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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卡莫斯摸了摸它的鬃毛,然后指了指怀中的伽尔兰。

    黑马轻轻打了个响鼻,凑过来,对着伽尔兰闻了闻,像是想要记住他的气味一般。但是伽尔兰伸手试图摸它一下的时候,它一摆头,避开了伽尔兰的手。

    这头高头大马昂起头,大眼俯视着眼前的小孩,似乎在评判着什么。它那比普通马匹要高大许多的身躯以及气势,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伽尔兰眨了下眼,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大马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

    他手上那个白色糖块因为一直被他握着,有点融化了,此刻散发出甜甜的气息。

    昂着头还在装逼的黑马一闻到这个味道,装不下去了,大大的马眼瞅了伽尔兰一眼,看到握着糖的小孩冲着自己笑得甜甜的,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就低下头,开始舔舐伽尔兰手中的糖块。

    卡莫斯笑着对伽尔兰点了点头,表示他做得很好。

    等塔克将那糖块舔得干干净净之后,卡莫斯双手一举,将伽尔兰放上黑马的马背上。

    黑马转头瞅了卡莫斯王一眼,站着没动。

    这位除了卡莫斯王之外不肯让任何人骑到自己背上的马中之王像是认同了卡莫斯的行为,转回头去,甩了甩那一头蜂蜜色的漂亮鬃毛。

    卡莫斯哈哈一笑。

    他双手一撑,一跃而起上了马背,双手一扯缰绳。

    漆黑骏马一抬双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竟像是龙吟虎啸一般,将在场所有骏马的嘶鸣声都压了下去。

    “出发!”

    卡莫斯王一声高喝,响彻天空。

    下一秒,他身下的黑色骏马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一马当先。

    他的身后,数千骑兵跟随而来。

    群马在大地上奔腾,卷起浓烟,震动着大地。

    …………

    众位大臣所知道的是,卡莫斯王带着两位王子前往了王家牧场,进行狩猎的活动。

    那是卡莫斯王经常举行的活动,而且这次还是为了教导两位王子,那就更正常了,所以众人都没当回事。

    反正卡莫斯王带着三千骑兵一起去,就在王城郊外,不算很远,所以王和两位王子的安全都是不用担心的。

    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卡莫斯王率领心腹近卫军三千一到王家牧场之后,就带着两位王子、歇牧尔以及五百骑兵偷偷地溜了出去。

    将剩下的两千五百骑兵留在牧场,严密地守住四方,营造出自己还在狩猎的假象。

    就这样,卡莫斯王带着五百骑兵沿着偏僻的道路,一路上避人耳目,向着维纳尔城出发了。

    伽尔兰自然是被卡莫斯带着,坐在卡莫斯前面的。

    其实他是会骑马的,但是大家都默认他还太小了不会,而且他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找不到可以让他骑的马,所以伽尔兰也就老老实实地装作不会骑马让卡莫斯带着了。

    他坐在卡莫斯身前,一路奔驰,他就吃了一天的灰。

    等到晚上找了个小溪作为临时营地的队伍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伽尔兰整个人都已经是灰头土脸的了。他觉得他都不用吃什么晚饭,因为一路上灰都吃饱了。

    所以,伽尔兰一被卡莫斯从马背上抱下来,也顾不得其他,就忙不迭地朝不远处的小溪流跑去。

    一到溪水边——好吧,他就知道。

    比他还先一步来到溪水边洗漱的自然就是那位有着洁癖的沙玛什祭司大人了。此刻,歇牧尔正蹲在溪流边,用一块小方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灰尘。

    伽尔兰在旁边蹲下来,他又没带什么手帕方巾,所以直接就用手捧了水往脸上泼。

    沁凉的水泼在脸上,凉丝丝的,将灰尘冲洗掉的同时也将心里的那点燥热给带走了,让伽尔兰舒服了不少。

    啊,屁股好痛。

    一边洗脸,伽尔兰一边心里这么想着。

    在马背上颠了一整天,若不是王兄特地给他垫了个软垫,他觉得这一天下来他大概就只能趴着了。

    水滴滴答答地从他颊边滴落下来,伽尔兰抬手用手背随意在脸上擦拭了一下,甩掉一连串的水珠,然后就起身了。

    “殿下。”

    刚刚站起身来,身边就有人在喊他。

    伽尔兰一转头,就看见歇牧尔手中拿着一个湿手帕,看着他。

    “请您过来,殿下。”

    小孩拿眼瞅瞅盯着自己的歇牧尔,又瞅瞅对方手中的那个湿手帕。

    抬手摆了一摆,他是想要拒绝的。

    “不……不用了,歇牧尔。”

    可惜伽尔兰的拒绝毫无用处,歇牧尔一把抓住他,弯下腰,然后就开始用湿手帕仔仔细细地将他的头发、鬓角、耳廓、眼角、鼻侧等等都擦拭了一遍。

    然后,又不容对方拒绝地握住伽尔兰的手,将那两只小手的指缝里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歇牧尔手中的方帕子变得灰扑扑的时候,亚伦兰狄斯的小王子也从一个小灰孩变回了原来白白嫩嫩的模样。

    看着眼前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小王弟,洁癖而又有强迫症的祭司大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伽尔兰在半途就已经放弃挣扎,任由歇牧尔摆布了。

    熟悉的哈哈笑声在旁边响了起来,正是同样也来到溪水边洗漱的卡莫斯王。

    他看着自家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可爱小王弟,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歇牧尔的洁癖症感到很满意。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小伽尔兰抱起来,习惯性地,将脸凑过去在自家小王弟软软的脸颊上蹭了蹭。

    痛痛痛——好痛——

    被卡莫斯王粗糙的胡茬扎得不行,伽尔兰强忍着才没喊出声来。

    蹭完自家小王弟,心满意足了的卡莫斯把伽尔兰放下来,然后自己蹲在溪边,和刚刚伽尔兰一样,随意用手捧着水往脸上一泼,然后用手使劲搓几下脸就当做是洗脸了。

    歇牧尔站在旁边看着,突然皱了皱眉,问:“您今天没有刮胡子就出来了吗?”

    他看见卡莫斯王下巴上有不少青色的胡茬,残差不齐的,一块有,一块没有的,让他看得有些膈应。

    “好像是。”

    卡莫斯摸了摸下巴,的确有着扎手,但是他一脸不在意。

    “男人刮那么干净干嘛?有点胡子才好。”

    他这么说着,又摸了摸下巴。

    “干脆以后都不刮了,留着也好,更显得威武一些。”

    歇牧尔没吭声。

    反正卡莫斯王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他想蓄胡子就让他蓄吧。

    …………

    等等,所以这就是卡莫斯王兄您未来络腮胡厚厚一层,满脸都是毛的原因吗?

    伽尔兰刚刚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内心忍不住吐槽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

    黑发的少年像是一只悄无声息地从树林中出现的黑狼,不带半点响声地走到他身前。

    “原来你在啊。”

    伽尔兰有些惊讶地说,“我早上没看到你,以为你没跟来呢。”

    “我被安排到一队侧方的骑兵里,和他们一同行动。”

    赫伊莫斯回答说。

    他低头看着伽尔兰,突然眉头皱了一下,然后一伸手,捏住了伽尔兰的下巴,将那张小脸抬了起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伽尔兰的脸看。

    伽尔兰猝不及防被人抓住了下巴抬起脸,等反应过来立马一把将赫伊莫斯的手拍开。

    “你做什么?”

    他不高兴地说。

    少年金红色的眸子动了一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赫伊莫斯没有回答伽尔兰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卡莫斯王。

    那边卡莫斯王也差不多洗完脸了,大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甩掉水珠。

    然后,他再一次看向伽尔兰,伸手。

    “来,伽尔兰,王兄带你吃烤肉去,哈哈,王兄亲手给你烤。”

    就在卡莫斯王伸手想要将伽尔兰抱起来,顺便再蹭蹭他的小王弟的小脸蛋时,一只手臂突然伸出来,拦在伽尔兰身前。

    伽尔兰怔了一下,错愕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赫伊莫斯。

    “请您停止这种行为。”

    看着拦在伽尔兰身前的少年,卡莫斯王不爽了。

    “喂,小鬼,你可别得寸进尺。”

    “赫伊莫斯……你在做什……”

    伽尔兰也忍不住开口说话。

    面对着卡莫斯王,比对方矮上一截的少年却是毫不退缩,继续和卡莫斯对峙。

    “您的行为伤到了伽尔兰,您不知道吗?”

    “什么?”

    “他的脸上都是被您的胡子刮出来的红痕,您没看到吗?”

    “…………”

    卡莫斯下意识往伽尔兰脸上看去。

    只见小孩那柔软的脸颊上,有着好几道清晰的被硬物擦出来的红痕,在那白白嫩嫩的肌肤上尤其显眼。

    顿时,卡莫斯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喂,歇牧尔。”

    “是?”

    “把刮胡刀片给我!”

    别人不一定,但是卡莫斯知道,歇牧尔肯定会随身带着那玩意儿。

    歇牧尔:“…………是。”

    祭司大人面无表情地将那半个巴掌大的薄刀片递过去,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卡莫斯王急急忙忙地拿着刀片蹲在溪水边刮胡子去了。

    什么?

    胡子?男人的威严?

    呸,哪有我家小王弟重要!

    …………

    就在卡莫斯王忙着刮胡子的时候,一旁的小王弟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那么,这样一来,未来的王兄那一脸毛绒绒的络腮胡就没有了吗?

    第25章

    维纳尔城,

    一个以贸易繁华著称的城市,

    同时,因为亚伦兰狄斯的两条母亲河之一恩基河最大的支流维纳尔河环绕过这座城市,

    因此,

    它也是亚伦兰狄斯西南方最重要的粮食产地。

    维纳尔河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丰沛的河水和肥沃的土壤,

    再加上亚热带的气候,使得这座城市的作物一年两熟。

    但是,

    这条大河的存在也有利有弊。每年的丰水期,维纳尔河就会上涨,

    如果水量过多,就会冲垮河堤,漫过农田和城市,造成水灾。历史上的维纳尔城曾多次遭受过水灾,因此,对维纳尔河的大堤的维修以及加固,是历任维纳尔城执政官工作的重中之重。

    亚伦兰狄斯这个王国中,

    城市的统治方式分为两种。

    一种是家族继承式,

    父传子,

    血脉继承,

    只要现任城主将自己意属的继承人报上去,得到王的御批即可。

    而第二种,则是直属城市,

    由王城直辖的城市,

    没有城主,

    由王城派遣的执政官负责管理,而这个执政官一般来说是三年换一位。

    而维纳尔城,就是第二种。

    在经过两天两夜的骑马奔驰之后,卡莫斯王一干人等终于来到了维纳尔城的附近。

    在到达这里的第三天,将近中午时分,卡莫斯王骑马立于高山之上,呼啸而过的风掠过他那一头棕发。他俯视着下方那座被河水环绕的巨大城市,金棕色的眼底隐隐像是有什么东西掠过,他沉思着,像是在想着什么。

    一只白色的小手伸出来,拽了拽他,将他从沉思中拽醒来,他低头看着拽了自己的小王弟,笑了笑。

    “王兄,我想下去。”

    被卡莫斯抱着坐在前面的伽尔兰歪着头,对卡莫斯说。

    “好。”

    卡莫斯笑着说,翻身下马,拍了拍他那通体漆黑的老伙计的脖子,黑色的骏马一声低低的嘶鸣,掉转过头去,映着阳光,漆黑的皮毛在阳光下如绸缎般闪动着漂亮的光泽。

    一伸手,卡莫斯将伽尔兰抱下来,放在地上。

    伽尔兰向前走了两步,带着丛林气息的风掠过他的颊边,带来他在王城之中闻不到的陌生气味。

    站在山顶上俯视下方的时候,能将那座巨大的城市尽数收入眼底。他不知道这座城市以前是什么模样,但是此刻,这座城市有五分之一的地方被黄褐色的污水覆盖着,那浑浊的水在城市之中纵横交错,环绕着那些坍塌的建筑。

    而城外,那大片大片此时本该是碧绿色的方块农田,也绝大部分都被浑浊的水吞噬。偶尔一部分露出水面,那泥田之中也看不到丝毫绿意,只有丑陋的黄褐色。

    伽尔兰看得出来,在维纳尔城这里,今年上半年,这一季的粮食作物恐怕是颗粒无收。

    就在伽尔兰还在俯视着下方那座遭受了水灾的城市的时候,沉思良久的卡莫斯王开口说话了。

    “伽尔兰,准备一下,我们下去看看。”

    “好的,王兄。”

    来到维纳尔城附近之后,卡莫斯王并没有直接带着那五百骑兵入城,而是特意绕了一个大弯,在城市旁边茂密的山林之中找了个隐蔽之处,扎营住了下来。

    然后,他派了几十个士兵乔装打扮之后出去,分开打探这座城市的情况。伽尔兰从卡莫斯王的脸色看得出来,打探出来的消息恐怕不是很好,虽然王兄对他还是笑呵呵的,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两天里在王兄周身环绕着的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怒气。

    “您在想什么?”

    看着回营地之后就开始忙着给自己换衣服的卡莫斯王,歇牧尔皱着眉问。

    “出去逛一圈啊。”

    卡莫斯回答得理所当然。

    他已经将身上黑褐色的皮甲脱下,换上普通的骑装。而且是看上去略显宽松的骑装,长袖长裤,可以很好的将他手臂以及腿上强健的肌肉痕迹遮掩住,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高大男子。

    他想了想,说:“把赫伊莫斯也叫过来。”

    被卡莫斯安排待在一队骑兵中的赫伊莫斯王子很快就过来了,然后就被丢了一件不显眼的衣服,让其换上。

    收拾完之后,卡莫斯就带着两位王子以及十来个骑兵,伪装成路过城市的普通贵族就这么出发了。当然,他没骑黑马塔克,那匹马中之王实在是太显眼了,只是随意找了个普通的马匹。

    伽尔兰坐在卡莫斯王身前,随着身下骏马的奔跑,地平线上那座巨大的城市由远及近,缓缓地出现在他眼前。

    从高山上俯视着的时候已经觉得灾情很可怕了,离得近了去看,越发触目惊心。

    中间垫高的道路都被浅水半遮半掩着,已经成了泥浆路,奔跑的马蹄重重地踩踏在浑浊的泥水中,将泥水踩得飞溅出去。

    而两侧地势比道路低的农田大多数都被黄褐色的污水彻底淹没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大片大片即将成熟的农作物倒伏在泥水之中,差不多都已经被泡烂了。

    带头的卡莫斯王一勒缰绳,放慢速度,伽尔兰转头环顾着四周,只见那被淹没的农田里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衣着简陋的农民,或者该说是农奴。

    大多数脸色枯槁、极显老态,皱纹扒在他们额头上。

    他们赤着脚站在泥浆中,看着那些被泡烂的作物发着呆。还有一些老妇人带着衣不蔽体的小孩蹲在泥水里,将那些泡得还不是很烂的农作物一根根挑出来,放进满是泥巴的竹篮子里。

    这些失去了大半年的劳动成果,接下来要忍饥挨饿的农奴们脸上并没有露出悲痛的表情,他们的神色更多的是呆滞,眼中没有一点光,一种认了命的麻木,但是就是这种麻木不仁、没有丝毫对生的希望的表情才更让人看得内心沉重。

    接近城门了,伽尔兰抬头朝那巨大的城门看去。有士兵在城门口严密把守着,进出都要检查。而城门口附近设置了两个似乎是难民收容所的地方,远远地还可以看到架着一口瓦罐大锅正在熬煮着粥。

    伽尔兰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卡莫斯王,卡莫斯似乎也已经看到了那里,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很快的,又皱起眉来。

    因为那个所谓的食物救济点很不对劲,按理说,有免费的发放食物的地方,遭灾的难民应该蜂拥而去才对,但是在那个施粥的地方,只有寥寥几个老得不行的老人在讨要粥。

    卡莫斯转头,对身后的一名侍卫低声说了几句,然后那名侍卫就下马去了收容所里打探情况,其他人都在城门口下马,一边等一边打量四周。

    伽尔兰想了想,一溜烟儿地跑去了左边的那个施粥点,凑过去,对着瓦罐大锅里使劲看。

    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施粥士兵本来想赶人,一看是个可爱的小孩,那小孩凑到热气腾腾的粥锅边,往里面看看,有点馋地使劲嗅了嗅,然后仰起头来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这个好吃吗?”

    那个士兵哧的笑了一下。

    “小家伙,闻着挺香的是不?”

    他也是看这小孩可爱,就调侃了几句。

    “快回去找你家大人要吃的,这个可不是你能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捏捏这小孩的小脸。

    但是这士兵的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把小孩揪住,一拉一拽,将小孩整个人向后拖了过去。

    追过来的赫伊莫斯一把将伽尔兰拽到自己身后,不着痕迹地将那士兵的视线挡住。然后,他对士兵笑着道了歉,就揪着伽尔兰往回走了。

    “赫伊莫斯。”

    “什么?”

    “那里面都是水,根本不是粥。”

    伽尔兰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所谓的粥,清可见底,水面漂浮着一些野菜,几乎看不到什么粮食。

    “……是吗。”

    少年回答着,他握着伽尔兰的手从刚才就一直没松开,攥得紧紧的。

    他说,“下次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去做。”

    没有注意到赫伊莫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伽尔兰还在左看右看,突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城墙的边缘处,那靠近河水的地方,堆积如山的尸体就堆在那里,不少都浸泡在水中,那尸体都被水给泡烂掉了,散发出腐臭的气味,引来无数苍蝇和虫子在腐尸上爬动着。

    而且,还时不时的有士兵带着新的尸体过去,随意往那边一丢。

    ……不行。

    那样做会一定会引发瘟疫,这条河是城里的水源,喝了河水,维纳尔城那些好不容易在水灾里活下来的人恐怕又会死掉大半。

    伽尔兰想着。

    等回去之后,他一定要告诉王兄这件事。

    …………

    众人在维纳尔城里缓缓转了一圈,城里的权贵和富人区还好,只剩下一点水灾的痕迹,但是普通居民区以及贫民区那边,许多房子都倒塌了,而且看起来一直也没有重建,满是残垣断木,乱糟糟地躺了一地,甚至偶尔还会在坍塌的屋子地下看到几具没人收敛的尸体。

    他们转悠了很长时候,直到傍晚才出城,然后快马加鞭回了山林深处的营地。

    卡莫斯王紧皱着眉,他并非第一次来维纳尔城了,所以,当看到以往繁华热闹的城市变成现在这种死寂的模样时,他很不开心。

    他知道,天灾这种事情,是人力所无法预测也无法抵抗的,他不可能以天灾来责问维纳尔城的官员。

    但是……

    但是,如果这并非是完全的天灾呢?

    要知道,当初维纳尔城遭灾,他第一时间就调拨大批物资过来救灾。

    如果官员得力,一个多月后的现在,这座城市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这种模样。

    随着卡莫斯王等人的归来,白日里出去打探消息的士兵们也陆续归来,将他们探听到的事情报给了卡莫斯。

    “据说有好几个难民吃了施粥点的粥之后,拉肚子致死,那之后,就很少有难民去吃了。”

    “的确有大批量的食物运送进了维纳尔城,但是,这一个多月里,只向城民发放粮食过两次,而且数量不大,估算下来,调配过来的粮食应该还剩下大半。”

    “药品也一样,我探听过,都只是象征性地发放过一点草药。”

    “那些河边的渔民说,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维纳尔河的河堤就很少动工和维护。”

    听到这里,一直静静地坐着的卡莫斯王笑了一下。

    “那些家伙还在不断地说维纳尔城粮食和药品消耗极大,需要再度调拨大量的救济物资过去。”

    他说,轻描淡写的口吻,淡淡的语气,偏生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众人站在原地,低着头,在这一刻噤若寒蝉。

    卡莫斯王说:“这个城的执政官,从去年开始,一直在不断地向我要钱要粮去维修河堤——”

    他说,一字一句,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咬着逼出来的。

    “卡莫斯王!”

    一声急促的喊声从外面传来,帘帐被掀开,沙玛什的祭司阴沉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进来。

    “请您出来看看。”

    他站在门口,就保持着掀开营帐门帘的姿势对卡莫斯说,从他身后隐隐传来轻微的哭泣声。

    卡莫斯快步走了出去,在营帐里的众人也都跟了出去,伽尔兰也不例外。

    一出去,他就看到有二三十个人跪在地上,其中有几名女子,还抱着两个小孩,都在低声地抽泣着,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怎么回事?”

    卡莫斯王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问道。

    “我带了几个人查探这附近盗贼的事情,但是很奇怪,许多人都说不清楚,而且,我也看过这附近的地形,那些适合做盗贼窝点的地方都没有任何痕迹。”

    歇牧尔回答。

    “回来的路上,我们正好遇到这群人被盗贼袭击……那些盗贼很奇怪,居然有为数不少的武器和马匹。而且按理说,他们作为盗贼出来抢劫是为了劫财,可是他们却偏偏去袭击这些遭了水灾而失去了财产的难民。”

    “我觉得,他们的主要目的似乎是想要抓走人群中的女人和小孩。”

    四周的空气一点点冷下来,沉淀下来,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一声不吭地听着歇牧尔说话的卡莫斯王身上散发出来。

    亚伦兰狄斯王站在那里,在黑夜中,那旁边燃烧的火把的火光映在他金棕色的眼中,让他的眼在这一刻亮得像是有火在灼烧。

    一旁的骑兵们沉默地低下头,跪着的人们深深地伏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连不懂事的小孩这一刻都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停止了哭泣。

    令人闻风丧胆的狮子王,他光是站在那里,他的可怕就足以让人无法呼吸。

    “卡莫斯王,我怀疑,上报给我们的所谓大股盗贼,是士兵伪装而成。”

    歇牧尔神色阴沉地继续说下去。

    “在某些人的授意下,趁着这次水灾有不少人受难,在难以统计死亡以及失踪的人口的时候,让军队伪装成盗贼掳走幸存的市民,尤其是女人和小孩,用于人口贩卖……”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就被打断。

    只听见那砰的一声巨响,卡莫斯王一手重重地拍在了他身边的大树上。

    “那些人……该死!”

    他说,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那金棕色的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着,那是被惹怒了猛兽的眼神。

    天灾或许是可怕的,但是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人祸!

    “维纳尔城的整个儿,从上到下,都该清洗一遍了。”

    年轻的王用平静地口吻说出了一个可怕的命令。

    卡莫斯想,大概是因为他在这几年光顾着去边境上和他国厮杀去了,没有在亚伦兰狄斯境内杀人了,所以某些蛀虫觉得自己好说话了。

    是时候再让那些家伙见见血,知道生命的可贵——还有,让他们再一次记起对‘狮子王’的恐惧了。

    “上马。”

    卡莫斯王话一落音,唰的一下,在场的众位骑兵几乎是在一秒的时间里就已翻身上马,蓄势待发。

    他们身下的骏马打着响鼻,喷着热气,蹄子刨着地面。

    只等他们的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维纳尔城中,毫不留情地血洗掉那些惹怒了他们的王的贪婪家伙们。

    “等一下,卡莫斯王。”

    歇牧尔制止了卡莫斯。

    “现在还不行。”

    他说,“跟着那些所谓的盗贼,我已经查探到了被他们掳走的子民关押的地点,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救出来。”

    他摇了摇头。

    “但是,找不到那些被抓走的小孩,一个都没找到,我怀疑,他们抱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将那些孩子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们要解决城中的那些家伙很简单,但是我很担心,他们为了保护自己,会丧心病狂地湮灭罪证——将那些孩子全部偷偷解决掉,这样的话……”

    歇牧尔的话还没说话,有人哇的一声哭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一边大哭一边拼命地向歇牧尔磕头。

    “求求您!求您了!救救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她才五岁啊——”

    男人一哭,其他强忍着的人也跟着哭着哀求了起来。

    “还有我的孩子——他是昨天被抓走的。”

    “我儿子肯定还活的,一定还活着,求求你们帮我救他出来!”

    甚至还有小孩一边哭一般冲过来抱住了歇牧尔的腿,不停地哀求着他去救自己的哥哥。

    歇牧尔抿着唇,强忍着被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弄脏的不适感,没有将那个小孩推开,只是转头看向卡莫斯王。

    “短时间内,我们恐怕很难找到那些被抓走的小孩。”他紧紧地皱着眉说,“但是,时间一长,我很担心会有什么变故,尤其是一旦我们的踪迹暴露,那些人更是会抢先毁掉罪证,那些孩子就很有可能会被……”

    一时间,除了那些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的人们的哭喊声,黑夜中静得厉害。

    所有骑兵都在沉默,包括已经骑在马上的卡莫斯王,他沉思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就在这哭泣声中,似乎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然后,一个孩子那清亮的、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小孩的话,这里有一个。”

    在微红的火光下,用手指着自己说话的小王子那一头淡金色的发在黑暗中闪动着明亮而柔和的光泽,就像是头上有着一轮浅浅的光晕。

    “让他们把我抓走,就知道那些小孩被送去哪里了。”

    第26章

    啊啊啊,

    不关我的事——

    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砰砰砰的磕头声一下一下地传来,额头已隐约看到了红色的血迹,

    男人却仍旧不管不顾地死命磕头哀求着。

    反正和我没关系!

    女人们哀哀的哭泣声一下一下,

    像是针一般扎得人胸口疼。

    虽说这些都是亚伦兰狄斯的子民,

    但是,现任亚伦兰狄斯王是王兄,下任是赫伊莫斯,我的话,

    别说王了,

    连这个王弟都不会做太久。

    所以,

    怎么看都轮不到我出头,

    是不是?

    抱着祭司大腿哇哇大哭的小孩的哭喊声响彻黑夜。

    ……

    ………………

    啊啊啊啊啊!明明就不关我的事啊啊啊——!

    一边在心底如此哀嚎着,伽尔兰一边在那些人的哀求哭喊声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

    抬起手,指着自己。

    “找不到那些小孩的话,让那些人把我抓走,

    就能找到了。”

    伽尔兰说完这句话就后悔得想扇自己一耳光了。

    叫你逞能,

    叫你当英雄。

    看看现场,这所有人里除了那几个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的小屁孩之外,自己是武力值最弱的一个,偏偏非要出这个头做什么?

    但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

    在那些难民们充满希望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下……

    在王兄歇牧尔赫伊莫斯以及一干骑兵们错愕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下……

    就算是为了面子,

    他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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