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就在他还没想好怎么规劝之时,李秀之站起来肃然道:“张鲁王此言差矣,您出身齐鲁故地,总知道孔孟吧。这二位圣人都把爱民放在第一位,鲁王所作所为合乎圣人之道,岂在文章?下官与鲁王虽第一次见面,但也听得出您句句都在为百姓做打算,可见传言不虚。既如此,就算是一时没想周全又有什么关系,将来做得更好一些就是了。再说黄河绵延千里,宁夏之地肥沃却需要水师防备西辽,正需要您这样的爱民将军。”赵官家手里拿着驴肉火烧都快石化了,盯着这俏小伙子,要不是眉眼很相似,真怀疑这是不是李纲那块老石头的仔啊。你看这话说的,把张荣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张荣读书是少,但啥是孔子孟子还是知道的,闻言不由大喜,君臣同僚之间其乐融融起来。
毕竟虞允文也不希望自己岳父真的辞官啊。
好一会儿,赵官家才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赵子偁呢,怎么从刚才就没看到他。”
张荣赶紧道:“啊,官家说那个白白胖胖的官人啊,他刚才就说自己虽然治理过钱塘江,但从来没来过北方,刚才向我借了几个水手,去河道那边看看去了。”
赵官家一怔,想想自己这个族兄还真没说假话,他好几辈子之前就去秀州(今绍兴)居住了,从来没来过北方,不考察水文,你靠《水经注》治河啊!
刘洪道则是有些高兴,官家果然慧眼如炬,没有选错人,道:“官家,鲁王,咱们也吃饱了,不如去看看赵员外郎考察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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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偁(1104—1148),字安继,宋朝宗室,为宋太祖赵匡胤六世孙,北宋著名治水专家。赵子偁祖父一辈移居江南,居住在秀州(今绍兴),他历任水部员外郎、总理河道通判、河道总督等职。
靖康后,兵乱之下黄河淤堵更加严重,威胁两岸人民生命安全。宋世祖在建炎十年定下“十年治黄河”计划,多次命官员上疏阐述观点,嘉兴县令赵子偁因为长于水务而得到世祖青睐,得以参与治理黄河、运河长达十余年。
赵子偁,尊重科学、因法而治,注重实地勘察,针对黄河多沙特点,提出了“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理论,并相应规划了一套包括缕堤、遥堤、格堤等在内的黄河防洪工程体系。总结了前人对黄河水沙关系的认识,成果显著,也对后世治黄具有重要历史影响。
建炎二十二年,赵子偁克己奉公,积劳成疾,病逝于风陵渡码头附近,死于河道总督任上。追赠工部尚书加光禄大夫、邹国公,谥号克毅。为感念恩德,后世两岸人民为其立邹公祠。
赵子偁有两子,长子赵伯圭恩荫出仕,继承父志,在滁州知州任上浚湖陂,兴水利,平冤狱。次子赵伯琮幼年时被元佑太后孟氏恩养于宫中,赐名赵昚,为北宋一代名臣、原学家,与朱熹、陆九渊、张拭并称原学后四子。
后世又称赵子偁的家族为秀州赵氏。
——节选自百度千科
第38章
历史上的杨沂中
赵官家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向河堤,午后阳光晒得河面金光粼粼,远远的就看到几个人也不站在河堤上,而是在滩涂上一面比划一面说,为首的人正是赵子偁和御营水军统制官萧恩。
感官最复杂的一时竟然不是赵官家,而是一旁从来不多话的杨沂中,他作为御前班直统制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应该也就是当年的阳谷-吾山之战了,正是和当年他认为的这位“贼性不改”的萧统制合作的。
怎么说呢,这么些年了,虽然碍于职位不好深交,可萧恩那样子着实让人印象深刻,让他多年不忘。有道是面色黝黑通红,身材矮壮,一看便是水上讨生活的穷汉,知县绿袍配上硬翅幞头,偏偏又只系着麻绳在腰,大步一迈,更是露出一双露趾的麻鞋,用手下翟彪那刻薄的话说,活脱脱一只上了岸的野鸭子一般,摇摆而来。
隔了七八年来看,这位萧统制虽然还是和一般的文臣武将有些差距,但到底沧桑感更重了些,听说是在元城之战里受了不轻的伤,本来张荣已经给他打好招呼转文职了,还特别求情说都是自己当年太草莽,统制官封的多了,其实这位老萧很得力,请官家多看重一些。
这心思不过一动,接下来他就听着官家听着河北河南的水文差异、灌溉效益和洪水爆发的条件,其实黄河下游应该是五条分叉等等,好像听得清津津有味似的,但杨沂中敢拿他十一年伴驾的直觉保证,这位肯定是在装模作样,只是这官家做的久了,加上这些年不断胜利君权加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赵玖真就懂这些呢。
不过他虽然不懂这些,却懂得一个原则,那就是“黄河泛滥,河道堵塞是都知道的,可是诸位谁有切实的办法呢?朕先说明白,黄河绵延千里,乃是中华文明的母亲河,至关重要。只要能使之有利于民,朕不吝惜于财帛人力,更不会吝惜于官爵。”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先答话,到底是赵子偁先开口说:“官家,臣之前观历代治黄,无非河道和堤坝两处用功,但是实地来看,却觉得问题更大的在于泥沙太多,至于如何解决?恕臣现在确实答不出来,请陛下恩准臣这些日子与水手和老农闻讯,做些考察,再行奏对。”
赵官家也知道你指望人家第一天就拿出行之有效的治理黄河方案那等于做梦,真有这样的人他得送去太医院看看有没有精神问题,故而也没有失望,继续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几句,才趁着下午冬日暖阳,转向河上,然后带着几个随员和张荣等人登上了大堤,复又查看起了堤防和工事,习惯性地又问了一些军情——虽然实在已经没有战争了但军事力量还是必须要有的。
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御营水军来源特殊,那就是这支军队本来就是张荣一手组建的农民军,内部自有体系。在战争时或许有半独立这样的毛病,但是到了裁军的时候,反而好办——感谢张荣一直没变质,他手下的很多底层军官知道可以保留荣誉职位(宋代散官,发工资的)还可以分土地后自愿回老家了一大批,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干脆就混了个屯长在黄河两岸安家,所以水军按照一万五千人裁撤到一万人反而属于问题比较少的,御营后军的吴玠看了估计都得哭。
不过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御营水军军官转职成为地方官的成绩绝对是各军中倒数第一(海军李宝部未参与此次转职),一个个的识字率低也就罢了,还有一套自己的梁山泊价值观,比如你要让他当个县尉吧,凡是遇到两家打官司的,无论区直,只是判富者败,穷者胜。
就杨沂中所知,不过几个月,仅仅是武清一县,富户破产甚多,中产之家也多被那些市井无赖压榨走了泰半家产,严重影响县城治安和纳粮。其县令岳翻差点要跟自己手底下一个绰号叫老五的御营水军前统制、现武清县县尉打起来了,官司闹到了大名府陆大尹那里。弄得岳飞和张荣两个生死之交都很尴尬,各自去信训斥。这也是为什么张荣给萧恩这种大功臣求文职也小心翼翼的原因。
到了晚间,刘晏当值守护御驾,杨沂中交代了两句,就命手下买了两壶被官家赐名“衡水老白干”的烈酒,去往萧恩住处,倒把人家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一块经历过生死的,很快就笑道:“俺听说你们这些鸟官人不都是要拜帖什么的,哪有大晚上到人家屋里吓唬人的,多亏老子婆娘不在,不然吓着她。”
杨沂中对待什么人有什么办法,把酒一放,就道:“若是我来这一套,你这萧统制还不烦死,倒是你,既然也要当鸟官人,可也得学学规矩,不然再出阳谷那样的事,如今天下太平,官家虽然厚待将士,却也不能答应了。”
这说的自然是萧恩不让御前班直入城结果反而被人家救了的事,好好一个汉子提起来有些脸红,万幸他本身就是个枣红脸,只是道:“俺知道,鲁王也常说官家是个讲义气的,是咱们水军老给他惹麻烦了,不过也不瞒杨兄弟,官家这次给的官位俺....兄弟觉得很适合我,肯定能干好。”
饶是杨沂中也忍不住好奇,“什么职位?”
萧恩喝了一口酒,招呼他坐下,道:“叫巡河御史,官家说了,我是水上讨生活的,肯定比别人懂得多,黄河治理要花不少钱,我就盯着鸟......那些官员,看哪个敢贪污受贿敷衍工事或者打骂民夫,都管得。”
杨沂中:.........
官家不愧是你。
不过萧恩混到如今,那也是个脸红心亮,粗中有细的,几口酒下肚,就道:“行了,小杨,你素来小心不怎么来往,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先说好,你要是来套话坑张大哥......鲁王的,可别怪俺不讲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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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大帝》创作的时候,对我来说最难的其实是静塞郡王杨沂中的刻画。首先他作为天字第一号近臣,肯定是不可替代的。
作为扈从宋世祖超过三十年的御林军首领,他无疑是极为受到世祖信任的,以世祖本人的文治武功和识人之明来看,他肯定不会是个奸臣,但九百多年无论是《说韩》、《宋金秘史》等演义还是各类杂剧,他都是一个典型的奸佞小人形象出现。而各种文献表明建炎年间“请斩杨沂中”几乎出现在大多数文臣的奏疏里,这让我为难,到底该怎么塑造这样一位历史人物,才能既严肃又切合主题。
后来我又结合两宋之交武将被压抑多年的自卑和杨沂中后来掌管皇城司的经历,想这会不会是朝臣对特务机关的天生敏感,而且世祖是历史上公认的明君之外也是一个比较任性的人,纵观历史在也找不出一个敢在生死一线的时候雪夜渡河见张俊的帝王,这固然很让我们现在的观众感动,可是在当时可是吓死臣子们了,大家无法过分指责一个帝王,所以杨沂中这样的天子私人难免会被当做靶子,我创作时就是秉持这个思路。
——豆瓣高分剧《建炎大帝》编剧刘平和
第39章
河道总督
就在赵官家到达河阴的第七日,下了一场细碎小雨之后,非但没有降温,反而有些气候和煦的感觉,和江南的十月小阳春很相似。赵玖美美晒着太阳听着虞允文念邸报,赵子偁继续去对岸考察水文了,这次居然把刘洪道也给拐去了,只是这时候,快马而来的公文打破了这个舒适的氛围。
赵官家只看了一下外封的样式,就知道是大事来了。立马就把张荣、刘洪道找了回来,过了两个时辰后,赤心骑又把这份公文带走。第二天,河阴和东京两边都知道赵官家明发上谕,朝廷正式设立河道总督衙门,刘洪道罢辽东安抚使,依旧以兵部侍郎身份兼任第一任河道总督。
以张荣旧部尤学究为河南段河道提督军务,管理黄河下游清理事宜,算作副手。
其余道员由二人举荐,初步定额为十五人,幕僚小吏若干。只有萧恩任巡河御史、赵子偁以水部员外郎兼任管河通判,算是官家钦点。
至建炎十三年前,经费并不走户部,而是由赵官家拿,别以为他忽然转性了,都是清国和高丽的赔款以及卖俘虏的钱,具体数额谁也不知道。
按说宋代官制复杂,赵官家当了多少年都没彻底弄清楚过,只知道除了爵位,还分为“差遣、职官、散官”。举个例子,刘洪道身上的银青光禄大夫属于散官,表示级别;兵部侍郎属于职官,按这个级别发放俸禄划分职权,那么河道总督就明显是差遣了,因此整个河道衙门根本上说属于一个临时性不常设部门。
但即使如此,赵官家也不可能一拍脑袋一道圣旨就决定成立一个部门,特别他又不想管理庶务。其实自从说明他接下来十年要治理黄河之后,中枢方面就一直在配合他的观点讨论如何处置,所以说这个旨意虽然是在外发的,但是事实上大致方针已经是两府六部合议通过,皇帝批准,算作大宋最高权力机关决定。
话又说回来,今时今日,赵官家如果非要先上车后补票,两府......估计也只能同意。只是有点羡慕河道总督衙门那丰厚的活动经费,别的不说,光是高丽的赔款,起码都得钱百万贯、金银万两。至于清国的更多,呸,那本来就是我们大宋的储备,他们抢走的那叫还。
还有几件事值得一提,胡铨的鸿胪寺邸报编修干了七年之后,终于翻身,邸报处升级为宣传司,挂靠在礼部,胡铨也理所应当成为了胡郎中。另,因为原礼部尚书翟汝文丁忧,以侍郎赵元显为尚书。兴元府尹李经(李纲之弟)调任为礼部侍郎。
只能说两位相公被官家吓怕了,人事调动这一块至少暂时是绝对圣心独断了,弄得赵官家很郁闷,写信回去安慰一番,明确自己只管到六部侍郎这个级别,该你们出力的时候不要出工不出力。
有了部门有了钱,赵官家就不能一直窝在河阴不动了,以他那忘得差不多的地理知识,再怎么也知道下游泥沙巨大洪水频发根源在上游水土流失,要不他能一打完仗就命令宁夏、大同两路退耕还林还草,滋养水源?何况黄河绵延万里,水文肯定不一样,还是要亲眼看看。虽然是他抠出来的钱,也得花的值啊。
所以又等了刘洪道几天扩充人手,十月二十日,赵官家御驾再次启程,这次是坐船而行。
张荣虽然早晚也要去宁夏那边的黄河上游布防,但巨型战舰处理还有些问题,故而先送官家启程,并没有随行。
赵官家坐着新近改装的轮船,这种船因舱底有水轮而得名,以人力踩踏,转向、进退皆自如。如今黄河南北两岸都是宋土,越往西就越宽阔,自然顺畅。
而且更有缘分的是,这艘船居然是当年张叔夜带领官军围剿梁山泊时遗落,后又参与了偷袭小吴埽,本来作为战舰已经报废了,只能拆了或者当客船,可赵官家听说后,非看中了它,要来做了龙船,张荣无奈,只好多配了几个水手。
众人都在看风景的时候,杨沂中却给官家拿了一件皮裘披上,道:“官家,臣刚才问了萧御史,这时节很容易起风的,您要保重。”
赵官家对此早已经习惯,也只是系好了,顺便问:“你最近跟萧恩走得很近,这可不像你的行事,到底有什么事。”
杨沂中一默,心里回想起那晚的对话,“萧兄,你既然说到此处,我也说实话,官家无比重视治黄,为此不惜将公主的及笄礼都耽误了,水军之中,我也只与你有旧,你与我说句实话,你觉得治黄要花费多大力气,甚至说......能成吗?”
萧恩也难得收起来草莽之态,喝了一大口酒,闷闷说:“黄河下游这副鬼样子,你叫我说句准的,我也说不出来。不过你也别太悲观,我看你们带来的那个刘侍郎和赵官人都是干实事的,说不定能行呢。娘的,老子当年去接那个老皇帝的时候真憋屈,这么一个人逼得大家做了贼,回来居然还能当什么太上皇,但他还算说了句人话,要是早让官家当官家,俺们也不用当水匪,遭瘟的女真人也不会祸害咱们老百姓十多年。”
想到这里,杨沂中默默低头,只说:“臣都是为了公事,官家,再走一天,就到洛阳了。河南尹李维已经送信来请求在汜水关迎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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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几天上网,知道这几集电视剧播出后,网络上批评声音很大,连我女儿也跑来跟我抗议。为什么要把千百年来公认帝王中最为爱民、连孙先生都高度赞扬的宋世祖拍的如此冷血。
对此我想解释一下,本人从未否认过赵玖的功绩,也感慨封建时代能有这样的仁君,但历史正剧不是帝王颂,现在的电视剧市场也不缺少帝王颂,我们对待封建王朝,还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
筹备拍摄时,剧组查阅了大量正史甚至当时的文人笔记他为了筹集军费他抢夺和尚浮财、在南方地区加赋税都是有史料记载的。至于他和张浚的对话,“如此可会逼得百姓造反?”也出自张浚子孙的家族记录。所以总的来说赵玖的民族情怀是真,家国担当是真,但他抗金求存还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
但也希望观众不要忽视,电视剧里同样也表现了,赵玖站在尧山神庙里,看着满目牌位,于无人处失声痛哭。身为关西子弟的曲端在暗处站着却不发一言。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忘记对张永珍的承诺,而且能告诉张荣你们御营水军的钱不是朕给的,是河南、关西甚至巴蜀的老百姓给的,你不杜绝下属贪污,就是在逼迫他们走上你自己被官逼民反的老路,弄得张荣都惊诧官家何故知百姓难处?
说句俏皮的,我都怀疑他小时候是不是被其父炀帝送去民间长大,还是压根就如传说不是赵家亲生的,要不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民本思想。表现他的缺点,并不否认他是中国古代最伟大和仁慈的帝王。
《宋金十年》导演张黎明
第40章
李秀之
汜水关就是著名的虎牢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是唐太宗李世民一战擒双王,奠定大唐基业的地方。身后的洛阳盆地依然是天下要冲,所谓居中国而临天下,更是大宋西京所在。虽然说靖康之后数次被屠,几乎成了一片白地,连宰相都在这里自焚了一个,但毕竟六七年了,也养出了一些人气,这从赵玖下船后依次而立的大宋官员以及身边随从就可以看出来,而河上眺望,到底是看到汜水镇上也有了些熙熙攘攘,想必洛阳城里只会更好,说不定已经焕发活力。
而这里更对于赵玖有着别的意义,尧山之战、灭夏之战到最后北伐,都是从这里为第一站。
一时恍惚,他竟然连李维说了什么都没听清,等到接收到杨沂中眼色,才赶紧把身后的李秀之闪出来,干巴巴道:“这次朕可给李大尹带来了子侄,李公相家不仅兄弟接连为公卿,更是代有嘉禾,朕心甚慰啊。”
天地良心,赵玖这话真是在表扬人家李纲家族文化传家,但是他这些年阴阳怪气多了,恶名遍布大宋官场。李维自知长兄虽然有些失误,但却是当之无愧的一代明臣,自己和弟弟虽也是进士,谁不知道那是看在李纲挽天倾的份上才一路提拔,心里难免虚且羞。官家他是不敢说啥的,只好板起脸来不顾场合训斥了李秀之半刻钟。
赵官家看的都傻眼了,可是李秀之却没事人似的,低头一句话也不反驳,看叔父一停顿,才道:“叔父大人严训,小侄受益匪浅。只是此时是迎接圣驾,还是先清陛下入马车进洛阳如何?”
在一边的河南府推官胡宏早就跟这位上司不对眼了,此时更直接道:“是极是极,忠孝二字,什么在前什么在后,我看这位小李舍人比某些人明白多了。”
李维被下属当众下脸,几乎挂不住,但是却也不敢真的怠慢了官家,于是带着洛阳官员恭请官家上龙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洛阳主城。
杨沂中和刘晏这种时候自然是骑马护在两侧,赵官家身边除了李秀之和只会勘察河道计算淤泥的赵子偁,就一个冯益伺候,他想这事儿也不好问李秀之,于是扭头道:“我记得胡宏是建炎七年外放为河南府士曹参军,去年考核为优升任为从五品推官,怎么......”还是这么愣头青。
可怜冯益被问傻了,官家虽然对身边的人温和也好伺候,但内侍省职责都快被杨沂中和刘晏侵吞完了,他平常的任务也就在东京寻访美食替官家跑腿,顺便管理桑树鱼塘,早些年又是被警告过的。这次要不是蓝大官毕竟老了些走不太动了,都轮不到他跟着御驾,可问题是多少年不敢过问政事了,哪能对地方官员问题如数家珍啊。
万幸这时候李秀之解救了他,道:“官家恕臣插嘴,此事怪不到胡推官头上,事关我家里事。说起来是家父对胡寅胡相公不认亲生父母很是不齿,连带着影响了叔父,他自从当上河南尹后公开说起过此事,那胡推官也是胡相公的弟弟(简单来说,胡寅出生时差点被生父母溺死,伯父胡安国救下并且收养了他,所以胡寅只认胡安国为父,胡安国之亲子胡宏为弟而不认亲生父母),自然不忿,日常公务还好,私下里多有不睦。”
还有一句话不好说,两人脾气都不好,但你哥再大的名头也是退休很多年了,我哥才是现任宰相,谁怕谁啊!
赵官家不意他竟然如此诚实,和一路上的表现极为不符,好奇道:“秀之,你是朕的近臣,可是朕怎么觉得李大尹对你严苛至极呢,你们可是至亲。还有李经明明在京城有宅子,你怎么还住在李相公(李光,和李纲私交很好)家里,后来又直接去了岳父家呢。”
这年头宗法强大,李秀之这些举动真是处处透着诡异,以前没多想,现在一联系起来,真是越想越不对。
李秀之也当真是坦荡,都不顾车上还有别人,就直接说道:“二位叔父都不喜欢我,觉得我给父亲和李家抹黑。”
这么直才有点李纲的影子,不过赵子偁听后都惊呆了,别开玩笑了,知道你们是学霸家庭,可是谁家里会觉得一个二十岁的探花是黑点,就他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能有一个中进士就得感谢太祖保佑了。
像是知道周围人在想什么,李秀之道:“臣是庶出,这本没什么,可却是父亲在罢官时与教坊司乐女所生,在籍女子自然无法赎身,所以臣自出生后,就是由嫡母身边的养娘养大的。”
“若如此,倒也罢了,嫡母认了我,我就是李家子孙。不过我父母都有点真心,靖康之变后,家父心灰意冷回家乡,得知生母已经被放良,就想纳她进门,礼仪未办,官家就决定留在中原抗金,召回父亲为首相。贱籍从良而入门,这事情到底为清流不齿,所以二位叔父都劝他以国事为重,父亲后来三五年被官家托付东南,成为抗金赤旗,自然什么也顾不得了,所以终究生母也未入李家。可怜她后来就那么郁郁而终,死后也不得入李家祖坟,臣想在祖坟边上买块地葬母,都不允许。最后只能送回生母家乡,也就是无为军那边安葬,说来我与梅知州就是那时认识的。”
说罢竟然自嘲一笑,“若不是我自小机灵,得嫡母几分欢心。读书上远胜几位兄弟,父亲说不定对我也是那样的态度。”
车上几个人都是大写的尴尬,尤其是赵玖后悔自己怎么就嘴贱,揭开人家一个伤疤,怪不得李秀之时不时圆滑地可怕,就这成长环境,他要是再是他爹那臭脾气,还不一定受多大得罪呢。
怎么说呢,这年头只要家里没有皇位要继承,嫡庶重要也不那么重要,嫡长子自然继承祖产,但对于时代读书的官宦人家,真的属于谁有本事谁上,像李秀之说的,族里认了、嫡母认了就行。这个官伎所生也不是大问题,要不然梁红玉那秦国夫人的诰命和韩世忠另外两个妾身的告身也发不下来了。
但李纲当时差点把人纳了,真是就有点问题了,要知道韩世忠娶梁红玉的时候他才是个统领,而且那时候武将什么地位?首相又是什么地位?而且御史一打听,好你个李纲官家立志抗金找你回去当相公的时候你居然还在计划娶小老婆,那简直说出去不要太难听。尤其是李纲因为自己的臭脾气,还得罪了一堆人,没准哪天就被翻出来了。
但赵玖作为一个现代人,哪里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想了想李秀之的年纪和性格,道:“你还年轻,往事不可追本朝规矩五品官员以上可以为母妻请封诰命,你母亲虽......但朕素来是个轻佻的官家。”不过说完还是扫视了一下其余两人,不该传的话要当自己没听见。
李秀之一愣,百般滋味一时涌上心头,忽然在车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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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妇女地位的一次巨大变化就是官伎制度的取消,此事发生于宋世祖建炎年间,主办者主要是当时的刑部尚书李秀之。
中国历史上所说的妓女概念,似乎比我们所说,所理解的要宽广一些。细致划分,由宫妓、营妓、官妓、家妓和民妓组成。其中,官伎是古代供奉官员的妓女,为了迎合文官们的需要,都需要会诗书琴画等。
唐宋时官场应酬会宴,有官妓侍候,但不许官员嫖娼。但不要以为带个官字就高人一等,她们依旧要以色侍人,以声乐娱人,即使嫁人生子,也要世代从事贱业。有些官妓人在娼门,内心却强烈地渴望从良,脱离妓籍,恢复人的尊严和权利。但即使这样,也一辈子被人歧视。值得一提的是,李秀之的生母黄氏就是从良的官伎,后来经世祖特批,加封安秀县君、九江郡夫人。
——《中国妇女的法律地位》钱穆之
第41章
算账
赵官家听完了李纲八卦之后若无其事地爬了一天龙门石窟,然后就顺着考察黄河、洛河、伊河、涧河、汝河逛荡等,丈量河道计算泥沙这事儿自然有刘洪道、赵子偁带着河工下场,然后汇报给他。
至于他自己,除了隔几天应个卯,多少知道了一点具体知识。顺便又看了看当年的战事危机时破坏的渑池故道和因为被损毁的蒲津浮桥,不胜唏嘘之余命人重建。说不定千百年后又是一处历史文化遗迹呢。
简直就和当年扛着龙纛四处给将军们打气其曲同工,不过不是专业人士不瞎指挥,这点还是得到了李维等人的认可的。
还是感谢李纲,用自身努力让大家看到了这样做的灾难后果,就这点来说,他比韩琦的作用大多了了。
按下这边暂且不表,被赵官家开恩,或者说遵守承诺释放回的完颜雍历时一个月,终于回到了黄龙府。
别误会,这里现在已经是大宋的地盘了,连名字都被官家御赐为长春。他只是得到恩准在这里歇歇脚,跟着正好有任务去御营前军副都统王贵前往他们大清的如今的首都会宁府,此地原本叫做按出虎水(今哈尔滨附近),分布的几乎都是生女真部落。
完颜雍是正经宗室,自然知道会宁府原本也是太祖阿骨打时期就开始建设了,太宗天会初年始建南城内的皇城,初名为会宁州,总算因为从中原抢掠了大量人口尤其是工匠,才算有了点州府的模样,升级为会宁府,作为都城。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宋朝那位赵官家的崛起,他们女真人对外军事不断失败,对内年青一代不断腐化,再加上政治斗争消耗国力,人人都更喜欢更加繁华汉化的燕京府,会宁府这边虽然称之为上京,但就完颜雍的记忆而言,已经是人烟稀少的陪都了,他爹在的时候都没回去过几次。完颜雍之前年纪小,没有想过,如今跟着雄姿英发的一千人宋军北上,又想着那位宁可和金军沿河相对也要迁回旧都东京、在后宫里至今还在种桑树的赵官家,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输得不冤枉。
是的,以前这个小小少年心中,总是会有各种理由为自己民族的失败找原因,什么太宗叔祖父中风导致政治矛盾激化,四叔金兀术锤杀粘罕使得分裂更加严重,西路军战斗力大减,更要命的是他亲爹三太子竟然在前往大名府的路上急病死了,给了宋军先发制人的时间,种种一切才导致了最后无可挽回的失败。
但接近两年的寄人篱下,他不得不承认,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或许客观一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再怎么不甘心,太祖十年灭辽的光荣岁月已经过去,他们这些人还是得回到这黑山白水间生活,尽管比之正在扩建的燕京城和繁华如旧的东京城,会宁府简直落后的像个小县城,还是三线以下那种,让他们这些老一辈习惯了享受、少一辈习惯了文华的人格外难以接受。
但完颜雍到了会宁府宫城,才知道更难以接受的事还在后面。
简陋的皇城中,一身锦袍,打扮如同汉儿的的大清现任国主纥石烈良弼,或者说赵良弼闻言几乎要憋不住站起来,但饶是如此也红了眼睛,说:“王副都统,而今我们虽然是父子之国,供奉理所应当。但是我国回归本地者十不存一,靖康中掳掠来的汉人庶民只要活着,也给足路费让岳王带走了,如今就那么点人口,何以父皇一下子就要我献出五千人口呢?”
这话说的,就是形势比人强,你也好歹存点体面吧。周围一群贵人都暗暗撇嘴,却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不过,或许是被那句“父皇”刺着了,国主亲爹,现任国相纥石烈太宇也皱眉道:“不错,国主新登大位。辽东北方地区,光熟女真就两百余部,生女真无数,却是大战之后哪里都缺人,赵官家又点名杀了不少,现在怎么张口就要五千,日复一日,那当初又何必立这条约。逗我们玩儿吗?”
王贵冷哼一声,道:“纥石烈国相,王某一介粗人,但也知道名正言顺这句话,你也不用暗示我女真还有一战之力,我们官家是最爱好和平了。来前官家曾有交代,若我等宋人接下来提的三件事,只要你们都能做到,那么五千人你们不交也罢,反而另有赏赐。”
众人一时轰动,倒不是被什么赏赐吸引了,但看昔日纵横万里的大金成了这副鬼样子,就知道这位赵官家是不可能这么好心好意的。
要不他为啥非要立一个非完颜氏出身的国主,非要把大金国内外名义上都弄亡了,造成今日大清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就是想团结也团结不起来。
果然,王贵也不顾纥石烈太宇还要说话,直接就道:“第一,我朝重新理清皇室宗祧之后,别人也就罢了。原康王府夫人、即先淑妃姜氏、先德妃田氏俱为天眷,不幸殒命北国,今国主既然认我朝陛下为父,就当以庶母之礼请出二位遗体,由末将带回,与先皇后合葬。”
这看起来好像理所应当,你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外戚都还了,没道理人家正牌皇妃、公主的生母还留在你们这荒野关外,哪怕是遗体,也得带回去。
但问题是这二位死了都快十年了,那时候谁知道有今天?怕是乱坟岗里一扔,连骨头都找不到了,就算你糊弄说是找到棺木了,别忘了人家姜淑妃的女儿还在世,一滴血认亲发现不对,好家伙再加一条欺君之罪,不打你简直说不过去。
更要命的还是第二条,“归正人郑修年汇报称,我国间谍洪崖因传递情报被金兀术所杀,两国交兵这没什么说的,我国现在要求交还洪烈士的遗体和家眷。”
这更是让剩下的女真重臣面面相觑了,就燕京那一夜的动乱,上哪儿找洪崖的尸体去,怕不是被喂狗就不错了,至于他的家眷倒是知道,被大太子全部杀了,但这话能说吗?说了完颜亮不得立马被斩首。(完颜亮是大太子的长子)。
这时,唯一一个完颜氏宿老,现任枢密副使的完颜挞懒不得不道:“王副都统,请听下官一言,洪兄弟虽然位数敌国,但是其为大宋隐忍八年之忠诚,我等也是佩服万分,只是他死时两国还没有议和,不该如此清算吧。”
话说按照赵官家本意,这个祸害了中原的战犯就和他的老战友金兀术一样必须要死,但是无奈这厮求生欲太强,竟然自愿认张所(为他逼死)为主父,子子孙孙改姓张氏,供奉牌位。又拿出所有藏品请求出使的乌林答贊谟祈求活命,赵官家本来不为所动,但是听说秦桧是他留在金国为纪要文字的,才改了主意,但也命令他把长子送到张所家——给张宪(岳飞女婿,张所儿子)当书童。
因此留下来的人是既看不起他,也佩服他这脸皮,现在的女真部,为了生存,还真少不了这样的人。
谁知道王贵根本就不理他,“第三,这次遣返宋人只有三万,与我朝十万良民被掳掠严重不符,这都是在开封府、河南府有户籍记录的。官家有旨,不管这些人是死在路上还是到了金国死了,总之你们得赔偿。要么按照每人一百贯钱的价格赔偿给幸存家人或者开封府惠民局(收养孤儿和孤寡老人),要么咱们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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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安县,是中国东北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农业县,很多人都并不知道CC市有这个县城,但如果提起它在九百年前的名字,却是充满了传奇和魅力,是的,它又叫黄龙府。
史书中,宋世祖赵玖勉励帅臣、魏王岳飞直捣黄龙的黄龙府。
虽然黄龙府在宋金对峙时期出名,但事实上它始建于辽国时代。《辽史》载:“龙州黄龙府本渤海扶余府,太祖(耶律阿保机)平渤海还至此崩,有黄龙见(现),更名。”
至此,黄龙府成为辽军事重镇,设黄龙府都部署司,军事长官为兵马都部署。
女真部首领完颜打骨打因不堪辽国天祚帝和契丹贵族压迫,起兵反辽,待取得一定胜利后,于天收元年(1115年)建国。并且立即开展了黄龙府之战。
此战,刚刚立国的完颜阿骨攻打黄龙府,意义重大。金军围点打援,辽军重兵来救,金国第一名将完颜娄室自远方来援,来到之后马身如洗,阿骨打赐下三百战马,娄室便换马冲锋,一日内与副将一起朝着辽军一翼九次突击,最后居然强行突穿了数倍于己的辽军。
重兵之下,九月,金国攻占了黄龙府城。辽朝北边的重镇失守,情势已经十分危急,而接下来的护步答冈之战,辽军大败,死者相属,天祚帝逃跑。金军掳掠到大批兵器、财物、牛马。经此一战,辽军主力败溃,难以立国了。
而此时,雄才伟略的完颜打骨打将目光投向了南方富庶却和辽国不和的大宋王朝。经过多方斡旋谈判,双方制定海上之盟,约定瓜分辽国。当时有很多人看出南宋朝廷的虚弱,要求灭辽后趁势南下,占据花花中原。而阿骨打却始终认为汉人人口庞大,文明历经千年不绝,自有道理,贸然南下,恐伤及自身。
如果他的继任者们听取他的教导,那么金国又怎么会在二十年后土崩瓦解呢?
央视纪录片《金国崛起与毁灭》
第42章
御营前军
一时间,这座简陋于标准的皇宫大殿鸦雀无声啊,寂静的好像没有人烟。七万人的差额,每人一百贯,就是七百万贯钱币,如果在七八年前,那么很好办。但现在呢?
女真国族在逃离燕京的时候,为了护住武库与粮食,府库中的金银几乎是与不愿意北走的燕云大族平分了,在一路逃难散落不少,议和(或者直接点说投降宋朝)后又几乎抄光家底做战争赔偿,剩下那点紧巴巴地过日子,没看连皇宫、都城都是慢慢建设嘛!
毕竟赵官家答应给东西蒙古建城,可没答应给你们清国建城,人家是小弟,你是个逆子,心里没数吗?
这个情况下,别说七百万贯,只怕府库能拿出几万贯都是困难。
所以这三个条件,眼下纥石烈良弼别说全部答应,是一个也答应不了啊!
好在王贵说完,喝了口茶,道:“某家也知道这是大事,请各位商议一天,明日在来拜会,告辞。”充分发挥了他兄长兼上司岳飞强调的先礼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