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苏稚杳去了Falling。酒吧就是用来寻欢作乐的,大小姐们光是穿搭就大费心机,紧身裙裤勾勒好身材,性感但不暴露,酷辣但不失高贵,身上每个毛孔都透着“玩夜店老娘就没输过”的姿态。
只有苏稚杳还是白日里的常服,脱去皮草外套,一身奶糖色针织连衣裙,领子和袖口是软糯的毛茸设计,氛围慵懒,露出的锁骨和那截细腰又格外勾人。
人群中,她反倒成了最特别的。
其他人有的在卡座嬉闹,有的在和新结识的俊男暧昧聊笑,唯独苏稚杳一个人伏在吧台。
清吧的光调得很暗,团团光雾虚朦,秀场钢琴旁,穿小礼服的女人正在演奏G小调小步舞曲。
一杯特调白兰地下去,苏稚杳托着腮,脑袋已经有些晕眩了。
琴声迷人,她感觉自己逐渐向下沉沦,溺在了这个纵情声色气氛里。
调酒师很帅,是清吧特邀的国际鸡尾酒大师,Falling的招牌,很会撩拨女孩子的心。
从苏稚杳坐到吧台起,他就表示,今晚只为她一人服务。
水晶杯中一朵可食用玫瑰,酒红色的液体沿壁注入浸没,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雾枪,手法纯熟地由上而下喷出雾气,像表演施魔法,杯中的血色玫瑰瞬间被照在璀璨星空下。
他将这杯酒绅士地推到她面前。
用带点旖旎的嗓音,轻笑说,这叫玫瑰花的葬礼。
苏稚杳盯了半晌的酒,忽地抬头冲他笑了下,托起水晶杯,一杯酒一口气含到口中,双颊鼓鼓,一点一点往下咽。
这酒浓度不低,烈得她直眯起眼睛。
没见过把特调酒当水喝的,尤其她一看酒量就不好,调酒师笑了笑,觉得她太有趣,靠着吧台,柔声和她聊天:“妹妹有心事啊?”
苏稚杳上头了,眼神迷离地发呆。
温竹音说,她生下孩子是无奈。
她父亲也说,事情发展到今天,他同样无奈。
那这事要怪谁呢?是不是这世界就是这样,千错万错,一句命运弄人就都可以糊弄过去了……
“杳杳。”有个同行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勾了调酒师一眼,附在苏稚杳耳边调笑:“不来陪姐妹们,原来是自己跑这儿钓鱼了。”
钓鱼?
苏稚杳回过神,不清醒地想,哦,大家都是富婆,总喜欢包养几个可口的小情人的,没什么稀奇。
环视一圈。
她的鱼不在这里。
想到某个人,苏稚杳捧着脸,颓颓丧丧地哀怨:“我的鱼真难钓……”
“杳杳看上谁了?”女人来了兴趣。
苏稚杳瘪瘪嘴不说,这个钓不上来,那就养别人去,她倏地一只胳膊举得高高的,小暴发户似的,颇为娇蛮:“今晚全场的消费,我买单”
调酒师被她迷糊的样子可爱到,指了指包间的方向:“今晚那一片,可都是林汉生的场子。”
“你指的是,那个港贸集团的老东家,林汉生?”女人满目惊诧,那可是个手段诡谲,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雷霆人物。
“嗯哼。”调酒师挑唇笑:“林总邀请了位贵客,谈生意呢。”
“是谁,能被林总奉为座上宾?”
调酒师和好奇的女人对上了眼,笑着往前挨近些,悄悄压出三个字。
“贺老板。”
女人不由吸了口气。
苏稚杳醉得恍惚,听不进去他们的私语,伸出胳膊把酒杯兜到怀里护着,蹙着眉头嗔怨:“我不管,我就要买单,谁都不准和我抢!”
她愠愠地想,既然父亲表示过,除了违约金之外,其他都由着她花销,那就闹个鱼死网破,她要把苏家的钱全都败光……
于是几分钟后,酒保进包间送酒,将这消息带了过去。
包间里烟酒靡靡,麻将牌和骰子碰得咣咣响,一群风流浪子无忧无虑找乐子。
墨绿皮沙发,贺司屿慵懒靠坐,左手拎一只高脚杯,衬衫纽扣解了两三颗,露出线条清晰的脖颈,袖口挽到小臂,用袖箍锢着。
他右胳膊搭在扶手,指尖勾着一把黑皮质瑞士军刀。
“贺老板考虑得如何?”
贺司屿大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薄唇很淡地抬了一下,嗓子里声音散漫:“林总高看我了。”
林汉生四十不到的年纪,寸头,断眉,单只金耳圈,灰色海獭毛皮革。
九色球撞入袋,他直起身,拿起巧克,不慌不忙地打磨斯诺克球杆的皮头:“贺老板不用谦虚,港区和欧美那几家最大的货轮公司,挂名的法人都是空壳,私底下可一直是凭贺老板供养着的,没错吧?”
林汉生轻笑了声,看过去:“贺老板可是控制着半个世界的海运啊。”
贺司屿落下一声意味深长的嗤笑,狭长的眼尾挑起一点弧度:“一码归一码,林总这小忙,还是另请高明。”
林汉生并不在意,笑意不改,音量压低几分贝:“我的东西装箱上船,只需要贺老板睁只眼闭只眼,放个行,剩下的事,怎么敢劳烦贺老板。”
贺司屿半垂着视线,笑意不达眼底。
他拇指按着锋利的主刀片,推出去,又收回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
酒保就是在那时候进来的。
告诉他们,有人为他们买了单。
满室浪荡的笑声被打断,所有人不可思议地静一秒,又感到可笑,相继冒出粗糙的京片子。
“用得着儿吗,我林哥和贺老板都在,谁这么没眼色,玩儿呢?”
酒保低着头回答:“是苏稚杳小姐。”
一室尖酸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见苏稚杳的名字,贺司屿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一段微妙的安静后,包间里又闹起来。
“哟,是我想的那个漂亮妞儿吗,苏家的小妹妹?我得认识认识。”
“算了吧,这妹子名花有主,苏程两家都定亲了,而且她一来,Lan
Yang都不接待了,说今晚上的酒只给人家调,啧啧……”
“让她过来,陪爷几个喝两杯。”
“人小女孩儿这么清纯,才二十岁,你一老大爷们下得去手?刚把到的学生妹不够你玩儿的?”
“跟小貂蝉能比吗?你们敢说没想过她?再说了,清纯个屁,到了老子床上你看她得骚成什么样儿!”说话最张扬的那个黄衣男指着酒保,吆喝:“喂,去把那妞儿给我叫过来,老子今晚上要玩儿双的!”
回应他的是一把出锋的黑皮军刀。
话音落地的瞬间,刀片摩擦过空气,反出的冷光从他眼前飞速劈过,一记刀刻的剁声混着刃鸣,噌地一声。
电光火石间,军刀呈斜四十五度,擦过指甲盖,直插入他手边的麻将桌面。
再近一寸,就能切下他一截手指。
众人哗然向外一散,黄衣男同时吓得从座椅上一骨碌摔下去,惊骇之下,他猛然瞪向源头:“我草你”
咒天咒地的骂声止于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秒,所有人的脸色骤地变了。
全场刹那死寂,气流瞬息降至冰点。
贺司屿慢条斯理搭起一条长腿,高脚杯晃悠在指尖,浮动的迷乱光影里,他掀了掀眼皮。
“手滑了。”
他姿态漫不经心,身子完全后靠进沙发,方才甩过军刀的手指舒展两下,性感凸起的青筋脉络从手背延伸至小臂。
唇边要笑不笑,饶有趣味地问地上的人:“好玩么?”
他眼神明显暗了几分,眉宇间聚着阴鸷,漆黑眼底压着随时发作的戾气。
笑比不笑更可怕。
满室人都不敢吭声,凭贺司屿的狠劲,假如惹怒了他,就算他们是林汉生的势力,也没人怀疑,他会动真格。
黄衣男还在心惊肉跳的余味里,仿佛被扼住咽喉,狼狈在地,面色惨白。
不知自己触碰了他哪条底线,久久不能反应。
林汉生冷静地观察了贺司屿一眼。
男人侧脸轮廓绷得硬实,那怒意可不是装的,那把瑞士军刀的刃口,八成本就是奔着他手下的手指去的。
“还不快滚过来,给贺老板磕头赔罪!”林汉生肃容,冷冷怒喝。
黄衣男惊魂未定,忙不迭跪爬到贺司屿跟前,先扇了自己一耳光,舌头恐惧到打结:“贺老板,贺老板饶命……”
贺司屿视而不见,酒杯送到唇边,脖颈略仰,慢悠悠品着酒。
“苏家那小姑娘,是贺老板的……”林汉生试探,都是千年的狐狸,再看不出贺司屿是为的谁动怒,他在道上也不用混了。
贺司屿不开口,虚眯着眼扫过去,模棱两可地勾了下唇。
林汉生会心一笑。
脸转过去时神情跟着变了,一脚使足了劲,狠狠踹中黄衣男的头颅。
“嘴贱的狗玩意儿,贺老板的人也敢冒犯!”
两杯特调后劲不小,苏稚杳头脑差点不听使唤,从酒香萦绕中逃出去,外套都没穿。
清吧开在什刹海附近。
她倚在护栏,夜风凉丝丝拂面,脸颊的烫红舒缓,人才舒服了些。
今夜风寒阴冷,湖面黑得暗无光波,岸边人影萧萧,好久只有一对父母抱着女儿经过。
望着那家人温馨的背影远去。
苏稚杳慢慢敛回目光,路灯在她身上照落一圈孤寂的橘光。
她低下头,半醉半醒间翻出手机,手指迟钝地拨出一通电话。
“妈妈……”
电话对面,女人生硬问:“哪位?”
苏稚杳嗓子浸过酒,柔中带着点哑,习以为常地和她解释:“我是杳杳,你的女儿。”
“我哪里来的女儿……”女人显然完全不记得她,叨咕着挂了电话。
耳边余下一阵盲音。
早知道是这结果,但最后一点念想真被撕碎的时候,依旧免不了失意。
情绪翻涌不止,苏稚杳鼻腔泛起酸涩,手指头虚软得握不太稳手机,啪嗒一下,手机摔落在地上。
眼晕得厉害,苏稚杳没法蹲下去捡,扶着护栏,呵出厚重的白雾。
好冷。
脸颊却又烧得发麻。
一阵眩晕冲上头,苏稚杳人晃了下,想到什么便呢喃什么:“贺司屿……”
她闭住眼睛,站不太住了,身子一歪,天旋地转栽倒过去。
恍惚中,她软酥酥地呼出一声,含着嗔怨,也不知道是在使唤谁:“你抱我”
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握住她胳膊。
苏稚杳蓦地扑进了个坚实的怀抱。
反应慢一拍,懵神良久,渐渐感知到那股淡雅的乌木香充满体腔。
她才迷离地抬起头。
先见着男人冷白脖颈间,棱角凸起的喉结,再往上看,暗灯下,那张三庭五眼比例完美的脸浸在橘光里,被虚化出几分柔和。
她稳稳靠在他的臂弯里,被他半扶半揽着,周身单薄衣裙渗入的透骨寒意,那一刻,都被男人滚烫的体温包裹覆没。
苏稚杳迷醉地望着贺司屿。
这是唯心主义起作用了吗,她稀里糊涂地想,真的把他给召唤出来了。
第16章
奶盐
贺司屿看着怀里的人。
她当时表情呆滞,
那双莹润的桃花眼像蒙着一层雾纱,朦朦胧胧的,瓷白肌肤晕出酒色,
从鼻尖潮红到两腮。
浓顺的长发蓬松乱散开,露出的耳骨都红了。
贺司屿两道浓眉深皱了下,
落下沉沉一声:“不是酒精过敏?”
苏稚杳愣住,
琢磨半天,终于依稀想起来,
是程氏晚宴那时候,
她为了拒那个胖高管的酒,
扯的借口。
这种蒜皮小事,他居然会记得。
“我耍他的……”苏稚杳醺醺然眯起眼睛,
说话很慢,语气轻软,
冲着他一笑。
贺司屿目光无声落在苏稚杳脸上。
她双颊酡红,
在他怀里仰着头笑,娇憨中泛出一抹狡黠。
很奇怪,不管哪种恶劣的属性,一到她身上,似乎都能变得讨喜起来。
“小骗子。”他嗓音在喉咙里压得很轻,没什么特别的语气。
苏稚杳那时醉态深重,神思走得老远,迷迷糊糊和他一对视,
两只手突然伸上去,
满心欢喜地捧住他脸。
“鱼”她笑盈盈,
一口珍珠白的漂亮齿贝。
因酒劲作用,
女孩子的肌肤异常发热,
两只手暖乎乎的,覆到两边脸上,绵软得如同没有骨头,指腹揉蹭时,像是在动情抚摸。
贺司屿眼底闪过一瞬异色。
他不假思索,把她的胳膊拽回下去。
这些天,她的短信不断,但贺司屿有刻意在疏远她,没什么缘由,只是他隐隐感觉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一只外来的小猫侵犯了雄狮的领土,被发现了,雄狮总会设防警惕危险,这是生物本能的领地意识。
何况是贺司屿这样戒心强的人。
结果前一秒她还在笑,后一秒被他捏着手腕扯开,她就颓萎地嘟起唇,一下子丧了下来,小声苦恼:“钓不到……”
什么钓不到?
没等贺司屿问,苏稚杳稳不住,四肢都被酒泡软了,往下滑下去。
贺司屿及时扣住她纤腰,将她绵软的身子骨一搂,提回上来。
“还能不能走?”他低声问。
苏稚杳摇一下头,就势往他臂弯里靠,她忘了带外套出来,身上软糯的针织连衣裙挡不住寒风,外热,内里却冷得很。
贺司屿止息短瞬,握住肩头把她拨出去一点距离,语气控制在一个不愠不火的调:“回家去,打电话叫你朋友来接。”
苏稚杳茫然地仰视他,刚在他怀里暖了两秒,就被往外推,冷风灌入衣领,单薄的肩头瑟瑟耸起,他却不闻不问。
脑子里虽是一团浆糊,但心间的委屈因他的冷漠又加重了一层。
她眼睫慢慢敛下去:“没有。”
苏稚杳耷拉着脑袋,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地盯着光秃秃的地面,话在喉咙里哽着,声音弱不可闻:“我没有朋友。”
她突然没动静了。
脑袋垂得很深,昏昏沉沉的,全身重量都靠他一直胳膊扶着,看样子是醉得太厉害。
贺司屿想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低头要去看,她又贴了过来,抬手,从商务大衣下抱住了他腰,脸往里埋,高过西服马甲,压在他解开了几颗纽扣的衬衫前。
女孩子的手圈在他后腰,彼此身体间的距离隐秘,近到两团饱满都轻轻压住了他。
她体型纤薄得很,但瘦而不柴,身子很软,仿佛能被摆成任何姿势。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不可能做到心无杂念。
贺司屿胸腔气血微微一涌,领子莫名勒得慌,他绷着脸,伸出手去,想把她的脑袋挪开些,指尖刚碰到她头发,她忽然闷闷地,发出颤声。
“没有人爱我……”
声音虚哑,像梦中呓语,底下隐约还叠了一层鼻音。
贺司屿身形一顿,掌心悬停在她头顶。
他从不是个煽情的人,年少至今,血流了不少,就是没流过一滴泪,七情之中大抵只有寥寥几丝怒欲残存,共情这词,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在他这里打感情牌,是没有结果的。
可是她说,没有人爱她。
这么一跟他委屈,他竟不由想到回国前,在曼哈顿one57公寓,母亲领着他所谓的弟弟上门。
那天,他有意处理了几份文件,又不慌不忙换了身西服,到准备出门的时间才下楼去。
站在客厅的女人年久未见。
她依旧衣装素雅,没有光泽的头发低盘在脑后,皱纹眼袋清晰,所有老去的痕迹在她身上都有,但骨相十分优越,美人的气质岁月不败。
只是那忍气吞声的懦弱性子,藏都藏不住,全在脸上了。
她手边的轮椅上,坐着个羸弱少年。
双唇病白,面容不见血色,长相倒是随了女人,瘦也瘦得柔美。
两人看着都有些不安。
“哥……”一见到他,轮椅少年下意识出声,但身子虚,气若游丝。
想再唤他一声,唇动了动,又不敢了。
女人赔出一个温和的笑:“司屿。”
清楚自己叫不住他,女人连忙上前两步,直接说事:“国内今日除夕,如果没有要紧事,一起去你祖父那里用午餐吧。”
“祖父那里我自然会去。”贺司屿瞟了女人一眼,面无惭色:“时间,轮不到您干涉。”
在他面前,女人很容易生怯,那是一种心负愧疚的畏惧。
但她当时别无他法,也不拐弯抹角了,硬着头皮:“纽约医学生命研究院的院长,也许能治星野的腿,司屿,妈妈想拜托你出个面……”
贺司屿在这话里眯起黑眸。
他语气含着讥讽,扯出一丝冷笑:“您当初要死要活,跪下求我放他生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女人眼圈一瞬间红了,低下头,窘迫得说不出话。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逆伦的锅,我替他们父子背了。”贺司屿双手插裤袋,漆黑的双瞳好似浸了冰水:“往后再有求于我,就恕我这个不孝子,让您失望了。”
贺司屿侧身越过,径直走向水吧台,无情撂下一句。
“带着他,从我眼前消失。”
他发话,不留情面,徐界听命办事,恭恭敬敬请他们离开。
台面净饮机前,贺司屿接了杯冰水,仰着头,喉结滚动,漠然地饮下半杯,对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不闻不问。
那时手机振动两声。
他压了压浮躁的心气,搁下水杯,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是那姑娘的两条短信。
国内刚过晚十二点,她大约是掐着点发送的祝福,第一条短信:【新春佳节到,希望贺司屿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喜乐,笑口常开】
第二条:【】
可能是那半杯冰水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女孩子的关怀,在当时衬得尤其窝心,贺司屿心里那团无名火奇迹地降下了温度。
也是那一刻起,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领地已经有了要被这只陌路的小猫侵犯的危机。
于是他冷处理。
在她纵火撒野前,把她从自己的领土赶出去。
谁知一场意外接着另一场意外。
贺司屿忽然间吃不准,她是天外来物,还是同类相从。
衬衫前有被什么浸得温湿的感觉。
她哭了?
贺司屿低低叫她一声:“苏稚杳。”
苏稚杳强颜欢笑不下去了,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宣泄而出,但她哭得没有声音,竭力压抑着哭腔,不知是羡慕还是抱怨:“我也会哭,怎么没有人疼疼我……”
小姑娘扑在他怀中一抽一噎的,浑身止不住发颤,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弄成这副德行。
贺司屿拧起眉,迟疑之下,掌心终于还是往下落到她发上,拍了拍:“出了什么事?”
“我也可以哭……”苏稚杳处在酩酊的状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一句恼嗔过后,又委屈得不行,在他心口直蹭。
呜呜咽咽地央求:“你疼疼我好不好?”
贺司屿身躯僵了一僵。
她今晚醉酒,情绪失控,说的无疑都是糊涂话,保不准是把他当成了程家那个,或者酒吧的调酒师。
贺司屿话在喉间兜转几圈,几度想咽下,最后却还是沉声问出口:“认不认得我是谁?”
这句她倒是听进去了。
苏稚杳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贺司屿没想到她会回应,思绪滞后一秒,手心压制住她乱动的脑袋,向她确认:“叫我名字。”
“贺……司屿。”苏稚杳逐渐安分下来。
她的嗓子就是哭哑了也湿湿润润的,说话有自己的一套腔调,会有种不自知的撒娇的味道,每每唤他的名字,最后的尾调总喜欢拖长,口吻甜滋滋的,格外动听。
贺司屿深邃长眸垂下。
这回是私心,对着她语气深笃,但放轻了:“再叫。”
男人的大手覆在她后脑,像是一道封印,苏稚杳顿时如同炸毛的小野猫被抚顺了毛发,变成了温糯的乖宝宝:“贺司屿……”
这么听话,任谁都很难再忍得下心有坏脾气。
静默顷刻,贺司屿问:“哭完了么?”
泛哑的嗓音低低的,比先前温和了点,落在苏稚杳耳畔,听得耳朵发痒。
她哼嗯一声,发出调子长长的无名音,听不懂是何意,反正娇得很。
贺司屿不想跟个小醉鬼浪费口舌,但较往常要多了许多耐心:“哭完送你回去。”
苏稚杳吸吸鼻子:“我离家出走了……”
出乎贺司屿的意料,他一时无言。
等不及他再开口,苏稚杳又哼哼呜呜地扭着身子开始闹腾,说什么她都摇一下头,仿佛喝醉的人可以理所当然地不讲道理。
她怎么都不依,贺司屿没法,败下阵:“自己说,想去哪里?”
她语调软软的,哽咽声含糊,听来很是黏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回住处。”贺司屿耐着性子。
苏稚杳额头抵着他胸口,轻轻咬住下唇,思忖片刻,头脑太晕,忖不清楚,自顾自地小声喃喃出一句:“那我跟你回住处……”
贺司屿确定,她醉到底了。
想到包间里那群人说,她和那个叫程觉的定了亲,今晚又和酒吧的头牌调酒师合拍得很。
现在却是缠着他,还要跟他走。
贺司屿眸色暗邃,呼吸渐渐深重。
前几日的克制前功尽弃。
他摸到她的脸,指尖捏住她两颊,虎口的力道轻缓但强势,扣着她下巴,让她的头从他怀里抬起来。
小姑娘卷翘的眼睫还湿润着,哭过,眼尾洇一点红晕,一双浅褐色的多情眸像在看梦中人,仰起小小的鹅蛋脸,迷蒙地望住他。
贺司屿凝视回她,一瞬不瞬。
他的热息呼到她鼻梁,热热的,有点痒。
苏稚杳不由自己地阖上了眼睛。
贺司屿端详着这张活色生香的脸蛋,良久,他指腹滑过去,到她唇上,很轻地摩挲。
嗓音低沉,意味不明地,在悠凉的夜色里慢慢荡开。
“你对别的男人,也这么主动?”
第17章
奶盐
血液里有酒精,
他落下来的气息里也有,苏稚杳头脑郁郁沉沉,闭着眼睛呼吸,
更晕了几分。
苏稚杳就没怎么喝过酒。
头回还是小时候顽皮,偷喝妈妈酿的梅子酒,
不懂事,
酒嘬了不少,还吃掉半罐梅子,
在酒窖睡得四仰八叉,
最后受了凉,
反复高烧半个月,家里就把酒窖锁起来,
不许她再靠近。
苏稚杳那时候委屈,天天躺床上难受不说,
还得顿顿喝苦药,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总会摸着她头,温柔地说:“我们杳杳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宝贝,喝完药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那次退烧后,如同落下病根,养成了她一烧起来就不易退的体质。
第二回
喝酒就是现在。
两杯高度特调,足以到她极限,醉到这程度,听觉隐约,
思考和理解能力近乎丧失。
耳朵里的嗡鸣声中,
有他不可言喻的一句,
“别的男人”。
眼皮沉沉的,
苏稚杳眯开一条缝,
努力思考他的意思,也不晓得懂没懂。
脑袋一歪,渲开笑脸。
“你最好”
她拖着娇滴滴的语调,像拉丝的棉花糖。
贺司屿深了眸色,淡不可闻地一哂。
敷衍他。
“冷……”苏稚杳惨兮兮,圈住他腰的胳膊慢慢勾紧,人往他身前凑。
她半张脸还沉在他一只手心里,这姿势,像是被他托起下巴调.教。
而她无比乖顺。
没得到回应,她又重复了遍,语气柔得不成样子:“贺司屿,我冷。”
贺司屿不自觉松了指劲。
苏稚杳趁虚,一下钻进去他怀里。
再回神,这姑娘已经把自己连身子带脑袋,全都裹进他的大衣里取暖了,跟只藏起来的小袋鼠似的。
贺司屿几经想拎开她,手都抬到她发顶了,却是没再像前两回那么果断,思来想去,心软放过了她。
他给徐界电话,叫司机把车开到湖边。
手机刚从耳边放下去,听见黏抱着他的姑娘发出哼呜的声音,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贺司屿低下头,耳畔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