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个孩子无端说出不合年纪的话会被当成中邪,背诵佛经却会被说成佛祖庇佑。她该感谢药师菩萨,恳求药师佛继续庇佑,从此将她留在这里。
“这孩子,怎么能光着脚站在这里。”
讶异的声音从面前传来,琅华抬起头,她知道她将会看到现在最不想见的人。
琅华抬起头,看到了年轻的陆夫人,准确的说,现在应该叫她陆二太太。
陆二太太,她的婆婆,陆瑛的母亲。
陆二太太诧异地看着琅华,十分关切地弯下腰伸手将地上的琅华抱了起来,“老夫人方才还说姐儿的病不见好转,让我来瞧瞧,原来……已经醒过来了……”
陆二太太将琅华放在炕上,才意识到非同寻常的气氛,“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说着茫然地向周围看去。
陆二太太的手还拢在琅华腰上,让琅华想起那条冰冷的绫子,在她脖颈上收紧再收紧,直到她喘不过气来。
琅华看着陆二太太的嘴一开一合,耳边却是那尖厉的嘶喊,“没有你,我们瑛儿早就是皇亲国戚,位极人臣,我们陆家也会繁华兴旺,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佛祖保佑,让你这种毒妇,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再也不要来害人。我的瑛儿,我的瑛儿啊!”
临死前的种种挣扎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她的身上。
无能为力地等着自己的生命慢慢流失。
那种死亡的痛苦,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陆二太太将手伸过来要去摸琅华的额头,琅华下意识地挥手。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屋子里炸开。
陆二太太的手被打到一边。
陆二太太顿时惊诧,仿佛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惹的一个八岁的孩子来反击,冰凉的目光从琅华眼睛中一闪而过,她吓了一跳,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能说什么?怪一个八岁的孩子不成?
陆二太太顿时手足无措,万分的尴尬,屋子里所有人都看过来仿佛在质问她对一个孩子做了什么事。
陆二太太红着脸,轻声安慰琅华,“这孩子,是怎么了?”
琅华看着陆二太太欲语还休、肝气郁结的模样,顿时心情大好。
是啊,从现在开始,她的命运她的将来都掌握在她手中。
在陆二太太惊愕中,琅华趁势“晕倒”在床上。
耳边传来陆二太太的惊呼声,然后是祖母吩咐下人,“快将服侍大小姐好好躺下。”
***
注1:《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内容及发音,发音部分特殊符号起点无法显示,只好做些修改,请大家见谅。
第五章
审问
琅华在下人的帮助下顺势溜进了温暖的被窝,然后在祖母的呼喊下慢慢睁开眼睛,清脆地喊了一声,“祖母。”
“好了,好了,”祖母连连笑着,用帕子去擦湿润的眼角,“我的囡儿真的好了,药师菩萨保佑,药师菩萨保佑,从此之后顾家上下永世供奉药师琉璃光菩萨。”
琅华看了一眼陆二太太,陆二太太站在一旁尴尬地赔笑。
陆二太太向来以贤良淑德著称,虽然娘家王氏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是书香门第,陆二太太的父兄就在镇江任职,镇江被叛军攻破之后,镇江被屠城,陆二太太的父亲阵亡,兄长虽然侥幸存活,但是从此之后就像被烙上了败军之将的印记,一直没有被朝廷再次启用,陆二太太帮娘家疏通关系,到了至正元年,通过了中书省左丞宁家才在扬州谋了个校书郎,陆瑛的仕途了起色之后,王家靠着陆瑛才真正有了好转,王氏的哥哥也一直升到了从五品市舶司的提举。
如果她记得没错,现在应该是陆二太太最得意的时候,父兄都在任上,陆二太太这一年也有了身孕,后来陆二太太身体虚弱,引发小产,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不能再生育,陆二太太也是那时候才将庶长子陆瑛记在名下。
她和陆瑛成亲之后,陆家继续由陆二太太当家,她也尽可能配合陆二太太打理内宅的事务,她知道陆二太太对她这个瞎媳妇多有不满,却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陆家上下不问青红皂白,陆二太太更是一口咬定她与裴杞堂******说到底不过是将她看做是一只蝼蚁罢了。
母亲忙走过来向陆二太太解释,“嫂子别在意,这孩子是病糊涂了。”
陆二太太看着地上的静明师太,又看了看祖母和母亲,“这不是从寺里请来的静明师太吗?怎么跪在地上?”
顾老太太咳嗽一声皱起眉头,看静明师太的目光颇为冷淡,“这就要问问静明师太了。”
本来伏在地上的静明师太听到祖母的话,念经的声音更大起来。
陆二太太的表情十分惊诧,就像方才被她打掉了手一样,并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或是有所隐瞒。
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谁会大动干戈买通尼姑来弄瞎她的眼睛。
三叔、三婶?
祖母生下三个嫡子,二叔在未成年时就早夭了,剩下父亲和三叔,三叔性子懦弱没有主意,所以祖母为他娶了为人爽利直率的三婶。母亲告诉她,三叔、三婶是怕叛军真的打到镇江来,趁着陆家搬迁跟着一起逃到了杭州,从此之后就像跗骨之蛆一样跟着陆家,母亲几次提出要和三叔、三婶一起另立门户,三叔都以各种理由搪塞。
她嫁给陆瑛之后,三叔、三婶更是以各种理由上门讨钱,最终还是陆瑛在京都附近置办了几百亩地给他们,强令他们搬走。
三婶总是提起祖母给她提前置办的那笔丰厚的嫁妆。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笔钱,所以来害她?
那为何不干脆害死她算了,只是要弄瞎她的眼睛?
要么就是陆家,她和陆瑛的婚约是祖母和陆老夫人一早就看好的,如果是因为陆家有人不想让她嫁给陆瑛,才让她成为了瞎女?这样陆家就有借口来退婚。
可是,前世她虽然瞎了,却依旧嫁给了陆瑛。
琅华一时没有头绪。
现在只有从静明师太嘴中才能探知一些实情。
顾老太太冷冷道:“冲着你出家人的名声,才让你给琅华治病。不但给你供奉,还按照你的要求,清理出屋子,好让你念真言密咒,没想到你哪里是要念经,而是将我们遣走好加害琅华。”想一想她就觉得后怕,如果琅华没有醒过来大叫,现在很有可能已经瞎了,一个没有父亲的瞎女将来会怎么样,她想都不敢去想。
本是要救孙女却反而害了孙女,她这个祖母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看向身边的姜妈妈。
姜妈妈会意叫了两个粗使婆子进来压住了静明师太,静明师太吓得脸色苍白。
顾老太太道:“今天我就将你的心肝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说着顿了顿,“等一会儿进了阎王殿,看看佛祖还肯不肯度你出来。”
听到顾老太太的话,静明师太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旁边的母亲倒吸了一口凉气,陆二太太也惊诧地张大了嘴。
祖母有这样治家的手段才能撑起整个顾家,可惜,顾家后继无人,祖母去世之后,顾家树倒猢狲散。
前世,母亲想要将镇江顾家的田地买回来,却都没有成功,反而被人骗走了几百两银子,母亲干脆心灰意冷,不顾她的反对,要将镇江剩下的最后一个庄子也变卖了。那个庄子上的管事,是她身边萧妈妈的儿子萧邑,萧妈妈安排萧邑从镇江来京城见她,说是有一件与父亲有关的事要跟她说,她被害死那日,萧妈妈就是出府去接萧邑,所以萧邑到底要说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静明师太挣扎着不停地求饶,“老太太饶了我吧!我也是受人指使才来害大小姐,以后再也不敢害人,再也不敢了啊。”
顾老太太沉着眼睛,“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两个婆子松手,静明师太瘫倒在地上,半晌才缓过一口气,“到了这一步,我……再也不敢隐瞒,我来给大小姐看病之前,有人送来五十两银子,让我想方设法弄瞎大小姐的眼睛,事成之后会再给五十两。”
静明师太吞咽一口,继续道:“听到这种事,我开始也觉得奇怪,顾大小姐病得凶险,按理说,如果连天花都治不好,就更没必要去害小姐的眼睛。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顾大小姐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只要悉心照顾定然会痊愈,那买通我的人,想必是很清楚顾大小姐的病情……所以……所以才……”
琅华皱起眉头。
如果静明师太说的是真的,想要害她的人,就在她身边,或者最起码有眼线在她身边。
静明师太身体仍旧在发抖,“我……平日里……虽然卖些不能治病的药粉,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听说那些叛军会打到镇江来,那些人都是些茹毛饮血的恶徒,我们庙里的苦行僧遇到那些人,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活生生地剥了皮。我也……只是想拿了银钱远走……所以才……才……”说着爬到药师琉璃光菩萨面前,不停地拜起来。
静明师太说了多少真话琅华并不知道。
不过关于叛军的那些传言,与她从陆瑛那里听说的同出一辙。
那些叛军大多是响马、强盗,平日里干着烧杀抢掠的勾当,扯起反叛的大旗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一路血洗城池,手段也很是残忍。
可是静明师太真的是被叛军吓破了胆,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她不信,人性从来都是难以更改的,一个好人绝不会为了一百两银子去害人,更何况静明师太做起这件事十分的顺手,如果不是长年累月地积攒了恶念,也不会怕佛祖早晚会找她算账。
静明师太以为将罪责推脱干净就可以自保,那就错了。
她,顾琅华可不是容易受骗的善类。
母亲先反应过来,满脸愤恨,“你说是有人买通你害我们琅华?是什么人?你可识得?”
第六章
家事
静明师太道:“那人穿着斗篷,我……没有看到……做这种腌臜的事,说到底,也就是借我们这些三姑六婆的手,怎么可能露出半点马脚……”
琅华听着这些话,感觉到脊背一阵寒意,虽然她现在眼睛没事,可前世,她就因为这一百两银子,只能每日枯坐在屋子里,什么都不能去做。
静明师太话音刚落,母亲气得声音颤抖,“我早就怀疑,这些三姑六婆要不得,”说完看向屋子里的下人,“到底是谁搞的鬼?让我查出来就将你们扔出城去,让那些叛军剥了你们的皮。”
母亲的勃然大怒,让屋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跪下来。
琅华不禁着急。
母亲问话的方式不对。
应该哄着知情的人提供线索和实情,而不是告诉知情人,说出来只会死得更惨。
这样一来,知道内情的人只会守口如瓶。
琅华想想方设法地打断母亲说话,显然母亲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
这时,头顶上已经传来祖母咳嗽的声音。
琅华松了口气,显然祖母很清楚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顾老太太抬起眼睛,目光清亮,淡淡地道:“若是有人说出来,我们顾家还是能……网开一面。”
“娘,”母亲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急促,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她红着眼睛看向顾老太太,“有人吃里扒外,害琅华,我们还要对他们网开一面?世衡去的早,就留下琅华这唯一的骨血在世上,我……我……若是让琅华有半点的闪失……将来要如何去见世衡,让我查出来,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母亲指向地上的下人,“都给我说,到底是谁?这些日子有谁出府了?都去了哪里?来人将所有伺候大小姐的下人都绑起来。”
下人们齐齐乞求,“老太太,太太,顾家待奴婢们恩重如山,奴婢们怎么会做这种事。”
母亲咬着牙,横起了眉毛“都不说是不是?都给我拖出去打,打到说为止,我倒看看,这个家里到底还有多少不见天日的手段。”
“大嫂这话是在说谁呢?”惊讶略带讽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穿着草绿色褙子,打扮的十分光鲜的年轻妇人,撩开帘子从外面走进来,大大的眼睛往屋子里一扫,看到陆二太太立即满脸喜色,立即向屋子里的人行礼,“陆家嫂子身上不舒坦,还来看琅华,我们琅华真是有福气,家里有老太太宠着,将来还有陆家嫂子护着,我们两家可是都将她当成宝贝。”
话里话外在指她的婚事,也是在反驳母亲。
母亲被三婶这样一堵,果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三太太一脸无辜地看向许氏,“我听说琅华好了,这可是大喜……大嫂怎么反倒动这么大的气。”
母亲方才的一番话,有些针对三叔、三婶的意思。
没有任何证据的指责,只会落人口实。
不能再让母亲和三婶这样纠缠下去。
琅华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祖母的袖子,在祖母的注视下看了看旁边的陆二太太。
顾老太太低下头,看到孙女因为天花而消瘦的脸上带着些许忧虑的神情,她顺着孙女的视线望过去,陆二太太捏着帕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一言不发仿佛是在看场大戏。
整件事没弄清楚之前,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顾老太太不禁多看了孙女几眼,刚刚八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智,顾老太太顿时觉得欣慰,抬头吩咐管事妈妈,“先将人带下去,等一会儿我再仔细问。”
母亲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抿住嘴不再说话。
陆二太太忙打破僵局,“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没想到琅华的病还有这样的内情,多亏了老太太和弟妹发现的早,琅华才安然无恙。”
顾老太太微微一笑,轻轻地拍抚着琅华的后背,“是琅华有福气,得了药师琉璃光菩萨的恩惠。”
琅华靠在祖母身边,听到祖母不为人知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向门口招手,“老三,你怎么不进来。”
琅华惊讶地看着到了门口的三叔。
要不是祖母说话,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没注意到三叔。
三叔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了两步与屋子里的女眷见了礼,然后小声道:“我看瑛哥一个人在园子里……我去……陪陪他……”
陆瑛在这里。
琅华只觉得心快速地跳起来。
自从陆瑛出征之后,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不,应该说八岁之后,她就没见过陆瑛。
八岁之前她虽然见过陆瑛很多次,但是相处的时间却不多,再加上经过了二十年的黑暗,早已经将她那些记忆消磨殆尽,他的面容在她心里已经模糊一片。就算是朝夕相处的祖母和母亲,也被她后来的想象遮盖住了本来的面容,所以重生之后突然看到祖母,她甚至都没认出来。
祖母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陆瑛不过是个孩子,哪有长辈陪孩子的道理。琅华不禁想起前世三叔在陆瑛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从来不敢反驳陆瑛,更不敢高声说话,每次来向她要钱都是要等陆瑛不在家时,后来被陆瑛发现,干脆不准三叔、三婶进陆家大门。
显然祖母对三叔很不满意,皱起眉头挥了挥手,“你去吧!”
三叔应了一声,弓着腰走了出去。
琅华看向陆二太太,陆二太太神情复杂,也难免她会这样,刚进顾家就遇到火药味子这么浓的事,祖母脸色阴沉,下人跪在地上忙不迭地求饶,三婶笑面虎似的扮着好人,还不停地向陆二太太示好,恐怕别人不知道她想要攀上陆家。
母亲依旧沉浸在静明师太的怒气当中,三婶已经转身吩咐身边的妈妈,“陆二太太喜欢喝雨前龙井,快去端一碗,再吩咐厨房给大小姐煮些豪贡米粥来。”
豪贡米是专给皇宫进贡用的,大齐除了皇室贵族很少有人能吃到豪贡米,即便是陆家也是等到陆瑛入仕之后,每年得了赏赐,才有了豪贡米吃。母亲常说顾家是大户,她跟着祖母吃豪贡米长大的,那时候她只当是母亲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是真的。
第七章
重合
顾家祖上原在湖广一带,曾祖父是前朝三品大员,本朝建立之后,誓言绝不进朝入仕,才搬迁来镇江,置办了一处家宅了几百亩田地,从此和土地打上了交道,将FJ带来的小香稻,通过精耕细作,做成了一岁三熟,不但养活了几百户佃农,还做成了镇江第一大稻户,在江浙也是赫赫有名。只可惜在祖父这一代子嗣凋零,先是没有了二叔,而后父亲早逝,一直由祖母操持这族中田产。这几年祖母因为疾病渐渐精力不济,干脆和族人分了家,二祖父一支住在金坛县,他们这一支就住在丹徒县。
顾家和陆家是世交,祖上同朝为官,又一起相约辞官避世,陆老太太是祖母的亲妹妹,三十多年前陆家打破了不入仕的规矩,开始培养子弟参加科举,先后有几个子弟入朝任职。照陆家的话说,这三十年陆家一直在照应顾家,否则顾家也不能偏安一隅,她心里却知道,两家能够在一起相互依存几十年靠的是斩不断的利益关系,陆家的田地都是由顾家照顾,这就是顾家对陆家的回报。
琅华扯回飘远的思绪,这边陆二太太喝了些茶润了润嗓子,显然开始说正事,“我们家老太太,让我来问姨老太太有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跟着我们去杭州。”
琅华的心不禁狂跳了两下。
就是这次杭州之行,从此之后她就寄居在陆家。
而祖母和族人也会在镇江惨死。
这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了家。
琅华感觉到祖母握着她的手来回摩挲,想来是还没有拿定主意。
顾三太太咳嗽一声,“娘,二伯那边已经从金坛县搬走了,说是等到明年局势稳定了才会回来。”
顾老太太听得这话冷笑,“那只老狐狸,早就得了消息却不跟我们说,一家大大小小迁走了之后才假惺惺地送来消息,就是要看我们笑话。”
二祖父虽然举家搬迁,但是留下的二伯父却跟朝廷官员起了冲突,金坛县的土地因此被没收充公,二祖父一支没有办法迁去了SD从此杳无音讯。
琅华感觉到祖母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半晌祖母长长地叹了口气,里面饱含了太多的无奈和心酸。
祖母的声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的苍老,“我这把老骨头是走不动了,我们不比金坛县那边男丁多,我走了留下谁照应祖宅?”
顾三太太飞快地低下了头,半晌讪讪地道:“听说要打仗,我们家老爷吓得不行,让我劝娘,不如就留下一些佃户照应,最多后年,我们就回来了。”
三婶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镇江了。
“走?”顾老太太看一眼身边的姜妈妈,姜妈妈立即将引枕摆好,顾老太太靠上去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不出三日,你们就要在路上为我办丧事。”
顾三太太脸色立即变了,忙道:“娘,您千万别动气,媳妇就是听说那叛军,早就杀红了眼睛,怕他们真的闯进来,我们家的佃户如何能敌得过,这个院子里老老小小……岂不是……岂不是……”
“三太太说的是,”陆二太太趁机道,“我们家老太太也是听说了这个,才要暂时离开避祸,我父亲和哥哥也会想方设法调出一部分人手,先送我们去杭州。”
听得这话顾老太太皱起眉头看向陆二太太,“这么说,不像朝廷说的那样,已经派出了五万大军支援镇江城?”
陆二太太抿了抿嘴唇,“按理说这话媳妇是不能说的。”
顾老太太看向姜妈妈,姜妈妈立即将屋子里的下人带了出去,然后小心地拉上了门。
陆二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碗,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才道:“媳妇只能说,调动的是岭北的军队,如今我父兄镇守镇江,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三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岭北离镇江这么远,万一让叛军捷足先登,如何了得?”
顾老太太仿佛累了一般闭上了眼睛,眼角的皱纹如同被大雪覆盖的枝桠,一片冰冷。离开祖业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她的身体也确实经不得半点的颠簸,细算下来,整个顾家老老小小几十口人,没有提前算计,拖家带口地离开镇江是不可能做到的。陆家就不一样了,田产没有顾家多,家中佃户和家人也比顾家少了一半,陆老太太年纪尚轻,陆家又男丁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