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如此重力,还能叫细嫩面庞一点不破,不红不肿,便是青紫起来,也是三五日后的事,且淤血浮在肉下,轻易显现不得。果然,常令婉没挨两下,彻底噤了声儿。
李氏苍白着脸,劝不得只能问珑月,“可是元娘她方才说了什么叫你不开心的话?你要这般打她?”
珑月点点头,许久一声叹:“阿娘这话说的其实不对,不止是方才说了叫我不开心的话,而是她每次都会说叫我不开心的话。”
未等珑月开口,锦思便替主子将方才常令婉那等话中藏针,字字扎心的话重新复述而出。
“大夫人只怕是有所不知,大姑娘每回与我家主子说的话,我都在一旁听着,动辄以老夫人你与常大人压着我家主子便罢了,竟还敢言语讽刺我主子早年走丢不再府上长大,说什么我家主子不知府中规矩,嫉妒她得府上宠爱这等话。今日她因这话挨打,奴婢斗胆问大夫人一句,该还是不该?”
李氏听得不由得一惊,不可置信一般,惊愕的抬眸落向廊外那个她疼了许多年的孩子。
“你......你......这可真是你说的话?”这般恶毒的话,可真是她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能说出的?
常令婉摇头,拒不承认,可只能口齿不清的道:“是她们、她们一同污蔑的女儿!”
锦思冷笑:“污蔑?方才听到的可不止有我们几人,刘嬷嬷?你可否听到?”
刘嬷嬷是李氏院子里的老人,晌午得了李氏的吩咐来珑月屋子里送东西,便帮着收拾起廊外竹帘,这般才恰巧听了一耳。
见此,当即吓得跪倒在李氏与珑月面前,“确有听见一些......”
李氏彻底冷了眉眼,她苍白着一张面容问刘嬷嬷:“可还有听见什么话?你别怕,都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那刘嬷嬷讷讷不敢言,终归不敢欺瞒主子,更不想叫主子的亲生女儿受了委屈,半晌才道:“大姑娘还说了什么......就郡主想做郡主就别回常府,常府供不起她......”
李氏闻言,当即一连后退两步,她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后背发凉的厉害。
珑月倒是满不在意,笑着问她:“阿娘信她不信我?”
李氏含泪摇头,她似乎想说什么,珑月却已经觉得没有意思了。
珑月看着她认真道:“你接我回府的时候,说要好好对我,还说要将所有的宠爱都弥补给我。我信了,所以我带着满心的欢喜来陪阿娘,我来了一处全然陌生的许多人不喜欢我的地方,便是有许多不愉快我也忍了。因为我不想要阿娘伤心,我知晓阿娘是真心疼爱我。可......”
“纵然我每夜都想回去,都不想留在这里,我也从不曾吐露半句,我甚至没有在阿娘面前提起阿兄,没有提起过以前的生活,因为我知道,我提起阿兄,提起公主会叫阿娘难过。我想要阿娘做我心目中唯一的阿娘。”
珑月说到此处,眼中泛起了泪意,似乎有些迷蒙,她不想将软弱给人看到,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可是阿娘呢?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对她的喜爱会叫我难过么?明明是你说要最喜欢我的。”
李氏被珑月问到了,她有些慌张无措起来。
她全心全意想要弥补女儿,疼爱女儿,听闻菡萏说的这些更是心中悔恨,更是后知后觉......好不容易寻回来的菡萏,这段时日由于她的立场,受了多少伤害......
她有些慌张的抓着珑月的手,“是阿娘错了,阿娘不知她这般欺负你。阿娘最喜欢你了,菡萏,谁也越不过你去,你哥哥也越不过你去,更何况是她。”
说完这句话,李氏只觉恍然间松了一口气。
珑月迷茫的问李氏,“我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毫无理由的偏爱么?你若是偏爱常家阿兄,我不会那般生气难过,因为阿兄是真心喜欢我,他不会同我争风吃醋不会故意叫我生气......可是,可是你为何喜欢她?都说她不是你生的,你疼爱她疼爱了十几年还不够?如今我回来了她凭什么还要跟我抢?”
李氏似乎察觉到珑月对她心凉,对她不再如以往那般,她心中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来气,脸色都灰败起来。
她朝着珑月解释:“元娘被记在阿娘名下本也不是阿娘的主意,以往不过是阿娘糊涂了,阿娘想着总叫所有人都满意......以为父母慈爱,一家人感情深厚,能叫菡萏欢喜......”
珑月摇摇头,她板着一张稚嫩的脸,说的话却沉静的很,“我不想计较这些对的错的了。”
她这个人啊,给你多少喜爱,你就要回报她多少喜爱,若是不对等,她就不会再给了。
“你总心疼我以前过的不好,没有父母疼爱,其实我早想告诉阿娘,我以前从没受过半点委屈。我虽没有父母,可也不过是偶尔看到旁人有父母时的一点点伤心罢了,每当我不开心,满府的人都会来哄我。可是...我来这里后,几乎将所有的委屈难过都受了一遍,我还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么难过的......原来有父母还不如没有父母呢。”
李氏听闻,眼泪忽的灼灼落下,悲恸的哭了起来。
一个世家出身,做了几十载高门贵妇的女子,如今却哭的却像一个孩子。
二人周围的婢子都不由得往后屏退几步,将这处留给这对母女二人。也给这位夫人留些颜面。
这些年,李氏又何尝好过?
她从一个阳光明媚相信情爱忠贞不渝的小娘子,活脱脱将自己熬成一个心无旁骛受人尊敬的高门贵妇。
她将旁人的孩子视若己出,她面对婆母的刁难从未有过二话......
这等苦难的日子,岂会是她想要的?
李氏最初怀着天真浪漫,嫁与常岱,千里迢迢嫁入上京。
最初,她夫妻二人间感情融洽,再没有旁人,叫上京的女子艳羡了她十余载。
终归,她可笑的败在了一个子嗣之上。
其实,她对常岱的失望,便是从他接纳旁人的那一刻开始的。
从那一日起,她只是一个想着维护儿子的体面,维护家族的体面,将这份尊荣持续下去的世家夫人。
后来,她又生了菡萏,才觉得自己苦难的人生有了一点光芒。
那时候,李氏就想着,从小便该教会她的女儿,不要轻信男子的话......不要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而如今,好不容易盼得女儿回来了,她却被这层夫妻和睦,阖府平安喜乐的虚假表象迷昏了头,反倒叫自己的亲生孩子伤了心。
菡萏......她这段时日该多伤心啊。
“是阿娘想错了,阿娘对不起阿娘的菡萏......”
作者有话说:
79
58、嫡庶
“大姑娘,
您这膝伤用奴婢这药油揉上一揉,没两日准就好了。”
常令婉躺在床上面色青白,闭着眸子一语不发,
叫人瞧着可怜。
李氏特意派来的懂药理的嬷嬷瞧见她的双膝,不由得牙齿一酸。
她也算是府上女医了,
往日常给府中人瞧治那些跌伤、扭伤,
奈何这还是头一回瞧见如此红肿的双腿。
精细娇养才能养出的白皙细瘦的双腿,如今膝盖处肿胀的可怖。
如今该是稳住这大姑娘的时候。
嬷嬷将特质药油在掌心揉热,
往常令婉那双紫红肿胀的老高的膝盖上反复搓揉,为使皮下淤血早些散去,
任凭常令婉如何疼的挣扎,
请求嬷嬷放开自己,嬷嬷也充耳未闻。
只沉声道:“大姑娘且忍着些,
将淤血推散,
过两日便可下床行走了。”
否则照着这副样子,
只怕明日肿的更厉害。
常令婉躺在床榻之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双眸赤红一片,只死死盯着床幔上的精绣。
其实最叫她疼的不是双膝,而是面颊。
明明面容上只微微有几分肿胀,
不红不紫,
内里却疼的她嘴也张不开,想叫喊也没了力。
李氏院子里的倒是实在,
未曾叫她跪上许久,
在傍晚前给她派了轿子将她抬回去。
春鸳如今还被她好妹妹的人扣在院子里问话,
说的什么问话?
常令婉聪慧的紧,
此事不需想便也知晓,
哪儿是那蠢笨的六妹妹扣的人?
只怕是春鸳满身皆是吓人的伤,李氏不想遭人瞧见,替她的心肝女儿亲闺女收拾残局罢了!
常令婉只觉得可笑可悲至极,她肺腑胸腔间都充满了不甘与愤恨,恨自己唤了十几年的阿娘,到头来便是这般下场!?
恨李氏如此薄情?这般冷薄待她?这般偏心那位六妹妹?!
凭什么?!
春鸳不在,只常令婉的另一个丫鬟伺候在床前,见床榻之上姑娘双眸血红,阴恻恻地不声不响的模样,心中害怕,她颤颤巍巍的端来药碗上前。
“姑娘可是又不舒服了?夫人记挂着您呢,方才又使人来问您的身子,说您要是不舒服便再去给您请个疾医来仔细看着......”
给常令婉推拿的嬷嬷耗了许久才推揉完,也不知是药油有效还是这位嬷嬷的手法娴熟得当,只见原先肿胀老高颜色红紫的膝盖,如今竟也消了肿,只看着还有几分青红罢了。
常令婉瞧见,面色更是阴翳。
嬷嬷给推拿完,倒也没急着走,在一旁不由得劝起常令婉来。
“说句逾越身份的话,老奴也是亲眼看着大姑娘您一点点大的,您是长姊,总该多担待些六姑娘,六姑娘是好不容易才寻回来,夫人这么些年对您视如亲生,但六姑娘总归是她亲生,她心中总会觉得有几分亏欠,您何必与六姑娘争长短呢?若是将此事闹大了,六姑娘挨罚,只怕会叫夫人心里难过。大姑娘,此事您便忍忍罢了......”
这位嬷嬷话里话外都偏着李氏与珑月,却也有几分真心为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姑娘着想。
试问若是再去告状,到时候叫六姑娘受了惩罚,手心手背都是肉,李氏心里能舒坦?会不会因此怨恨上大姑娘?
常令婉本来还算平静,她深知此事便是告去老夫人处,老夫人她不管府多年,又能做什么主?
顶多是罚骂几句,严重些便是能叫她跪下,将自己今日受的屈辱跪回来。
可那位六妹妹身后如今有李氏护着,李氏虽也早不沾府务,奈何府务都紧攥在李鸾手里。
自己若是只有老夫人帮助,如何能以牙还牙?
可这又如何?常令婉从小便知,追根究底府上常岱才是最具威严的,也是最疼爱她的阿父。
她如今这副模样,李氏还想安稳住她?使她不去告状?
简直痴人说梦!
常令婉眼瞧着快到了傍晚,精力也缓过来一些,是父亲该回府的时辰,这才将手边的药碗摔往地面。
瓷碗磕碎在地板上,汤药崩裂一地。
常令婉发了狠,竟翻身去抓地上的药碗碎片,扭头就往自己手腕割去。
嬷嬷们吓得哭喊着使她住手,连忙使眼色想将这一幕传给李氏院里,却猛然瞥见长廊上迎面怒气匆匆拄着拐杖而来的老夫人。
常令婉一瞥见门前来人,当即下了狠心,眼睛一闭真下狠手。
她是真狠,手腕很快就被碗片抵着,被割出了一缕殷红。
伤口不深,奈何她却穿了一身洁白的衣裙,每一滴血都在衣袖上都要渗出一颗刺目血花。
闻讯赶来的老夫人见到这一幕,当即被吓得面色苍白,不顾老迈的身子,上前抱着常令婉。
“大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傻了不成!”
常令婉见来人,更是寻死觅活,想要将碎瓷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祖母,元娘......此等羞辱,恕元娘不能侍奉您了,就叫元娘去了好了,府上就都能安宁了.......”
李鸾连忙命几个丫鬟帮忙锢着常令婉,她也上前制着她,几人一通忙活,才算是将人制服下来。
手上碎瓷被李鸾抢了下来,常令婉仍在侍女的禁锢下边挣扎边哭,面色惨白,语气断断续续,虚弱的仿佛即将离去。
“我知六妹妹看不惯我、我抢了她的位置......”
她口齿不清,却仍断断续续喊着:“六妹妹这般折辱与我......我就该去死了给她腾位置来......”
李鸾四顾,见满地的狼藉,泼洒了一地的汤药,又听这等杀人诛心的话语,面上渐渐泛起了寒意。
晌午婆母院子里发生的事实在太多热闹,便是李氏院里被三缄其口,总有经过的仆人听到了,这才传去了老夫人耳里。
李鸾只能在一旁规劝着老夫人,唯恐再出什么大事,可如今一见元娘这副要寻死觅活的模样......
好歹也是彼此做了一年多的小姑子与嫂子,她岂会不知常令婉心性?
小姑子生性高傲,聪慧的紧,以往她并不讨厌这等极会看人眼色的小娘子,毕竟她二人没什么利益冲突,且常令婉品行规矩,待人接物皆是不差——
只是如今,总归是变了。
听听这位妹妹话是如何说的?
这是要拿着自己的命,来叫老夫人罚六妹妹了?更是言外之意,府上如今闹腾都是由于六妹妹,六妹妹要她让位置......
李鸾向来厌恶这等要挟旁人之事,更何况是拿损害自身来要挟别人的?
她眼皮子直跳,不由得对于这位小姑子升起几分厌恶来。
李鸾生长在汉中,倒是颇为精通骑射,幼时调皮捣蛋的很,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伤,对伤口也算是颇有研究。
若真是想寻死,该往脖子上抹,只怕早该血溅当场。还能如此恰巧叫几人撞见?
且见那拿碎瓷划破的手腕处,一道细薄的伤口,零星几滴血渍,只怕是明日就要愈合了去......
想割腕却又怕留疤,李鸾心中下了定论。
以往她倒是没看出来,这位待人和善,心性高傲的大妹妹也会做出这等丢人现世的事儿?
老夫人对着亲自看着长大的大孙女的疼爱半分做不得假。
一见到床榻上躺着的几乎去了半条命的大孙女,那可真是心如刀割,恨不得拄着拐杖就去那孽障的院中拿人。
“我们府上真真是造孽!怎生就来了个这般心肠歹毒,如此刻薄亲姐的孽障来!”
见常令婉一张面容有几分肿,倒是不严重,那双腿却青紫一片,老夫人当即哀叹连连:“真是了不得了,她女儿犯事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想着教导,反倒是替着遮掩起来?!如今还想着不叫老身知晓?”
老夫人止不住将怒火发在李鸾身上:“你且去将你姑母,连带着那孽障一同叫来!既是管不好女儿,便叫老身来好好教教她何为规矩!”
又转头对常令婉温声道:“我可怜的大丫头,你放心,那孽障如何待你的,祖母定然也要罚她回来!定不叫我孙女儿受的半分委屈。”
常令婉只埋头在老夫人怀里,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好不可怜。
李鸾听闻微蹙着眉眼,心里感慨这老太太真是老了糊涂了。
“祖母,这处是大姑娘的院子,若是吵闹起来只怕不好......”
老夫人方才听了常令婉一番哭诉的话,又见她伤的如此可怜,正是肝肠寸断的时候,一听这孙媳妇泼她凉水的话,自然更是动怒。
“我还喊不得你了是不是?怪不得你婆母非要叫祯儿娶你!好一对感情深厚的姑侄!合起伙来欺负起我这个老婆子来了?”
李鸾听这般不留情面的责骂,眉眼亦是纹丝未动,只平和道:“孙媳妇不敢不听祖母吩咐。只是这处到底是大姑娘的院落,万万没有叫当朝郡主与诰命夫人来大姑娘院中听训的道理。若是传出去,往轻里说是我们常府乱了尊卑,往重里说只怕是耻笑我们常氏一族以下犯上,不敬贵主。祖母,我们女眷不出门倒是无所谓,郎君们在前朝为官,得了这等名声,只怕日后连官路都不好走......”
李氏乃是杨国郡夫人,菡萏更是当朝正一品的安乐郡主,这二人不仅身上有诰命,李氏更是常令婉嫡母,常府当家主母。
将人叫来小辈院外挨骂,日后只怕真是叫上京都连着耻笑了。
说话落在常令婉耳中,只觉话里话外是讽刺她身份低贱,不配李氏与珑月移步她这处低贱院落。
像是一巴掌打在了她面上,丝毫不比她今日在珑月那处挨得耳光轻。
她听在耳里,恨入骨髓,神色都阴冷几分。
老夫人一怔,才后知后觉她是被气的糊涂了,险些忘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