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两个骑兵乔装打扮后远远地跟在后面,但是事发突然,这些盗贼行动又很快捷,再加上自己被打晕了没法留下线索,恐怕那几个骑兵很难追踪过来。
而且,
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伽尔兰自己都还一头雾水。
他想了想,起身,
走到生锈的铁栏杆那里,
握着栏杆往外面看。
铁栏的缝隙不大,
但是他人小,还是能钻出去一个脑袋。
于是,
就看见阴暗的地牢里面,
一个毛绒绒的金色小脑袋从铁栏里钻出来,
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瞅右看的,
像一只将小脑袋伸出洞的小松鼠似的。
他看着那些蜷缩在不同的地牢里似乎都已经睡着的小孩,一二三四地在心里数了起来。
嗯,
大概不到二十个。
将脑袋钻出去看了半天的伽尔兰得出了结论。
在这间地牢里关着的小孩子顶多二十个而已。
这样一来,
数量就对不上了,
据说,
失踪加上被掳走的小孩子已经快要六七十多个了,这里的数量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前面被抓进来的小孩已经被卖掉了。
第二种,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中转站,在这里的小孩都还要被送到真正的囚禁地点去。
根据那个叫克莉的小女孩的说法,这里的小孩都是最近四五天中被抓进来的,所以第二种可能应该比较靠谱。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首先是要弄清自己身在何处,然后等着那些‘盗贼’把自己和这群小孩一起送到囚禁地点去。
这么想着,伽尔兰将钻出去的小脑袋缩了回去,打算回去蹲着,老老实实地等待时机。
但是,当他一路上走回去的时候,一不留神没看到缩在墙角里睡觉的一个小孩,一脚踢到那小孩身上,不仅自己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将那个小孩都踢得翻了半个身去。
“啊啊,对不起——”
伽尔兰赶紧伸手想要道歉,可是一俯身,发现那个被踢得翻了身的小孩居然没醒,依然睡得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心里顿时觉得有点奇怪。
快步走回那挂着一盏油灯的石墙下,他看到那位老人和小女孩都在睡,再转头一看,发现其他人也都睡着了。
………不对劲。
伽尔兰想起自己刚才往四处看的时候,所有的小孩都睡着了。
他开始还以为只是因为天色晚了,所以大家都睡了。但是仔细想想,就算再晚,总也会有一个两个害怕得睡不着的小孩吧?
他蹲下来,伸手轻轻地推依偎在老人身侧的克莉。
“醒醒。”
他轻声喊着,见对方没反应,手开始加重力道用力推着克莉的身体。
可是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死沉死沉的,怎么推都不醒。
伽尔兰又试着推了推老人,按理说老人的睡眠都很轻,也很警觉,应该很容易就醒来,可是这位老人和克莉一样,完全睡死了过去。如果不是他们都还在呼吸,伽尔兰甚至都快要以为他们其实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
明明吃饭之前一个个都还很精神,有些小孩子还在哭闹,现在一下子全部睡死过去了?
而唯独他一点事也没有?
……
等一下,‘吃饭之前’?
对了,那碗稀粥——
这里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没吃那碗粥!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那些‘盗贼’一定是在食物里加了让这些孩子昏睡的迷药,而他们想要让所有小孩都睡死过去,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避免这些小孩在被运送出去的时候在途中吵闹。
这样一来,他们接下来肯定就是要……
伽尔兰刚想到这里,咔擦一声,不远处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
他二话不说,往克莉身边一倒,闭上眼装成和其他小孩一样昏睡过去的模样。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嘈杂的,乱糟糟的,像是有不少人涌进了这条狭窄的地牢走廊里。紧接着,他听到了像是钥匙彼此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然后是铁栏门被接连打开的咯吱声。
有人在低声发号施令,嚷着快快快。
不多时,咯吱一声,伽尔兰听到自己所在的这间地牢铁栏门被打开,有几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伸手一捞,粗鲁地将自己和克莉两人一边一个扛在了肩上。
他闭着眼,能听见扛着他的人在小声地和旁边说话。
“这个老家伙怎么办?丢这里不管,还是等会儿直接丢在下水道里?”
有一个声音飞快地回答。
“一起带走得了,这里最好别留人,丢在下水道里……不,还是一起带过去,那边一群小鬼头烦死人,把这个老家伙丢过去管管那帮小鬼。”
对话就此结束,那人扛着他就出去了。
伽尔兰趴在那人肩上,头垂在那人背部,微微将眼睛睁开一道缝。他看见地牢中有十来个高大的男子,一人扛着一到两个小孩快步向外走去。
出去牢门之后,是一个螺旋形的石阶,同样也是极为破旧的,除了经常被踩踏的中间部分之外,其他的地方都爬满了青苔。
阴暗的地牢,那些‘盗贼’都在匆匆地赶路,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会想到有一个装睡的小孩在偷偷地观察着他们。
等那螺旋状的石阶到了头,领头的男人将头顶沉重的石块推开,钻出地面,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出。
感觉到月光照下来,伽尔兰赶紧将眼闭上,只留下一条极其细微的缝,在浓密睫毛的掩盖下,让人看不清。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了另一边的克莉一眼,看到她仍旧是睡得死沉死沉的,还砸吧了一下嘴,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竟是有口水流了下来,倒着流到了她的眼上。
伽尔兰的眼角抽了一下,不再去瞟她。
扛着他的人一路匆匆而行,伽尔兰不敢抬头,于是只能看到男人脚下的路。
那地面很平整,都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铺成,还有着漂亮的纹路,伽尔兰心里猜度着这个地方应该是颇为豪华的建筑物。
又走了一段,他突然被丢了下来,整个人重重地摔在石地上,疼得他差点没嗷的一声喊出来,拼命才强忍住了。
因为被丢到地上的时候正好面朝上,他趁机眯着眼瞅了一眼,又赶紧闭上。
这一看,他心里顿时掀起了滔天大浪。
月光下,他看到一栋像是数个方块整整齐齐地一层层堆砌起来的高大雄伟的建筑物,高高地矗立在不远处。
执政署!
在上一次跟着卡莫斯王兄进入维纳尔城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这个处于城市权贵区域中心的宏伟建筑。
这里居然是维纳尔城中心的执政署!
这些袭击了维纳尔城子民的所谓‘盗贼’的隐藏处,居然就是这个本该守护维纳尔城民众的地方——
正在伽尔兰心里翻滚不休的时候,他又被那个男人一手粗鲁地捞起来扛在肩上。
那个男人肩膀上还有皮甲,硬硬的,顶得他胃都疼起来了。
他庆幸他不久之前没喝那碗粥,不然的话,醒着被这么一下一下地顶着胃,恐怕这个娇生惯养的身体现在就已经不舒服得吐出来了。
他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用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手腕上的护腕。
那是一块黑布做的护腕,上面绣着蓝色的河水符文,这种祈祷小孩健康的护符很常见,所以也没人当回事。而现在,伽尔兰用手指轻轻拨了它一下,就有两三颗细小的黑珠子从布的护符内测缝隙里滚出来,掉在地上。
那些小黑珠子跟沙粒差不多,极不起眼。
在伽尔兰准备做这件事之前,就和王兄他们约好了两套方案。
第一种就是他被抓了之后,王兄他们跟在后面,找到地方将其一网打尽。
第二种情况,万一有了意外,王兄他们被甩掉了,那么他就留下线索,好让王兄他们找到。
“快走。”
这批人在这里等着,是因为还要和另外两批人汇合。
另外两批人数量少些,但是也带来了十来个小孩。
然后,这群‘盗贼’在汇合之后,就扛着小孩飞快地钻进了一个大门之中。
大门之后的路是斜坡,斜斜地通往地下,伽尔兰闻到一股不算很明显的臭气。
他心里顿时明了。
下水道,这是在维纳尔城下面建造的大型下水道。
亚伦兰狄斯的每座靠近经常泛滥的河水的大型城市下面,都会建造一个同样巨大的下水道,纵横交错如一张网一般。
这些城市下水道的规格标准被国家严格规定了,非常的宽阔,必须至少可以供一辆马车行驶。而且,下水道墙壁边上一般都还有可以供下水道维护人员行走的道路。
伽尔兰心想。
难怪那些暗藏在城中的探子怎么都找不到线索,原来这些孩子竟是直接从执政署的下水道中被偷偷运送出城的。
在弯弯曲曲犹如迷宫的下水道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每隔一段时间,伽尔兰就偷偷拨动手腕上的布制护符,掉落一些小黑沙下去。
走出下水道之后,又是一个长长的洞穴,他估计已经出了城,这个洞穴也是人为挖出来的。
伽尔兰估摸着差不多走了小半个晚上,这群人终于从地下钻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照下来,影子在人的脚下缩成一团,果不其然,已经快要到午夜时分了。
砰地一声,他被人重重丢到了一辆木板车里,被坚硬的木板底撞得不轻的肩膀在隐隐作痛。
小孩闭着眼,恨恨地咬牙。
那个丢了我两次的家伙,我记住你了!
你等着,给我等着——
在心里把那个将自己粗鲁地丢来丢去的男人记在小本本上,躺在车上的伽尔兰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眼前是粗粗的木制栏杆,这个车身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木笼,包括自己在内的二三十个小孩全部都被丢了进来,车前面隐约听到有驽马低低的嘶鸣,看来是有马在拉这辆车。
伴随着木轮子压在地面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马车一路前行。
伽尔兰只是隐约看到,这是一个深山之中的山谷,四面都是山和密林,看起来非常隐蔽。但是这里具体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只能一路上继续偷偷撒小黑珠子。
马车行驶了一阵子,前方陡然开阔了起来,没了茂密的树林,反而出现许多巨大的黑色岩石。
那些漆黑巨岩说不清到底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造的,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窟窿,被天空上月光一照,光影交错晃动,怪石嶙峋,风吹得呜呜直叫,给人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马车轮子还在咯吱咯吱地响,伽尔兰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古怪的声音,像是歌声,又像是呐喊。
那声音其实并不难听,是一种深邃而又古老的腔调,一声声仿佛能渗透人心一般。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着那个声音就觉得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想要撕裂什么涌出来一般。
躺在马车木板上的小孩偷偷睁开了眼。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看到了前方,那被无数嶙峋的漆黑怪石环绕着的地方,一个被数个竖立的漆黑石板环绕着的地方,巨大的篝火在燃烧着。
篝火之下是一整块的巨型黑青色石板,上面雕刻出神秘的纹路,像是花纹,又像是古老的图案。
一个穿着黑青色长袍的人站在篝火旁边,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而旁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围在四周。
旁边的人都跪在地上,所有人都安静得可怕,没人发出一点声音,火光映着那些人无比虔诚的脸。
一个小孩赤着脚站在黑青色石板的一头,熊熊火光映着孩子那张呆滞的、双目无神的脸。
孩子棕色肤色的脖子上、还有小臂上,都用鲜红的颜料画着密密麻麻的神秘花纹。
月亮已经到了正当中,正是午夜当时,那个古怪的声音停止了。
那个穿着黑青色长袍的人上前,割开了小孩的两只手腕,让鲜血滴落在地上的黑青色石板上。
被割开手腕的小孩仍旧是呆滞地站在原地,像是没了神智一般,一动不动。
紧接着,伽尔兰看到了。
在四周跪着人们陡然掀起的宛如惊涛骇浪般的呼喊声中,那个黑青色长袍人向天空张开双臂,高呼了一声,然后,一刀割开了小孩的喉咙。
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流过呆呆站着的孩子脖子上、小臂上血红色的符文,越发显得艳红,映着火光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
然后,那艳红的鲜血就滴滴答答地落在黑青色石板上,融入那弯弯曲曲的花纹,将那些纹路一点点染成血红色。
篝火猛烈地燃烧着,像是将天空原本皎洁的月光都染上了一丝不祥的血红。
木笼之中的伽尔兰猛地闭眼。
他屏住了呼吸,手指用力地攥紧,指尖在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
黑青色的长袍……
还有,那个人向天空伸出手时,手臂上露出的那个血红色的诡异符文………
万物教。
一个在亚伦兰狄斯最艰难的时期里,在国内大肆搅动散布亡国论,蛊惑人自尽,搅得人心惶惶,差点导致亚伦兰狄斯真的亡国的邪教。
一个在过去,被击退敌国后回来的卡莫斯王以铁血手段毫不留情地剿灭得寸草不留的邪教。
在数年之后,在亚伦兰狄斯此刻才刚刚平稳下来的时候,它再一次死灰复燃了。
第29章
万物教。
对于这个被卡莫斯王剿灭的邪教,伽尔兰并不是很熟悉。
因为在过去那几次重生的时候,
这个教会已经被卡莫斯王剿灭得干干净净,
一点不剩了。所以,他对万物教知道得也不算很多。
之所以多少还知道一点,
是因为歇牧尔在教导他的时候,曾经跟他提起过这个万物教。
万物教以亚伦兰狄斯为中心驻点,
在整个亚伦兰狄斯中兴风作浪、搞东搞西。
这个教会自称侍奉创造世界的万物之母,提姆亚特。他们向世人宣称,
总有一天,
万物之母将再度降临大地,
而这个世界的万物、包括人类在内都最终将再度融为一体。
因为这个教的标志性符号非常特殊,
所以伽尔兰有很深的印象。
血红色的一个圆圈,
其中象征着生命的水的符文和象征着破坏与战争的符文交错在一起,也都变成了血红色,
在圆中是整个儿是倒过来的。
据说,这是表示万物交融的意思。
之前因为对万物教所知不多,所以没多大感慨,
可是现在亲眼看到了这个邪教所干的事情,伽尔兰顿时对其憎恶到了骨子里。
不仅仅是以活人祭祀,而且还是用小孩子。
看那些跪在四周膜拜着的信徒,竟是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孩在他们面前被割破喉咙,活生生地流血而死,
甚至还对其露出了无比狂热的目光,
以及渴求更多的神色。
这简直是一群病入膏肓,
无药可救的人渣!
伽尔兰咬着牙想。
或许,这些邪教的狂信徒早已不存在人性这种东西了。
…………
………………
轮子咯吱响着,将那些狂信徒疯狂的呼喊声抛在了后方。
伽尔兰闭着眼躺在马车的笼子里,咬紧牙根,攥紧了手指。
忍住。
他努力放松呼吸,不断地告诫自己。
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他的异样,只有他忍住了,才不会打草惊蛇,才能等到王兄他们找过来,将这个杀害无辜孩子的血腥窝点彻底捣毁!
马车晃晃悠悠又行驶了一会儿,停住了。
牢笼的木门被打开,笼子里的小孩被一个个搬出来,塞进了这里的牢房中。
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峭壁,山壁下方凹陷进去数个深深的大洞,那些洞穴有大有小,洞口都被粗大的木栏杆挡住,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山壁牢笼。
其中两个最大的洞穴的牢门打开,伽尔兰这一批小孩被分开丢进了这两个洞穴里。然后,那些‘盗贼’就全部离开了这里。
好一会儿之后,确认那些人都已经走光了,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之后,趴在地上的伽尔兰才慢慢睁开眼。
月光透露木栏落在他的脸上,他用眼角瞥了一下木栏外面。
牢外静悄悄的,只有大树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几个火把挂在外面的山壁上,红色的火光闪动着,照亮了站在远处的几个守卫的背影。
伽尔兰双手撑地,慢慢爬起来。
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远方。
刚才经过的那个诡异的祭坛离这里有点远了,被茂密的树林和高大的岩石挡住,根本看不到。
可是伽尔兰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方向,一眨不眨地,他的目光像是利剑一般透过了树林和岩石看向了那个上演着罪恶和疯狂的地方。
明亮的月光落进金色的眼眸中,仿佛是融化的金色琥珀在其中流动。
这一刻,孩子在黑暗中的眼亮得可怕。
……
……………………
火红的朝阳跳出了地平线,将尚还微弱的光线照向大地。
克莉揉了揉眼,醒了过来。因为刚睡醒,她整个人还有些恍惚,跪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朝旁边看。
她看见那个叫伽尔的小弟弟靠在洞口的石壁边上坐着,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一手搭在伸直的腿上,侧着头,像是正在朝外面看着什么。
清晨的几缕阳光落入伽尔的眼中,克莉恍惚中竟是觉得,那双金色的眼比阳光还要明亮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此刻,有着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眼的伽尔给她一种不像是小孩的感觉。
“……伽尔?”
她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喊了一声。
侧头看着远方的金发小孩转回头,看她,怔了一下,然后,对她一笑。
软软的金发散落在奶白色的脸颊边,那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弧度,笑起来可爱得像是能甜进心底。
克莉挠了挠头。
可能是她睡迷糊了。
伽尔怎么看都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嘛。
“伽尔,你昨晚睡得还……哎?!”
克莉发出一声惊叫,她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换了住所。
他们不是在那个阴森森的地下牢笼,而是不知什么时候换到了这个露天的山壁洞穴之中。
“这、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吵死了。”
一个暴躁的声音传来,克莉循声看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十二三岁的男孩。
男孩本来在洞穴偏里面的地方,此刻走出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是显得阴沉沉的。
他盯着克莉,用极为不善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嘲讽。
“反正都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死了,你管你待在什么地方?”
“死……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莉一下子懵了。
“就是那个意思,到了这里就只是挨着日子等死而已。”
男孩一声冷笑,将目光投向坐在牢门口的伽尔兰,打量了伽尔兰几眼,露出鄙夷中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看你这弱鸡样,不是官员家的就是富商家的吧?到了这里就别摆谱了,都是砧板上的肉,等着宰的。”
他的话语中透出深深的嘲讽语气。
“小少爷,您看来得和我们这些贱民死一块了。”
“你说什么!”
本来还跪坐在地上的克莉呼的一下站起身,全身的毛都炸开了,像极了一头护犊的母兽。
“你再说一次!信不信我揍死你!”
克莉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让男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是有点怕她,但是又强撑着露出一副我不怕你的模样。
他讥讽道:“你现在讨好他还有什么用?反正他和我们都一样,都是要死的。”
说完,大概是害怕克莉真的冲过来,他转身快步走进了牢洞深处,没入了阴影中。
被那个说话刻薄的男孩气得不行的克莉真的忍不住要冲过去,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住了。
“算了,克莉。”
“爷爷!”
“那孩子说得没错……唉,我……我们都活不了多久啦。”
“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唉,我以为那些盗贼抓小孩只是为了贩卖,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万物教。”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老人的眼底闪过一抹惧怕的神色。
他活了很久,经历了很多,对于这个在亚伦兰狄斯兴盛了十来年后来被卡莫斯王剿灭的教会自然是听说过的。
“这个邪恶的教会把这么多小孩抓过来,恐怕是为了献祭啊。”
老人用浑浊的眼伤心地看着眼前的孙女。
他先一步醒来,已经从这里这些被吓坏了的小孩子口中得知了一些真相。
他知道,在他们被运送到这里之前,每一天,都会有一个小孩被拉出去,被作为祭品站在了那个教会造出来的祭坛上流干血液而死。
从那些稍大的、懂事了的大孩子们口中得知的真相让老人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寒。如果那些孩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四十个小孩在那个祭坛上流干了浑身的血液。
“爷爷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死也就死了,可是你,还有伽尔,还有那么多小孩……你们都还小啊,还可以活很久啊。”
说到这里,老人已经是老泪纵横地跪在了地上,紧紧地将克莉抱住。
想起那些孩子们蜷缩在角落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有麻木无神的眼神,想到怀中的孙女以后也会变得跟那些孩子一样如行尸走肉一般,甚至会被拖到祭坛上活生生地流干血液,他就心如刀绞。
“这个该死的教会——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啊——”
害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压低声音发出低低的悲鸣。
这一刻,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人。
那个在所有亚伦兰狄斯的子民口中守护着他们的,宛如天神降临的英雄。
“王啊,卡莫斯王啊,亚伦兰狄斯的神啊,您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您能听到您的子民的哀求吗?”
“求求您,如果能听到,至少,将这些无辜的孩子们救出去,求求您啊……”
“爷爷……”
小女孩还不是非常明白,可是,她能感受到老人抱着她时的痛苦,她就算性格再强硬,毕竟也是个孩子,顿时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老人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小女孩,满眼都是绝望,已是泣不成声。
那哭声一下子感染了其他的小孩,和他们一样刚刚被运送过来的小孩也跟着大哭起来。而另外一些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的小孩,则是用已经哭干了泪水的眼一脸麻木地看他们。
伽尔兰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绝望地掉着眼泪的老人,看着忍不住跟着老人一起哭出来的克莉,还有,那些神色木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拖上祭坛的孩子们。
然后,他转头,看着牢笼之外。
他的目光越过茂密的树林,飞跃到一望无际的天空之上。
卡莫斯王兄。
你说过你会找到我的,我在等你,你会过来的,是吗?
还有……
……还有赫伊莫斯,虽然你是我的敌人,但是我知道,你从来都说话算话。
所以,赫伊莫斯,快点来找我。
快点。
…………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一天又过去了,太阳西斜,没入地平线下。
有几个人走过来,将牢笼外面的火把点燃,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山壁牢洞里孩子们苍白的脸。
不少小孩开始往洞穴里面缩去,瑟瑟发抖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些人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只见来人在外面说了几句,就有一个高大的穿着皮甲的守卫向着伽尔兰这边的牢洞走了过去。
顿时,另外几个方向的牢洞里的孩子们都松了口气,而伽尔兰这边牢洞瞬间噤若寒蝉,空气仿佛都凝固在了这一刻,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甚至已经有人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咯吱一声,木门被打开了,那个守卫走进来,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目光随便一扫,就朝着左侧走去。
他并没有什么目标,只是随意抓个倒霉的小孩出去而已。反正牢洞里黑漆漆的,他也看不太清楚,所以打算抓到哪个就是哪个。
而他走向的方向,正好就是早上嘲讽了克莉一顿、现在又凑过来找克莉和伽尔兰麻烦的那个脸色阴沉的男孩的所在地。
男孩眼中掠过一道深深的恐惧之色,然后,他目光一闪,眼底突然透出一分狠毒。
伽尔兰恰好一抬头,看到了男孩眼底的狠厉。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个男孩突然伸手一推,将身边的克莉推得一个踉跄,向着正在走过来的男人摔去。
男孩的动作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甚至都没看到他的小动作。
唯独伽尔兰一个人注意到了,几乎是反射性的,他伸手一把抓住向前踉跄了一步的克莉,将她用力一下拽回来——
可是他为了使力,不得不向前迈出一步。
而恰好,就是这么倒霉的,这牢洞的地面本来就是凹凸不平的,而他踏出的那一脚踩到的正好就是一个稍大的坑。
于是,克莉被他一下子拽回来了,而他一脚踩到坑里,顿时整个人向前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就这样,一头撞到了正在朝这边走过来的皮甲男人的身上。
而本来就是打算随便抓个交差的守卫一看居然有小孩主动撞上来了,那敢情好,不用浪费力气了,他一把揪住这个小孩就往外走。
伽尔兰抵抗不过男人的力气,被强行抓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克莉那呆呆地看着他的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那个阴沉男孩透出几分得意的恶毒眼神。
“伽尔!”
伽尔兰刚被揪出牢洞,那木门一关,他就听到了克莉的哭喊声。
小女孩扑过来,抓着牢门的木杆,哭着从缝隙里向他伸手,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而揪着他的男人大概是对于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头都懒得回一下,继续抓着伽尔兰往前走。
“克莉……”
“爷爷!是为了我——伽尔是为了我才被抓走的!他为了我,主动上前去的——”
“唉……伽尔是个好孩子……”
不,你们误会了。
我真不是主动上前的。
我真没那么伟大。
我真的只是倒霉不小心踩了个坑就往前摔过去了——
听着从后面传来的对话声,觉得自己倒霉透了的伽尔兰如此想着。
看来自己等不到王兄他们来救人了。
所以说,自己就不该逞这个能,做什么英雄,看,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吧?
正在被揪着走的小孩心里后悔得不行的时候,突然,抓着他的那个守卫停下了脚步。
伽尔兰抬头一看,发现有一个穿着上好的衣袍整个人有点虚胖的男人拦在了他们身前。胖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低头,使劲地盯着他看。
伽尔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仰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迷茫地和那个胖男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