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尚书,大司寇(马伸)和王大理(王彦)为此吵起来了,都要提审犯人,至于身份,说是罪臣折可求之子折彦文,但还未经确认。”“噗通”一声,大家不用去看,都知道这是兵部左侍郎折彦质来了个平地摔跤。
可怜这也是六十出头、十年来起起伏伏始终忠心国朝的忠臣,却因为家主叛逆被人诟病至今,已经打算什么时候再加荣誉职衔退休了,再来这么一档子事。
官家,渊圣,遇刺,折家.....
一时间小林尚书也摸不准看不清了。
-----小剧场番外-----
太上道君那些事儿
建炎八年六月,登封少室山。
在西北角的一间不大不小的禅房里,一个白衣老头儿写了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的欲望,真的是很难得到满足......”
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风姿绰约见功夫。
更重要的是,这绝对是这两个月来曾经至尊二十年、北方坐井观天五年的太上皇赵佶最真心的话了。
在五国城地窖里,过的那是真叫一个猪狗不如,白天像个苦役一样干活,衣服破了也得自己补!中间因为受不了苦,他也试着把衣服剪成条想上吊,结果愣是没胆子死,光着膀子在那里哭,最后还得寻金人找针线让郑氏(郑太后)帮忙重新缝上。
那时候就想,只要南边那个据说已经打败了完颜娄室的儿子肯议和把自己接回去,这辈子就没什么所求了。
结果九子真把自己接回去了,也把自己当国以来所有的错事全部扒开,让朕在整个大宋文武面前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二圣是个什么东西?
听听,这是当人儿子该说的话吗?你是皇子,朕当年是不给你吃饭了还是虐待你了,怎么跟方腊张荣这种反贼想的这么一致。
明知道自己是个道君皇帝,把自己送来少林寺,天天的清粥小菜形容软禁。按说比五国城好了百倍吧,可是日子久了想起东京繁华和那些美貌的妃子,他就在九子打赢了西夏后赶紧写了封贺表,没想到被直接扔回来不算,过不多久,他的生活待遇直线下降,而且还要写一份《回忆录》,告诉天下人靖康之耻发生的原因经过结果......
合着你是等着朕伤疤好了再揭一层啊,逆子啊,天下竟有如此逆子啊!早知道当初韦氏刚生他下来,就该掐......掐死了谁把朕从五国城救回来。
继续求月票、打赏和推荐票,卖萌哦
第59章
守岁泯恩仇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赵玖用亲身经历证实了,即使他这半个行伍之人,几年安逸下骤然刺激也会非常不适,别看白天坐在龙椅上指挥一二三条理清晰莫敢不从,到了晚上却很难入眠,心绪不定。
这夜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忽然就听说“金兀术过大江来了!”“耶律马五攻入扬州了!”赵玖梦中也有意识,觉得好没道理,这两个死人如何把身边的御前班直吓成这样,而且金军兵峰最盛之时,好像也没过淮河吧。怎么还长江扬州了呢?
忽然画面扭曲,他抱着一只狗,眼前居然是老子庙和那个推他入井的老道士,他气得把狗一扔,怒道:“好你个老道士,骗我刀山火海走了一遭,可算今日被我逮住了!”
那老道士呵呵一笑,竟不羞愧道:“让你去做皇帝,怎么能说是刀山火海?再说,你不是也把我人间坐像给劈了,若是不解气,再多劈几个便是。”
这糟老头子,要不是你穿着批发款的道士袍,我还就真信了。赵玖十年生死,也毕竟学了几手,准备去抓那个老道士衣领,却忽然见他飘起来,悠悠如白日登仙。
“贼道,杂毛,休走........”
“官家,官家!”赵玖再次睁开眼睛,却看到杨沂中那熟悉的面庞,明白是南柯一梦,久久无语,适应良久,终于叹息道:“正甫勿担心,朕只是.......”
谁知道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杨沂中就像中了松了一口气,脱了水一般跌坐下去,还是他身后的辛文郁、翟彪一左一右眼急手快给架住,才没让轻伤不下火线的顶头上司伤上加伤。
赵官家无奈,更加没空矫情自己的小心思了,温声道:“正甫这几日够忙了,平甫伤在头上更不宜劳动,你白日要把他那一摊子事兼了。晚上就不要值夜了,翟小九是你带出来的,小辛也是这番护驾首功,还信不过他们吗?”
杨沂中知道赵玖看似随意,但是这样与他说话,就是不容商量的意思,道:“是,臣领旨。”又吩咐了两个下属两句,方才退下。
谁知赵玖再躺下,漏更夜长人难眠,竟是再难入眠,忽然远处稀稀疏疏地传来几声“砰”,他奇道:“咦,没有宵禁吗?怎么好像是爆竹声。”
翟彪和辛文郁这两个才搭档一天的同事面面相觑,实在没有培养出默契来,还是赵玖自己想起来失笑,“爆竹声中一岁除,今夜是除夕,可是为了朕,刘相公下了禁令。这必然是那个乡下地方老人们讲究,偷偷放的。”
翟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龙体重要,臣这就带人寻声去,也不打骂,只叫这些不懂道理的不要惊扰就是了。”
赵玖摆摆手,道:“等你点齐人马过去,人家早就放完了,现在风声鹤唳的,怎么会不惊扰别人?行了,今日反正也是要守岁的,朕往来过数次长安,就说逛古城了,连这行宫也没逛过,你们陪我走走吧。”
辛文郁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官家说要微服出游,那说不得来个死谏也不行的,但只是在宫里转转,那倒无碍的,只是更深露重,又兼刚刚立春还是冷时节,到底怕官家着凉,劝了几句官家不听,他也无法。
辛文郁也是后来才知道,十二月十三日静塞郡王杨沂中就往京里发了八百里军情,又调了二千御前班直由中军翟彪带领星夜不停快马赶往长安,一来一回,竟然在腊月二十七也就是两天前就几乎全员到位。偶尔有掉队的也不等待。此外城内还有曲端、吴玠贡献出个各自精锐部队(保证忠心)可谓是铁桶一般。
赵官家不爱豪奢,古行宫也从来没怎么修葺过,但到底底子还在,有那么一百多个宫人居住。到底年节,随处可见挂个灯笼贴个对联,走到一处破败地方,比别处还冷了几分。赵官家忽然感叹,道:“唐明皇前半生也算是中兴之主,后来却昏聩至此,真真是不如早早死了。”
翟彪脑子简单些,赶紧道:“呸呸,官家,大过年的,可不兴说这样的话。”
赵官家失笑道:“无妨,朕也是有感而发,也是近几日听宫人说才知道,兴庆宫乃是李隆基晚年居所,明皇晚年思贵妃,常于此处凭栏啼哭,可杨贵妃不过一人之身,纵然身死,也享受尽了人世间繁华,可安史之乱却让天下乱了三百年,残唐五代,多少人经历兵祸,可见当皇帝,最容不得肆意妄为。”
说罢也不再说古,带着扈从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大同殿外的值房里,隐约传来荧荧之光。不由好奇,总不至于宫人在那里守岁吧?于是走过去,还未到门口,远远就听到马扩的声音,“刘相公,此次是马某连累你了。”
刘子羽也紧接着道:“邢王不要这样说,当年你被我父子下狱,吃尽苦头,后来反倒是为金人释放,却还勤恳十年。可笑我当年还不信你这河北义军送来的情报,当真险些误了大事,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只可惜大好局面,咱们却是无福见证了。”
赵玖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海上之盟摆明了马政父子为太上道君背锅,但不明真相的基层群众和当时尚且愚忠的士大夫却真的处置了马扩。当初马扩回到宋朝后不久,金军南下,马扩从和州北上勤王,抵达真定府募兵。结果却因为和真定府路安抚使刘韐的儿子刘子羽发生矛盾,被诬陷勾结金人献城而被关入监狱。
后来刘子羽也是有意无意忽略了太行山方面的情报,及后南阳被包围,韩世忠被围困在长社,赵官家想救援时,有人便问可否调太行山义军渡河来援,却被他严厉呵斥。后来被万俟卨打了小报告,说刘子羽是因恩仇,才在制定方略时屡屡忽略河北义军的。
老万固然是小人行径无需多言,但刘子羽的行为确实也不够公正,只是那时候赵官家离不开这个知兵文臣,也就没有深究。
马扩叹息,道:“事实证明,刘相公担心也不无道理,义军来源驳杂,到如今险些出了大事。”
刘子羽却摇头,道:“马兄,咱们今日也算共患难,一笑泯恩仇了,可惜军国之事太多,虽是待罪之身,却不敢贪杯误事。义军难管我们也都知道,可闹出这么大乱子来,若说只是巧合,我却是断不信的,只是将来不是官身了,却也管不了,只好托付给静塞郡王。你那里也是,官家说得对,敌后抗战虽然艰苦,但却成效斐然,万不要因噎废食,也找到合适之人传承下去。”
马扩叹道:“其实若是梁小哥不是主犯,他倒是很合适,现在也只好看李晋王的了。”
赵玖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失笑道:“你们之间恩仇放下倒是很好,可是怎么倒像是话别一番,刚才还有人劝朕年节时不要说丧气话,可看看你们,真不怕晦气一整年吗?”
他这一吓倒是把刘子羽和马扩惊得一起站起,又纷纷行礼,赵官家道:“好了,不必多礼,今日佳节,正好咱们君臣三个一起守岁,也算是君臣共欢娱了。”
-----小剧场番外-----
宋朝相公们的死后生活
很多人因为苏辙有个叫苏轼的哥哥和他本人的文学成就,忽略了其实他也是宰相,其实,哲宗即位后,仁宣太后(高滔滔)垂帘听政,尽废新法,入朝历官右司谏、、尚书右丞、门下侍郎等职,位列执政。哲宗亲政后,意图效仿父亲自然跟他算账,寻个事由而被贬知汝州,连谪数处。最后在政和年间去世,也算高寿。
和相公镇中的其他人一样,他对官家自然也是百般推崇,但有一点,“家兄半生仕途忐忑,有时文章难免激愤,官家怎么能把他贬斥至此。”
说的自然是吴贵妃当年问官家若是神宗,如何安置大苏学士,赵玖回答,“朕自然要将他早几年贬出去……所谓文章憎命达,若非是被贬了半辈子,他哪做的如此好文章与好诗词?若是让他去河湟开边中原杀贼,说不得上阵便死了。”这话隔了数年,不知道怎么就传出来了,之后又传到了地府里。
一旁赵普听了,感慨道:“官家说的也不错,你们没见过真正的乱世,那才真是礼崩乐坏,全靠拳头兵刃说话,苏轼自然才华盖世,却绝不是上马定天下之人。”
他这个从五代到宋初走过来的人说话自然值得人信服,加上范仲淹也劝道:“就是,再说但以文采论,官家也讲根本文章来说,自中唐以来,散文一扫浮华风气,中自上至下,唐宋共有八大家,本朝独占其六……唐时韩愈、柳宗元是开创之功不错,但本朝王舒王(王安石)、欧阳修、三苏、曾巩,却是登峰造极,彻底定下了格局。”
兄控苏辙不满道:“拗相公(王安石外号)怎么能排在我父兄之前。”
王安石没听到这话,章惇却听到了,冷冷道:“为何不能,各花入各眼,官家做的事情多了,合乎寻常帝王的又有几件?我只知道他要绍宋,就要用王公的新法为底子,那自然也推崇王公的文章。你苏子由若不服气,何不想想你辅佐仁宣太后多年,也是相公,怎么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顺便推行摊丁入亩!”
苏辙没好气道:“我没有做成,难道你做成了,你不是相公.....”
章惇说:“那是哲庙早逝的缘故。”
范仲淹头痛正欲劝架,忽然看吕蒙正不顾形象从外面跑了回来,道:“不好了,官家在长安遇刺了。”
“什么?”
“官家如何?天要灭宋啊!”
“何方贼子?”
相公们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圣躬安,但,但是我缓缓再说。”吕蒙正喘着粗气,接过吕公著递过来的水猛喝了几口。
第60章
赵玖的自我审视
赵官家说罢也不管刘、马二人愿不愿意,吩咐值夜的宫人和翟彪、辛文郁摆上些饺子,汤圆一起用宵夜,又道:“大年夜不喝酒也不好,少喝点别醉了误事也就罢了。”说完还有弄了点来,说是杭州西湖边上带来的,也不知道真假。
赵玖先与两人饮了一杯,忽然感慨道:“彦修还好些,子充(马扩字)自十三年前出使金国,除了去年,再没和家人一起过年了吧!家中老太妃只怕多有埋怨。”
这里暗表,宋朝其实是没有王妃的,亲王正室称国夫人。例如赵玖原身那位倒霉的发妻,即使是康王正妃,官方称呼也是嘉国夫人。赵玖却素来是个任性的,册封建炎十八王后也想给人家来个十八王妃,毕竟他前世受的教育就是我的军功章有你的一半,结果阻力太大他觉得为这事闹的难看没必要,就把十八王之母亲封王太妃,来个母以子贵这下群臣不好过于反对了。但是很不幸,检视一番,发现只有岳飞和马扩以及吴玠他亲娘还在世。是以大宋目前只有魏国太妃、韩国太妃和邢国太妃。
饶是马扩这些年什么苦都受了,听得这话也是真的绷不住落下泪来,说什么抛家抗战,但若非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哪个能做到“父母且不顾,何况子与妻?”,何况马扩孤悬在北十余年,四面皆敌,经历过的背叛与困难远不是大宋君臣可以想象的,赵官家建炎六年底见他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了,似乎还是将赵官家和满朝文武当做靖康时的那般状态,所谓表面堂皇、内里不堪,只有体面和架子最大,丝毫不顾前方实情实况。等到太行山义军归队后,他却又太过小心生怕这些九死一生的豪杰义士得不到正规军待遇,因此小心做人,这种情况下,又出了这等事,只能说他没崩溃已经是难得的立场坚定、忠心可靠了。
不过,刘子羽到底是当了相公的人,从“老太妃”三个字中听说了太多涵义,满脸的不可置信,想了半天,试探道:“官家,莫不是,莫不是有了什么线索?”
“自然是有的,只是暂时天机不可泄露。今日佳节,咱们难得欢聚,其实朕也是有一肚子话想说。”
刘子羽能怎么办,只好道:“还请官家指教?”
“指教什么?朕问子羽,可知这行宫原本是何地?”
这谁还不知道,若是依照刘子羽以前的脾气,非得先问官家三个问题不可,不过眼下却是理亏不敢,只是道:“这里原本叫做兴庆宫,本是唐玄宗李隆基做藩王时期的府邸,唐玄宗登基后大规模扩建,成为长安城主宫殿。开元、天宝时堪称大唐中枢。安史之乱后,李隆基成了太上皇,兴庆宫就成了他养老的地方,慢慢也就废弃了。”
赵玖叹息一声,喝了一口冷酒,吓得冯益赶紧给他温酒去,他却自顾自道:“是啊,我本觉得李隆基是年老之后才耽于享乐,强夺儿媳,整日里不是霓裳羽衣曲就是飞马送荔枝,这些天才知道原来这位从来都是豪奢之主。登基之初,把几个兄弟都另赐宅邸迁往兴庆坊以西、以北的邻坊,将兴庆坊全坊改为兴庆宫。后来又将兴庆宫建造成朝堂并扩大范围,将北侧永嘉坊的南半部和西侧胜业坊的东半部并入。到了开元二十年吧,还在在外郭城东垣增筑了一道夹城,使得皇家可以从兴庆宫直接与大明宫、曲江池相通。倒真是一贯的会享受。可见谁也不是一下子就从明变昏了,只是开元盛世下,大兴土木劳累民夫也被遮盖。等到天宝胡兵陷两京,可就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马扩毕竟和赵玖接触不多,只是点头称“是”。刘子羽倒是多年近臣有些预感,却不是老友兼上司张浚那般会奉承官家,肚子里有货却倒不出来。
倒是一旁本不该说话的翟彪道:“那这么说来,唐玄宗最后搞出个安史之乱来,也怨不得杨贵妃了。”
赵玖一乐,带着点酒气道:“翟小九啊,怪不得朕有意把你外放当个副统制,你爹爹却总是不乐意,感情他真是爱子情深,你还是好好在朕身边带着吧。”
翟彪摸摸鼻子,不敢再说话了,更不敢告诉官家,他也不是不愿意外放,是他爹死活不同意,说什么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官家的御前班直统领,他要是敢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再说了官家,不是您常说我不好好学习连字都认不全的吗?
赵玖失笑,却是从身后寻到了一壶正在火炉上闻着的杭州酒,示意冯益摆上几个干净杯子,便趁势直接拎了过来,然后自斟了一杯,且饮且言回过身来对着两个重臣,又吃了点果子,道:“朕说这些,倒不是非要为安史之乱定个对错,也不是要借此再嘲笑一遍太上道君皇帝一般的滥用民力,搞出个更加荒唐的靖康之乱。而是在自省,至少当前吧,为帝王者,做的了天下的主,若不能时时警醒,有唐太宗之虚怀若谷,汉文帝之仁爱自律,纵然年轻时有点振作,老来却会弄个满目疮痍、血流成河。现在当皇帝的是朕,二位卿家,北伐之后,朕到底是畏惧了,也飘忽了!”
这话可把众人说懵了,刘子羽赶忙道:“陛下何出此言啊,你登基十二年,卧薪尝胆,桑树鱼塘。以前不说,就是北伐胜利之后,一未加百姓赋税,二未大兴土木。臣听说就是胡相公和陈相公在营造新都,都是捉襟见肘,那有半点李隆基的奢靡风气。”虽然批评二圣都快成建炎一朝的政治正确了,但刘相公自认毕竟当过太上道君的臣子,现成有个靶子立刻转移了对比项。
马扩也真心道:“官家的确自谦过甚了,您之前跟臣说过准备了宅邸,结果我回东京一看居然是延福宫景苑开辟出来的,非止如此,偌大宫殿,您都拨给了武学孝敬了太后,这若还是飘忽,多少帝王都该羞死了。”
赵玖摇摇头,也是真心实意地道:“朕说的飘忽,不在于形,而在于朕的心。说一千道一万,这次的事,这个请罪那个请罪,难道最大的罪过不是朕的?训练野战军是朕的主意,刘相公允许他们在凤翔府一代活动长安补给朕也允许了,就是那天事变,若不是朕一时耍脾气,将杨沂中停了一日的值,凭他的谨慎,怎么也不会闹到这般动静,咱们君臣一起为难!”
刘子羽和马扩一怔,几乎是同时湿润了眼眶,马扩更是立刻跪下,啼哭道:“官家,不是这样......”
“好了,不须如此,朕也是个人,是人就会犯错。以前朕常想,大宋内守外虚,御史制约宰相,宰相管理朝廷,可是皇帝有谁真正制约呢?所以战战兢兢十年,不敢犯错,以至于北伐前,你们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风声,朕一度忧惧,还得感谢对面那位三太子死得好巧,朕千般顾虑放下一力出兵,等打赢了又忧惧功臣将来不能善终,若非胡明仲劝谏及时,差点闹个贻笑大方,寒了大家的心。这几天,朕觉得无比丢人的同时,也在思考,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局势一片大好啊!”赵官家喷着酒气,仿佛真是醉了一般。
刘子羽也下座半跪,咬牙道:“官家,臣对义军虽不若邢王这般了解。但是敢拿性命担保,邵隆也好梁兴也好,虽然鲁莽也绝不是无君无父的东西。如无人作祟甚至挑拨,五千义军绝对不会在您即将进入长安之际在骊山演武,若是杨统制一时人手不足,臣愿为您审出这帮贼子!”弄得马扩都惊呆了,老对头我知道你有这本事,可是咱们要避嫌啊!
“彦修不必如此,你说的朕也想的到,杨沂中早晚也能查出来。不过这只是小道儿,朕想说的是,朕这一两年好像走错了一段路。”
是的,赵官家看着跟个醉猫似的,在这一刻却无比清晰,长安月色下,大唐旧宫里,他问自己:黄河该治理吗?
答案是当然应该。
那需要你一个对水务啥都不懂的皇帝从头盯到尾吗?
答案却是不需要。
是的,他并不是骄纵,而是作为一个编外天子,就像当年吕浩颐对韩世忠等人评价的那样,他在畏惧。畏惧不能守住君臣之谊,畏惧如何施政,畏惧对上河北疮痍之地和小民多苦,畏惧如何与东南巴蜀解释要等东北安定后再去减免赋税......说到底,还是明道宫出井以来,不得不担起天下之任引起来的痛苦,他原本只是一个大学毕业准备进入社会的工科狗啊!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他不是已经当了皇帝的吗?在这个离君主立宪还有600多年才出现的时代,一个威望巨大的皇帝,再畏惧,一些事情是你能逃避的吗?
公阁-秘阁的体系不需要维持了吗?文臣武将的矛盾不需要调节了?旧势力的反扑不管了?甚至小一点,义军变成野战军的权责划分以及岳飞一旦升职御营前军都统的位置?这些事除了你赵官家,别人能代劳吗!
第61章
交心
且不说赵官家借着酒劲儿,对着两人一通剖析,最后居然真的喝大了,忘了给点明确示意安两人的心就昏睡过去,还是出动了四个御前班直找来软轿,把人给抬回寝殿。杨沂中听得动静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忙跑过来探视,赶紧让人把官家扶上软塌睡觉,又提溜了翟、辛二人出去好一顿训斥。
说得好像赵官家任性起来他们能管得住一样?
经过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大亮,建炎十二年正式到来。立春加新年,是个极好的兆头,相熟的人家看朝廷迟迟没有追究,也开始互相串门拜年,骂几句义军混账刘相公无能,就开始家长里短地说起来身边的琐事,所谓儿孙绕床走,翁姑晒太阳。
这大年初一的长安百景图赵玖却是无福欣赏了,他宿醉之下居然到了下午才醒,听说刘相公已经求见过好几次,以为有什么大事,赶紧请他进来。
但是接下来刘子羽的话却让他有些吃惊,“官家,臣想请假三个月,带着家小回祖籍福建路建州,祭奠亡父十周年。”前文已表,刘子羽乃是名臣刘韐长子,靖康后,刘韐万念俱灰,于建炎二年投缳自尽殉国,刘子羽扶灵回乡安葬后追上行在,通过张浚引荐,成了赵官家的左膀右臂一般的知兵文臣。随着他一路高升,忙的年年祭祀都是打发弟弟带着长子回去的。单要说为人子为父亲办白事那也是应该的。
但这个时候你相公请假回老家,不是等于变相地去职吗?
赵玖道:“怎么?朕还没开堂审问,刘相公就要给自己定罪了不成?”
刘子羽摇头,道:“非也,官家,臣想问您一句,凭您对功臣的厚待和臣一直以来的表现,即使定罪,难道会比回老家更差吗?”
赵玖不答,反而一笑,这刘彦修的脾气啊,也就是自己已经习惯了。
不想刘子羽却是认真道:“官家,昨夜蒙恩赐酒,臣也想明白了,臣之过错,乃是北伐之后,一向料敌从宽的谨慎却丢了,又因为本就和马邢王有嫌隙,怕曲大等人再唠叨我因私废公,所以不像以前一样对军事部署插手详细。几乎酿成万死莫赎的罪过,这是臣不能原谅自己的,所以这使相之职位,官家即使厚爱,臣也不敢在忝居了。”
他这样说,赵玖反而一时沉默了,忽而一笑,道:“都说了一笑泯恩仇,你到还是为马扩着想。”
是的,无论刘子羽动机是啥,只要他以失职为由去职,那么马扩的责任就会小很多,义军什么德性大员们心中都是有数的,你刘子羽作为关西主官,又素来知兵,没管理好承担主要责任,确实说的过去。
“二来,臣虽暂不知到底是什么人挑拨作祟,但臣一离开,必然教这些贼子放松警惕,也算臣稍补过失了。再有,如果陛下将来觉得臣还有用,臣今年也不过四十,尚能为国朝洗手奉公。”
话都说到这里了,好像再不答应也不行了,赵官家于是叹道:“罢了,这样吧,今年福建福乡野之间对于税额分配还是非常的意见,李纲和胡安国都回去挨家挨户地做工作,你以前事忙也顾不上,这次祭奠之余,你要给这些乡人调节一下。”
这事是建炎八年闹出来的,赵官家摊丁入户,福建路的新政改革产生了一个大问题:地方和地方之间因为检地、土断问题而产生了巨大的地域矛盾。城市和乡村之间,城市和城市之间,乡村和乡村之间,往往会因为几百贯、几十贯,乃至于几贯、几文的税额分配产生激烈争执。上面还好,差额下放到了基层,尤其抵达村社一级的时候,却会酿成大规模械斗的出现忽然失控。这两年虽然已经没有那样激烈的乡土斗殴,但世仇已经在相邻村镇之间结下,不得不多关注。这是士大夫的应有之义,刘子羽责无旁贷,自然答应。
正月初二,长安使相刘子羽以父丧十年为由向赵官家请假三个月回乡,初六,赵官家正式答应,追赠刘韐为建国公。于是他们一家子与初七远行,半路上,刘韐当年的旧部岳飞、王贵、成闵听到消息,都派出了子侄或者亲信追上随祭,这是表达对故主的感怀,属于封建社会基本道德,不论政治立场如何,刘子羽兄弟都是非常礼貌地接待并谢过了。
路过南剑州尤溪的时候,好友朱松病重托孤,他又多了一个养子朱熹,就是另外的事了。
今年冷的厉害,刘子羽南下后,天气却并未见暖,这两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倒是把旧宫弄了个冰天雪地。赵官家在随手拿着一本《唐传奇》翻阅,杨沂中来了后只看到曲江池旁的红梅林便是上的那人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身边点着两个火炉,心里感觉特别踏实,“禀报官家,给寿春公主的礼物已经送出,臣亲自检查过,一定能在公主生日前送到。”
“难为你了,神佑这孩子亲娘外眷早无,又不像佛佑那般大方还有个小姨,自来就是心思敏感些,只能多照顾她的情绪。偏朕是个粗心的,只能你多提醒。”赵玖由衷感叹道。
“这都是臣分内之事。”杨沂中道。
“还有一件事,朕也想了很久。正甫,那一日朕应该听你的再仔细一些,至少不该向你发脾气。”赵玖放下书,诚恳道。
杨沂中却是大吃一惊,忙跪下说:“官家言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这般,教臣如何自处啊?”
“你在这儿都不能自处了,朕可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赵玖随意地扶起他,道:“你我比谁相识都早,有什么说出来,谁对谁错都不要妨碍继续走下去,当然,你不说,朕也不怪你,谁让当初是朕让你勾当皇城司呢。”
杨沂中看着眼前的一切,满园的红梅,在云彩间透出来的融融暖阳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相得益彰,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
再加上一个能够一言搅动天下却又时时刻刻小心的谪仙之人,正坐在稀稀疏疏的梅树中间,斜倚看书,真真是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神仙境界!
这时,忽有人来报:“官家,刑部、大理寺和皇城司联署奏疏,八百里加急。”
可想而知,东京秘阁的这个年肯定没过好。
当然,比他们过的还不好的人肯定就是一些暗牢里的人了。
-----小剧场番外-----
宋朝相公们的死后生活
赵官家骊山遇刺事件让宋朝相公镇瞬间炸了锅,虽然很快知道君上无恙,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这事儿就像是水过无痕,至少在传阅的邸报上是这样,哦,唯一得到的消息是褒奖名单。
宗泽看后,说了句,“种家不亏世代忠良,可惜老种(种师道)和小种(种师中)不在这里。不然看到子孙忠贞争气,必然大感安慰!”都是靖康年间结下的交情,宗泽是真挺佩服这两人的。
可惜啊,在相公镇中,如果张所在身边还好,不然,他一向说什么都会被人无视,和谁发生争执大家都说错的也是他。
比吕家三人组还招人恨。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朝臣三千,赵官家他独宠,呸,独独把宗泽天天放在心上,临死了写下个千古佳作,死后每次表彰大会必然上榜,建炎一朝谁不知道官家最爱那位“过河相公”。
还是屈原大夫说的好,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这种情绪在官家在建炎十一年的正月十五以流光祭奠情况下达到顶峰。
你说你一个糟老头子,快七十了才登上州郡之位,虽然说收复东京支撑前线还发现了一个岳飞是很不容易,但是你看看你对官家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全面不信任到死前还得逼着人家发誓,再看看你死了之后官家是怎么做的?
你羞不羞,愧不愧啊?
宗泽当然是不羞也不愧,当年赵玖(虽然他背了锅)那些行为就不值得他多尊敬,但无人时也会和吕颐浩感慨说,“元直(吕颐浩字)啊,我是不是太严苛了,官家本是一闲散亲王,仓促间上了大位,一时无措但到底顶住了啊。”
吕浩颐很想翻个眼皮说你也知道啊,但没办法他这臭脾气只能和宗泽搭伙,于是道:“是啊,你下次可以跟他们说正是以前的官家太不当人,你才对咱们官家一开始没信心,至于他们多不当人,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一把辛酸泪!”
章惇正好走过,听这话不由道:“哲庙是个好官家,只是死的太早了。”
他这一嗓子,宗泽吕浩颐乃至汪伯彦张悫瞬间统一战线,怼道:“官家若是哲庙,可会有什么元符西征之后的破事。”
章惇一时哑然,他虽然和赵煦君臣情深,但也不得不承认,长于深宫的他不如这位官家有决断力。
所谓元符西征,是指元符元年,边厮波结等以河州(今属甘肃)、岷州(今属甘肃)、溪哥城(今属青海)及吐蕃兵六千余人归顺宋朝,邈川诸酋相继亦求内附。章惇命王愍进攻吐蕃,吐蕃主陇拶出降。
西夏自然不服,接连上表,请求辽朝出兵,辽朝征集大军驻扎宋辽边境,作出大举南下之势,派萧德崇到开封劝和,提出让宋朝归还攻占西夏的领土。
这时候就是发挥大宋特色的时候了,众人大多同意谈和还地,哲宗也认为如此。只有章惇头铁,拒绝了辽朝的要求。但最后还是和谈收尾,西夏对宋称臣而已。
这都还是前宋最有魄力的皇帝呢。
因此大家才妒忌你宗泽啊,这么好的主君,你居然不知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