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纪成陵:“哦。”纪成陵口气自然地追问:“那他是什么?”
顾如玖非常淡定地答:“几百年前养过的手宠。”
众人:???
第0018章
刘元陨落未央
紧那罗一介寒泽大妖被真武帝君漫不经心地划归进了宠物范畴,多说一句他好似都觉得无聊,此时人间的战场已经交手进入了下半程,纪成陵刚刚那一箭射伤了刘元,刘元虽然未死,但亲信众人已陷入大乱。
洛阳城中何庭芳部在顿兵两个月后彻底放出士气,匈奴兵从最开始乱了阵脚后很快稳住,两边都是超级战斗力,因为顾昉亲手抹平了天时与地利的差距,骁勇的匈奴精锐与汉人中的兵尖子堂堂而战,逼出了城内最壮丽群雄争锋——这也是北方十年积淀很多名将的最后之战。
乌孙从塞北赶来的铁骑对决的是匈奴部一直先登冲锋的,何庭芳部的战将巩浩歌持续稳定输出,此战最先冲垮了正面的洛阳城门,匈奴部的大力士一身铁甲一百斤重,所击者破,所挡者服,最强悍的中原战士也扛不住他势大力沉的一招,战前异军突起的夏浙修小将在洛阳宫城与外城的几道城门中穿插直进,出入冲击,在几道城门孤立无援的时候稳住了局面,拖延住了时间。
在洛阳城内战场最焦灼的时候,一直在刘元、刘丛身边的颉斛主动提出要去收上阳宫门,请陛下快快从西侧门逃脱。
这位颉斛就像是暗中缩在洞穴中磨砺爪牙的老鼠,窥测到了时机,刘元颔首,同意颉斛带一百人手去守上阳门,颉斛领命而去。
待颉斛走后,刘元对弟弟道:“此人狼子野心,背叛我兄弟二人注定是他,你不要走西侧门走,快从东侧门逃。”
刘丛不肯走,直到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一次是败在了哪里,坚持要为兄长断后,让兄长先走。
刘元捂着腹部的伤口说:“我今日难逃一劫,逃也无用,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共死,来日你若能重整旗鼓,接替我的遗志,我身后名不必为天下所笑。”
刘元是个很有脑子的人,若不是受了箭伤难以逃亡,他一定会走,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把机会让给了他的弟弟,这个一直否认拒绝他纲领的至亲,他将用性命给他上这一课。
刘丛领人悲愤而去,刘元对颉斛的判断一点不错,颉斛并未守卫城门,而出出上阳门后泄露刘元刘丛的行踪,引何庭芳主力进入洛阳皇城,一路上对何庭芳极尽谄媚。刘元于前殿广场与何庭芳相遇,刘元且战且退,未央宫前广场阔大巍峨,两兵交接后,刘元一路退至未央宫中。
整个过程刘元一直都有很多机会逃跑,但是他一直没有跑,一直在用自己吸引住何庭芳的主要兵力。
一阵嘈杂,厚重的宫门被人撞开,一群引弓执剑、挥戈拥盾的士兵涌入了这座曾经长时间占据北方权力巅峰的最高殿堂,何庭芳的心腹部队与刘元的嫡系亲信怒吼着交手,震得两廊的铜钟玉磬也跟着轰鸣咆哮,吼声回荡洛阳城正上空。
刘元几千人越打越少,到最后再无法翻盘。
刘元提剑而出,提出要和何庭芳堂堂而战。
英雄末路激出他血性刚猛的一面,刘元脱下天子的袍服,摘下了冕旒,回归为一名战士。
这个时候何庭芳与何庭芳的下属才发现刘元个头不高,甚至在汉人堆里都算是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的矮大家反而看出了一位草莽英雄的气势。
一个是从漠北苦寒之地一路杀出在中原开创出一条前无古人路的胡人天子,一个是被国家抛弃一人一马在乱世中拉出一面大旗搏出兵强马壮的北方灯塔,乱世第一轮战场上艰难拿下绚丽果实的两个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不用对杀得多利害,只要交手,就是恢弘一战。
刘元在几个回合后很快体力不支,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大殿上充斥着他扑哧扑哧的呼吸声,肮脏的血污迸溅到他的战袍和发白的须发里。
何庭芳看着这位对手,说:“当你坐在这个宫殿立起匈奴的名号起,你注定是集体汉人的死敌。我敬重你是草原的英雄,你受伤,我不乘人之危,坦然受死吧。”
刘元闻言拄剑而笑,仰天唏嘘,身边亲信在何庭芳大军层层围逼下全军大哭,洛阳的宫廷中传出草原的铿锵古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野地现牛羊,刘元亲自领唱,声音哀痛绵长。
他身上多处负伤,仍转身踉踉跄跄往殿中阶梯的最高处走,走了几步,失血不支,长刀落地,他又不屈不挠继续往上走,众人眼见着这个小个子断断续续、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未央宫阶梯最高的王座,歌毕,他坐下,对亲信说:“朕没有办法将你们带回去了。”
之后,万箭齐发,箭簇尖啸着结束了刘元的一生。
当日,殿中匈奴兵十之七八全数被何军所杀,中高军官不降者高达三百余人。
刘元来得太早,顽强地崛起又迅速地凋零,惨烈悲痛的乱世还未相融,他率先用生命与这片土地进行猛烈的碰撞冲击,最后难免落得嘲讽与悲哀的结局,这位华夏第一位的胡人天子,须发皆张地倒在汉人的王座里,死时仍目若耀电,鲜血流满了他身后的椅背,好像一座华美墓碑,致敬他一生的悲惨与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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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深深。
玄帝殿中,顾昉左手拈指,侧着头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蓝麻子呼唤他,他这才恍神般将目光回转回来,问:“杜先生找到了吗?”
蓝麻子摇头。他们全问了,梨花说杜先生最后跟他们说话是问一面镜子是谁的,之后便不知去哪了,此时不论是玄殿诸神还是流亡队伍都找了一天一夜了,那个跛脚的文弱的男人迟迟没有现身,顾昉知道是杜先生主动藏起来了。
流亡队伍自顾昉带五个孩子回来说何庭芳胜了,刘元死了,各个群情激动,纷纷说要去洛阳,等不及了!他们经历了太久的国土丧失、纲常沦丧的难明长夜,现在终于看到了转机,翘首盼望着那位何将军能点起照彻北方的明灯。
众人中只有纪成陵不知道该如何高兴,倒不是他对刘元有多浓烈的感情,只是他眼见着胡人政权是如何被运作覆灭的,这里面的警示教训,多少让他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众人很踊跃问顾昉:“何将军既然赢了,我们是不是能去洛阳了?”
蓝麻子插嘴道:“我们算不算立功啊,能不能讨到什么封赏啊。”
顾昉回到玄帝殿前还是抹掉了蓝麻子四个少年的记忆,只留下他们与自己奔波颉斛府上、刘丛军营、上阳宫看政变的记忆,一是害怕他们乱说话,二是怕给孩子留下不好的影响,但蓝麻子虽然忘记了顾昉的帝君身份,但对他的仰慕还本能存在,顾大哥长顾大哥短地叫,顾昉说啥是啥。
顾昉只能先安抚:“再等一等,等杜先生回来我们再去不迟。”
少年嘟囔着怨言:“对哦,杜先生不见了,可是杜先生腿脚不好他能去哪里啊……”
顾昉无言地看着少年们抱怨。
神仙有时候很难以理解凡人简单的快乐,凡人好像觉得觉得赢了就行了,分毫不想何庭芳如果守不住洛阳会怎么办。顾昉无人可说地抬手扒拉扒拉案头的水果,抓过来两个,分给纪成陵一个。
“顾大哥!”
蓝麻子制止他,指着他嘴里的山果:“这个是真武帝君供奉的!”
顾昉一愣,低头看了眼,确认自己没拿错:“……啊,我知道啊。”
这流亡队伍好像觉得冥冥中真武帝君在保护他们,不然怎么会到了洛阳后一切顺利,所以主动的采摘了山里的果子放在他的案头。
梨花耿直地说:“这是供品!不能吃的!”
这一句把顾昉弄尴尬了,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地拿着果子,心说我要是说真武帝君的坏话他们不会生气吧?想来想去,他苦笑说:“只是一颗果子而已,他不至于这么小气的吧!”
蓝麻子强硬地走过来,不知怎地,他好像对这个庙宇里的神明特别的尊敬,抢过顾昉的果子重新放回案上,责怪道:“那也不行,顾大哥你心不诚!”
顾大哥很受他们尊敬,但顾大哥再好也不能跟真武帝君比!
真·真武帝君看着自己吃了一口还没吃出滋味的果子,又看了看自己那个高耸庞大一点不像的塑像,又气又笑地想:蓝麻子算你狠啊,我不该抹你小子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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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拿着果子的纪成陵一声不吭,完美躲过蓝麻子的集火。
等众人不再注意,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果子塞进了顾昉手里。
顾昉一怔,紧接着露出个得意的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第0019章
白发孤臣颓唐
真武帝君在凡间小孩面前吃瘪也就算了,一连几日被自己的副将也吵得心烦。
东盱说:“乌孙带着人来了,但是他们世子又走了,跟何庭芳交涉得好像不太愉快。”
玄英说:“程万三万势力来投奔,他们也不太满意,也走了。”
济河水龙冰夷说:“颉斛跟何庭芳要了三千队伍去追刘丛,颉斛狼子野心,何庭芳怎么能给他兵呢,一千也不该给啊!”
淮河鼍龙小黄说:“对,颉斛这人狼子野心,他能算计刘元刘丛,也能算计何庭芳!”
江渎蛟龙青背说:“还有何庭芳给夏浙修的封赏就是在乱给!夏浙修是有里应外合的功劳,但巩浩歌可是先登啊!他把夏浙修的母亲都封赏了,巩浩歌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啊!”
河渎火龙赤髥说:“洛阳的民房坍塌何庭芳也不派人修,好多政务都在耽搁。”
四条龙和两位将军热烈地交头接耳。
冰夷:“你们说这人最近是怎么了啊?没有杜为,他也不至于出这么多的昏招啊!”
小黄:“帝君您有空去看看吧,现在何庭芳像被下降头了!”
顾昉心烦地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这批手下深得凌霄殿里没事儿找自己的茬、不干事儿光挑错的真君精髓,恍惚了半天,才询问:“何庭芳陷在美人珍宝里了?”
几条年轻的龙摇头:“那倒没有。”
顾昉疲惫说:“何庭芳是人,千头万绪,有些事没周全到非常正常,去找杜为吧,找到杜为便没有那么多事儿了。”
何庭芳的实力顾昉一直都是不担心,这么多年,他远离女色,求贤纳谏,警惕小人,爱惜民力,精准判断,一路表现良好,无可挑剔。只要他自己稳得住,妖魔围身也都是大护法,再坚持坚持,找到杜为就好了……
按照顾昉推演的正常的发展,何庭芳在稳定局势后会在洛阳召见各级求见的人,这十日的窗口期是杜为的机会,只要这两个人见面,何庭芳这个铁胆猛汉注定会被杜为吸引,他会令何庭芳如获至宝,杜为也将会以“客卿”身份为何庭芳制定合适的内政改革计划,带来适应何的方针、路线,以实广虚土地,选贤任能,厚赏选练之士,统一胡汉民俗……帮他渡过这段看似光鲜,但是最危机四伏的阶段。
何庭芳会逐渐朝杜为倾斜权力,杜为也绝不会辜负他的慧眼识才,顾昉后续的天时已经铺排好了,只要两个人携手走到一起,他会在他天界掌权期间给出百年未有的机遇,令他们再造北方国土。
顾昉不断地在自己的神殿里踱步、思索,这几日他将春秋镜的因果线推衍上百次了,就是找不到杜为,替身竞品也找不到——人间台面上的顶梁柱太稀少了,人才短缺成这样,顾昉恨自己不会大变活人。
当晚真武帝君偷偷去看了何庭芳一次,思索后,他入了何庭芳的梦,变作一位老翁,朝着梦中还在案牍劳形愁眉不展的何庭芳劝解道:“将军勿急,助您之人即将到来,还请切勿放弃。”
说完后化作一缕青烟离开。
在日子一天天滑过,第十日,也是何庭芳会见最后一日,顾昉安静地站在玄帝殿中。
玄英有些慌张地进到殿来,吞吐道:“帝君,何庭芳身边出现了一位琴师。”
顾昉没明白地回头:“出现就出现了,怎么?”
玄英为难道:“何将军对他一见倾心,听他弹过一曲后,不理军务了,军中心腹都不再见了,这三日与他在一起……那人,”玄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人好像顶替了杜先生的位置。”
顾昉霍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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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掌管音乐的神明在百年前南渡后,北方已经很少有汉人会乐器了,琴与编钟在战乱中失传,乐师更是难寻。
未央宫中的大殿上,红烛编织出动人心魄的影,一位清瘦的中年琴师正在挑弄古琴,那声音清脆悦耳,滑如滚珠,又如金石之音,绵绵不绝。
顾昉没有看到什么荒淫场景,只有琴师坐在客卿位弹奏古琴,何庭芳在一步外枕着软垫卧在地毯上,听着古琴音入眠,不像个所向披靡的将军,倒像个需要母亲安抚的婴孩。
顾昉进入何庭芳的梦境,看到何庭芳窝在琴音中,轻声问:“将军意气消磨了吗?”
何庭芳恍惚中回头,刹那间好似回到洛阳未央宫里,他不认识身披彩缎的顾昉,却对他知无不言:“我殚精竭虑十余年,翻过一座大山,发现眼前还有另一道大山,我老了,我累了……”
大胜后的何庭芳没有任何的意气风发,他坐在未央宫华贵的宫室里,看着高妙的摆设,美丽的女子,听着环绕周身的琴音,只有无尽的虚无与悲怆:“我,何庭芳,起于卑微,关东积水河边不足百户的村子是我的家,如今授封镇北将军,手握三十万精兵,统带关东与洛阳之地……我累了,我早就累了,从靳朝南渡起我就在硬撑,聪明的同僚早或南或北换了富贵,只有我在关东孤立无援撑了十余年……十余年啊……这座我曾经想也不敢想的洛阳,军功、名望、兵权,原来我也能住在这里……这真让人难过,这全不如卞雅为我弹奏一曲。”
说罢他起身抽剑,在一轮明月的照耀下拔剑起舞,梦里他没有选择和心腹在一起,没有和老师在一起,没有和副将在一起,只和琴师在一起,两个人一人弹琴,一人舞剑,何庭芳长歌行吟,精神离散,非常哀痛地在唱歌。
他在唱。
孤臣白发、忆旧村,
今宵梦醒、殿上人。
北地寒多、南城暖,
满城青冢、皆黄昏。
琴师配合着他的招式,音调逐渐转急转密,好像是他天然的知音,顾昉不再和何庭芳对话,脱身而出。是他失算了,他以为杜为如此大才,哪有替身?何庭芳命中此时注定有一人闯入他的生命,为他的人生转向,没想到根本也不需要什么策士,而是琴师。
“这人废了。”顾昉心中已经明白了。
没有他里应外合的插手,匈奴刘元一代雄主绝不会崩溃得如此之快,但顾昉插手后,他一心扶植的何庭芳却从另一个方向走向了崩溃。
紧那罗那天说:“放弃吧,师傅,你赢不了天道的,你太爱插手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