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醉花荫》这部戏今天出场的公主原型就是宋世祖建炎帝的长女南阳公主赵佛佑,而街上众人的谈话也无不表明在位的是驱除鞑虏却不喜奢华的世祖皇帝。正是他在位时大量赎买官私妓女,才使得女主有从良开茶坊的机会。不过正因为如此,女主通过御前扬名不太可能,因为世祖对一切奢华而对抗金无用的东西都很讨厌,即使金国覆灭也没有改观。但是如果不通过世祖,她拿什么讨回公道呢?
她和好姐妹宋婉如说,曾经跌落泥土,好不容易站起来,不愿意再被人看不起。所以不去求已经前途大好的姐夫王世雄。
但是柳暗花明,她点茶技艺的高超和对书画的造诣得到了易安居士和陶然居士的欣赏,而陶然居士又是公主最亲近的小姨,所以才有众人安排下,公主微服和未婚夫茶肆相见的那一幕,隔着屏风对话,少男少女的爱慕含蓄而又不同,看的连女主都羡慕。这也为她能进宫面圣埋下伏笔。
这里夸一句,蒋依的公主和刘昊然的岳云太好磕了,虽然是客串,但依然是情窦初开的感觉,含蓄而好奇,既符合历史上两人的鹣鲽情深,又贴合剧情。要不是女主是神仙姐姐,还真压不住。
——影评人娱乐猛回头
第30章
番外邢秉乐一
邢秉如十三岁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她家是正经的开封人,族人众多,她出生于大宋宣和二年,那时,丰亨豫大,百业豪奢。更重要的是,她出生后不久,长姐邢秉懿被官家的第九子康王聘为王妃,封为嘉国夫人。父亲邢焕也从一名小小的开封府推官加封朝请郎,一时在宗族里荣耀至极。
父母都觉得是她带来了福气,对她极尽宠爱。连大姐姐在待嫁同时,都没忘了给她绣了一个的绣花鞋。
第二年,姐姐十里红妆地出嫁,成了皇家新妇。
可惜啊,当她能穿着那双做大的绣花鞋去康王府给姐姐请安时,往日温婉秀丽的姐姐却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
当然谁也笑不出来,那时她还小,只知道北边来的女真人凶神恶煞,已经到了京师之外,自己的姐夫奉命出使金国,将妻小都留在藩邸。不仅是她的姐姐,就连她娘一向骂作狐媚子的两个女人,康王府的夫人田春罗、姜醉媚都是素衣淡妆,哀愁写在脸上,却都劝王妃保重身体,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这时邢秉如问:“姐姐,朝中有那么多大王,为什么要派姐夫去呢,那里很凶险吗?”
邢秉懿苦笑了一声,道:“官家决定的事,妇道人家怎么敢置喙,何况保家卫国本就是男人的事,你不要多问了。不是说爹爹已经决定带你们南下了吗?你要听话,不可以再调皮了。”
邢秉乐嘟嘴,道:“我才不调皮呢,京佑和佛佑才调皮。”这是她的两个外甥女,姐姐亲生的。
不过这竟然是姐妹俩的最后一面,邢家走后不到一个月,宋帝赵桓亲自带着大臣来金营“谈判”,结果一到就被扣留,赵桓无奈向金俯首称臣,乞求宽恕,极尽奴颜婢膝之态。
金人就来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赵桓为求自保,一意屈辱退让,下令大括金银。甚至搜刮满城妇女抵债,二圣不敢怠慢,甚至让自己的妃嫔宫人抵数,无数少女不甘受辱,死者甚众。
呵,这就是长姐说的保家卫国的男人!
她好像在这一年里极速长大了,接着,坏消息源源不断传出来,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各种图书典籍、大成乐器以至百戏所用服装道具以及诸科医生、教坊乐工、各种工匠竟然都成了金军的“贡品”,就是这样,也没有逃得了了国破家亡的命运。
连姐姐,也和大量皇亲国戚一样被掳掠北上,再无消息。
十四万人齐卸甲,再无一个是男儿。
不过别的人倒是有消息,康王在河北磁州(今属河北)被守臣宗泽劝阻留下,得以免遭金兵俘虏。靖康二年五月,在南京(商丘)被拥立为帝,改元建炎,她生死不知的姐姐被遥封为皇后。
水涨船高,爹爹被加封庆远军节度使,简国公。家里剩下的人是那样高兴,只有母亲在房间里掉眼泪,却不敢出声。
她冷漠地陪在身边,想起了史书上记载唐太宗生母窦皇后的一句话,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
可惜啊,率兽食人的金人,逃难路上无恶不作的贼军,她也只能是瑟瑟发抖,紧紧跟着南逃,一路逃到了扬州,那时曾经近千口的大家族,只剩了二三百人。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可是天下人都逃得,你一个天子逃得吗?弃了河北,弃了东京,还要再弃了淮北,跑到扬州来。
罢罢,有那样的父兄,新的官家又怎么可能是个有骨头的,只是想到了姐姐那愁眉紧锁,她心里难受地紧。甚至大逆不道的想,你配不上我的长姐,不是我的姐夫。
但是短短几个月间,世情就翻转了个,他召回了李纲,任用了韩世忠,又在八公山上不走了,集结了兵力打的无往不胜的金人北走,然后一步不停,顺着淮河往陪都南阳去了。
后来邢秉乐读书多了,建炎初年选定陪都是有大学问的,虽然二者都是对河北局势彻底无望和对中原大部的无奈放弃,然后寄希望于从后方振作的道路选择。
但最大的差别在于扬州靠近长江,一旦再退,就是偏安之局,最好不过东晋局面。而去去南阳呢,进可入关中,退可入襄阳,还能连接关西残军,而且即使是襄阳,也无疑是兴复政治信号,诸葛武侯《隆中对》说明白了,这地方就是兴复中原的起点!
不过那时的邢秉乐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她,除了读书刺绣,她就是在为自家安危担心。没错,到了扬州也不安全。谁能想到主战赤旗的李纲李相公身负留守之职,居然能在江宁逼出一股叛军来,扬州城内都是些逃难的达官贵人,无不自危,见识过靖康之耻的女眷甚至人手一把锋利的簪子,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名节,实在是不想受辱而已。
毕竟,只是见到,就觉得太苦了。
可是叛军没来,岳飞来了,神奇地解救了一城百姓。同时走了的还有李纲,再是挽天倾的人物,也抵消不了皇嗣夭折的罪过。但是想起了姐姐腹中那个不知男女的小外甥,邢秉乐不知道该说是怜悯还是冷漠。
凭什么我姐姐的孩子生死未知,你的孩子夭折就要天下缟素。
可是二十四桥边上红芍年年开了又落,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建炎五年,邢秉乐已经十三岁了,越发亭亭,有时候穿着荷叶裙,也会引来少年郎窥探,可她从来就很厌烦这些。
家里人口又多了不少,她并不在乎,除了母亲,她待谁都是冷冰冰的,嫂子婶子们自然说话不好听,却总被她更加激烈地抗争过去,父亲也不会对她做出任何处罚,只是宣布要举家迁回东京。
母亲诧异,“听亲戚说京城里如今乱糟糟的,官家对于二圣.......这个时候回去做什么?”
父亲不耐烦,“天家的事你少掺和,你不是老哭先皇后吗?如今佛佑公主回来了,我们做外公外婆的,这种时候不得去看看。”
如果不是知道佛佑建炎三年就回来了,邢秉乐觉得自己八成就信了。什么外孙女,还不是因为官家在追夺滥觞恩荫,父亲怕了。
他是国丈,只要姐姐还是大宋太庙里的宪节皇后,追夺不到他头上,可是几位哥哥的荫官可不好说,毕竟官家在这几年已经用包括刘光世在内的好几颗人头告诉你,他不好惹。
不过邢秉乐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完颜娄室等人的人头也告诉金国人,宋国的皇帝不好惹。
但任你百般经营,该失去的也会失去,邢家四月份到了东京,曾经的宅院早就军管了,前车之鉴,要是要不回来的,朝廷内外正忙着议和风波,只能匆匆买了房子蜗居,父亲去了最钟爱的姨娘那里,邢秉乐陪着母亲一屋住。半夜里,秉乐听到了母亲呓语“大姐儿,我的大姐儿。京佑啊,佛佑......”
除了佛佑,别的人已经成为了黄土,包括那些曾经讨厌的妾。邢秉乐一个没忍住,也差点哭出来,窗外东京的繁华在这一刻让她无比的厌恶。
好在第二日就有好消息传来,许简国夫人和邢二娘子入宫探望公主。
听着父亲喋喋不休地交代怎么样为兄长求情起复,秉乐压下了眼里的厌烦,低头看着前些日子赶工修好的小鞋子,也不知道佛佑的尺寸合适吗?
第31章
番外邢秉乐二
再见到佛佑时,邢母没忍住就哭出来了,一声儿一声肉的,明显把人家大公主吓了一跳,邢秉乐虽然知道母亲的苦,却也无语——佛佑上次与外祖母相见时还不满两岁的娃娃,能有什么记忆?
再说孩子在塞北那天杀的鞑子的那里还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肯定要怕生一些,因此她好不容易拉住了母亲,轻轻地摸了摸外甥女发髻上可爱的宫花,拿出平生最大的温柔,道:“佛佑,我是你的小姨啊,你母亲的妹妹。这么久才来看你,是我对不住你。”
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缘分的,佛佑当时也才八岁,早慧却又敏感,但是却从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姨身上体会到一种很特殊的感情,如果要类比的话,金国浣衣局里母亲温暖的怀抱和低声地哄着。
那是比父皇还让她安心的感情,因为爹爹是君父啊,她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一点的责任。
仔细看看,虽然那时母亲已经枯瘦的不成样子的,但是眉眼间,她们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母亲十二三岁的时候,是不是也如小姨,绮年玉貌,无忧无虑?
她红了眼睛,叫了一声:“小姨。”说着拉着神佑给邢母和邢秉乐磕头。
邢母再感情外露也知道不妥,忙起身避开,一迭声说:“殿下万万不可,君臣有别,您这不是折老身的寿吗?”
这时,早就在一边看着她们骨肉情深的潘贵妃忽然说:“还是老夫人明白啊,大公主金枝玉叶,可不是谁都能来剐蹭的。”
邢秉乐当时就觉得这女人不会是有病吧,她隐约记得这位当年不过是康王府里一个县君名分,纵使当时怀了身子,长姐也不过一句淡淡的“蠢货而已,徒有皮囊”。
你看看人家一直来作陪只笑不说话的吴贵妃,真怪不得生过一子也压不住人家。
邢秉乐觉得姐姐真是天纵英明,只是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位还是一如既往的蠢笨,而且会在未来一直蠢下去。
话说回来,哪有为人子女看着母亲被人挤兑的,她淡淡一笑,“潘娘子说得对啊,先皇后命苦早夭,不能尽后宫之主的职责管教公主,那么公主回来后教导公主礼仪的傅姆都该重重责罚。”
公主回来后,差不多一直都是潘贵妃来抚养,这话可是在打脸了。
潘妃恼了,道:“二娘子管的也太多了,这是宫里的事。”
邢秉乐不疾不徐地道:“自古只听说外戚不能干政,没听说外家不能关心自家骨肉,娘子若是不高兴,咱们大可以找姐夫分辨一下。说来我还有件事好奇呢,这一回东京城,就听不少人说两位国丈,不知道姐夫何时又立了皇后。”
这话一出,杀伤力巨大,连吴贵妃也坐不住了,赶忙说:“潘姐姐,您看您,老夫人和二娘子都是多年未见,真情流露。又没有真乱了君臣之别,不过是骨肉天伦,您怎么还较上真了。说来奴从前福气伺候过先皇后,今见了二娘子,真是依稀有先后几分风采,让人不禁感伤呢。”
邢秉乐一笑,道:“吴娘子客气。”没有在为难下去,又给三位公主都准备了礼物,神佑这孩子虽然和她没血缘,但无疑也是个命苦的,姐妹俩相依为命多年,邢秉乐就是为了自家外甥女,也会多慈爱几分,只是这孩子怕生的厉害,故而也亲近不怎么起来。
至于三公主宜佑,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但也有礼物。
至于潘妃气的脸都要红了,终于忍不住离开,那是她自己跟自己赌气,邢皇后乃是正宫,她就是这几位公主的正经姨母,头回见面送些家常礼物那是礼节,你要是嚷嚷,就算官家偏爱,一样有很多御史愿意跟你聊聊礼法。
有本事你跟官家说去,让他立你为皇后啊。
不过说到这个,她还是有心想陛见一次,不为别的,既然她已经得罪了姓潘的,就怕她对佛佑使坏。别以为愚蠢的人就不会害人,往往这样的人反而会让人无从防备。
毕竟你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不过据说官家最近因为金国使臣把诸位靖康中掳走的公主、宗女和贵女好几百人送了回来的事恼火的要命,佛佑就非常忧心地说姑姑们回来明明是好事啊,不知道爹爹会生气到再也不陪她逛州桥了,而且嘴角燎泡面积变得越来越大,以至于最后不得不上药。
那当然是因为强盗跟你讲道理,往往是想从谈判桌上得到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
金国想要议和,这才愿意先行无条件交还二圣与诸皇子以下所有被掠皇亲贵族、皇妃宗女,以示诚意。
二圣与诸皇子,议和成事之后,也可即日放归……然后仿照辽国,约为兄弟。新的金国皇帝还跟官家承诺废黜称帝的刘豫,以此达成两国和约,就像当年的檀渊之盟一样。
可是她邢秉乐就是在孤僻人缘不好,也知道去年的尧山大战,好像是你们金国第一名将完颜娄室被阵斩,从此再也无力南下,以至于内部夺权,另立的新皇帝。
这个情况下,官家能答应?相公们能答应?
还真有可能答应,因为这是大宋啊。
或许没人在乎二圣的生死,但绝对在乎官家的名声和孝道纲常。而且宋金交战七年,虽然这位官家上台后带来了无数振奋人心的大胜,又是发行国债又是刮佛像充军费,但是对于南方民力的压榨也是实打实的。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可是邢秉乐不明白,河北河东不是我们的祖地吗?不是他们女真人冲进国都烧杀抢掠的吗?一时取得好局面就要媾和,天上的人答应吗?就不怕人家缓过劲儿来继续欺负我们宋人?
这样的道理,没有人懂吗?
或许赵官家是懂的吧,他曾经多次申明,敢再提与金国议和者斩,为此不惜破坏了大宋百年的规矩砍了高层士大夫杜充,但这次面对这么大的压力,他还能顶得住吗?他还能记得自己的妻儿在天上哭着吗?
邢秉乐就这样思虑万千的被佛佑领着去找她的爹爹,一路上看到了那著名的桑树鱼塘,破败宫室。邢母都震惊了,忘记了在宫里,喃喃说;“居然是真的,这是卧薪尝胆啊。”
是啊,扬州的贵人们从不信从前的康王,道君天子的骨肉能把自己苦到这个程度,可若非如此,何来今日局面呢?
邢秉乐远远就听到有人说话,“朕本人的态度很清楚……乃是宁死都不愿议和的!”赵玖再度叹了口气,也同样严肃起来。“这一点不会变!”
佛佑喊了一声“爹爹”,又道;“外祖母和小姨来拜见您了。”
梅雨季节,又是雨后初晴,宫中大部分道路都还洁净,但进入后宫原御苑区域,也就是眼下的鱼塘、桑林区后,却不免显得有些泥泞难走。
石亭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别人都是赶紧低下了头,只有一个人起身转了过来,那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棉布直裾,双目间还带着一丝烦恼,却端的威严如神,风姿俊秀,更多了当年没有的一股杀伐之气。
他不过瞥了邢秉乐一眼,秉乐却觉得她古井无波的心竟然开始狂跳。
无法抑制。
第32章
番外邢秉乐三
当时她说了什么,隔了几十年的岁月,她已经有些忘记了,只是有些佩服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没有忘记委婉的提醒官家潘妃已经有了亲生女儿,再照顾两位公主恐怕力有不逮,出现意外。
这话正想着国家大事的赵玖一时没听出深意来,只想着人家当姨母的关心外甥女,人之常情。甚至高兴总算还有人真心疼爱佛佑,于是难得和颜悦色地夸了几句后,送两位出宫。
但是他听不出来,我们七巧玲珑心的杨统制和混迹后宫一辈子的蓝大官怎么会听不出来,总之就是没过几天,官家就说二位公主也该学着理事了,一人配两个傅姆外加从金国回来的太妃,开始独立生活于更加靠近官家寝殿的仪凤阁。
外臣当然不会干预,这是纯皇家事了。而且到目前为止,无论是赵官家还是她的臣子们都没觉得邢家二娘子有什么不对,反而印象还不错,是个厚道的亲长,尽管官家恩赐她可以每月进宫探望公主,但她从没有为自家请求任何恩赐,不管是父兄的官位还是被没收的田产。这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了。
不过也就是高看一眼罢了。说到底她还太小,家里除了一个已故皇后,拿不出任何能看的人来。那个时候因为战和问题整个朝廷都快火烧眉毛了,谁还在意一个小丫头啊。
但邢秉乐知道,自己变了,就好像心里有了一个小缺口,放进了一块小石子,拿不出来。她开始特别喜欢看邸报,听着市井说书人讲着官家各种英明神武的事迹,附带着玉带腰胆,淮河水神的忠良佳话。以前她总是半信半疑,毕竟局势变好是真的,可是谁让他祖上有造天书去封禅的黑历史呢?可是亲眼见到了他,她就再不怀疑。
哪怕他最终抗不过压力同意议和,她也相信他。
但她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找到她。当她看到投贴时,多亏积年教养才没蹦起来,因为上面写着“赵门李氏清照请见。”
易安居士成名快三十年了,又是宰相之后,气度十分不凡,见到她也不废话,直说道:“冒昧打扰娘子,实属无奈,只是妾身现在已经无人可以拜托,还请看在先父份上,略施援手。”
没错,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和邢家祖父还真是同僚。邢家祖父任职郡守时,见他清贫,欲让他兼任其他官职,多领一份薪资,他断然谢绝,但毕竟也感念好意,相处颇为愉快。只是两人相继过世后,又赶上靖康之乱,来往也就断了。
话说到这份上,邢秉乐只好问何事,本以为是她遇到困难,不想李清照郑重拿出一份奏疏,道:“拙夫乃是巴州知州,我也忝有诰命,所以上书陛下,请万万不要忘记靖康之耻,中原屠城,困于孝道被迫于金人议和。清照无子,不能让儿子参军报国。但妾身可以去御营念邸报,晓将士以大义;也可亲往东南,与道学家辩论战和。若少资财,妾已经整理了所有藏品,愿意全部献给官家抗金。但我身份特殊,还是想请二娘子进宫时代为转呈,”
邢秉乐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敬佩有之,尴尬也有之。这么天的了解,她也知道了早些年官家不愿意让别人觉得他像道君天子一样正事不干附庸风雅,每每写诗就说是易安居士旧作,搞得人家赵明诚李清照尴尬无比,三十年恩爱夫妻差点和离。
当然有点理智的人绝不会以为官家这是好人妻,实际上李居士比他大二三十岁呢,说句僭越的,要是有儿子只怕比官家还大了,但是底层民众可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什么的都有,要不赵明诚能去了外地不回来了。
诚如她所说,邢秉乐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赵玖把议和的事情丢给秘阁,自己赌气在后宫不出来了,几位公主见驾的时间大大增加,她作为可以入宫的外戚,是唯一可以不受检查把奏疏递上去的。
邢秉乐问:“夫人,咱们祖上虽有交情,实则从未见过,您也知道这不是小事,怎么就敢找我呢,万一我拒绝甚至居心不良说出去,您的损失可就大了。”
李清照微微一笑,道:“世人皆知我通诗词晓金石,却不知道我还好赌牌。所以我赌二娘子一定会帮我,相信我不会输的。”
李清照说的没错,邢秉乐隔天就劝母亲在家休息,自己进宫给佛佑神佑送了时下流行的布料,两个小姑娘都很高兴,当下就要宫人量体裁衣——赵官家出了名的简朴,皇宫绣坊到现在还没招人。
这样一耽误,赵玖果然来了,邢秉乐果断递上奏疏转述原委,弄得赵玖一时感慨万千,道:“易安居士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自己好好保重就是,朕既然当了这个天子,天下事自然该我来担着。再不济也有宰执尚书,若不是为了易安居士名声考虑,朕现在就想把这个奏疏扔在某些人脸上。”
邢秉乐鼓起勇气,问:“姐夫,您,您会议和吗?”
赵玖对这个称呼有点懵,但想想估计人家以前就这么叫过,这又是私下里,于是道:“不会,大宋可以议和,赵玖绝不议和。”说着看了眼身边的两个女儿,逗着她们道:“到时候宜佑太小爹爹不敢带着,你们愿不愿意跟爹爹去八公山上当个女山贼啊。”
佛佑神佑听不出开玩笑,但是一左一右拉着袖子就怕他扔下自己,邢秉乐忽然道:“那我也去。”接着又补充道:“我也去照顾她们两个,给官家.......和将士们缝衣服做饭,也绝不做亡国奴。”
赵玖又多看了她一眼,一笑说:“朕本来能以为带上的也就几位相公和御营前军呢,现在看来朕这个皇帝当得还不错。”
当然八公山他是没去成的,反而闹出了天下闻名,一定会载入史册的白马绍兴事件。在此之前,谁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一个皇帝愿意以退位要挟百官跟他抗金,那还能怎么办?真让太上道君复位?别开玩笑了,他能为了大将孤军北上,还是能在尧山与完颜娄室对射?怕是所有宰相上阵也不能把他拉上城头。
你就是最守旧的道学家、或者是路边卖栗子的,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局面,靖康耻才过去几年啊,大家不说,不代表不知道这是谁的责任,能挡住金人的才是官家,与之相比,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不就是要文武分制吗?不就是要战吗?不就是要兴原学吗?不就是要破旧立新吗?行行行都依你。
而整个夏天,邢秉乐都在见证这历史性的画面,而她自己则像一株绿柳,开始抽条,人瘦了不少,脸却开始慢慢带上了些少女的韵味。
邢母从自家老头子态度的变化里察觉到一些事,不许女儿再频繁进宫了,理由是宫里二位贵妃都怀孕了,不要多事。
但很快邢母也不能拦着她了,因为大公主佛佑被官家赐婚于灭了伪齐的大功臣岳飞的长子岳云,小姑娘很不好,要找小姨聊天才能好。
佛佑见到小姨简直要哭了,这段时日她人前要温婉端庄地颔首微笑着接受恭喜,心下却惊惶无措。
她会想爹爹是厌烦她了吗?为什么这么早就定下她的“去处”?这个岳云会不会很凶恶?听说有志向的人都不愿意当驸马,那他是没本事的闲汉还是会怨憎自己?
邢秉乐其实也没有经验,只能来来回回地安慰着她,最为关键的是:“你爹爹怎么会厌恶你呢,他要是不疼你,怎么会让我来看你。。只要你爹爹在,谁能欺负你!”
佛佑渐渐地平静了,她其实是一个很理智的人,爹爹是救她回来的官家。她是长姊,要当最符合公主闺范的爹爹的大女郎。
邢秉乐也不能陪她太久,出宫之后,邢母很快在为她寻觅婆家,邢焕却觉得太早了——国朝女子一般十六七岁才会嫁人,而且邢家的门第吧,真有点高不成低不就。
这种事秉乐没有插话的余地。邢母却不乐意,说着说着吵了起来,“你那点心思以为我不知道,老娘告诉你,我不卖女儿。”
邢焕老脸一红,鲠着脖子道:“好好,感情只有二娘是你亲生的,大郎三郎不是,孙子们更是外头捡来的,偏心也不是这个偏法。”
邢母一默,仍然道:“大郎三郎没手没脚吗?不会自己谋前程。因为大娘,家里已经享了这么多年富贵,还要误了二娘的终身吗?那不是一个好去处。但话又说回来,官家若有心,谁也拦不住,若无心,你枉做小人而已。”
邢焕被顶地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但邢秉乐最终还是没许人,原因真的如他爹说的那两条,倒是首相赵鼎的夫人还在意过她,也依旧觉得她太小,娶回家去至少好几年才能抱孙子。
不过后来听说赵大公子娶得妻也很好,是一段佳话。
邢秉乐在闺中忐忑的时候,他又出征了,这次说是去打西夏。尽管那时国朝百年宿敌,但她对他依旧很有信心。出征的那一天,她排除万难,于清风楼的雅间里,望着全身甲胄的他,无比自豪。
甚至有时会可耻地想,若我是姐姐,该多好。
建炎六年,时不时上门的易安居士忽然问邢秉乐,“二娘子可愿做我的弟子吗?学我这一身诗词音律吗?”
第33章
番外邢秉乐四
邢秉乐当时真是愣住了,呆萌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不可置信。那可是易安居士,不管别的方面如何,但以文采而论,她的确是当世无二的文人词客,要不然赵官家也不能老拿她做筏子啊。
而大宋百年文华底蕴毕竟还在,即使邢秉乐作为皇亲还帮过易安居士的忙,都一时间自惭形秽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我,我不会写诗唱曲的,那个更不通文法。”
易安居士自嘲一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跟我说辞藻非女子之事呢,你才多大,现学也不晚。”
邢秉乐低头道:“只恐怕我资质有限,玷污了先生的名声。”
邢家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底层百姓再怎么传,官家对易安居士的推崇也不是假的,自家女儿有个才女的名声,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事,邢母还非常周到地准备了拜师礼。
而后邢秉乐的日子就充实多了,李清照是个非常严格的老师,她对于词藻有着严苛的理解,相当反对以诗为词,特别将著眼点放在音律上面。因为词律较严而诗律较宽,拿作诗的音律填词,自然有许多地方“不可歌”了。连她的师公苏轼因为才气太高,词曲的规范无法限制住他的思想,造成他不喜剪裁文句以就音律,也不为她所推崇。
所以光是平仄之学,邢秉乐就学了小半年,事实证明人的天分是有限的,她在人情上的练达和见识抵消了文采的风流,反正李清照是觉得有点失望,不过她毕竟是灵秀可人,也孝敬师傅,让一生连庶出子女也没有的李清照很喜欢这个孩子。
直到那年秋天,王师灭了西夏,国朝百年事了,朝廷里却传来了官家将来迁都的消息,她竟然数日难睡眠,写出了第一首小令。
柳梢青
泛菊杯深,吹梅角远,梦里京华远。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飘。教人怎不伤情?觉几度、魂飞梦惊。后夜相思,尘随马去,月逐驾行。
李清照看着少女淡淡的愁思,浅浅的思慕,忽然特别无力,若非无情分,哪里能写出这样名为送别实为思怀的佳作,半年多的相处,已经让她可以察觉出很多,她说的也直白:“陶然(李清照为她取的字),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宫门,你会害了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