交往方面始终毫无进展,苏稚杳就熬心,半怨半闷地咕哝:“贺先生现在过意不去了?”

    都开始唤他先生了。

    就好像前阵子费尽心思想让他叫名字的人不是她。

    接着,听她细细沉吟:“欠一餐和欠两餐,其实也差不多……”

    又算计他。

    贺司屿停顿好些秒,才回应:“欠不欠的,不都是凭你说。”

    他语调平淡,却没从前那么冷。

    心情抑郁的时候,血液中会产生某些破坏性的毒素,像化学物质,造成态度的悲观。

    如同此刻,苏稚杳听到他这么说,脑子里获取到的信息不是“她说了算”,而是“都是她生拉硬扯胡搅蛮缠”。

    苏稚杳小声埋怨起他:“还不是你天天没空没空的,诸葛亮都没你难约。”

    贺司屿被她惹得很淡地笑了声,但语气依旧冷静:“苏小姐为何非要约我?”

    “我追着你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难言的沮丧堵在心间,苏稚杳一把扯着被子过头顶,整个人都窝到里面。

    “为什么?”他问。

    苏稚杳憋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想要和你交朋友啊……”

    贺司屿靠着休闲椅,一本厚重的《圣经》搁在腿上,美国还是正午,书房落地窗外洒进一室明媚的晴光,他左耳戴着一只蓝牙耳机,不知是在认真看书更多,还是听电话里的闲言碎语更多。

    钟意你,想和你交朋友,不可以吗?

    这话她说过。

    言犹在耳。

    这部被称为上帝语言的《圣经》,羊皮硬质书封墨绿烫金,书页残缺泛黄,里外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明显已经很老旧了,他却还留着。

    甚至从书皮到内页,有块块斑驳的深褐色脏污,隐约是拉丁文上曾溅过一片血,沉淀多年后留下的痕迹,有种鬼祟的神秘。

    贺司屿垂着眼,翻过一页,不急着回应。

    他目光凝落在书页,眼里是密密麻麻的拉丁文,脑中想的却是,这姑娘还真有趣。

    周围的人要么想方设法对付他,要么仓皇从他身边逃离,汨汨长河中,她却像下游一朵顶着浪涛想要逆流而上的水花。

    很难不惹眼。

    当成了某一种唯一,她的动机再不纯,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贺司屿拇指慢悠悠摩挲尾戒,口吻晦暗不明,声音很低:“确定是我么?”

    苏稚杳没听清:“什么?”

    贺司屿喉结微微一动。

    他太久没讲话,苏稚杳在电话里叫他:“贺司屿……贺司屿?”

    她的声音是很轻软的,像在戳棉花糖,会有些撒娇的味道,叫他名字的时候也是。

    贺司屿没应,多听她叫了自己几声。

    “人呢……是国外信号不好吗?”对面的女孩子开始碎碎念,发起牢骚,仔细听有细碎的杂音,然后是砰砰声,应该是她拽开被子坐起来,敲了两下手机。

    贺司屿无声勾了下唇角。

    “怎么知道我在国外?”他终于淡淡出了声。

    苏稚杳没怀疑,以为信号总算通顺了。

    “我不知道,但你肯定不在京市。”她颇有些顽俏,轻笑说:“因为今天京市没有下雪。”

    京市一到雪天,他们总能见到。

    “唯心主义不可取。”他说。

    “就不能是浪漫主义吗?”她嘀咕:“要是唯心的话,我就该说是我没用法术把你召唤出来了。”

    贺司屿唇边的弧度不经意间泛深了点。

    金灿的日光跳跃在他黑色的睫毛,墙壁上挂钟的指针在悠哉转动,嘀嗒嘀嗒声中,他突兀察觉到自己在笑。

    一刻意留心,就不自然了。

    贺司屿有意识地将唇抿成直线,缓缓合上书,声音也压沉了些:“好了,我还有其他事。”

    苏稚杳懂事且知趣,不想打扰他办正事,所以非常配合:“喔,那我挂了,新年快乐。”

    “……嗯。”

    就要挂断前,苏稚杳又叫住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电话那边安静许久。

    才听见他沉着嗓子,意味深长地反问:“哪种朋友?”

    第15章

    奶盐

    床上,

    苏稚杳并曲双腿坐着,绵软的月白色羽绒被裹住半个身子,部分揉成一团叠在膝盖。

    她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轻声问他,

    他们现在算不算是朋友。

    苏稚杳原本没想把事情挑得这么明,还没到时候,

    可她当时没沉住气。

    尽管大家族年味不浓,

    但一家子聚在一处,欢恰聊笑,

    说说体己话,

    除夕夜喜气的氛围多多少少总有一点,

    而她却把自己隔绝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说不冷清是假的。

    可就是再冷清,

    她也不想出去。

    去外面做什么呢?看温竹音和苏漫露拉着她父亲温馨,听一群势利眼的长辈们虚伪假笑,

    还是去陪着老太太翻看老黄历,

    择吉订下婚期?

    她宁愿自己待着。

    苏稚杳不是感觉不到寂寞,否则她也不会在和贺司屿闲聊中,眼睛里一直挂着笑意。

    孤零零时,有人说说话,就很容易开心。

    社交圈里的感情都太虚浮了,就像奶奶说的,她是苏家唯一认定的亲孙女,才有那么多名流千金捧着她,

    所以维持表面关系足矣,

    她不是什么人都讲真心话。

    贺司屿不一样,

    他远在社交规则之外,

    剥离规则,

    高于规则,不属于任何枝节。

    旁人都很忌惮他,但和他聊天,苏稚杳却难得放松,因为少了许多顾忌。

    因此他一说要去忙,苏稚杳就被情绪的落差牵动,或许是有那么些不舍,一时很想问,就问了。

    当然苏稚杳有私心,本来一开始接近就是为了依仗他的人脉摆脱合约牵制。

    但也不全是假意,和他相处时产生的心情,不说七八分,好歹有三五分是真的。

    苏稚杳下巴隔着羽绒被,压在膝盖上,注意力集中在这通电话,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呼吸都不由放慢。

    “砰”

    兀地一声爆裂,掩盖了电话里的声音。

    响声亮如子弹出膛,苏稚杳应激反应,像是自己的胸口被贯穿,吓得心脏都抽搐了下。

    她抚抚心口,望向落地窗,窗外五颜六色的焰火绽放,照亮如昼。

    又是该死的烟花礼炮。

    不同的是,这回很近,线形冷烟火迸射向天空,在夜幕组成了一个“杳”字。

    这里是私人远郊,远离城区吵闹,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程觉放的。

    苏稚杳缓口气,平息下来,趁烟花燃放的间隙,问电话里的人:“贺司屿,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没等贺司屿回答,又是一记砰响。

    “程觉在外面放烟花”苏稚杳冲着手机,说话声亮了些,手心捂在唇边想格挡住噪音:“太吵了,我听不见。”

    对面静几秒。

    贺司屿水波不兴道:“嗯,先这样。”

    随后,手机屏幕显示通话结束,外头的礼炮还在砰砰砰响个不停,没有休止。

    苏稚杳烦得脑仁疼,蹙起眉头,赤脚踩下地,大步过去扯住两面窗帘,唰得一下合得严严实实。

    回到床上,苏稚杳裹在被窝里编辑短信。

    她准备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破天荒地熬个夜,在零点的第一秒给贺司屿这个还没搞定的好朋友新春祝福。

    ……

    京市已是深夜,而纽约骄阳当空。

    曼哈顿最昂贵的one57摩天大楼顶层复式公寓,明亮的书房里,贺司屿垂着眸,不知在沉思默想什么。

    过片刻,叩门声响起三下。

    贺司屿敛神,摘掉蓝牙耳机:“进。”

    开门,徐界立于门口:“先生,有客。”

    “什么人?”贺司屿起身,将那本陈旧的《圣经》搁回到书架。

    在贺司屿身边做事最忌讳磨蹭,可徐界似乎不太敢轻易开口,欲言又止:“您母亲,和……”

    沉重的古书回归原位,贺司屿指尖静止在硬厚的书脊,没再动。

    几乎是同时,他眉眼冷下几度。

    在苏家庄园过春节的这几天,倒是没有苏稚杳以为的那么煎熬。

    年初一程家有拜年走访的习惯,那晚程觉在苏家做过客后,就连夜驱车回了市区。

    而温竹音和苏漫露借口回娘家探亲,也在翌日离开了庄园,与其在这里受排挤窝气,不如自己走来得体面。

    这么一来,苏稚杳觉得自在多了。

    苏老太太多留了孙女两天,到年初七,苏稚杳才从远郊庄园回到市区。

    过年这些天,苏稚杳时不时就给贺司屿发短信,内容无非是向他道早。

    尽管贺司屿不怎么回。

    但她很积极,仿佛是抱了和他非友即敌的决心。

    苏稚杳猜想,他人应该还不在京市,否则依他的性格,肯定会及时找她,将事情一并算清楚,互不相欠。

    他不在,着急也无用,何况再过两天,她另有重要安排,顾不得周围那些恼人的事。

    苏稚杳订了初九去沪城的机票,初八那天,她提前结束练琴,从琴房回到御章府。

    天是阴的,要暗不暗,像一层高密度的灰白棉花裹着未落的雨雪,团在傍晚的残光之下。

    途中,苏稚杳靠在车后座看手机。

    名媛群里今晚很闹,都在艾特她,苏稚杳大致翻了翻消息,是大小姐们又在组局聚会了,说是年后第一聚,要她一同去Falling消遣。

    Falling是一家会员制清吧,场子里有职业歌手和乐手驻唱弹奏,环境清雅,格调抒情,倒是个女孩子小酌的好去处。

    苏稚杳一不喝酒,二不交友,酒吧这种地方,她向来不会去,但这回不去就显得太不合群了。

    私家车在御章府别墅前停下。

    苏稚杳还在纠结要不要“维持表面关系”,先听见杨叔说到了。

    “杨叔,我上楼换套衣服,还要麻烦你再送我去Falling,晚上我有个聚会。”苏稚杳还是决定去走个过场。

    杨叔如旧亲切:“好,没问题。”

    别墅大门虚掩,几盏水晶吊灯都开着,一楼的玄关过道到客厅亮亮堂堂。

    说话声隐约,家里是有人在的,看样子是温竹音从娘家回来了。

    苏稚杳习惯了视而不见,走路轻,立在玄关处换鞋,偶然留意到架子上,贺司屿的那把黑伞还挂在那里。

    她一边俯身拉下靴子侧链,一边想着,这天看着是有雨雪天气,等会儿出门带上这把伞。

    “小杳是你的女儿,漫露就不是了吗?她也是你的亲闺女啊!”

    温竹音哀痛的声音响起。

    闻言,苏稚杳蓦地僵住,愣愣抬起头去听。

    “那年你要履行家中婚事,同我分手,我没和你闹,就是分手后验出身孕,我都不曾找过你,若不是医生说我的身体,打掉孩子可能终身不孕,我绝不会生下漫露……我一个人将漫露拉扯到十几岁,受了多少冷眼你知道吗?”

    温竹音声线悲切,渐渐含了抽泣。

    “苏柏,我没有一刻想过要打扰你,当年也是意外,才被你知道漫露的存在。”

    “阿音……”苏柏话音欲言又止。

    温竹音的泣诉声打断了他:“苏氏董事长有私生女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有损公司名誉,你只能隐瞒漫露的身世,我理解,你的家人如何给我脸色都不要紧……可是苏柏,这对漫露公平吗?”

    “她明明也是苏家血脉,在旁人眼中,却只能做一辈子倒赔的继女……”

    温竹音很会拿捏男人的心理,就是哭,也哭得很巧妙,哽咽声微微的,像是强忍不住才溢出来,惹得人心碎,让人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为他受尽了屈辱。

    每当她这副很柔弱的样子,男人总能产生一种心理,再不疼惜她就是弥天大罪。

    仿佛这世上,只有装弱,爱哭哭啼啼的人,才配得到疼爱。

    苏柏也的确给出了他满分的怜爱,语气心疼得不行:“知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阿音,当初的事,你我都没有想到,如今到这境地我也很无奈,如果早知你那时有孕,我就是和家里闹翻也不会和你分手……你放心,杳杳有的,我绝不会少了漫露。”

    苏稚杳像是被敲了一闷棍。

    脑子一时凌乱,木讷在那儿,艰涩地清理思绪。

    苏稚杳的妈妈体质弱,头胎宫外孕终止了妊娠,第二胎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子,却患有先心病,出生不到半年夭折。

    她妈妈一度抑郁,多年后,才顺利生下苏稚杳,有了第一个健康的宝宝。

    苏漫露年长她四岁左右。

    所以,苏漫露的确是她爸爸结婚前,就和温竹音有的孩子。

    荒唐,这太荒唐了……

    现在苏漫露也是爸爸亲生的,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了……那她呢?她算什么?

    苏稚杳心脏难以自控,跳得很重,断线木偶一般,都忘了呼吸。

    她终于懂了苏漫露那个眼神。

    是恨。

    恨她把那份本该归属于她的宠爱悉数占尽。

    四周的空气稀薄而压抑,苏稚杳就快要窒息了。

    她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但眼前这个事实太骇人,她还没做好面对的准备。

    突然觉得这个地方人地生疏,苏稚杳指尖掐住手心,怔怔地退出门去。

    别墅客厅里,温竹音端坐在沙发,恰如其分地带出一声嗔怨:“说得好听,可你只为小杳做好了打算,何时为漫露的婚事操心过?”

    “我是担心漫露不愿意。”苏柏拍拍她背安抚,话听不出是真是假。

    “跟我你就不要做样子了,小杳不懂你的苦心,我是旁观者清。”温竹音抬眼去看他,全然是贤良淑德的模样:“和程家这门亲要是成了,小杳过去就是一辈子享福,这么好的福气,偏她还怨你气你……”

    心思被看破,苏柏略有些心虚,躲开目光,避重就轻回答:“结婚是大事,这样,明日我问问漫露,她要有喜欢的,我找个推不掉的媒人,把事定了。”

    温竹音抹了下眼泪,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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