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锦朝还是找了青蒲进来替她梳洗,吃了早膳之后回了妍绣堂。徐静宜的意思就是这事她不用管了,那就是处理得大概了。既然没有更大得动静,这些丫头又都懵懵懂懂的,恐怕是半点消息没走漏,而且冯氏把事情压下来了……
想不到,顾澜还真是算计了去给姚文秀做妾。恐怕在她看来,给姚文秀做妾也强过给举人儿子做正室。可惜她这招走得太冒险,以后的路肯定不好走。
别的不说,她嫁去了姚家,二夫人和冯氏能放过她?恐怕会千方百计整她。这世没有一个宋姨娘来帮她了,自己肯定是坐视不理的,她以后只能和顾怜斗了。
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锦朝望着槅扇外刚开的栀子花,微微地叹了口气。
还有五天……就是亲迎的日子了。她这心里怎么就有些不安定了……
☆、第二百零四章:出嫁
日子一天天的推进,亲迎前两天,采芙和绣渠先去了宛平陈家,为锦朝安床。
顾家又热闹起来,接到请帖的人络绎不绝地来了。纪吴氏则在亲迎前一天赶到,还带着大舅母宋氏。陈氏怀孕月份大了,就不好出门了,刘氏则留在家里照看着。
陈家昨天送过来了催妆盒子,除了三牲海味,各式礼品,还有一整套的凤冠霞帔、销金盖头,纪吴氏都看过了,觉得陈家还是很重视这门亲事的。
锦朝这几日总是被冯氏喊过去说话,言语之间叮嘱她许多。锦朝才觉得个个都比她紧张,反倒心里轻松了许多。等外祖母过来了,干脆就和她坐在床上说起话来。灯火渐渐亮起来了,青蒲挑帘进来笑着道:“小姐还不歇下,明儿可要早起呢!”
纪吴氏笑着摆手:“你还是先歇下吧,从大兴到宛平也有几个时辰呢。”
锦朝握了握外祖母的手,烛光里外祖母的脸格外柔和。
前世她嫁去陈家的时候,外祖母跟她说了许多话:“……万事不争不抢,伺候好丈夫。陈家就是个好过的地方,陈老夫人不喜欢别人张扬,你的性子要收敛一些。夫家比不得娘家,没有人包容你……”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扑到外祖母怀里痛哭。觉得自己求而不得,又不能说出来,心里憋得难受。
锦朝不知怎么的也流起眼泪来。
纪吴氏吓了一跳,拿锦帕给她擦眼泪:“朝姐儿有什么委屈?”
锦朝摇摇头,抱着纪吴氏不说话。
纪吴氏以为她是因为出嫁,心里有愁绪。就抚了抚她的背:“没事的,可别哭了……傻孩子。今天哭了,我看你明天还哭得出来不!”明天还要哭嫁。
锦朝又破涕为笑。那些都不曾发生,自己又何必再在意?再说了几句话,就送外祖母去了厢房休息。
第二天刚过卯时。青蒲就把她叫醒了。
天还没有亮透。
冯氏携着全福人樊夫人过来了。冯氏笑呵呵的,穿了件福寿纹长身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珠子箍,上面的南海珠子个个都有莲子米大。樊夫人便是定国公樊家的主母,双亲俱在,子女两全。穿了件绛红色遍地金通袖褙子,簪赤金绿松石宝结,端重又华贵。一会儿徐静宜、二夫人、外祖母、大舅母也陆续过来。
一时间大家相互寒暄,很是热闹。
青蒲服侍锦朝梳洗。换上了嫁衣,樊夫人过来给她梳头。
顾德昭的生母就是樊家出的庶女,因此樊夫人看到锦朝格外亲切,握着她的手说了好几句吉祥话,才接过青蒲手里的牛角梳子给她梳头。梳好了发结,先戴了一柄赤金的簪子,二夫人房里化妆最好的丫头过来替她描眉。
冯氏在一边看着,还要多说几句:“……朝姐儿五官明艳,画眉别太重了。”
丫头福身:“奴婢省得。”
太阳终于出来了,亲迎的队伍很快就要过来了。
冯氏就先去了前院正堂。
二夫人因为顾澜和姚文秀的事。这些天心情都不好。看到顾锦朝出嫁,心里更不是滋味,借由招待客人先退出去。徐静宜、外祖母就和锦朝说起话来。
一会儿顾汐和顾漪、顾锦荣也过来给她送别。
顾澜和姚文秀出事之后。顾澜就被冯氏拘在东跨院,哪儿都去不了。顾汐和顾漪抱着锦朝一通哭,很是舍不得她出嫁。
外头鞭炮声响起来,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顾德昭站在前院正堂外的台阶上,跟在身后的还有顾二爷、顾五爷,纪家两个舅舅,他同僚的户部官员都不敢过来,更多的是顾二爷在都察院的同僚。最高的就是官三品的副都御史冯先伦,一过来就被顾二爷请了上座。众人正热闹地说着话。黑漆挂红绸的大门就徐徐开了,顾德昭忙整理了衣襟。
身穿皂缘赤罗裳。配犀花革带正二品吉服的陈彦允缓步走进来,他身材高大。更显得挺拔俊朗。身后还跟着三个气度不凡的男子,顾德昭一看就有点发晕,五兵都督府佥事加封陕西总兵赵怀赵大人,穿着一身御赐的莽服。华盖殿大学生兼任吏部尚书梁临梁大人,还有个样子笑眯眯十分和善的便是常老夫人之子,如今的郑国公常海。
顾德昭有点腿软,他这女婿怎么找了这么几个人来迎亲。他这是要受陈彦允的礼呢,还是先请安比较好?
还没等他想明白,陈彦允就几步上前微笑着向他行了礼磕头。顾德昭站得笔直,手里捏了把汗才说:“先起来吧。”他身后三个人才走上来。
顾二爷忙走出来向来人一一行礼,赵怀先笑着阻止:“你们一个个来行礼,这亲事还成不成了!我们就是来看陈三成亲的,别讲究虚礼。”
陈彦允低声道:“岳父大人不用在意,面子给到了就行。您带我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顾德昭脸色一红,他曾私下找过陈三爷,跟人家说礼数要周全,面子不能差了。人家陈三爷满口答应:“您放心,肯定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但也不能找三个面子这么大的人过来吧……
顾德昭咳嗽了一声,看着女婿腰革带上正二品所用的犀花纹,还是觉得有点眼晕。
他带着陈彦允去了正堂里面。
陈彦允给冯氏奉了茶,冯氏给了封红。一会儿到了宴息处,第一桌席面是鱼唇海参席,后面还三丝席和全羊席。赵怀和陈彦允说了句:“席面不错,你老丈人舍得出钱……”坐定不久,就有官员陆陆续续过来敬酒。陈彦允不喜饮酒,但想到今日要娶锦朝,拒酒不太好。才端过来一一饮下。
爆竹声再响过,锦朝的嫁妆就出了冯家,一路浩浩荡荡。十分气派。
锦朝早上就喝了碗莲子百合粥,还是按照习俗夹生的。中午丫头就开始限制她饮食了,只吃了几颗桂圆。饿着不说,还口干舌燥的。她一会儿就由青蒲扶着去向冯氏、徐静宜辞别。冯氏给了她一对金烛台的添箱。徐静宜给了一对通体莹白的玉簪,竹节梅花纹。
太阳光渐渐昏黄了,顾家依旧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冯氏算着到时辰了,让青蒲给她盖了销金红盖头,由顾锦贤背着上了花轿。她房里要跟着走的丫头则早早梳洗装扮好了,坐着另一辆马车出了顾家的门。
轿子走得很平稳,炮声远去了。锣鼓声却一路吹吹打打。
来顾家参加婚宴的叶限饮下最后一杯酒,如玉般的脸颊浮出一丝红晕,他站起来的时候却很清醒。望着花轿出门了,一直沉默不言。
叶限过来参加婚宴,五夫人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见他只是坐在席面上喝酒。谁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会,心里才松了口气。她这个弟弟向来肆无忌惮,可别做出什么当场抢亲的事来……等到顾锦朝的花轿出了顾家的门,她才过去找叶限:“……喝这么多酒,随姐姐去歇息吧。”
叶限淡淡地推开五夫人的手,站起来低声对李先槐说:“……回去吧。”
以后。她就是别人的了。与他毫无瓜葛……也不能再见面了。
叶限率先走出了席位,把所有的喧哗和热闹远远抛在身后。
……
顾怜没有去筵席,她觉得眼不见心不烦。而是坐在屋子里绣花。听丫头的转述。丫头说是来了总兵,还有国公爷……她直皱眉。娶个继室能有这么大排场?她放下小绷打断兰芝的话:“澜姐儿呢,我怎么一直没见着她,她去筵席没有?”
兰芝摇摇头:“三小姐说要为太夫人抄经,小半个月不能来看您呢。”
顾怜有话都找不到人说,心里很是憋闷。看着天渐渐黑了……顾锦朝也不知道出大兴没有!
顾锦朝心里也在想这事。
轿子走得很平稳,她只看得到红盖头,又不能撩开帘子看。低头只看到手腕上戴的一只手指宽祥云纹的金镯……也不知道青蒲她们到没到宛平……陈三爷应该在前面吧,她刚才盖了盖头就由顾锦贤背上花轿。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锣鼓的声音一直响着,锦朝就小小的眯了一会儿。她昨晚没睡得太好。等到外头的声音又响起来,她才睁开眼。佟妈妈也正好在外头说:“姑娘,到榕香胡同了……”
锦朝才抱着景泰蓝红梅纹的宝瓶正襟危坐,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听得到外头有人唱礼。她被樊夫人和另一个全福人扶出来,脚踩在软垫上。只听得到宾客的喧哗,锣鼓的热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跨了马鞍、钱粮盆,她被扶着去拜堂。
从盖头的缝隙下,锦朝看到一双簇新的皂色靴子。他的脚好像挺大的……锦朝暗想着。
她以前可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东西。
拜堂之后,她仍旧由全福人搀扶着进了新房。锦朝坐到了床上,只听到周围有轻细的说话声。压襟、撒帐,然后是樊夫人的声音:“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她略仰起头,有点不明白自己在局促什么……前世,不是嫁过他一回吗!
但等到盖头挑开的时候,她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陈三爷,他穿着皂缘赤罗裳,正二品的礼服服制,腰陪犀花革带,人高大笔挺。他俯着头看她,目光含着笑意,又是十分从容。
锦朝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幸好那丫头的粉敷得厚……应该看不出来吧!
☆、第二百零五章:洞房
门外热闹的声音不断传来,锦朝觉得眼前鲜红一片,灯火昏黄,朦朦胧胧的,她还有点头晕。
面前围的人都是和陈家交好的世家夫人,她还略能认出几个脸熟的。旁边还有个端着黑漆红绸托盘的妇人,年约四十,穿着件刻丝十样锦褙子,梳凤尾髻,戴两朵蜜蜡石簪花。满面笑容,是同在榕香胡同的都指挥同知吴双全的夫人,吴家和陈家也是世交之好。
托盘上放着桂圆、栗子、枣、莲子等东西,刚才已经撒了几把。吴夫人巧舌如簧,人惯会说话的,嫂嫂辈就找了她出来。她笑眯眯地道:“新郎官可要和新娘子站一起去。”
陈彦允微怔,全福人郑太太却已经拉了他过来。
吴夫人又抓了一把干果洒下,嘴里还唱着:“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
果子从头顶落下来,滚到床上去。并不觉得疼,反倒是说不出的隆重。锦朝侧头看了一眼,陈彦允站着也被洒了把果子,他却略低下头,干果纷纷落下来,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锦朝忙回了头,余光里看到他也转头了,嘴角隐隐出现一丝笑意。
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锦朝听着撒帐歌,心里很是不自在……有点淫词艳曲的感觉。
她前世好像没听过。或者也是听过的,只是她不记得罢了。
喝过合卺酒,一个穿紫色折枝纹短襦的丫头捧了碗饺子上来。樊夫人接过来递给锦朝,饺子是半生的。她才咬了一口吃下,还要咬第二口的时候,陈三爷就从容地拿过她手里碗。给了一边服侍的丫头,让她拿下去。他低声和她说了句:“……吃多了会肚子疼的。”
来的夫人都是极有涵养的。象征性地热闹了洞房,一会儿就退下去了。
陈彦允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锦朝大妆坐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凤冠霞帔,烛火深深,她好像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样子却格外明艳。正红的嫁衣,铺着床上十分鲜艳,但又很稳重。
惊心动魄……
他闭了闭眼。人家说人生两大极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突然有点感觉到了。
“我先去正堂会宾客,一会儿就过来。”陈三爷跟她说完,先出了新房。
锦朝松了口气,开始打量新房的陈设。这和她前世住的屋子不一样,好像更宽阔些,布置着大红罗圈金幔帐,正对十二扇嵌玉石翡翠枝叶图的檀木槅扇,旁边放着宝相花嵌象牙拣妆,左边一张梨花木的长几。铺了红绸,摆一对红色龙凤烛,左右各放了一把太师椅。
头顶还挂着盏明亮的串珠方形彩灯。彩灯四面分别绘上“鸾凤和鸣”、“观音送子”、“状元及第”、“合家欢”的图案。窗上贴着大红双喜纹的剪纸……十分细致,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锦朝暗想着,不一会儿就有婆子推门进来。后面的丫头陆续上了一桌席面,清炖乳鸽、烩羊肉、鳝丝浇面、火腿炖莲藕、凉拌嫩黄瓜……摆了一整张桌子。
为首的婆子先向她行了礼,说:“奴婢王氏,以后是您房里的婆子。三老爷让我们先把席面上来,夫人饿了就吃点。您要是觉得奴婢们服侍不便,您陪嫁的几位姑娘在旁边的后罩房里坐着。”
她现在大妆着,吃东西也不方便。但是陈三爷还没有过来。好像还不能卸妆吧……
而且锦朝饿过头了,反而不觉得饿了。就和婆子说:“倒是无碍。不过我有点小事吩咐,你叫青蒲过来。其他人先下去吧。”
王妈妈恭敬地应了诺,先了退下去。
一会儿青蒲就过来了,她今天穿了件茜红色缠枝纹上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绉纱绢花。锦朝笑着称赞她:“你这样好看。”
青蒲摸了摸发髻,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她身边来小声跟她说:“您贴身的东西都收好了,一会儿采芙姑娘就拿过来布置。明天您要用的八分、六分的银裸子都准备了,还有一小袋金豆子。”
锦朝点了点头,觉得也没什么可吩咐的,让青蒲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结果茶水刚抿了一口,就听到外头王妈妈请安的声音:“三老爷过来了!”
这么快……她让青蒲把茶杯放回去,就看到他推门而入。
陈彦允还穿着那件样式繁琐的正二品礼服,祭太庙社稷还会穿。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佩绶,显得无比庄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优雅的感觉。他应该喝过酒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动,又看了眼未动的席面,才柔声问她:“累不累?”
当然累了……头上这顶凤冠三斤重不止,锦朝就点点头。
陈三爷察觉到她的拘谨,就笑了笑说:“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锦朝松了口气,觉得房中的气氛十分有些诡异。左侧的耳房做了净房,锦朝由青蒲服侍着换了身藕荷色长身褙子,洗了脂粉再抹上香膏,散了发髻松松一挽,只用了一只南海珠子簪固定。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家里要睡前就是这个样子的,随意穿着。
还真是有了种嫁为人妇的感觉。
锦朝走出来的时候陈三爷靠在罗汉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后合上书册,看了她一眼。
锦朝想到伺候三爷的是两个小厮,不好进她这里来。他要换衣服恐怕是自己亲自服侍,总不能让自己的丫头帮他……便很自觉地说:“要我伺候您洗漱吗?”
陈三爷笑着摇头:“你要叫我什么?”
还能叫什么……难不成要叫夫君,那也太肉麻了。要是叫三爷。会不会有些疏远?他的表字,名字?
锦朝没拿定主意,想让陈三爷先给点提示。
他却放下书册站起来:“没关系的。我有手有脚,知道怎么洗脸。”到门外吩咐婆子去取他的换洗衣物过来。然后进了净房。
婆子很快取了衣物过来,一件石蓝色的杭绸直裰,锦朝送进了净房里。
等他洗漱的时候,锦朝就让青蒲先退下去。捡了三爷搁在罗汉床上的书看,是一本《寒山录》,好像是游记……她听到净房内传来隐约的水声,想到刚才进去的时候,无意看到他的背。虽然光线隐约不清。但还是能看到宽厚的肩膀,紧窄的腰身……
锦朝秒了一眼那张铺着红绸被子的拔步床,心里就跳得厉害。
她干脆坐在罗汉床上看书了。
水声什么时候停了她都不知道,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干净的胰子香,陈三爷站在她身后,俯身看她正读得专心,就轻声问:“好看吗?”
一股潮热的水气,他的声音低沉又柔和。
锦朝浑身僵硬,半晌才淡定地翻了一页书。说:“好看。”
“比我好看?”
啊?
什么?
锦朝面上依旧淡定:“都好看。”
陈三爷就直起身,把书拿过来,跟她说:“《寒山录》是张子詹写于被贬黜黄州之际。此时已经年近四十,原先官拜从四品侍读学士,后贬黜为团练副使,其作多半感怀悲秋,感情沉重。不太适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他早年所著的诗词倒是不错,我书房里有本《子詹诗集》,你可以找来看看……”把书随手放进了旁边的多宝阁里。
“宾客都散了,快睡吧。”他吹了两盏烛火。内室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他先上了床睡在里侧,拉过薄衾盖在身上。
锦朝犹豫了一下。新婚之夜,同睡一张床……这是夫妻的本分。前世都这样过来。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就脱了缎子鞋上了床,与陈三爷隔了一尺远。青蒲这时候才进来放了幔帐,有人要进来收拾净房,青蒲拦了她出去。
锦朝闻到那桌冷掉的席面发出的香味,还有锦被上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甚至陈三爷身上淡而柔和的檀木香。她渐渐的起了睡意,闭上了眼。
一双结实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带进了怀里。
锦朝顿时睁开眼,睡意全无,浑身都紧绷起来。
“别怕……”他低声说了句,搂着她再无动作。只是把下巴搁在她头上,连她的锦被都一并搂在怀里。
她前世这样的经历实在很少……
陈三爷又开口道:“其实你还小呢,装得一副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我稍微吓一吓你,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他说着慢慢扯开了锦朝的被子,把她搂了自己的被窝里。
锦朝的手肘触到他的胸膛,和一具陌生而温热的身体紧贴着。
光线昏黄,他低头见到锦朝仰头看她,就像今天撒帐的时候一样,四目相对。
锦朝感觉到三爷的呼吸很缓慢绵长,他的脸从来没有离自己这么近,轮廓分明,俊朗而儒雅。
他的呼吸乱了?还是自己的呼吸乱了?锦朝也分不出来了。
一双大手却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慢慢伸了进去。三爷低声说:“闭眼。”
锦朝只能闭上眼。
他覆身上来压住她,锦朝本来已经放松了,却又紧绷起来。只感觉到轻柔的吻落在脸颊边,动作柔和,热度滚烫。她攥紧的拳头被他不容拒绝地抓住,分开,压在身侧。
撕裂的剧痛感……
动作已经很轻柔了,但她还是疼得皱起眉。
吻又随即落到了眉间。
她不觉得有什么快乐的……陈彦允能察觉到,她还是太小了。只是此时他想抽身也不行了,只能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动作稍微重了些。
锦朝感觉到汗滴落在自己额头上,明明天气不热,他怎么出汗了……
这一会儿太过漫长,她只能尽力忍耐,到最后觉得有些受不了,掐住他的手臂低语:“好一会儿了……您还没好?”
陈彦允却被她逗笑了,埋在她颈边几息才抬起头低哑地说:“嗯……快了。”
☆、第二百零六章:沐浴
挑开幔帐,点了蜡烛,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锦朝躺在床上觉得精疲力竭,头顶串珠的方形花灯更是晃得她眼晕,迷迷糊糊就先睡过去了。陈三爷吹灭了火折子,回头看着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觉得有些奇怪。
她一张小脸陷在簇红的锦被里,额头浸出细汗,显得有些可怜,但是呼吸很均匀。居然是睡过去了……
太累了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步往门外走去。锦朝值夜的丫头就守在外面,陈三爷吩咐上了热水,一会儿婆子端着黄花梨木的浴桶进来。为首的王妈妈过来请示陈三爷:“……奴婢都准备好了,要不要叫夫人起来?”
陈彦允看着锦朝的睡颜凝神片刻,才轻轻道:“……不必。”走到床前打横抱起顾锦朝,率先进了净房,把她放进浴桶中。王妈妈才领着两个丫头进去。
陈三爷看了一眼这两个丫头,十五六的年纪,样子很陌生,一个穿着件簇新的银红色比甲,另一个穿着件水青色的短襦,均低着头。就问王妈妈:“这两个丫头是夫人陪嫁的?”
王妈妈答道:“是原先太夫人选过来伺候您的,您一直没用,就在四小姐的屋子里伺候。太夫人找奴婢去吩咐了,说如今拨过来伺候夫人的……”
陈三爷嗯了一声说:“新丫头应该服侍不惯吧,你去叫夫人陪嫁的丫头进来。”
王妈妈屈身应诺,去找了青蒲和采芙进来。
两个丫头站在净房不免局促,这房间里烛火**的,刚才还是三老爷亲自抱着夫人进来沐浴的。三老爷只穿了件直裰,人高大笔挺,性子倒是十分柔和……等到王妈妈带了青蒲和采芙进来。两个丫头均抬头看。丫头身上穿着缎子做的衣裳,还能戴赤金的手镯或是绢花,那就应该是新夫人贴身的大丫头。
穿银红色比甲的先行了礼:“两位姐姐好。”
王妈妈道:“两位姑娘先替夫人沐浴吧。”让跟她进来的丫头先下去。
陈彦允就先在西次间看书等着。
锦朝被青蒲轻声喊醒。才看到净房里还点着的红烛,她却身在温暖的浴桶里。泡得十分舒服……
“刚过三更天……您先穿衣吧。”青蒲小声说,服侍锦朝穿了衣服。
锦朝也差不多清醒了,却觉得肚子饿起来……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明天还要陪我去敬茶认亲,你们也早些去休息。”锦朝道,“外头有丫头守夜。”她知道两人是放心不下陌生丫头给她守夜,不过明日精神不济更是不好。
两人笑吟吟地应了诺,退出了净房。
锦朝披了件湖蓝色的素缎褙子出来,看到陈三爷竟然在挑灯看书。听到她出来的声音才合上书说:“你睡里面吧。”他还是先离她远些比较好。
锦朝看了一眼罗汉床……刚才上面的炕桌还放着席面……
撤走了?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但是这时候叫吃食进来,那像什么样子。
陈彦允没听到她答话,才抬起头看。她穿着湖蓝色的褙子,更显得肤若凝脂,怎么这样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向她走过来,揽过她的肩再关上槅扇。
两人又躺在了床上。不过陈三爷睡在外面,侧着身子离她很远。
锦朝饿得有点胃疼了,她等到陈三爷不动了。才小心地翻身子,想找个睡得舒服的位置。
闭着眼睛看不见东西,别的感官就变得无比清晰。锦朝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她小心翻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挠心挠肺。
陈三爷终于受不了了,低声叹道:“别动了……”
锦朝立刻僵住,他不是睡着了吗?她小声问:“吵到您了?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好像还是一点没用,离得再远又如何,她就在身边,呼吸都能闻到彼此的气味。陈三爷再次伸臂带她过来,无奈地往她身上一压。声音低沉:“不是吵到我了……你懂吗?”
是那样烫人的东西……锦朝顿时脸红。
别的还好说,她两世为人。最差的就是这方面的经验了。前世的洞房花烛怎么过的?她不太清楚了,反正闭着眼睛忍着。从头到尾连陈三爷的表情都没有看见过,也坚持一点声音都没有。再过一两次,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冷淡,因此连同床都没有了,他搬到了自己书房旁的东梢间去。
两人何曾这么亲密……
她被他压着动都动不了,呼吸就渐渐的热起来……
陈三爷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却闭了闭眼睛忍耐片刻,从她身上退开又盖了薄衾。才问她:“怎么睡不着了?可是想着明天的事……”声音还是低哑的,欲念未退。
这转移话题的招式也太明显了……锦朝却觉得正好,她正了正身子说:“无事,只是来的时候多睡了会儿,现在没有睡意罢了。没多久就要天亮了,您还是先睡吧……”肚子饿了,这样的话她是肯定说不出口的,胃疼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复又睡下,锦朝躺下许久都睡不着,看着拔步床四角挂的香囊,彩灯的光透过大红罗帐。突然有种陌生又安心的感觉……
手突然在床沿边摸到了什么东西,锦朝摩挲了片刻,判断出那是一颗花生。应该是刚才撒帐的时候抛下的,婆子没有收拾妥帖。是王氏喊婆子过来收拾的……锦朝记得这个王妈妈,江氏陪嫁的乳娘,绣活儿很好。前世待她一直不算忠心,不过也能将就用着。
她一边想着,花生就已经塞到了嘴里,自然而然。饿极了还能讲究什么,她小心地嚼了花生咽下去。
身侧传来一声低笑:“闹耗子啦?”
顾锦朝被他一惊,他竟然还没睡着!
他不累吗?迎亲了一天,还招待宾客,又折腾到这么晚。
反正什么场面都过了,她也就很淡定了。解释了一句:“是妾身肚子饿了。”
陈彦允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身体都在抖。然后清了清嗓音,解释道:“是我不好,看到你没动那桌席面。本来还记得的,结果后来……”他起身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又要惊动外面的婆子?那明天肯定要传到陈老夫人耳朵里。嫁过来第一晚竟然要吃的,这要怎么说……锦朝就推脱:“还是算了吧,都这么晚了。”
陈彦允笑道:“不点烛,西次间还放了福橘和糕点,我去给你取过来……”
他是要打消自己的顾虑吗?顾锦朝心里想着支起身子。看到他已经出了槅扇,一会儿就给她端了福橘、栗子糕过来,而且坐到了拔步床边。看她的目光仍然含着笑意,好像她还是个小孩,喜欢在床上吃东西一样……
陈家是大户人家,还是书香门第。怎么能在床边吃东西呢,他也不讲究一下。
锦朝就接过栗子糕,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吃。
等第二天起身,王妈妈端了糖水荷包蛋过来让她吃的时候,锦朝自然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咬了一口就放到一边不再用,青蒲服侍她梳妆。
女子整理这些总要麻烦一点,陈三爷已经拾掇好了,坐在西次间边看书边等她了。
今天不仅要奉茶见礼,一会儿三房的人也要过来拜见她。打扮不可太简也不能太繁重,锦朝选了件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头发梳了妇人的圆髻,戴了嵌紫瑛石的宝结和珠子坠儿。她的五官明艳,浓妆反而不好,便只描了细眉。觉得差不多了,才去西次间叫他。
陈三爷饮了口茶,看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明艳的脸却犹显稚嫩,更显得脖颈细长,肌肤胜雪……他点头道:“这样便好了。”
两人随后去了陈老夫人的住处。
陈家的大宅后院并非按照寻常的后院分东西跨院,而是用了江南园林的布置。用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各处的宅子连接起来。锦朝跟着陈三爷走出新房,才发现自己在一座三进的宅子里。新房布置在第二进右侧,五间正房两间耳房,抄手游廊贯通了东西厢房。院子里种了几株浓荫的桂花树,右边放了石缸,养着一缸正开着的淡黄色睡莲……
她记起来了,这座宅院离前院很近,叫木樨堂。前世里陈老夫人的外孙女寄居陈家的时候,就住在木樨堂里。竟然是给她用了。
陈三爷步子很大,却走得很慢等她,跟她说陈家的宅院怎么走。哪房住在哪里,还说起这宅子的事:“……父亲曾在苏州任了十多年的御史,因此修葺的也是园林风格。若是没有人领路可不能随便走的。”
锦朝看着熟悉的风景在眼前渐渐展开,心想别人不熟,她可是熟得很。
这条种了香槐树的甬道过去,海棠树间露出粉墙黑瓦的就是陈二夫人的住处,再往里走过一座水榭,是六房的住处。往另一侧走旁边有一大片的竹林,进去是陈老夫人的宅院,连接着小佛堂,后面是荷池……
虽然有点模糊了,不过大抵还是清楚的。
☆、第二百零七章:奉茶
陈老夫人住的是五进的宅子,黑漆瑞兽衔铜环的门敞开,台阶雕刻五蝠献寿的图案,旁边种了松柏。掩映一块刻了‘檀山’的门楣。正有小丫头在台阶旁边洒扫,看到她们过来忙屈身行礼,笑盈盈地道:“三老爷、三夫人安好。”旁边又有一个小丫头进去通传。
锦朝凝视这个小丫头片刻,她穿着件豆绿色缠枝纹的短襦,梳丫髻,十三、四的年纪。
她心想有些事还真是命途叵测啊。谁会知道现在连三等丫头都算不上、只能在屋外头洒扫的小姑娘,以后就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呢。
她让青蒲给了她一个封红,随口问了句:“模样倒是乖巧,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接了红包,兴奋得脸颊红彤彤的,受宠若惊地屈身道:“奴婢叫小瓶。”
小瓶?锦朝记得她前世叫青芙,老夫人身边最器重的大丫头。任是走到哪儿别人都要给几分薄面,连二夫人秦氏这么强势的人都不敢看轻了她,每逢她来传话,还要布了茶点招待。
这时候一个穿着檀香色比甲,戴翡翠玉镯的婆子从屋子里出来,笑着福身:“奴婢给三老爷、三夫人请安了。太夫人请两位进去说话。”
锦朝随着陈三爷进去,还听到身后说话的声音:“小瓶过来,这边要热一锅水,你来看火。”
小瓶小声地应了,又传来扫帚放下的声音。
仆人们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厨房的伙计,又累又脏。
锦朝念头刚闪过,就看到已经进到第五进了。陈老夫人喜静,又不喜欢奢华,所以才住到了第五进的后罩房里,从角门过去就是陈家的佛堂。后面是荷花池,夏季的时候十分凉爽。
里头现在却是十分的热闹,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丫头挑了绣玉兰花的细布帘子。转过一架紫檀木围屏就看到一间宽阔的次间。坐了几个锦朝觉得面熟的夫人,还有两个坐在陈老夫人身边的。她却是熟得很,陈老夫人则坐在罗汉床上正笑着看她。
房里的家具都用的是黑漆,十分厚重,透露着岁月沉淀的痕迹。锦杌的软垫也是藏蓝色或淡青色,靠小窗的地方摆了一个长几,供奉了两尺高的释迦牟尼佛佛像,三足麒麟香炉,高足景泰蓝瓷盘上放着新鲜的福橘、梨子、槽子糕。往里是十二扇雕了婴戏莲纹、博古纹的檀木的槅扇。
陈老夫人笑道:“老三媳妇穿红色好看。快过来让母亲好好看看。”
顾锦朝一愣。陈三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怎么发愣,快过去。”她突然想起自己就是老三媳妇……还真是在顾家呆惯了。她走到陈老夫人身前,先给她屈身行礼问安,陈老夫人笑着拉过她的手,先给她介绍了那几个脸熟的夫人,常老夫人、郑国公夫人,同住榕香胡同的吴老夫人、吴大太太,替她撒帐的吴二太太。
陈老夫人柔声和她说:“虽然还没到认亲的时候,不过你的嫂嫂、弟妹先见一面。”
指了旁边坐的两个人给她认识。
锦朝抬头看去。坐陈老夫人左手边的是二夫人秦氏,闺名显兰。也就是如今陕西布政使陈二爷的夫人,她脸上含笑。一双细长凤眸,修长眉毛。梳了牡丹髻,戴赤金嵌红宝石簪子。年近四十了,本家是真定秦氏,出过一任阁老,举人、进士不下十人,秦氏是秦家长房次嫡女。
她也是个手段十分厉害的人……锦朝前世什么都不懂,吃过她不少暗亏。
虽说陈三爷才是嫡长子,但府中庶务一直是秦氏打点。一则江氏性子太柔。二则她体弱多病。秦氏出身高,又是从小跟着学习管家的。府中她的地位很高。后来陈老夫人身体渐渐不好了,就有意把内院事务交由锦朝打理。秦氏给她下过不少绊子。不过后来好像是生了场大病,就不怎么理会这些事了……
锦朝向秦氏行了礼,喊一声:“嫂嫂。”
秦氏笑着让自己的丫头拿了个鎏金盒子过来:“弟妹果然国色天香。一会儿认亲弟妹可要收不少,我见面礼就先给了,免得弟妹忙不过来。”
锦朝道了谢,接过后递给一旁的青蒲。
另一侧的妇人就站起来屈身行礼,笑道:“那我可要向三嫂先讨了见面礼啊!”
陈老夫人介绍了,锦朝才笑道:“四弟妹客气。”从采芙手里拿过预先备好的金累丝凤衔宝珠簪子锦盒递给她。
四夫人王氏穿着件绛紫色浅黄牡丹纹妆花褙子,石蓝色综裙,梳了凤尾髻,戴珍珠头面。生得白净,嘴唇单薄,还不到三十岁,尚且有几分颜色。
王氏出生浙江温州,祖上是商贾,到她父亲那代才出了进士,后来伯父做了浙江盐运司同知,家里才真的富庶起来。嫁给了陈四爷,育有一子一女。
锦朝对王氏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聪明的人,不管是秦氏当家的时候,还是她当家的时候,王氏都过得好好的。不过和陈四爷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她的丫头曾经听到王氏夜里哭诉陈四爷。
妇人之间寒暄,陈三爷就不好说话,在一旁静静看着顾锦朝,想着她要是应付不过来,他再过去帮着圆几句。但是她虽然为新妇,却一点都没有局促。眉眼之间都是从容的笑,他也就背着手稳当地站着。
正是这个时候,才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六夫人有事耽搁了,让不用等她。
陈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声:“那就不等她了。”让丫头扶她起来。
一行人去了前一进的正堂,陈老夫人在太师椅上坐定,旁边空的太师椅就代表已逝七年的陈老太爷。
锦朝给陈老夫人、陈老太爷磕了头,又敬了茶喊:“母亲。”陈老夫人慈祥地笑了笑,从丫头手里接过早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锦朝接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想到前世陈老夫人好像只给了她一对白玉镯……好像丰厚了很多的感觉。
行完了礼,陈三爷才走到她身边,和她低声说:“我先陪你到这里,赵总兵、郑国公几人还没走,我要过去招待着。你要是有什么想的就和母亲说,母亲性子和善,不会为难人的。”
陈二爷如今不在府里,陈四爷和陈六爷则官衔太低。能作陪得起的也只有他了。
锦朝抬头看了他一眼。陈三爷表情很自然,好像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陈家后宅……难不成她还会被欺负了,要他跟着照顾不成……
前世陈三爷也是这样的?
锦朝努力想,却没有半点关于他的记忆……她心里不由得发酸,轻声说:“您且去就是,我在这儿和母亲说会儿话。”
陈彦允觉得她的表情好像有点依依不舍,就说:“我一会儿就过来,”
又顿了顿笑道,“别担心。”
锦朝看着陈彦允穿绯红色直裰的高大身影消失,心里才嘀咕了一句……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老夫人这时候叫了锦朝过去坐在她身侧,笑着说:“你昨个可见了王妈妈了?”
锦朝点头,陈老夫人就接着说:“她是原先江氏的乳娘,惯帮她打点嫁妆和三房事宜的。老三只有一女曦姐儿,一会儿你就见着了。她人还年幼,江氏的嫁妆还要你帮着管,等她出嫁了再给她。所以我就把王妈妈指给你了,她对这些事熟,也能帮衬着你。”
锦朝点头道:“我帮着姐姐是应该的,不过姐姐的嫁妆还是写了册子给您存着吧,每月的收益我也给您过目,您觉得如何?”免得以后有人拿江氏的嫁妆做文章,她不是没遇到过。
陈老夫人觉得她考虑得很周全,就答应了下来。
她叫了秦氏过来,跟锦朝说:“如今是你二嫂管家,你若是有不懂的,或者是想要的尽管去找她。”
秦氏笑道:“三弟妹刚嫁进来,要是有丫头婆子不服管教了,你来告诉我,我替你收拾她们。”
锦朝笑而不语,心想她房里的丫头不听话,却要秦氏来收拾。她也别想在陈家立足了。
前世也没有这样的事。
几人正说到这里,就有小丫头过来禀报,说是六夫人过来了。
不久就有个年轻的妇人进了正堂,穿了件淡粉蓝色斓边的妆花褙子,石蓝的综裙,梳了分心髻,戴赤金嵌碧玺石的珠子箍。人长得十分清秀,气质和顾澜很像,柔柔弱弱的,好像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六夫人葛氏才是锦朝记得最深的一个人。不过记忆中她已经是比她还衰老的样子了,顿时看到葛氏如此年轻的样子,锦朝一时还真是恍惚了。
葛氏和顾锦朝完全是相反的性子,在陈家这么多房的夫人中,她总是那个最说不上话的人。前世别说秦氏、锦朝看不上她,王氏也不怎么理会她。幸好她还生育了个男孩,不然地位就更低了。
葛氏先给陈老夫人行了礼,喃喃解释道:“母亲,是我不好,起床迟了……”
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直叹气:“你脂粉擦得再多,眼下的青黑都盖不住……算了算了,今天懒得说你的事,快见过你三嫂。”
葛氏忍不住眼眶微红,才侧身小声给锦朝请了安。
锦朝给了她一个装嵌白玉赤金镯的锦盒。
☆、第二百零八章:认亲
陈老夫人吩咐在花厅摆了席面,一会儿人络绎不绝从前院过来。
陈彦允刚送走了赵总兵,和郑国公常海边走边说回来。
“赵怀就是个无赖,就是当了这么多年总兵,性子都改不了!”常海抱怨道,“他手下那个齐参将,还是我派去陕西的……赵怀任征虏前将军的时候,齐参将还给他当过一箭。说降职就降职,现在当了个劳什子营膳正。前些日子他写信诉苦,我想帮着求情,那赵怀说什么也不听……”
赵怀任都督俭事不过是二品官,他郑国公家世袭一等爵位,赵怀本该对他客客气气的才是……常海想到赵怀那张傲慢的脸就不舒服。
陈彦允平稳道:“他就是这个性子,过问他做什么。你知道他最见不得别人贪污了……何况齐术贪的还是军饷,他没把人杀给你看就不错了。”
听到陈彦允提起军饷的事,常海就冷笑:“不过是几千两银子,我随便往银楼一投都是上万两。赵怀就是市井出身胸襟太小,难道他那条命还不值几千两吗?”
陈彦允看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又没贬齐术的职,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你该当面去问赵怀才是。”
常海觉得自己语气是急了点,咳嗽一声:“算了,我懒得跟他说。”常海这才看到陈彦允走的路是往陈老夫人那儿去,不由问他道:“你新夫人认亲,自有陈老夫人看着,你过去干什么!”
陈彦允顿了顿,不紧不慢道:“我看看不行吗,这府里现在是你说了算?”
常海笑呵呵的摇了摇手,“你陈三的家事。我敢说了算吗?”他脾气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快步跟上陈彦允道:“我夫人做傧相,听说你娶的新夫人十分漂亮,不如你领我去看看。”
陈彦允停下脚步。慢慢打量了常海一眼。常海穿了件杭绸紫团花的直裰,金边嵌翠玉的腰带。靴子上还用金线绣了团云纹,这一身奢华的装扮衬得他清秀的脸金光闪闪的。
陈彦允摇头:“改日吧,你先去鹤延楼等我。”
常海很不满他的拒绝,“陈三,我都和你去迎亲了,你怎么这么小气!我见了你的新夫人又不会抢了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挑眉笑道:“你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陈彦允很平静:“没有的事,不过是内院你不便进罢了。”催他赶紧去鹤延楼。
常海心想不便进他也没少进。陈三真小气。不看就罢了,他指了陈三身边的小厮带路,背着手慢悠悠地朝鹤延楼走去了。
陈彦允这才去了陈老夫人的那儿。
锦朝吃过午膳正是认亲的时候,秦氏携着她走在宴息处里。宴息处摆了数十桌,歇息的都是女眷,看锦朝穿着正红色,就知道她是新妇。长辈给了她许多见面礼,青蒲和采芙都抱不下了。
这些大部分是陈家外家,还有与陈家结世家之好的人。陈老太爷还有三房兄弟是分出去的,家里又有许多房。锦朝只管跟着秦氏拜见,人脸也没记下几个。
这时候有个五、六岁的女孩子跑过来,笑着向她伸出手。脆生生地叫:“三婶婶好!”
样子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秦氏笑道:“是我的小女儿,昭姐儿。怪不懂规矩的!”
锦朝也笑笑:“我倒是觉得十分可爱呢!来,这是三婶婶送的。”她从采芙手里接过一对赤金带铃铛的手镯送了陈昭。陈昭眼睛睁得大大的,“三婶婶,我看您送给别的小孩还有圆圆的金豆子呢!”
秦氏拍了拍她的发心:“傻孩子,金豆子又不好看。”
锦朝道:“婶婶也有金豆子给你呀。”从锦囊里掏了一把金豆子给她。陈昭捧着去和自己的丫头玩了。
秦氏说她这个女儿:“……年过三十,还以为生不了了。结果生下来就是个淘气的,我也舍不得说她。惯是鬼精灵了。不过该守规矩的时候我也管束着。”
锦朝笑了笑不说话。秦氏嫁到陈家之后生育了三子,大少爷陈玄然、二少爷陈玄风。三少爷陈玄让。三人中陈玄然有举人的功名,三人都已经成亲了。陈玄然赶赴任上。陈玄风、陈玄让还住在国子监。二房还有两个妾生的儿子,不过都没有活下来……
秦氏带她过去见四房和六房的孩子。四房一子陈玄安是嫡出,一子陈玄平庶出,年龄都还不大,就跟着西席先生在陈家别院里读书。三小姐陈容年十三,也是庶出,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六房仅有一个嫡子陈玄玉,是葛氏所出。跟着陈玄让在国子监读书。
认过了亲,三房的两个孩子就要给她敬茶了。
锦朝没有看到陈玄青,心里反而舒了口气。
陈曦才七岁大,梳着丫髻,伺候她的嬷嬷给她戴了漂漂亮亮的一对珍珠发箍。穿着件淡粉色柿蒂纹的短褙子,鹅黄色的挑线裙子。表情怯生生的,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她,小声地喊了声:“母亲。”
陈曦的性子很柔弱,生母江氏死了之后就更是怯弱了。锦朝前世不怎么注意她,不过是派人照料着,话都不怎么说一句。这孩子后来越发的弱,还没等嫁人就变得病怏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