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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轰隆!

    高塔一层的顶部应声碎裂,豁然开了个大洞。

    封徽铭:“我……”

    ???

    这高塔密地在封家存在了数代之久,今时今日,居然被自己轰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至此,他终于开始觉得扯了。

    但这还不算完……

    因为他看见原本锁于二层的至阴之力裹着灰蓝冷雾,俯撞下来,同一层流转的炽阳之力聚合到了一起。

    霎时间,山呼海啸,天翻地覆。

    封徽铭只觉得舌下护灵丹咔嚓一下碎裂成瓣,酸苦的味道从舌根处蔓延开来,凉得惊心。

    他脑中“嗡”地一响,觉得自己死期到了,他就要给这三人陪葬了……

    神力成番疯长,长啸着朝乌行雪涌去。

    封徽铭心想:这就是今日第一个死人了。

    他猛撤两步,怕对方爆体而亡时溅得自己满身是血,却见那神力汹涌如潮,却在碰到那个魔头时忽然变得细细袅袅起来……

    就像瀑布自山巅飞流直下,落到石潭被山道一夹,就成了淙淙溪流。

    那汹,不,细细袅袅的神力近乎乖顺地钻进魔头血脉里,而那魔头一没青筋暴凸,二没血脉崩裂。

    他甚至气色还变好了……

    “……”

    封徽铭感觉自己近百年的认知碎成了渣滓要么他疯了,要么这塔疯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整个人贴在墙角,目瞪口呆。

    魔头接纳了所有神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转头问了天宿上仙一句:“你呢,你有影响么?我感觉有一部分好像顺着气劲流到你那里去了。”

    封徽铭:“???”

    他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承接下神木残力。更不明白这玩意儿为何还能引到另一个人身上。

    就算你天赋异禀,不会爆体。另一个人也不会吗???

    结果另一个人还真就没爆。

    非但没爆,那些被药烛化开的气劲好像还他娘的恢复了!

    就见天宿上仙试着动了动手指,那泰山罩顶似的威压再一次轰然砸下。

    整个高塔被砸得一震,封徽铭默默朝下滑了一截:“……”

    封徽铭快疯的时候,乌行雪却是另一番心情。

    他感受着体内的神力,有种古怪的久违之感,就好像他曾经将这一部分割舍于不知名的某处,如今机缘巧合再纳回来,却有些“物是人非”了。

    尽管他没有血脉爆裂而亡,但也融合得不是很好。那神力是让他气劲充沛,却也让他冷得更厉害了。

    就好像本属于邪魔的劫期被加重了。

    此时的乌行雪身上呈现着一种矛盾的状态

    他气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但手指却白中泛着青。

    有一瞬间,他感觉浑身骨骼都浸泡在冰水中,极寒让他五感都变钝了,听不清声音,眼前也是一片昏黑。

    屋里的烛灯在他眼中只剩下几个亮点,像寒夜远星。

    乌行雪神色未变,看起来稳如泰山,在封徽铭甚至宁怀衫眼中,状态几近巅峰。

    但他静了一会儿,借着气劲道:“萧复暄。”

    “嗯?”对方应了一声,因为就响在他自己的身体里,便成了眼下最清晰的声音。

    纵使五感突衰,他也能感觉到萧复暄的存在。

    乌行雪没有将五感突衰表现出分毫,说道:“封家说这里是神木残影,我不觉得残影能有如此神力,这里应当有些别的,远超出残影的东西,比如……”

    他眨了眨眼,在渐渐笼罩的黑暗和寂静中思忖着:“比如残余的枝桠或是类似的东西,你能感觉到么?”

    “我试试。”

    萧复暄听到他的话,左右扫了一眼。

    神木之力也融了一部分在他气劲中。

    正常而言,陌生神力本该是相斥的,但不知为何,那点神力在他这里却十分融洽,几乎算是温和了。

    他一边仔细感知着神木的气息,一边在塔中探寻,没过片刻他便蹙起了眉。

    若是真有残余枝桠藏在某处,那里的神木气息应当最为浓郁,远超出其他地方。

    但萧复暄却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最浓郁处”,相反,他感觉无论哪个角落都相差不大。

    萧复暄思索着,抬眸朝上看了一眼。

    穿过那个豁开的巨洞,能看到二层的顶,再往上是第三层。

    第三层……

    萧复暄想了想,抬手便扫了剑气出去。

    就见金光穿过巨洞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整座高塔再次震动起来。

    断裂的木条木屑扑扑下落,封徽铭则又滑了一截。

    他有些惊惧地看向那层房顶,咽了口唾沫,出声制止:“不可!”

    萧复暄手指还抬着,转眸朝他瞥了一眼。因为皱着眉的缘故,看上去没什么耐性。

    封徽铭连忙又道:“真的不可,二层的顶不能动!三层去不得!”

    这一刻,他说这句话确实是出于真心。

    因为他下意识在害怕,甚至顾不上算计。

    “为何去不得?”萧复暄道。

    “会死。”封徽铭说,“三层往上是禁地。”

    高塔三层往上是禁地,那是连他都不敢真正踏足的地方。据说神木被封禁的残相就在其中。

    封徽铭离那里最近的一回,是有一回被家主带过来,帮家主护法。他隐约听到上面有十分诡异的人语声,一时好奇,加上自负心作祟,悄悄上了楼梯。

    他记得自己站在楼梯上,伸手去推第三层的门,忽然感觉脖子有些痒。

    他最初以为是自己头发扫到了,后来忽觉不对。那天他为了方便,将发尾也卷了上去,不可能扫在脖颈后面。

    他转头一看,就见那确实是一绺头发……一绺从顶上垂坠下来的长发。

    当时的封徽铭猛地一惊,抬头看去。

    这密地高塔从外面看,层层累累,与寻常高塔无异。但里面不同,三层往上都是相通的,并不分层。

    封徽铭抬起头时,只觉得塔极高,顶上漆黑一片,顺着塔的形状斜下来。

    他身形紧绷,小心在掌中搓出一团火,抬手照了一下。

    就见苍白如人骨的树枝从高门顶上的缝隙里伸出来,交错纠结着,顺着高塔屋顶延伸下来。

    那些树枝像密网,网里隐约可见全是死人。

    那绺长发就是从其中垂坠下来的……

    他只是惊得愣了一瞬,就感觉心脏一凉!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心口不知为何动了起来,片刻之后,那片布料被刺破,晕开了血。

    紧接着,苍白的树枝从身体里面伸了出来,像抽枝发芽一般。

    后来,封徽铭只要想起那一天,都觉得自己几乎在高塔里死过一回。

    那种血液骤停,全身发冷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家主说:那是窥探神木的代价。

    结果他将这话说给萧复暄听,就见天宿冷冷看着他,半晌之后淡声开口道:“一派胡言。”

    封徽铭:“……”

    他还欲再说,却见天宿剑鞘一响,数百道金光照彻得整个高塔亮如白昼。

    封徽铭仰起头,第一反应是:完了,高塔要塌。

    这念头浮起的瞬间,他在木质爆裂和震动的巨响中隐约听见了一句话。

    那句话顺着气劲,清晰低沉地响在乌行雪心边。

    “神木本生于群山之巅,落花覆盖十二余里,见过的人不在少数。没人因为看它一眼就有代价。”

    “所谓代价,不过是世人强加。”

    整个二层在这句话中变为废墟,不仅如此,整个高塔都有些摇摇欲坠。

    封徽铭下意识朝从不敢窥探的三层看去,却见那里犹如一道幽深的洞穴,除了烟尘和带着朽味的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所谓的神木残相,也没有其余有关神木的东西。

    封徽铭先是一惊,接着心里漫起一股荒谬感来。

    一座空塔,唬了他百年?

    可是不对啊。

    若真是空塔,一层二层的神力又是从何而来?

    这疑问冒头时,就见天宿扫过空空荡荡高塔,忽然想起什么般沉了脸色。就见他五指一收

    那扫出去的剑意瞬间暴涨,就听哔剥碎裂声接连响起,无数裂痕顺着整座高塔的圆柱、椽梁蔓延开来。

    那些精雕细琢的木梁在剑意之下一根接一根爆开,又一根接一根垮塌下来。

    直到那些木梁砸落在地,封徽铭才发现,那些木梁是半空的,里面嵌着东西……

    那些东西在天宿如此强力之下终于显露出来,那是一些裹着白玉精的枝桠。

    怪不得之前探寻时,感觉四处都有神木的气息。

    原来,它被掩藏在高塔里。

    准确而言,有人借它的残枝建了这座高塔。

    那些裹着白玉精的枝桠落到地上,沾到尘土的一瞬间。一道通天彻地的虚影显露出来。

    那是一株几乎望不到顶的参天巨树,华盖如云如雾,仿佛落霞映彻青天。数不清的花瓣从树上飘落下来,洋洋洒洒,像隆冬天里的大雪。

    乌行雪就立在那道虚影之下、落英之中。

    他这会儿其实看不清、听不见,也感知不到。但被虚影笼罩的瞬间,他脑中闪过了前尘往事。

    第53章

    司掌

    乌行雪上一次这样立于神木之下,

    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

    那是神木华盖最盛的一年,是它同人间牵扯最深、最复杂的时候

    先前就总有人试图假借神木之力“起死回生”或是“拉回故往重新来过”,这种说法一直零零星星地流传着,

    成了半真不假的传说。

    传说本就像是蒙于纸下的火,

    起初朦朦胧胧、含含糊糊。然后某一天,

    忽然就燎到了纸面上,瞬间燃烧成片。

    于是那一年,

    这种说法一夕之间传遍四海。

    太多人慕名而来,借着其他事作为幌子、或是扯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用着各式各样浩如烟海的方式,

    借神木之力实现他们的祈愿,

    以期达到一些目的。

    而不同人的心思,

    有时候是全然相悖的。

    同一座国都,

    有人期望它长久昌盛,有人期望它早日覆灭。同一个人,有人恨至死,

    有人盼他活。同一件事,因果相牵的人所念所感也往往背道而驰。

    这些撞到一块儿便容易生出乱子,相互堆叠之下弄巧成拙,

    最终没有任何人好过……

    于是,这之中的许多人又开始心生悔意,

    用尽一切法子回到过去,妄图斩断一些恼人的关联或是改换天命。

    如此一来,便更糟糕了

    因果之下横生因果,

    人间之外又有人间。

    就像一条笔直干净的长枝上忽然遍生细枝,

    那些细枝若好好生长也就罢了,偏偏纵横交错相互纠缠……

    曾经的葭暝之野一带就流传过“鬼孩”的故事。

    说是一对兄弟少年孤哀,

    考妣皆丧,相依为生。后来流浪到了南边一座小国都城,挣扎求生之余,常常拾人残页认字学书,机缘之下为人收留。成人后双双拜入国府,颠沛半生终于安顿下来,直至终老都不曾再受什么风雨。

    这本该是个平淡但安稳的故事,没什么可流传的。

    偏偏后来横生变故……

    有一修士误入歧途,惨死之前心有不甘,豁出一切布下阵局,借神木之力回到数十年前从头来过。

    这一遭犹如平湖投石,搅乱了满塘水,以至于好好的世间又横生出几道乱线。

    于是,无辜之人横遭祸劫、命数全改,其中就有那对兄弟。

    他们没能活着踏进那座都城的大门,死在距离都城大门不足一里的地方。

    死的时候尚在年幼,身量瘦小,衣衫单薄,饿得骨瘦如柴,甚至连鞋都没有。他们死在一片断垣背后,许是实在走不动了,夜里借着残墙挡风,想睡上一觉。大的那个还将弟弟护在里侧。

    然而……睡下去,就再也没能起来。

    于是那座小国少了两位年幼的外来客,双双拜入国府的佳话也再不会有人说。

    倒是那片荒野,多了两个懵懂灵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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