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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62章

    初现端倪

    唐朝以来,但凡不是战乱时节,过年都有七天假期。可是对于建炎十二年的东京秘阁大员来说,这几天还放假和家人团聚,简直是夜以继日突击,三位宰执排班,以刑部、大理寺和皇城司部分刑名孔目,把折彦文等人审的连这两天吃了啥恨不能都交代了。

    当然大家也没这么无聊,关心的是你到底去找渊圣干什么?是行刺还是密谋,更重要的是,和官家这次遇险有没有关系。

    大家对百年折氏或许还有几分敬意,但对折彦文这块货,哪怕是家族内部的折彦质都恨不得他早点死,无他,要不是这个玩意儿,折可求未必会叛国,徐徽言也不会死那么惨啊。

    原来当初晋宁军陷入绝境,徐徽言拒不出战,还约折可求出兵夹攻,完颜娄室则抓了折彦文为人质,使其写信招降其父,折可求虽知必然是祖宗蒙羞贻笑天下,到底舐犊情深,也是为了保全折氏三州基业,投降了完颜娄室。

    这也导致关西、河东大局进一步败坏,晋宁军破,徐徽言宁死不降被虐杀。所以正如赵官家所说,就是有一千个理由赦免折可求,也抵不过一个死去的徐徽言,和随他殉国的晋宁军将士。

    猎猎英魂,不能辜负!

    所以折可求如果能预知未来,应该是感谢赵官家的,因为他就是一门心思跟着金人做守边大将,也逃不过几年后毒杀的命运,他的儿子带着彦文携家眷投奔金左副元帅鲁完颜挞懒于大同府,后知代州,把祖宗埋骨之地府谷等于拱手送给了世仇西夏,以至于夏人进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世仇折家祖坟全给刨了。

    现在好歹这些为中原守边的英雄还能安稳长眠,血脉不绝。纵有一二败类,也是无奈之事。

    这样一个人,你指望他是个硬骨头也不大可能,皇城司的十大酷刑还没上呢,他就啥都招了,以至于马伸都怀疑这小子不会是玩花样吧。以至于放下成见又请大理寺的人复审,反复熬刑之下,折彦文和他手下几个帮闲口供几乎一致,几位旁观的相公都开了眼界,还能这样!

    折彦文自从其父折可求在建炎六年末于宣德楼被赐死后,官家下旨折氏子孙由生至死都不得再归府谷三州,折氏家族内部也怨恨他们父子败坏了家族令名,不予理睬。他只好和几个亲近之人去了南方混口饭吃,他这人虽然品性很大问题,但是经营还可以,以至于活得还算滋润,至于复仇,是想也不敢想的,直到几个帮闲找上他,说是眼下天大富贵,一旦山陵崩,皇子年幼,渊圣很有可能复位,到时候他家族不就又能起来了。

    折彦文一听的时候几乎魂飞天外,立时把人打出去了,甚至想过要不要主动向官府汇报以求自保。但是有句话叫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再不是东西的人,心里也有那么一点恨意,鬼使神差地就没有那么报官。

    以至于这些人心里有了底,就隔三差五地去找他,不说什么危言耸听的话了,只一味回忆当年折家几乎等于分封的辉煌和丰亨豫大的繁华,再想想他还不到三十,可是这位官家在位,他这一辈子就是做一个富家翁,连个县里的县尉都能随时敲一笔那种。这些话听得多了,心志不坚的他终于问了一句;“你们想怎么做?”

    或许背后之人知道这是个有多少斤两的人,根本没有交代他刺王杀驾这样高难的事,只是告诉他一旦御驾出事,就在江南广散布谣言。说建炎天子已崩,正该渊圣复位或者过继渊圣太子赵谌为子,继承大统。

    但是折彦文虽然是个软骨头,但也不是傻子,坚持要见一见主事之人,否则绝不肯应承,于是那人只好去带他见了一位出资的王员外王唤和其子王熺,乃是故宰相王珪之后。

    但是等长安之事震动天下之时,折彦文这怂包还是怕了,想见一眼渊圣好歹得个言语,也是给自己找个心理安慰。他一翻墙,留守的御前班直又不是吃素的,当然是顺藤摸瓜把一干人等抓了个七七八八,一块押送进京,以至于跑的太急一路上还死了俩,万幸不是啥重要人物。

    于是,御驾十二月十二在骊山遇袭,折彦文十二月二十五被捕,大年初二被押送入京,大年初四本案宣告破案。

    顺利的可怕,唯一不足的是王唤父子跑了。对了,这王唤还有个身份,就是那金国前枢密副使秦桧的妻兄,差点把儿子过继给他们夫妇了。

    张浚在一旁拿着口供反复好看,都好奇道:“他们连这种人都用上了,整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也就是他没有穿越,不然一定会来一句,“这是猴子找来的逗比吧!”

    还是刘汲沉稳些,道:“枢密相公别高兴太早,这人或许和长安谋划之人是一伙儿的,可是幕后之人定也能看出折彦文这贼子不堪大用,是以只是给他一个散布谣言的活计,要不是这厮实在废物,没那么容易上钩,关键是得揪出元凶啊。”

    张浚恨恨道:“肯定还是东南那帮在野的,本以为他们也就发发牢骚,没想到竟敢行此叛逆之举,各位,我等身为宰执、尚书,若坐视这等魑魅魍魉横行,可真是如当年李使相所言,不如一头撞死在宣德楼了。”

    话说张浚一向比较激进,本来是不怎么受待见的,但今日说出这话来,却出奇地得得到一阵好评。主辱臣死,不需多言。能在这里的都是官家的中兴功臣,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赵鼎也道,“此事自然要尽快告知官家那边,本相也会修书一封给李使相,他在杭州万万不可再抱有慈心了,务必连根拔起,必要时需雷霆手段。”

    陈公辅拱手道:“相公放心,李泰发虽迂腐。面对叛逆,绝不会手软。”

    接着又是讨论请官家迅速回銮,吕好问身子还没好,气虚之下说出的话却很有力,“各位,一叶障目了,此时尚不知长安那边审问如何,关西重军在侧,吴玠曲端断不会让御驾不安,反倒除恶未尽,路上再遇到大事又如何?”

    众人恍然,赶紧称是。接着整理妥当,立即便以公文的形式详细汇报,用却又得将消息按照最高级别密信八百里急报送至长安。好在现在海清河晏,沿着黄河跑呗,可理论上不过一千多里两日多些的路程,实际上还是跑了足足四天的时间,又因为骊山现在检查格外严格,所以正月初十,赵官家才知道东京这边的收获。

    为此他呆了半晌,才道:“为了对付朕,还真是难为他们了,真不知道渊圣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这样抄家灭门的买卖也敢干。”

    杨沂中不敢答话,倒是刚刚复职的刘晏可能是真伤着了脑子,竟然说道:“官家,臣跟着审理,不是说邵隆是被巫师唬住了,说骊山乃前朝余孽,踩一踩能赎去以前的罪孽吗?难道他们手里连巫师都有?还能测出时间来?”

    赵官家也不计较,道:“平甫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呀。再说,未必一定是冲着朕来的,只要朕对这些股肱之臣生了嫌隙,总会有人得利的。”

    刘晏背后发寒,再也不敢多说了,赵官家索然无味,站起身来,道:“来人,咱们去会一会地牢中的两位好汉。”

    -----小剧场番外-----

    《醉花荫》终于播出完了,但是却也让人有些失望,或许是前期拍的太好吧。但总体来说还算对得起这播放量和8.6的评分,算是近年来的古偶市场诚意之作。其中一些立意算是很高,却有些自相矛盾,感觉怪怪的。

    比如女三宋婉如总是自卑于曾经身为花魁娘子的身份,从不肯陪丈夫出去应酬,但殊不知就在同一时代,外命妇之首的秦国夫人梁红玉也是官妓出身,不管是韩世忠还是宋世祖都未因此歧视她,其女甚至后来成为皇后之尊。这么好的典型不用,非要王世雄说出“这不是你的错,你比任何人都好”来救赎她。

    但剧中我比较欣赏的一点就是女主或许曾经向身为探花郎的男主求助,解决问题,但更多的还是自己努力。更高兴的是这部剧从来没有雌竞,三位女主即使拌嘴戳了对方的心窝子,也是“我可以说她,你不行,哪怕你是我夫君。”除了女二难脱旧时代命运,女主和男主和平分手,选择独美,女三家庭美满,都算善终。

    但本剧对于世祖刻画还是浅薄了,女主本是延安府下县丞之女,因为其父得罪曲端被杀全家遭罪,女主最后向世祖告曲端时,世祖明显是动容的,但在他决定启用曲端时就已经放弃追寻他所有的恶事了,因此他无法为女主一家讨回公道,能做的只有为她脱籍正名,而女主居然叩谢天恩了,这会不会太封建了。

    而根据历史上的宋世祖之爱民作为,无论如何也会教训曲端一顿,哪怕什么都不说抽一耳光呢。不过他毕竟不是主线,还算可以。

    没想到可以看到最后一集岳云和公主大婚的镜头,女主的真心祝福特别感人。

    ——摘自微博

    第63章

    且行且观

    说是去地牢,但是谁也不会让官家真去那种腌臜地方,反而是几天后才把邵隆、梁兴二人带到御前,这倒不是杨沂中过分谨慎,而是长安从刘子羽到狱卒都恨透了这两位,这近一个月来没死纯粹是因为还有问题没解开,刚提出来时简直不成人形,先养了养才能勉强见人。

    此时正是正午,赵玖打量之下,发现二人迥然不同。邵隆典型的路人甲的脸,扔到人群里不会立刻泯然众人矣。梁兴倒是目光如电,眉分八字,身躯九尺,一身骨架倒是很有韩世忠的风范。不过再怎么样此时都是囚衣手铐,面对着官家,什么威风也抖不起来了。

    作为主审,杨沂中自然先开口道:“官家,这是这几个月来二人的口供,结合他们彼此的手下的证词,应当是无欺的。”

    赵玖匆匆扫了几眼,叹息道:“我说你们都是统制官,可以给朕写密札的,按说也该识文断字啊,这么浅显的挑拨之言,书里多少记载,也能中计?再怎么也不该闯下这样的泼天之祸。”

    邵隆低头喏喏,倒是梁兴实在,道:“官家,臣给您写的密札都是一百几十个字,真有大事布告都是文书代笔的。”

    赵玖无语,是文盲你还这么骄傲吗?直言道:“你还一心想跟着魏王,魏王出身可没你好,他读书识字都是自己挤出来的时间,你这样不动脑子的,邵隆一邀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兵一忽悠,你就去骊山演习,也难怪岳鹏举不要你!”

    这话说到了梁兴的痛处,好好一个奢遮汉子竟然红了眼,青筋都起来了。不过说完赵玖也觉得没意思,要是拿岳飞当标准,这二十万御营将士就没几个可以留下的。

    而马扩也会不自在,毕竟岳家军除了河北流民,最大的兵源也是当年东京留守司的那些改编义军,怎么岳飞带着就没闹出事来。

    还是那句话,岳飞是上限,轻易不能拿来要求别人。要是都跟岳家军一个水准,赵官家早几年就敢过河试试。

    因此他也不废话了,最后再问,“你们确定不知道那个什么巫师和谋士找不到了,皇城司都查过了。来历什么的都是假的,当年你们就没问过?”

    邵隆终于开口,道:“官家,咱也听人说过古楚国那地方巫术厉害,那人自称传承自晋代,算出臣早年干的那些事伤了阴鹜,纵使这些年跟着晋王保境杀敌,也是儿子生一个没一个,若要恕罪,非得借恶鬼来驱魔不可。臣,臣也是糊涂,看他把早年那些事说的这样准,连我弟如何死的都知道,臣怕惹他不快,所以没敢深问来历。”

    赵玖终于忍不住骂道:“你当年干了什么是什么隐秘的事吗?你弟弟的事确实可惜可敬,但你怀疑属下背叛,竟然杀了那么多自己人。要不是少严再三保你,朕焉能容你至今日,早和杨政、邵青一个下场了。这种神棍的话你也信,这没招来子嗣,倒是把你家弟妇和三个侄儿连累死了。”

    邵隆脸色白上加白,赶紧磕头道:“官家,臣当千刀万剐以赎罪过,求您看在我弟也是为国捐躯的份上,饶了弟妹他们,别让我家绝了香火。臣虽死,仍念陛下恩德。”说罢带着铁链艰难磕头。梁兴见状,也赶紧跟上。

    原来靖康之变后,邵隆兄弟也在河东运城(今山西运城)招募义军抵抗,由于金军残暴,邵隆等人力量不断壮大,当地金兵惶恐不安,害怕被起义军突袭,使重金收买义军内部人员。由于叛徒出卖,其弟邵翼被金兵俘虏,被押送到阵前,完颜撒八让邵隆赶紧投降,否则就杀了邵翼。

    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弟弟就在阵前,邵隆也丝毫不妥协,手持长矛带头冲动陷阵,义军军心大振,也纷纷上前厮杀,无不以一当十,将金兵打退。完颜撒八无奈,只能将怒火发到邵翼身上,将其寸折而死,见者无不伤心。

    后来,为了壮大抗金力量,邵隆强忍伤心率兵去投奔李彦仙,继续坚持在中条山附近活动,牵制金兵南下。

    如果故事发展到这儿,赵玖只会对邵隆肃然起敬,但是战争的残酷方方面面,失去弟弟的邵隆将可能背叛的将官五十多人全部坑杀,连妇孺都没有放过。实在触犯了赵玖底线,还是李彦仙再三做保说靖康建炎之间这些事太多,他如今已经改好,才给了他一次机会。

    这下连侍立赵官家身后的辛文郁都无语了,您这还带兵十几年呢,没文化也得有逻辑吧,官家真想杀你,至于在这儿和你啰嗦半天吗?还株连亲族,官家在位十几年,就没干过这事儿好嘛!

    当然,他没在惊恐中度过一个月,也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惊慌失措和悔恨交加,好端端的,抗金英雄成了谋逆嫌犯,人人喊打喊杀,地牢里暗无天日,心态失衡也是正常的。

    不过,赵玖也没吓唬人的爱好,直接宣判,“你们两个糊涂虫,手下这么多兵员,朕实在不放心,这样吧,你们剥夺所有职位爵位,回去和五千义军说,长安附近已经没有他们容身之处了,朕已经决定让马邢王直接领导他们去横山附近继续演练,我知道这些人都是你们带出来的,你们务必让他们服膺邢王管教安排,若有一人蓄意捣乱,那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邵隆、梁兴一时怔住,都保持了一个跪着弯腰的诡异姿势,弄得翟彪忍不住了,催促道:“官家饶了你们一死,还不赶紧谢恩。”

    赵玖没好气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然朕也无法交代,你们都去大同李世辅部做苦役,期限不定。”老子想用随时可以找回来。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几乎不可置信,又是片刻之后才涕泪交加地谢恩。而后被杨沂中押解走了,翟彪问道:“官家,您真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这可是冲撞御驾啊,还死了这么些人。”

    赵玖没理他,心想不放过他们,把这事儿定性为意外,老子哪有理由放过马扩,总不能真把人送海南去喝椰子汁吧?

    建炎十二年正月十五之后,赵官家以御诏的形式宣布了对此次事件的所有相关人员处罚。

    刘子羽停职半年,由通判等下属代为处理政务。

    邢王马扩削全部封户,带领义军前往横山练兵。

    梁兴、邵隆免死罚为苦役,其所有职爵全部撤销。但顾念抗金之功,家眷不在流放之列。

    胡世将、赵开罚俸三个月,散官降级。

    曲端功过相抵。

    估计知道东京方向会不满,赵玖特地回了一封私信给秘阁,“大鱼不上钩,且行且观,勿循常法。”

    -----小剧场番外----

    在建炎十二年过年的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什么事儿呢?宋世祖赵玖在巡视长安城的途中,必须经过这个骊山。也就是那个我们很熟悉那个风景名胜区,然后呢,一些动乱分子就挑拨了附近的义军,在黑灯瞎火地演武,注意啊,他们也没想到就这么巧,正好让世祖的队伍赶上了。这在封建社会叫做冲击圣驾啊,说你谋逆都不过分啊。这个事情在历史上被称之为“骊山之乱”。

    所以别说是当时的两个义军首领,就是整个陕西地区的大员,也觉得自己要倒大霉了。

    但是呢,这个明君和普通帝王的差距就体现在这里,宋世祖不能不处置,要不然这不是鼓励人家行刺嘛!但他这个处置很轻,就是把这些义军全部交给了马扩带到横山去流放,也可以说是继续练兵。因为这些义军都是梁兴、邵隆拉起来的,所以他为了大局也没杀这两个人,进而来收服人心。

    这事一开始东京秘阁是相当不服的,连已经转任的前御史中丞胡寅和李光都表达了激烈的观点,但是事实证明赵玖的决策是很英明的,他这样不仅造就了世界范围内最早的野战军,也进一步削弱了军队藩镇化,更重要的是麻痹了真凶,以至于后来真正的大鱼手到擒来,在位几十年间再也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他也真的在阻力最大的东南地区做到了“均田到户”,一直到其孙武宗在位中期,这项政策都很好实行,所以后世革命者对他的评价普遍高于寻常帝王。

    下面是历代一些名人对此人此事的评价:

    朱熹:先帝丈量天下,人所不能及也。

    孟珙:世祖皇帝荒野之地留此强军,为万世计也,吾等当守边御寇、擒斩大酋、挥师克捷、扬威域外。诸君,今日,有进无退。

    马致远:世祖能容邢王,而今陛下不能容一举子也?

    于谦:时下虽艰,未若建炎之时也。天威虽损,不及骊山之变。

    王守仁:宋世祖之心,吾莫敢言也,然其爱民之举,彪炳史册。

    孙文:宋世祖赵玖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因为他作为帝王,以最大的仁心对待人民,从不把他们当成奴隶。

    ——河北大学王立群读宋史

    第64章

    祭河

    时光容易把人抛,消了冰雪,绿了青草。不过十余日功夫,行宫里就已经有嫩黄的迎春花悄然宣告春天的到来。

    京兆府素来有“八水长安”之称,眼见局势安定,赵玖也带着侍卫们出来转转,等到了著名的灞水河畔,眼见此时河水渐渐解冻,鱼儿蹦出水面却被飞来的沙鸥叼走,夕阳之下,点点金光缀在波涛之间,远处渔歌悠然入耳,正是一派闲适好景。目光所及,又是长安古城墙的高大与沧桑。

    赵玖不由感叹,“到底十三朝古都啊,再经历战乱,这气象也不是别处可比。”

    杨沂中道;“官家若是喜欢,不妨多住些日子,如今情势安全,无碍的。”

    话说赵官家于他相识多年,彼此肚子里的话很多都不用说就能明白,赵玖笑道:“正甫是看到萧恩萧御史来了,知道朕还是准备去一趟宁夏路,才这样说的吧。”

    杨沂中无奈,道:“官家什么都明白,而且治黄之事不急一时,自出东京以来,已经波折如此,宁夏又是新收复之地,臣实在不能放心啊!”

    “朕也知道,可是朕这次就是治黄来了,以后虽然可能换了重心,但这次还是要有始有终的,再说这是舒服久了,以前战鄢陵,拼尧山,哪次不险要?怎么现在倒还怕了几个跳梁小丑!”

    杨沂中苦的像是嘴里含了个橄榄,真想直说万一呢?但是话一出口还是,“官家出京前答应过二公主,务必在三月回去主持她的及笄之礼,如今马上就是二月了,宁夏距离东京两千多里,一来一回肯定会耽误的。恕臣直言,公主她千金之体,心思却细。”

    谁知道他不说还好,一提赵玖却忽然大喜,道:“还是正甫提醒我了,既然去了兴庆府,那么莫高窟也不远了,神佑这孩子最喜欢飞天佛像图,叫人临摹几幅稀有的给她送去。不过注意不要毁坏,都是国宝啊。还有西辽送的绿宝石,这次给她打个头面,这样她肯定就不会生气,觉得朕这个父皇偏心!”

    杨沂中:......

    得,这位爷吃了秤砣铁了心,再劝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其实杨沂中也知道,赵官家说得对,行船走马三分险。现在是海内承平一点暗处的操弄而已。但要说赵官家怕了这些,怎么可能?别的不说,单就南阳那次,这位可是以一万兵马作为诱饵,自己单带着刘晏八百赤心骑和几个文臣内侍大冷天渡过南阳白河而走,先向东穿过中阳山,走出南阳盆地,再以西平为轴点,绕过可能存在金军的战场,一天两夜直奔鄢陵,砍杜充夺军权。没危险?但是外围的几万金军就要命!

    但赵官家就是这么做了,他后来和杨沂中说,韩世忠当时被困,他自己要是胆气堕落了,就真完了。

    虽然现在天下太平了,不需要您这位天子时时刻刻玩命了。但杨沂中觉得他这性格,要是三十出头就被迫在东京-燕京皇宫里待上一辈子,指不定出啥事呢?虽然那样理论上是最安全的。

    明白了现状,杨沂中也不再苦劝,只是和官家约好不走古丝绸之路,而是出长安至延安再走盐州至银川,没别的原因,这里是吴玠的防区,以前经过曲端、韩世忠多年经营,总是比较可靠的。

    赵官家自然同意,于是御驾准备一番,于二月初二西行,约定在延安府和赵子偁汇合,等到东京方面得到消息,黄花菜都凉了,只能愤怒地再请斩一次杨沂中。对此杨沂中债多不愁了,只是静心挑选了三千兵士一起走,反倒是辛文郁被赵官家撵回去成亲去了。

    用赵官家的原话,“你要跟着我走,不到年中是回不了济南府的,别让你心心念念地孙妹子再等下去了。”

    这话就是两个人说的,因此辛文郁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向来是个爽快人,于是也就告假回家娶媳妇去了。

    俗话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此时虽然还没有到西域,但宋代关西水土流失已经比较严重,越往西去人烟越少却是真的,他闲着无聊车上又不能看书,就把萧恩拽过来聊天,开头道:“你从统制改行当了三四个月的御史,可有收获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萧恩还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官家,臣有好多事情想参奏,但是被赵通判哥哥给拦住了。”

    赵官家一怔,接着听他道:“赵家哥哥说,河务冗杂,不是看着什么就是什么,要臣和他一起看过听过后才能向您告状.....那个参奏,比如说韩城县知县去年大冷天地驱赶乡民服劳役,冻倒了不少人,俺.....臣何止是想参他,简直是想揍死他。但是赵哥哥.....”

    因为负伤一直在这里的刘晏终于忍不住,提醒道:“萧御史,应该称呼赵通判,而且他好像比你小上几岁。”

    萧恩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大宋的带头大哥也姓赵,讪讪而笑,道:“官家恕罪,臣还是草莽脾气,因和赵通判投契,有佩服他,才这么称呼。”

    赵玖才不在乎,继续追问道:“哦,朕这位族兄虽然不是铁面无私,但也不会徇私枉法,为何拦你,可是怕你冲动打死人?”

    “好叫官家知道,臣本也是这么想的,结果赵通判就带臣去了实地看了,原来韩城县也有水患,去年打仗时有一处闸口坏了没有修好,今年冻住了,眼看开春前要是再不修好,不但耽误春耕,还容易发大水淹死人。韩城知县行为虽然粗暴了点,但也是一心为公,赵通判叫他给民夫补发了一部分钱,他也照办了,因此臣觉得他也算个好官,不该被参奏。”

    赵官家赞道:“赵子偁做得对,你做御史,虽然可以风闻奏事,但也要明白地方实际情况,不然一来一回地调差,也是耗费朝廷钱粮。”

    萧恩点头,道:“这个道理以前鲁王就给俺们说过,朝廷给咱们水军......那时臣还是水军统制,拨下来的钱财都是老百姓的税收,要是贪污糟蹋了,就和那些逼迫我们的狗官没有分别。所以臣认真考虑了,臣要参奏河曲知县张仲熊。”

    “为何?他也滥用民力吗?”赵玖虽不明白实际情况,但是这萧恩的性格是基本看清楚了,应该不会没凭据乱来。

    “官家,并不是的,此人仗着是名臣张叔夜的儿子,在县内作威作福,XZ知州是江南人,不敢管他。他贪污受贿臣暂时没有证据,但是臣亲眼看见他要祭河,把好好的男孩女孩扔河里去,臣气不过,就把他给扔河里去了。他嚷嚷着说是因为张叔夜老儿.......张忠文公曾经围剿过梁山泊,俺肆意报复,呸,咱们都当了这么多年官兵了,那还能一点道理也不明白,分明是老子英雄儿子狗熊,祸害百姓。臣正在学写字,等写好了,不仅要给官家看,还要发给东京里那些官人,叫他们评评理。”

    赵官家眯起眼睛,问道:“当真要祭河牺牲孩儿?”

    萧恩莫名觉得春光里有些寒冷,但身子不怕影子斜,仍是道:“官家不信,就派别的御史去,臣都问过了,他当了三年知县,淹死了好几家的孩子,要不是朝廷讲法度,臣真想淹死他。”

    赵玖遂不再说话,一行人走了几天,到了延安府,自然受到地方官员和吴玠的热情款待,但是赵官家心情依旧很不好,不仅是因为张仲熊的破事儿,还因为他特地传来的XZ知州居然是抬着河道通判赵子偁来的,因为这位太过操劳,病倒了。

    -----小剧场番外-----

    众所周知,宋朝冗官,追封更是大方,以至于宋朝的相公镇比历朝历代都要拥挤,住房困难,邻里之间挨得很近。

    而且阎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些名臣即使是追封,也可以进来,比如张叔夜张所,一些太过没有特色的宰相,即使生前进了政事堂,也是没这资格,比如韩绛。

    这天汪伯彦起床正准备去找家学渊博的吕公著聊天,忽然听到一阵嚎哭,吓了一跳,看方向问了句,“是张忠文公还是张荣僖公(张耆)?”两人是曾祖孙。

    张耆这人是仁宗朝宰相,最大的话题是替真宗养了章献太后刘娥十年,为此避嫌家都不敢回。

    离得不远的宗泽也被吵醒,没好气地说:“听这凄厉,肯定是张叔夜公,张耆在劝他呢?”宗老爷子张叔夜还保持一定敬意,但对张耆这种幸进之徒没啥好感。

    说话功夫,已经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问道出了什么事,可别是官家执意西行又出事儿了,那杨沂中确实该斩。

    还是王安石逻辑满分,“不会,真是官家的事,他张耆还有空安慰,早一起哭了!”

    众人深以为然。果然,过了一会儿,同样是两人邻居的章惇出来说:“各位散了吧,给张公留点面子,子孙不肖,他无脸见人了。”

    这话一说出来,倒有大半的人变了脸色,谁家子孙没几个败类啊。还有人的曾孙跑不及投降,其祖宗要死要活地投胎去了。

    章惇也怕犯了众怒,特别是看到恩师王安石兄弟俩都很生气的样子,赶紧把张叔夜儿子的破事讲了讲。

    镇子里顿时骂声一片。生前都是宰执了,谁还信这些淫祭啊!

    又有人问:“那官家是怎么处理的?”

    “官家将这逆子绑了沉了黄河,臣叩谢天恩,替臣清理门户。”哑着嗓子的张叔夜走了出来,沉声道。

    第65章

    重典不必在乱世

    杨沂中吸取此行所有的教训,好端端地把赵官家送进了吴玠准备好的府邸,不得不说吴玠虽然油滑,办事是没的说。

    此宅邸入眼看不尽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呼吸之间,全是春日间芍药牡丹的宜人芬芳,这当然没啥,皇宫大内出来的人不会觉得多么豪气,但在杨沂中刘晏看来,五进院落,并无大树,视野宽广,不易藏人却是最安全重要的。

    但赵官家显然没注意这些,回来先看了看安顿在官解的赵子偁,看这形容枯槁,不用医生诊断就知道是累大了劲,强制他休息。然后又把忻(防和谐)州知州带上回了下榻之所,冷冷看着这位薛知州,想着赵官家为帝十二年,有几个人经得住他这般,何况一个江南公阁出身的富贵子弟,不过半刻钟那人就下拜请罪道:“官家,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但朕此行忙得很,你是自己说,还是让皇城司或者刑部派人去查。”

    “臣说,臣万死。河曲知县张仲熊在县内作威作福,甚至滥行淫祭,臣也知道。以前李知州李若虚在的时候,抓过他现形。好在那个姑娘没死,李知州大骂他一顿也是要交给朝廷治罪,偏偏这厮大哭两家先人同赴国难的交情,李知州到底不忍,但也警告他只此一次,否则再不手软。去年春天李知州升任辽东路经略副使,臣由这个通判补了知州。臣,臣出身偏门,又没什么大本事,张仲熊这厮便故态萌发,冬夏两季又开始祭河,臣找他理论时,只说什么河水泛滥舍小取大,臣该死说不过他,于是.......”

    “于是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代朕牧民,就坐视这等惨事发生在自己治下。狗屁的舍小取大,朕看应该把你们一块送给河神,说不定黄河被你们恶心地能不发大水了。”赵官家显然已经怒极,脏话都出来了。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一室之内无不凛然,那薛知州更是一头栽倒,跪下不敢再言。

    赵官家犹不解气,一脚踢翻了旁边一个宫灯。深呼吸了好几次,又问道:“你自己管不了,为什么不上报御史,或者找长安刘相公,陕西经略使胡世将,你别告诉朕他们都不管!那朕就是连太上皇都不如的昏薛知州张嘴欲言,却实在说不出话来,还是他身边的推官镇定一些,勉力回答道:“官家,知州也曾上禀告过胡经略,胡经略派人来检查时,张知县拿重金贿赂了来人,只说是拿牲口祭祀。胡经略反而把薛大尹训了一顿,大尹才不敢再告了。”

    赵玖皱眉,“胡世将竟然如此糊涂?”

    那推官鼓足了勇气,咬牙说:“臣,臣不敢非议上官,胡经略倒也不是糊涂,而是因大尹是官家选的江南公阁成员,而张知县则是太学生出身、忠烈之后。胡经略素来是有偏见的。官家不信,可往陕西路,那个还有河东北路一查,到处都是这种事!”

    这种事是不可能说谎的,现放着杨沂中和虞允文两个特务头子呢,杨沂中不方便走开,虞允文可是悄然退下了,赵玖坐下猛喝了两口热茶,纾解郁闷之气,然后叹息道:“朕知道了,看来真是绝知此事要躬行啊,乱世用重典,此间已经太平,朕连折家谋逆一事,都交给三司详查后处置,但这张仲熊实在已经触犯朕之底线,平甫,你立即带人去河曲县,凿开冰窟把人给我沉到黄河里去,秀之,你替朕写一篇布告,警示东南西北各地方官员,就是忠烈之后,做下这等事,也没有活路。”

    刘晏和李秀之立即出列领命而去。

    遇到这种事,赵官家本来是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了,但眼角看到那个发抖但还说的清楚的小推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推官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闻听垂询,道:“臣陆九思,江西抚州人,乃是建炎九年进士出身,先入馆阁,去岁授官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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