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章

    正旦大朝后,一如既往地是七日假期,也宣告着建炎十一年的来临。

    这时,有传言说因为彻底消灭了金国,雪了靖康耻,官家大喜之下终于决定拨出专款专项,在上元节时恢复灯棚,与民同乐。

    所谓灯棚灯山,乃是皇家诏令工匠,自年节时便开始建设堆砌的彩棚式大型灯具,每年形制大小都不相同,其中高一些的几乎要与宣德楼等高,宽一些的几乎要与御街齐平。

    实际上,每年上元节假期的第二日,也就是上元日当天晚上,整个东京的士民百姓往往要从大白天开始便到御街两侧占座,专等晚间的灯山、灯棚的点燃……这就好像后世的春晚一般,甭管好看不好看,总是个特定的保留节目,而且是正戏。(引自原文)

    不过经验丰富的东京市民并不怎么相信,以咱们这位官家的抠门,有这钱肯定要去营建新都啊治理黄河啊再不然就是给受灾地区减税,当年元祐太后归京的时候说的传的可比这绘声绘色,结果怎么样,一份彩票打发了。

    只能说都快十年了,首都人民也了解老大是什么德性了。

    不过,想到了今年秋天,那令人震撼的女真俘虏入城,那些真正经历过靖康之耻的人,都会在别人调侃官家抠唆时,沉默不语。

    之前的太上道君皇帝倒是豪气,然后呢!

    可是,赵官家总是用一些行动表明他和名义上的老爹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的,比如说,真的很任性。

    就在大家不抱任何希望地准备平平安安过这个上元节时,妇女同胞们也打算出游街巷,好好享受一下这上元节前后五日的大宋狂欢夜,顺便看看官家今年还有什么新花样时,竟然惊奇地发现,从正月十四开始,开封府开始在宣德楼两侧布置灯具灯棚。

    到了正月十五正日,夜幕降临,家家门前扎起灯棚,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火。户内缚起山棚,摆放五色屏风炮灯。御街周围上下,点灯不计其数。铜佛寺前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青龙一条,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翠云楼前也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着一条白龙,四面灯火不计其数。

    而东京城内城外,乡野地方,真真是百万人口倾巢而出,却难免在逛了一圈之后来到宣德楼前,似乎期待着什么。

    果然,酉时一到,夜幕降临,开封府尹阎孝忠穿着一身紫袍,高呼“放灯火。”

    霎时间,火树银花,烟花璀璨,整个东京城都仿佛笼罩在了五彩之下,连阎大尹那张黑脸都被映得闪闪发亮,当然,现在,没什么人在关注他就是了。

    因为,不远处的金明池,隐隐传来歌声,有人好奇走去几步查看,只见双层龙舟之上,也是摆满花灯,火光闪烁,船上十数个穿着杭绸轻盈长褂的歌舞姬,雪泥惊鸿般跃舞,载歌载舞,做出各种曼妙的姿态,媚而不俗。

    而配合着古琴羌笛,那歌词分明是: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在家中私宅的宗颍穿着孝服,脑子里再也没有什么宗室婚配燕云淑女的破事儿,只是带着一大家子在院落里,郑重地将大宋楚忠武王宗泽的灵位请出来,摆在院子里,请父亲看看这东京的繁华,天下的太平。

    爹,官家答应您的,都做到了,儿今日家里祭奠,希望您安息了。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的大庆殿内,赵官家身侧坐着一众文武,听着歌声,心里也都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八年前,官家御驾返回旧都,赠与挽天倾的宗留守一首让当时一众相公都羡慕的好词,如今已经决定迁都,官家想必这才破例,在他忌日那天,让这位为了东京耗尽生命的老人在天上看一眼如今的十里繁华。

    也幸亏如此,要不臣子们尤其是大将们或许更加紧张。

    也不怪他们,因为赵官家摆宴的这个地方,在一百七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叫做“杯酒释兵权”。

    巧了,今天除了回京述职的返聘相公许景衡和本身就是武官最高首长的枢密使张浚,其他的都是武将,而且无一不在这次北伐中立下大功。

    不过,也有人并不在意,首先就是韩世忠,他都成了枢密副使了,完成了出将入相这一史诗级成就。要说担心也是担心在燕云之地屠杀过甚引发官家不满,不过在他最佩服的文官胡寅老弟的提点下也放下心来,现在心里想的是下次回老家得问问当年给我算命的老先生还在不在,得多给一笔钱,算的这么准也得给我儿子算算。

    这里不得不多说一句,胡寅知道韩世忠号称读书文化水平在那里,因此说的话格外直白:你看见官家重新系上玉带了吗?既然没有,瞎想什么,官家既然用你,能不知道你韩世忠是什么德性吗?真跟你计较,还当什么秦王宰相?

    只能说明一物降一物。

    韩秦王之后自然是刚刚赶回来的岳飞岳魏王,他这段时间着实遭受了一番舆论压力,因此我们要相信小岳驸马挨的军棍绝对不只二十下。其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北伐期间为了集中兵力,岳飞用了赵官家给他的自专之权,把整个东京包括成千上百的皇室贵族达官显要全暴露在金军铁骑之下,要不是秘阁上下一心,险些引发东京动乱。

    虽然事后赵官家为他站台,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但记恨是免不了的。连深居简出的几位太后都颇有微词,只是被赵官家一句“登封安全无比,哪位愿意去少林寺陪伴太上皇礼佛?”给怼的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不过对于岳飞来说,他永远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如何的绝望,如今只觉得已然直捣黄龙,收复故土,此生无憾。军权什么的并不在意,真回家种地他也能接受。哦,对了,他老娘还吵着说白养了他们兄弟,不仅岳飞成天打仗,连小儿子岳翻也通过恩荫得了个武清县令的职位,她半辈子渴望的土地只能带着儿媳妇打理。

    第三位则是最近无事一身轻的齐王张俊,他就更洒脱了。早几年御营右军就归女婿田师中打理了,如今的心思都在海外贸易上,你别说,自从北伐胜利诸国震动,他领导的皇家海贸事业得到了质的飞跃,家里都快装不下‘没奈何’了,这种情况下,你让他重新带兵他还不一定乐意呢?还不如想想扩建一下库房。

    第四位则是被找回来商量如何安排水军分布的鲁王张荣,按说他应该是最紧张的,毕竟黄河上留着大量的战舰已经没啥用处了,只是河西那边得留些防备西辽不讲武德,但是鉴于西南地区匪患丛生最好也得有水军驻扎。这样他的嫡系势力势必要受到分解,不过张荣自有他的生存法则,从那句“你一个官家,也知道老百姓的难处吗”的对话后,他已经彻底相信官家是一个讲义气的好官家,既然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也不会只在乎自己,要不他张大头领岂不是太没义气了。

    四位亲王都这么淡定从容,客观上也缓解了氛围,让底下一众还有些小心思的武夫感慨,怪不得人家是亲王自己连郡王都差点没混上呢,你看看人家这心理素质。

    不过这时候,坐在最上端的赵官家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淮河的流光,十年了啊。”

    别人还好,许景衡和张浚却是立即回忆起来,那赶往南阳辉煌抗金的路上,那满河的橘子灯,更记得赵官家那句话,“来时匆忙,未能等八公山公墓建成以作祭祀,区区流光,且飨战士亡魂。”

    那一夜,流光数千,星星点点,顺淮河摇曳向东,时明时暗,宛如梦幻。当时行在就有文人说,宛如东京全盛之时。

    第7章

    张俊的买卖(附带讨论)

    赵官家还没喝几杯,就好像醉了一般,说:“各位都是跟朕很久的人,也该知道,朕一向不喜欢祭祀。登基十一年,连洛阳八陵也没去过,当然祖宗宽宏,想着我忙着抗金给他们报仇,也没来找我。但这次功成,不怕你们笑话,我开始真的是茫然无措,明明是辛苦了那么久,一步一步来的,但真的做到了,竟然觉得空虚。”

    “后来吕忠肃去了,朕想着无论如何得去送他一程,等到了灵堂,心里很难过,明知道他也算是得偿心愿,无憾而终。可就是难受,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想着这十年,死去了这么多人,可朕竟然连感伤的时间都几乎没有,以前我是觉得,憋着一口气发展,才能北伐成功,不辜负这些子民,如今获鹿之战都过去快一年了,燕京的神庙我回来之前也已经修好了,每一座神牌上,都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条生命,他们是丈夫,儿子或者父亲,朕就是给与再多的土地、耕牛或者钱财,人也回不来了。”

    眼看赵官家吐着酒气,越说越激动,连“我”都出来了,一干文武感慨之余也不由得想劝劝他,只是又如何劝起?

    劝官家不要为死去的将士伤心,活着的人是万没有这个脸的。武将们倒是觉得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可想想曾经的同袍,不难受吗?

    到底是许景衡年老,更为练达一些,起身道:“官家仁念,臣等只有佩服。说起神庙,臣倒是记得官家在尧山之后,曾经在那里的神庙里对臣说过,那么多牌位在这里,是劝朕不要负了他们,不要忘了他们,务必摧敌于外,不使关中、洛阳、河南、淮上这种地方再沦为如此惨烈之处!如今官家都做到了,煌煌英灵,不管是宗忠武还是战死的普通士卒,都没有白白付出,官家不曾忘怀他们,是好事,可也要保重您自己。正如您在明道宫里所说,往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话都到这里了,张浚赶紧接上,“官家,许相公所言大善,您才是大宋之根本,无论是谋划大理西辽也好,继续推行新政也好,您都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可过分伤感啊。万事还是要往前看啊。”

    赵玖忽然笑了一声,道:“说了这么多,看来诸位还是没有明白朕心中所想,朕来到这大宋,纵使千难万险,也终于是直捣黄龙,朕虽感伤,却不后悔。只是德远(张浚字),你要朕往前看,殊不知道即使是在白马绍兴说的那么明白了,也有些人不愿意跟朕走一条新路。诸位可知道这是什么。”

    随着赵官家话音落下,杨沂中从暗处闪出来,抱了一叠奏疏放在案上。弄得众人惴惴不安,好在赵官家也不想打哑谜,直接说:“从今年秋天良臣升任枢密副使吧,朕一共收了三十二份奏疏劄子,全是控告御营右军都统、齐王张俊的,大多数都是说他贪鄙无能,勾连外国,有的连他女婿田师中也捎带上了,话里话外,明说暗示,都要朕夺了他的军权和海贸差事,叫他回家养老。”

    本来正在吃瓜的张俊万万没想到这瓜竟然吃到了自己头上,本能地离案单膝下跪,忙说:“官家明鉴,臣在财货上,确实有些不讲究。可是勾连外国是万死没有的,小田更是随岳帅北伐,有功无过啊......”

    赵官家摆摆手,示意他先停一停,看着欲哭无泪的张俊,叹息道:“你爱黄白之物,朕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是私下说,现在当着这么些人,也不必避讳。你常说自己半辈子西军,好像已经跟不上新时代的形势了,那朕来给你解惑好了。国家大战过去了,总有些不明白的想着要朕削减兵权,最好是到仁宗朝时那样文贵武贱才好。可偏偏韩卿泼天功劳、岳卿洁身自好,水军张卿还用得着,李彦仙马扩那里又得改编义军一时也动不得。你张俊以早年之功封王,可又没有参加此次北伐,平日里那些老毛病又太好找,可不就被人盯上了吗?所谓柿子捡软的捏,就是这个道理。”

    一席话说的众武将冷汗淋漓,过了那么些年了,官家您怎么还是这样虎狼之词,臣等受不了啊!再说哪个天杀的又要出这等主张,张俊一倒下,就是开了口子,真回到那种捧文官臭脚的日子,谁受得了?

    张浚作为枢密使,武侯梦还没彻底破灭,正想硬着头皮为自己的下属们分辨一两句,却听赵官家说道:“可是他们从来就不想想,都说你贪财,可为了守住下蔡城,你却毁家纾难。若没有你部牵制住了金兀术,等来了韩良臣的大船迎敌,朕早就带着吕公相他们死在八公山了,大宋都说不定亡了,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吗?”

    这一番话,形式陡然逆转。连张俊都愣了。

    赵官家又饮了一杯酒,笑的真心了些,“伯英(张俊)字,都说你做买**打仗还顺手,那首先得会识人,你说朕和你做的买卖,什么时候叫你吃过亏,怎么还这么信不过朕呢?”

    ----剧场分割线-----

    请问,张俊作为一个武将中唯一一个没有授旗的亲王,是不是代表后期世祖已经不满于他?

    自占一楼。

    2楼:楼主这话太片面了,主要还是因为张俊年纪偏大而且后期去做海贸了吧,要是真的不满还会给他那么多皇家独家代理?

    3楼:回复2楼,世祖念旧而已。张俊以下蔡战功为人生巅峰,越来越拉胯,建炎北伐前邸报上明确批评右军士卒军饷被克扣、军纪颓废,战力为七大军垫底,最后北伐干脆没用他,而是让副都统田师中督师与岳飞合兵,还不能表明态度吗?非要说明白,磨掉君臣间情分。

    4楼:同意,授旗都是战功,我每次看到洛阳博物馆保留的那一面“中流砥柱”就为我们陕县曾经有李彦仙李晋王骄傲,给张俊什么?生财有道!

    ........

    123楼:怎么都对张俊这么大意见,单论下蔡一战功他只要就可以吃一辈子福利了啊。

    124楼:那倒是,何况他还是河北元从,从康王时期就追随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卿从朕于河北败军之间,今将受任于危难之际,且与卿约,卿不负朕,朕不负卿。”

    125楼:世祖不是说失忆了吗,还能记得河北的事。

    ........

    222楼:楼上是不是歪了,我们讨论的不应该是张俊为啥终身没有授旗吗?世祖和哪个重臣不是君臣不相负啊。除非像杜充那样自己找死的。

    第8章

    吴玠之病

    刚刚因为年老病弱来的晚些的吕公相吕好问虽然都是原学圣人了,还是不能自抑地脸皮一抽,显然是想起了八公山上赵玖种种任性差点逼得他要去跳河的不美好回忆。

    不过凭良心说,下蔡-淮上一战虽然影响力不如尧山之战,成果不如获鹿之战。但无可否认,这却是靖康之耻后金军大规模进攻首次受挫,打破了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整个朝廷迎来喘息之机,使得大多数近臣从心底相信了官家抗金到底的决心,也为后来的一切营造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用我们赵官家的话来说,就是朝代更易,修史书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他们这些建炎三十六名臣,要是没有一个“八公山元从”的称号,感觉都没有别的同僚拉风。

    实事求是,这场战役虽然由赵官家亲自坐镇鼓舞士气,但现在这位文官大佬也得承认,此战最大的功臣必须是也应该是韩世忠和张俊。而相对来说,张俊的压力无疑是更大的,因为下蔡毕竟在淮北,他又被刘光世坑惨了,士气低迷。在这个情况下居然诈降骗了金国四太子一大笔钱用来激励士卒,实在是个大大的忠臣加天才。

    “当时正值过年啊,就隔了一道淮河,南岸八公山朕和诸位卿家饮食欢乐,可是对岸的下蔡大城,居然是一片死寂。朕当时就觉得,刘光世以邻为壑,烧毁了内渡口,你们能坚守那么久,已经是对得起朕,对得起大宋朝廷了,所以朕不能不去看一眼你,哪怕只是为了心安。”

    张俊这下是真有点动容了,做出十分的感动状,连忙说:“官家,当时如此险要情形,您就带着杨大郎......静塞郡王来了下蔡,给臣送来了刘光世那厮的狗头。这等恩义,臣若不拼死一报,那才是真是猪狗不如呢?”

    心里还有一层意思不敢说,官家你都这样对我了,我要是再投降金国了,以后肯定是头号宋奸,历史上名声肯定比秦桧还臭,金国人也不能容我老张了啊。

    赵玖摇了摇头,“朕推心置腹是真的,可若是你没有一丝天良和忠义之心,也坚持不到这个时候。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个叫......李老三的吧,因为你们困守孤城的事,在引朕去见卿家时骂了一路,但是后来听赵相公(赵鼎,当时正跟着张俊在下蔡)说,看到朕未抛弃你们,第一个不答应你诈降的就是他。对了,这个李老三现在还在吗?”

    张俊赶紧说:“在的在的,这小子命大,但是小股敌袭时腿上中了好几只箭头,走路不大好了。建炎七年就退伍了。本来是在登州安了家,这次河东收复,他老家是河中府人,非跟我闹着要落叶归根,祭扫祖坟。去年已经举家回归故里了。”而且还带上了老子给他的分红和关照书信,肯定日子过得不差。

    “是啊,活下来就好。”赵玖好半天没饮酒,脸上的潮红已经渐渐褪去,思维好像也正常了,再次看向许景衡,说:“朕做了那么多事,终究还是为了这身前的许多人,要不然,当初就跑到扬州甚至是杭州去,来个衣冠南渡,占据半壁江山岂不快哉?但那样,朕却对不起太多人。如今,朕虽然为这些忠魂伤心,却能安心许多。”

    “太平本是将军造,将军也该看到太平啊。”赵玖正色道:“伯英,朕不说太远了,就但说你,国朝百年西军,朕也是当上皇帝后才知道烂到了什么程度,杀良冒功的,不战而逃的,还有那种剥人皮的,朕是万万不能容。可这些你都没有,朕就可以忍,何况朕收了你命你上交徐州的土地也好、任命鹏举为河北元帅也好,你都领旨没有拖累大局,可见朕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那朕怎么会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弹劾处置你。”

    说着也不带众人反应,径直将这批奏折往身旁的香炉里一扔,顷刻间就飘出一阵浓烟,迸发出火光,随着众人的目瞪口呆,一大批“忠心建言”很快就这么化为了灰烬。

    许景衡看不过去想要劝谏一二,却被吕公相以七十多岁的年纪迅速拉住。

    张俊更是一时呆住了,竟是大悲大喜呐呐不能言。

    “削减军队、申明军纪甚至是打击一批违法军官这都是必须的,只是不能从你入手。你张伯英就算有一日卸下了兵权,那也只能是年老不再适合沙场拼命,而不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里通外国”。否则天下人何以看朕这个皇帝,你搞海贸是朕同意甚至牵头,他们怎么不说朕这个皇帝卖国求荣。”

    得,脾气又上来了,吕公相在万众瞩目下无奈开口,“官家,慎言。”

    赵玖毫不在乎,“这不是就是几位爱卿在吗?再说,这话朕传出去,还不一定谁害怕呢?”

    那当然,您当年一个“莫须有”就把人家郑亿年吓得到现在轻易都不敢出门。何况如今,四海之内,唯我独尊。

    张俊没等吕公相再说话,再次一拜,说:“官家如此为臣着想,臣也不能太不识好歹,还请官家裁军自御营右军开始,臣在这里也请辞都统制之位,专心去搞海贸就好。”

    赵玖也笑道:“反正你如今也是齐王了,使唤海军的李宝李卿也不用客气了是吧。”

    这明显开玩笑的话让殿内气氛一松,大家都有了点笑意,也意思意思吃了点饭菜,眼看外面灯火越发炫彩多姿,赵官家说:“你这辞呈也不必着急递上来。裁军不是小事,朕去年一整年也没敢动。好在看过了户部的账册,收成还是不错的,今年也该动了。但是朕也在这里说了,朕不想做汉武帝一味打仗弄得海内户口减半,但是也从来不信什么“铸剑为犁、马放南山。”国防是国家的根本,要不然今天的繁华靠什么保证。在想靖康之前那样养八十万禁军却不能战,朕不如从金明池跳下去。”

    “官家言重了。”得,这位爷是不会让你好好吃饭的。

    赵玖没有再多话,在他的书房御案之下,有份今天上午才送来的密札,让他差点绷不住。

    御营后军都统制、韩王吴玠忽然病重。其弟吴璘代为上书请求派遣太医医治。

    那可是他的专业代打啊,还是关西第一将军,赵官家当然舍得御医。可问题是你吴璘是不是的说一下你哥得了什么病,我好派专业的去。不然出动整个太医院,会动摇军心的。

    第9章

    杀人

    时光总是把人抛,二月春风似剪刀。元宵节过完,很快进入二月份,尽管春回大地草长莺飞,但是中枢的大员们还是没啥空聚会雅集的,无他,这不是春耕就要开始了吗?

    大宋在这十年间政治渐渐稳定,经济不断复苏,人口也不可避免地增长,对于任何一个人口大国,农耕都是重中之重,要不然赵官家也不会在获鹿之战后就对尚且没有解放的河北和燕云地区长官下达保护农业生产的旨意,也得亏他这么做了,去年一年才没发生大规模饥荒,但是大战之后,又是裁军又是授田又是安抚流民,朝廷这几年的存粮也要见底了,因此这次春耕首相赵鼎无比重视,多次以都省首相的身份对东南西北的使相、春耕巡视组下达指示,无论是固有领土还是新征服地区,都必须好好种地努力生产。

    连副宰相刘汲都被他派出去考察这几年黄河沿岸的桑树鱼塘循环经济收益了,如果好可以继续尝试往黄河北岸推行,如果不好抓紧改正。

    鉴于赵官家不太插手具体事务了,他这个首相只有更忙,可毕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这天终于忍不住下衙就拖着疲惫地身体回家休息,结果人还没吃上饭,就被郦琼带着鸿胪寺卿王伦火急火燎找上门来。

    “什么,你说官家不知何故斩杀了一百多名俘虏!”

    郦琼苦笑,“若非如此,怎么敢惊动相公?说实话这些女真狗那个手里没有我大宋子民的血债,杀了也就杀了,他们如今心气已经失去,跟待宰的猪也没什么差别。岳台那边除了下官所领之军一万,还有曲端部的骑军,他们也不敢不用心做苦力开荒耕种,只是......”说罢看了一眼王伦。

    王伦也是个滑头之辈,本来指望郦琼全给说了,毕竟看管俘虏主要是他的活,但是事关自己,也只好道:“相公,可是咱们早与西辽说定,这些俘虏是要卖给他们的。之所以还留了一部分,无非实在贸易问题上扯皮而已,死那几个女真人没什么大碍,可若是不知道官家心思......”

    听到这里,赵鼎哪里还不明白,这位负责外交的主官是怕官家杀上瘾了,少一两百人还好说,要是太离谱可就是外交事件了。特别是现在关西主帅吴玠病重,其弟吴璘远没有兄长威望,一不小心,外交事件可就成为战争事件了。

    赵鼎也知道事关重大,只是本能说:“不对,官家不是嗜血之人,这些俘虏要杀早杀了,如今这般必然是有缘故的,可是就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好劝解了。”

    说罢已经累得有些麻木的大脑终于运转如常,看着二位文武的欲言又止,也明白了,这事儿近臣或许知道,却是一个字儿都不敢往外说。但是他作为大宋朝的宰相不一样,他可以直接问。

    赵鼎无奈,只得道:“好了,本相明日就进宫请求面圣。”

    郦琼王伦自是赶紧恭维一番,却也都是聪明人,看赵相疲惫不堪,很快告辞。

    但老天今晚固然不会让他好好休息,就是前后脚的功夫,门房赶紧来报,“相公,静塞郡王杨统制来了。”

    赵鼎一顿,认命道:“有请。”

    第二天,枢密副使韩世忠亲自上疏,指出经他辨认,御营俘虏中当年有人是和他在洛阳交过手的,乃是破坏我大宋历代先皇陵寝的万恶之徒,当受千刀万剐之刑。

    已经荣修的闾勍老将军和洛阳本地大豪出身的现任御营中军统制官小翟翟兴也佐证了这一观点。

    于是官家大怒之下,把这些人全部处死。

    朝野顿时安静,赵鼎率先歌颂官家圣明,本来官家幽禁父兄难免有不孝之讥讽。但一码归一码,这年头,就是到了21世纪挖人祖坟那是不共戴天之仇。很多大臣自动脑补,官家他对祸害了大宋的父兄很严苛,但不一定对各位祖宗也有意见,即使有意见,这为人子孙也咽不下这口气。以前没条件也就罢了,现在还忍着,想桃子呢。

    所以管家此举无比正确,甚至是清国方面听说此事后大惊失色却又无可奈何战战兢兢,却是后话了。

    但是赵官家却没啥表示,回宫之后,又在无名亭里召见杨沂中,道:“正甫(杨沂中字)可是对朕失望了。”

    “官家哪里话,臣万万不敢。”

    “你我君臣,何须这样讲话,说到底,也是这十年下来,很多事朕不愿意再忍了,闹得你们上下给朕圆谎,只是正甫,朕当初真的忍不住,神佑她,到现在还只能靠安神汤睡觉。”说到这里,不禁一阵萧索,当年接回来的时候,他对这两个便宜女儿都是懵逼的,根本接受无能,这些年接触也并不多,只知道这孩子心思重。可是,看到神佑失态发疯的那一刻,赵玖是真的想杀人,而且就杀了。

    杨沂中连忙起身,道:“官家,臣僭越说一句实话,臣亦为人父,若是我的女儿因为看到当年几乎凌辱她至亲的贼子而吓得惊厥,那臣只怕也会杀人。”委婉一点吧,其实神佑看到的凌辱她生母姜淑妃(追封)和嫡母邢皇后的女真俘虏,才如此的。

    毕竟直说了,不说点明了皇帝的通天宝冠绿了吗?

    那么问题来了,一向沉静到怯懦的二公主怎么会走出大内,看到在岳台之西做苦力的女真俘虏呢。

    当然还是因为他赵官家非要带闺女散心了。

    众所周知,神佑公主殿下早就被父皇许配给吴玠的儿子吴扶为妻了,这次吴玠病重,本来在太学读书的吴扶赶紧请假回家,赵官家最近闲着没事中枢拦着他不让乱跑,脑袋灵光一闪就带着闺女去军营巡视,说不定雄伟军姿能治疗一下她内心的不安呢。

    结果......反正赵官家现在是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好在佛佑是个好姐姐,正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妹妹,抽抽搭搭地和赵官家说了很多事。

    让上辈子多少学过点心理学的赵官家明白,自己这闺女恐怕早就患了战争创伤后遗症,耽误了治疗恐怕已经很严重了。

    面对着杨沂中,他第一次吐露心声,“正甫,你说,朕另给吴家赏赐,能不能,能不能取消这段赐婚。”

    让一个都十三岁了还抗拒他这个父亲接触的女孩子进入婚姻,他觉得恐怕很残忍,反正闺女他养得起,要是早知如此,根本就不会赐婚。

    杨沂中震惊了一下又很快平静,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说:“官家乃是天子,自无不可,但为了军心,最好不是现在,还是要看吴韩王如何?”别看文臣们对于封王不太在乎,武将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喜欢别人称呼他们王爵。

    “是啊,吴晋卿这一病,牵扯可真多。”赵官家叹息道:“他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算了,有关他的病情,第一时间给朕送过来。”

    第10章

    曲端治病

    但是赵官家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拯救吴玠性命和他难题的人,居然是曲端。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曲端最看不起谁,那可能又太长的名单。但如果要说最恨谁,那么御营后军和御营骑军养马的都知道,韩王吴玠必定是第一,哦,第二八成是他弟弟吴璘。

    话说当年曲大跋扈过了头,兼并友军嘲讽官家,还要杀顶头上司王庶,以至于被时任御史中丞胡寅命令其手下吴玠逮捕,押送东京交给官家处置。可以想见如果不是道祖保佑换了人,任何一个赵宋皇帝手下,曲端都是有死无生甚至不得好死,更别说后来还能领兵出战了。

    以曲端之脾气,那是恨死绑了他还代替了自己位置的吴玠了,特别是这块货居然也入了官家的眼尧山一战成名,特么的比自己还早封节度,稳稳压了自己一头,要不是在官家“春风化雨”的教导下,早火并了。

    但话说回来,这不是八九年都过去了吗?获鹿一战,御营骑军死伤之惨重,让他心态大变,往日种种不说全都放下,也真的开始检视自己,很多事是不是做的过了。

    他本在东京听说吴玠这回病得很重,好几回都快去见阎王爷了,吴家二老惊慌失措之下不仅到处求医,什么和尚道士拜火教,百无禁忌全往家里拉,只求能救儿子的命。他听着忽然就觉得不是滋味,正好要来关西补充兵员,于是顺手“请”了一位得道高僧大慧禅师来到了延安府吴家。

    说实话就凭他俩的梁子,要是他带着别人来,吴璘都怀疑这秃驴是不是扎小人让我哥早点死的,但是一看,哎呀这不是大慧禅师吗快请进。大慧禅师欲哭无泪啊,他因为主动跟随北伐充当民夫甚至辅兵,被赵官家当成典型,光去年一年就在邸报上表扬三次,还在他的法号前面加了“金身”二字,成为大宋境内独一无二的六字禅师,宗教界中独得恩宠,海外名声都不小。因此他虽然准备回东京找个寺庙继续挂单,和如今官运亨通的老友张九成继续鬼扯,临终前给自己出个集册。但是已经在燕京开分寺的少林寺、筹建开寺的灵鹫寺、大相国寺(没错赵官家真的兑现当初承诺了)纷纷邀请他北上弘法,在新都城一定要压倒那帮道士杂毛。他觉得这样不好准备去佛教同门们聊聊,结果半路上就被曲端“请”到这里来了。

    关键是,他是修闭口禅的,对于岐黄之术,只是略通啊。要是不配合,难保这从里到外的亲兵把他宰了放血,再是官家欣赏也不好使啊!

    不过好歹在寺庙里混了很多年,对于一些病重求安慰的患者家属也算有些了解,只好尽量用高深的语言讲解死生之道,但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反正曲端理解为这就是憋住了瘀血把他吐出来就好了。

    这事他擅长啊,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他的大阴阳师模式,直接把病床上气丝若游的吴玠气的狂吐一口血,随之竟然蹦起来要和曲端决一死战——当然,他这个状态肯定没打赢。

    不过事后各位名医一把脉,居然都觉得吴韩王病情大为好转。真心觉得大慧禅师不愧是官家看中的人啊,太有本事了。

    大慧禅师:总感觉往什么奇怪的地方发展了。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吴玠面黄本身就是肝脏不好,他这人压力大还喜欢吃点丹药。其实诸多大夫开的药方也对,但就是缺了这么一刺激,导致他反反复复的。要是某位官家不从井里爬出来领导抗金大业,他跑到川蜀门户去整天和完颜家那伙人死磕,累上加累只会吃的更多,到时候别说一个大慧禅师,神仙来了也难救。

    不过结果是好的,吴玠脱离生命危险,关中乃至河东地区的和平稳定得到保障。他冷静下来也知道曲端是好意想救他性命,两人从此化敌为友。可以想见百年之后必然又是一段佳话。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