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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今日陪同灵牙的不是东盱和玄英,见这位尊贵的仙子说做就做,二神吓得下巴险些掉下去,赶紧阻拦道:“仙子等等——!”“千万不要!”

    第0011章

    千年春秋认主

    陪同灵牙的两位乃是东方系的长仙,一位福仙,一位寿仙,外形乃是两位矮个子、大脑门的白胡子老头,一人拄着一根拐杖,做事缓慢、说话缓慢、笑眯眯,此时被灵牙惊得睁大了眼睛,胡子乱颤,“仙子使不得使不得!”

    此二仙年岁颇长,至今已三千余岁,在天庭这般的年纪的“开天元勋”已退居二线、不问世事。这二位不直属天庭,原乃东方泰山一派,资历很深,但实力与地位只在仙界中层,因与人间接触颇多,是泰山系的牌面人物,如今天下大乱,人间福气很少,寿数也难长,二仙的香火大不如前,帝君多有观照,若在风调雨顺之时,此二仙乃是人间争相进拜的神仙。

    福仙努力向灵牙解释:“帝君现如今在人间行走,身份是凡人,只能用凡人的方法解决问题。”

    灵牙困惑:“可帝君的力量明明并没有被封印。”

    仙家下凡惯例是封印力量、忘记过去下凡,仙根不使用术法,是因为忘记了,使不出术法,帝君显然不属于这个情况。

    福仙:“那也不能使用术法。”

    灵牙:“为什么?”

    福仙哑口,用眼神向旁边老头求助,寿仙长吟一声,温吞道:“这样说罢,神仙和神仙过手呢,好比下棋,是拿着棋子对弈,棋子是凡人,棋子们的战场是人间,神仙下凡,必须也当自己是棋子走,不能违背棋盘的规则在上面乱吃乱杀。”

    这听起来是很有道理的,灵牙点点头,随后又追问:“如果乱杀会怎样?”

    福仙肯定地答:“会有反噬。”

    灵牙:“会有什么反噬?”

    福仙又一怔,和寿仙对视一眼:“至于什么反噬……这是没法预料的。”

    灵牙怀疑地看着这俩老头,他们缺乏论据的规劝很像在骗小孩。

    寿仙琢磨了会儿,巧妙地拿真武帝君举起例子:“仙子请想,真武帝君想要把那秦善赶出去时,并未直接动手,反而是投下三锭金子,这就是神仙要学习的规则,插手一件事时要掌握分寸,摘出自己的因果。”

    灵牙:“可他还是投下了金子啊。”

    “不,这不一样,如果这金子砸中的是杜先生,难道还会生出秦善恶果吗?”

    福仙这灵魂一问,问得灵牙沉默:的确不会,那杜先生不会到处宣扬,只可能在换物的集市换成必备之物,与同行人分发。

    寿仙点头道:“秦善的贪欲害了自己,帝君这话说的并不错。神仙在人间行事的规则尺度,就在这毫厘之间了。”

    灵牙默默颔首,虽然还未参透,但是表达了对这规则的敬意,只是心底有一处被轻轻拨动了,有些道不清的失落。

    灵牙今年两百岁,仙子中年纪太小,不通智慧,对三界许多事都难以理解。

    她出生不久正逢天界大劫,那也正是人间靳朝南渡时期,天界遭逢三千年一遇的大衰退、大崩溃,锁妖塔倒塌,天界防务封印被层层突破,中原华夏维持了数百年的盛世繁华,忽然遭到被镇压势力的反扑。

    那个时候所有神仙都退了,北方各种花仙、鸟仙全部避退到南方,掌管文艺、医药、绘画、音乐的神明也都往南方避难,天庭直属军一退三千里,她父亲也退了,在神界大崩溃的时候,是真武帝君顶住了南北交接、人神交接的一线,反推住了从锁妖塔中肆虐而出的妖魔。

    灵牙记事起便是听着真武帝君的故事长大的,手握太承剑,眼窥春秋镜,名剑太承可见其法力,掌握春秋可知其智慧,法力大,智慧深,此所谓手眼通天。

    加上灵牙总听同龄仙子说起顾昉,她们总说“神仙中论有个性,真武帝君乃三界第一人,不服不行”,她也好奇于这位连她父亲都控制不住的神仙是什么样子的,她想尽办法让父亲把她塞进了真武帝君的道场,想尽办法加入了这次临凡任务,以为会有一些震撼的大场面,没想到看到的人间这样琐碎……

    福仙寿仙这俩老头神老成精,特别明白年轻一代为何如此执着于真武。

    帝君今年八百岁,不可否认职位很高,但年纪真是不大,实打实该叫年少有为。在福寿二仙眼里,帝君就是个小孩,虽然威风凛凛,那是因为这一百年来功劳太大,炙手可热,风头太盛,没有人提他六百年前的事情了,但这两位老神仙可是看着顾昉长大的啊,当即拈来一朵云彩,朝灵牙挤眉弄眼露出“来来来姑娘,我来跟你说说顾昉这小子的八卦”的表情。

    深旷的大地满是寂静,只有一辆板车骨碌碌地行驶,距离顾如玖要去的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灵牙见状有乐子听,立刻一个蛇形飘移,非常配合地卷入云朵里蹲下,抱着膝盖和两位老爷爷聊起了天。

    福仙先开口:“仙子听说过春秋镜罢?”

    灵牙:“当然知道,那是我们天台山的镇山之宝,我还用过呢!”

    福仙:“那仙子知道春秋镜镜的来历吗?”

    灵牙:“知道啊,太初混沌时睁开的眼睛,后来幻化一枚镜子,见华夏天地神人鬼,这片土地上所有孕育之物,全都在它的注视之下!这是帝君的法宝武器!”

    顾昉能震慑住天界各仙神其中一个原因也在于此。在没有进入天台山前,灵牙对这面镜子非常好奇,到了帝君道场后曾偷偷跑上天台山禁地去看——天界与人界的交界处,春秋镜的本体很寻常,只是一面坚毅笃实的大镜子罢了,大小不断变化,时而屏风大小,时而南天门大小,片口状,造型强烈却冷静,镜面后是不规则的镂空,线条古拙,像是长满铜绿又剥落的门板,像瘠瘦的田埂,像蓄满络胡髭的潦倒男人,中间有一只粗厚的眼睛,看着它,像是在与千万年的岁月对视。

    ——那就是太初混沌时的眼睛了,它在天上的时候就像是在呼吸,日出睁开,日落闭上,缓慢地随着天地运转的节奏吐纳、呼吸。

    它还会根据外界发出声音,有时候是捏着鼻子在水中吹泡泡的低沉声响,有时候是流水在田埂落差中哗哗流淌的声响,有时候会发出夏夜里蟋蟀快速抖动翅膀的声响,镜中有千万条红线闪着光晕,触摸时那线会从指缝中漏出来,自由地在半空中摆动,一会儿高举,一会儿低略,明亮服帖,流畅无比,像无数纯真的灵魂。

    天台上的是春秋镜的本体,除此之外,顾昉还随身携带着它的分身,那就像普通的铜镜了,握感厚重,线条古拙,镜面闪动着尖锐的光芒,因为一百年前春秋镜崩溃碎裂过,至今还没有完全复原,边缘磨损严重,还缺了一块镜面,但哪怕如此也不妨碍它是三界数一数二的法器,毫不起眼的造型中蕴含着朴拙平实的上古力量。

    寿仙说:“春秋镜里有天地最本源的力量,里面包含三界中非常宏大的循环,遇到大死亡时会脱落,遇到大发展时会扩张,里面不同颜色的线代表三界不同生灵,百亿生命在里面交错生长,幽密难测其深,复杂难究其广,不可推论,不可参透,无法理解,无法想象,无以言表,是天道中的天道,未知中的未知。”

    灵牙撑着膝盖反驳:“不对,帝君可以理解!”

    寿仙长叹一口气:“你说的对,这种情况直到八百年前顾昉降生。

    “春秋镜力量庞大,俯视古今,但它并不是件武器,是顾昉的出现,把它变成了武器……

    ·

    顾昉专心驾车,没管东方瀛洲系的老头在背后说的悄悄话。

    他这几百年在人间的行事的确是按照法则来的,不泄露自己的身份,不无故伤害凡人,不道破天机,不直接推动因果,他不会觉得很难,哪怕只用“凡人身份”也足够他应对大部分凡间事。

    他先是驾车来到一座府邸,这是如今匈奴单于台左贤王刘丛好兄弟颉斛的住宅,将包裹中的衣服分给五个少年让他们装扮一番,自己也换上从何庭芳那里要来的衣裳——顾如玖从小树林走出来的时候纪成陵险些没能认出他来,绣着精美刺绣的宽大袍子,华服长缨,峨冠博带,从容不迫的举止抽拔出他高贵潇洒的气质,好像天下的珍宝都应该堆到他的眼前。

    纪成陵看得发愣,顾如玖走到他身前,问:“还记得匈奴话吗?”

    纪成陵点点头:“记得。”

    顾如玖指了指那宅邸,指挥道:“你去叫门。”

    纪成陵拍门去了。

    很快,开门探出头的是胡儿,见到纪成陵这个也是胡人样貌的,用不通畅的汉文问:“你谁呀?”

    纪成陵让出身后的顾如玖来,用匈奴话回答:“上郡氐族单部顾如玖,给颉斛大人送珍宝。”

    府内的颉斛听到传报也很奇怪:顾如玖?这是谁啊?送珍宝?送什么珍宝?

    但这人籍贯开头这个“上郡氐族单部”很不得了,这是当今匈奴刘元皇后的姓氏,因为有氐族单部这个老丈人的支持,刘元去年十月才下定决心登基称帝,在匈奴五部有很大影响力,既然是“氐族单部”,又是“送珍宝”,那见一面无妨。

    顾如玖和五个随从少年很快请进府中。颉斛瞧着来人,为首的男子是一等一的气质容貌,衣着华美,身材有力修长,双目有神,有摄人心魂之相,身后跟着五位不伦不类的少年,四汉一胡,有些古怪。

    颉斛问:“先生有何宝所献?”

    顾如玖笑着答:“献连城之计,救大人性命。”

    堂上勇士忽然拍案大吼,怪他这汉人大言,问他是哪里来的疯子,颉斛任凭身边人的大吼大叫,观察好一会儿顾如玖的反应,见他神态如常,这才撑住下颌制止身边人,朝顾如玖抬抬下颌:“那你说说。”

    顾如玖振了振衣服下摆,绕行到桌案后盘腿坐下,蓝麻子等人刚刚遭了那一通骂有点腿软,还是纪成陵最先反应过来,随着顾如玖走到他身后,其余四人这才想起跟随。

    顾如玖没有管他们,开口问:“大人,如今匈奴五部受困洛阳,您可知五部为何四面受敌如此狼狈?”

    颉斛:“为何?”

    顾如玖:“因为洛阳乃是天下之中。匈奴明明是外族,却要接汉室的天命,统续不伦不类,胡人不同意他,汉人也不同意他,所以才四面受敌,单于台左贤王刘丛是你的兄弟,如今在荥阳驻扎,您若是真朋友,就该早早与他说清楚其中关窍,与他一起劝谏陛下,不如退回并州,徐缓图之,不比如今架在火堆上烤要好?”

    顾如玖说话似乎带着某种魅力,只要他开口,人就会情不自禁地听下去。

    四名汉人少年刚刚还很紧张,不断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破绽,但是顾如玖一开口,他的气质、腔调、声音混合出了一种安定说服人心的力量,他们竟然忘记了刚刚的小狼狈,认真地把顾如玖的话听了进去,同在身后的只有纪成陵心头一凛,听完惊得险些一屁股坐下,心道:就这?顾如玖你这话说得也太不经修饰了吧?这么说傻子也不会信啊!

    可在短暂的沉默后,那位颉斛大人竟然拍了拍坐床,激动道:“顾先生说的有道理啊!”

    纪成陵:?

    纪成陵谨慎地看了颉斛一眼,生怕将自己的情绪泄露出去。

    只见这位颉斛大人像是寻觅到珍宝一样从上首绕出来,主动来扶顾如玖,热切道:“刘丛是我兄弟,但我笨嘴拙舌,许多事想到了也说不清楚,先生这些话说的有道理,不如与我同去荥阳与我兄弟说!”

    纪成陵瞪大了眼睛看这位颉斛大人。

    顾如玖维持着他成竹在胸的笑容,行了一个匈奴人的礼仪:“求之不得。”

    其余四位汉人少年似乎都觉得顾如玖说的没问题,缓过劲儿想着:妙啊!这样岂不是可以直接骗匈奴自己释兵权,主动离开洛阳这个地方!单凭口舌退敌,的确好手段啊!他们看向顾如玖的眼神越发的梦幻崇拜,一路晕乎乎地被送上了去往荥阳的车驾,只有纪成陵跟着顾如玖在一阵阵地茫然,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吗?顾如玖这次手段的拙劣得根本谈不上用计,为什么颉斛这也能相信?顾如玖没有说什么吧,怎么就能把人忽然说来感了呢?

    颉斛连夜命人赶往刘丛军营,车驾上还在与顾如玖探讨如今朝中局面,纪成陵在旁无声地伺候着,直到看出这位颉斛大人是真信了才松懈下来,又无奈又好笑地将暗中握住的刀柄松开。

    颉斛府中的车马脚力极好,月亮还不上中天,他们已经一路飞驰进荥阳军营,下车后只见营帐火把重重,层层叠叠的胡人营帐拱卫着中军大帐,一派军旅肃杀,蓝麻子等人下车后不敢左顾右盼,顾如玖对他们说:“你们四个在外面等候,我和纪成陵进帐见人。”

    蓝麻子本也不想面对匈奴的单于台左贤王,但想到离开顾如玖心头难免畏惧,顾如玖安抚着对少年说了几句,无非是“事情已定大半,会很顺利,无需担心”一类,纪成陵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顾如玖哄完那四位,与他并行入账,顾如玖这才用只有他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听出来了对吧?”

    纪成陵抓住顾如玖地手,紧张地握了一下。

    顾如玖笑了笑,感受到了他的回答,轻轻挣脱他的束缚,自言自语般道:“起于卑微,天资若此啊。”

    纪成陵的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挤着声音问:“你有应对之策吗?若是没有你早说,我带你杀出去。”

    他的眼睛急迫而真诚,在纪成陵眼里,顾如玖骗住颉斛有运气的成分,可他们即将正面交锋的是匈奴五部的二把手,是匈奴能征惯战的将军,顾如玖即将面对的绝不是一个人,一个方向性的建议势必要一群将军讨论,这样拙劣的话术,只要过过几轮,必然出现问题。

    顾如玖看了纪成陵一眼,心道这孩子的确是太小了,十几岁就要见这样的场面,未免拔苗助长,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微笑道:“成陵,别把他们想得多了不得,不是所有台面人物都是高端玩家。”

    ·

    军帐里,刘丛等将军还未到,因颉斛的缘故帐内已摆放好了酒菜。

    顾如玖瞧着桌上的羊腿甚好,香气扑鼻,油脂欲滴,想到纪成陵下午便吃不下东西,悄悄用小刀割下一块递过去:“喏!”

    纪成陵摇头。此时他压力重重,哪怕给他吃仙丹也是难以下咽。

    顾如玖却不管,一手叉着芳香的羊肉,一手接着那油,一个劲儿地往他嘴边送,纪成陵无奈,低头把那口肉叼进嘴里,舌尖舔到冰凉锋利的刀锋。

    顾如玖满意地点点头,用个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大事当前吃不下饭,这是不对的。”

    然后俯身又飞速割下一块羊肉,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劝吃:“来!再来一块!”

    第0012章

    敌帐色邪吟戏

    顾如玖神色如常,根本不将即将面对的放在眼里,纪成陵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希望那位左贤王物以类聚,和他的好兄弟颉斛一样好骗。

    很快,刘丛夜间巡营结束后进了帐,身后跟着的一众副将,他们纷纷与颉斛打招呼,显然是听说颉斛来了才摆出宴席,纪成陵无声地去看打头之人:刘丛,去岁长平古战场与靳军接触的统帅,一战狂杀一万九千人,一路将匈奴五部推出并州推到洛阳,个头不高,但目光明亮,太阳穴鼓鼓地撑着,那气势,那走位,雄赳赳气昂昂,一脸的虎虎生风。

    待各位将军落座,颉斛先介绍:“王爷,这位是我汉人朋友,他有计策献给我王。”

    刘丛进帐时已与顾如玖和纪成陵对视过,此时目光转了转,沉声问:“哦?是何计策?”

    顾如玖从容地跪坐起身:“解洛阳之围之策。”

    说罢反问:“洛阳之战已牵连数月,不知道陛下与王爷可有退敌之法?”

    刘丛抬手,示意他说。

    顾如玖:“陛下自从去年十月洛阳称帝以来,四方攻击不断,陛下的想法是好的,改了汉人姓名,善待汉人百姓,欲接过汉人统续,但是想如此征服汉人,信心未免太大。我是汉人,最懂本族想法,陛下以胡人之身,当汉人天子,步子迈得太大,若不是定都洛阳,还不至于引起如此多的反扑,这也是何庭芳为何会在洛阳城外纠缠不休的缘故,陛下若想摆脱纠缠,实在应该退出洛阳,回到并州……”

    “一派胡言!”

    帐内忽然有人震喝一声!

    顾如玖轻轻一顿,平静地转开目光看了那位出声的老将一眼,不露丝毫惧色,紧接着又看向上首刘丛继续道:“王爷,想必您也清楚,洛阳盆地无利可图,现在陛下占据着一城一地,只是看着好看,实则损兵折将打着孤立战,洛阳城外势力交错,这样苦苦支撑又能支撑多久呢?倒不如退上一步,以谋匈奴万世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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