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三月来的突然,府中尚未找到照顾的嬷嬷。
她同时锦玩儿了大半晌,谁也不认,只要时锦。
时锦于是道:“我来哄她睡觉。”
知蕊心中迟疑:“听说小婴儿半夜总是要闹的,姑娘若不然还是将她给我——”
知蕊说着伸手去接。
小三月握着时锦的手指不松,察觉到时锦以外的人碰她,当即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时锦连忙把她抱起来摇晃,待哭声渐弱,才分出心思催知蕊回去,不在意道:“也就是睡前嚎两声,等哄睡了就不闹了。你不用守在这儿,我自己能行。”
时锦不容置喙地将知蕊赶走。
没过多久,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
小孩儿似乎没有夜晚。
白日里她能用手指哄的三月笑声连连,到了晚上,这技巧似是失灵了一样,怎么也止不住啼哭声。
三月似乎越哭越精神,越精神,哭声也就越嘹亮。
时锦哄不住,很快就焦头烂额、手忙脚乱起来。
知蕊没走多久就又返回来,两个人一起哄,好不容易晃得她哭声渐止,刚一沾床,又挥舞着小胳膊哭起来。
知蕊无奈,只得又把她抱起来。
时锦困极了,不能睡,朝着知蕊伸手:“你给我抱会儿吧。”
主院里的闹腾的动静在夜里分外清晰,惊动了书房里的人。
顾云深步入里屋,就见时锦主仆两个围着小婴儿愁眉苦脸地劝。
他上前将婴儿接过来,道:“我来吧。”
顾云深像是极有技巧。
他稳稳抱住小三月,轻轻晃动手臂。
小三月下意识抓住他的前襟,在摇晃中哭声弱下来。
知蕊见顾云深能将人哄住,识趣地退下。
时锦攥着锦被坐在床上。
想到白日里的不欢而散,不知要同顾云深说些什么。
顾云深专注的哄着小婴儿。
时锦嘴唇翕动,挣扎半晌,挫败地憋出一句:“我先前说的那话,并非是轻看你,我只是——”
“我知道。”顾云深轻声续上,头也不回道,“阿沅只是同我生分了。”
因为生分,才会觉得原先那些理所当然的依靠都难以启口。
被顾云深戳中心思,时锦一噎。
顾云深声音未停,“先前也是我脾气急,说的话没有考虑周全,阿沅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番清淡平静的反应,反倒让时锦心头一紧,说不出的难过。
时锦抿了下唇,正欲开口,顾云深转头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三月闹腾许久,终于睡熟了。
顾云深小心翼翼地将人往床榻上放。
怕吵醒她,动作极轻。
时锦也屏住呼吸。
直到确认小三月不会再哭闹,这才松了口气。
一口气缓到中途,瞥见顾云深扔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看着极不自然。
时锦定睛一看,才发现小三月正拽着他的前襟不肯松手。
顾云深注意到她的视线,轻声道:“你且睡。”
时锦眼睫轻颤,手指下意识蜷了下,迟疑问:“那你……”
“等她睡得熟了,我就能走。”顾云深说得一派轻松。
时锦却下意识想到,他冒雨而回的那几夜,累到极致,靠着床柱沉沉睡去的情形。
将小三月的手掰开固然容易,可只要有些许会引得三月哭闹的可能,顾云深便不会这么做。
他不会放任哭闹声将她吵醒。
哪怕时锦不想面对,也不得不承认,有关于她的事情上,顾云深向来是容忍为多。
时锦内心极为挣扎。
顾云深似有所察,抬眸看了她一眼,温声安抚:“快些睡,我看你睡熟便走。”
时锦没挣扎出个所以然,抿了下唇,依言躺下,闭眸。
明明困到极致,可时锦闭上眼睛,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过许多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顾云深的手落在她的脸侧。
时锦感觉到垂落在侧脸的头发被他轻轻拨到耳后。
她听到一声轻不可闻地“阿沅”,这声音似有若无,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语气,让她心尖儿下意识一颤。
下一瞬,她听到——
顾云深轻声说:“别同我生分,阿沅。”
语气极轻,像是带着乞求。
时锦一时之间生出诸多情绪,悉数挤压在胸腔间,让她觉得呼吸都有些苦难。
没等她理出所以然,就听到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
像是在脱衣服。
电光火石之间,时锦顿时意识到顾云深的想法。
褪去外袍,让小三月抓着。他自己只着中衣回书房。
如今虽是夏天,可夜已深,更深露重,他又病情刚愈。
若是经此一遭,再着了凉——
时锦脑海中胡乱地想着。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伸手抓住顾云深的手腕,脱口而出:“睡这儿吧。”
话说出口。
时锦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脸颊上登时一热,约莫是红了。
好在如今烛光已熄,顾云深看不见她脸上陡升的红霞。
这时若是松开,反倒显得她心虚。
时锦权衡片刻,飞快做出选择。
借着黑暗遮掩,她没松开顾云深的手腕,欲盖弥彰的解释:“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小三月若是醒来再闹,我招架不住。”
时锦想着,她这番话委实没有漏洞。
虽说让他留下委实冲动了些,可中间隔着一个小三月,想必他也不会多想,约莫他会留下。
若是不留下,于她也没有损失,顶多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但也好说……
时锦思绪乱糟糟的,漫无边际。
屋子里静寂半晌,顾云深终于道:“也好。”
这便是留下了。
时锦松了口气。
握着顾云深手腕的那只手在他的动作牵引下被迫动了动。
时锦这才注意到自己竟忘记把他松开。
她飞也似地抽回手。
像是碰到洪水猛兽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顾云深察觉到,没生气,反倒轻而又轻地笑了声。
时锦便在这笑声中背过身,懊恼地闭上眼。
翌日清晨。
时锦起身时身侧只有一个小三月。
再往外的位置,床褥一片冰凉。
顾云深早早起身上朝去了。
时锦下意识轻吁口气。
幸好顾云深不在,她还没有做好一大早起来和他相对醒来的准备。
那场面太吓人了。
时锦自知招架不住。
小三月待过一晚适应许多,和知蕊也能笑呵呵地玩到一起。
三个人欢声笑语地用早膳。
没过多久,管家愁眉苦脸地进来,叹气连连:“夫人,宫里来人了。”
第16章
管家愁眉苦脸,支支吾吾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时锦垂着头给小三月喂牛乳,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时锦对宫里来人这则消息并不大热衷,左不过就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当费心。
还不如哄着小三月有意思。
时锦拿巾帕拭了拭小三月嘴角的奶沫,又舀了一勺喂过去:“月月乖,再来一口!”
管家看她没有丝毫紧迫感,愈发惆怅:“是皇后身边的齐嬷嬷。”
提起皇后,时锦稍稍顿了下,有些意外道:“皇后让她来做什么?”
时锦对这个嬷嬷颇有印象。严肃、一板一眼、不知变通。
这样古板的性子按说极不讨喜,可皇后却对她百般信任,倚重万分。
轻易不离开皇后身边的人,如今乍然被派过来,到底所谓何事?
管家忍不住叹了声气。
时锦掌管相府有一段时间了,管家和她熟悉之后,也将她的性子摸了七八分。她治家的手段高明,凡事按章程来,不偏私,却绝不是刻板的性子,对待下人反而和善。
久而久之,管家面对她时的拘谨也散了许多。
想到外面那位不苟言笑的齐嬷嬷,管家言语中不免带了几分不满:“那位嬷嬷说是奉了皇后的命来相府,问她作何,一概不言。只是她并非只身来此,还携着包袱,老奴看这架势,恐怕来者不善。”
“怕什么?”时锦气定神闲地笑了声,“包袱而已,纵使齐嬷嬷再得皇后宠信,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拿着武器来见我。”
话是这么说。
可毕竟是皇后的人,无缘无故带着人来府,怎么看都让人放心不下。
管家难掩担忧
,相爷前脚走,皇后的人后脚就来,这不就是看着夫人好欺负,挑着软柿子捏?
虽说夫人也不见得是软柿子,可齐嬷嬷毕竟是皇后的人,若是她借着皇后的势,夫人身为晚辈,怎么也不好直接反抗。
这么一想,管家愈发担忧起来:“若不然老奴去官署——”
“去官署?”时锦倏地打断他,似笑非笑望过来,“做什么?”
管家顿时心神一凛,呐呐道:“去、去请相爷回府——”
请回来之后呢?
不必再说下去,时锦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瞧夫人的脸色约莫是不愿请相爷来解围的。
管家不敢再说下去,心中惴惴地立在一侧。
时锦道:“不必请他回来,我能处理。”顿了下,又问,“齐嬷嬷仗势欺人了?”
管家斟酌道:“算不上。毕竟是皇后身边的红人,难免有些傲气——”
时锦“嗯”了声,漫不经心道:“让去伺候的下人都回来,不必以客待之。把上回和我一起去过红袖招的仆役叫过去守着。”
齐嬷嬷毕竟是皇后的人,管家难免踌躇:“夫人的意思是……”
时锦冷笑一声:“她想给我下马威,也得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管家立时明白过来。
皇后的身边人都是聪明人,仗势为难下人这种手段既拙劣又显得愚蠢,齐嬷嬷不会主动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非是别有所图。
能图什么?
只能是借此来下夫人的面子,好在后续见面相谈时占据上风。
想明白的管家担忧一扫而光,脸色登时沉下来,怒声道:“夫人放心,老奴这便去交代!”
话说完,不等时锦吩咐,就匆匆转身离开。步履较之往日重了些,连背影看上去都透着怒气。
反倒让时锦愣了下。
时锦只顾着喂小三月喝牛乳,自己还未用饭。
知蕊探身把小三月抱起来,笑道:“看来姑娘这段时日费心治府,成效显著啊。”
时锦:“……”
*
齐嬷嬷在花厅已经等了半日,颇有些心浮气躁。
她正襟危坐,略显老态的手握住杯子,试图饮口茶压下浮躁的心绪。
茶水刚一入口,她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这茶放的久了,冷而涩,齐嬷嬷跟在皇后身边多年,万没有受过这等苛待。
跟着她一道出宫的侍女见状皱眉,冲一众仆役道:“元嘉殿下怎么还不来?齐嬷嬷已经侯了半日!”
她们一众人清早来府,如今已近午时,却连时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