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印象里的向老太精明市侩，四十多岁还年轻，打扮得干净利落，是一等一的勤快人。现在人老了眼睛浑浊，背佝偻着，满脸皱纹头发全白。
也对，分家十八年，向老太都六十多了，能不老吗？
原本还因为苍老的亲娘来找他，向红旗的心里难免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不管怎么说，向老太把他拉扯到二十多岁，这段儿时记忆里是有母子之间脉脉温情存在的。
结果向老太一出口，向红旗立马铁石心肠。
“……儿啊，你大哥就这么个女儿，看在你大哥照顾你那么多年，死者为大，就让你媳妇去照顾下瑶瑶坐小月子吧！”
向红旗眼神冷淡下来，甩开亲娘的手就走。
他就知道，好事根本不会轮到他，只有麻烦事才会摊到他头上。
尽管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痛。
面对二儿子决绝的背影，向老太感觉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说不出来。
有点像当年失去了老三向红武和孩他爹的感觉。
向老太有点慌，甩了甩头，把那可笑的想法甩出脑海。
咋可能呢，那是亲儿子，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天生就该对她爱护备至，只是被坏媳妇牵着鼻子走了而已。
选择性忽视了她对向红旗造成的伤害。
她不死心，上去缠住儿子，在上班的高峰期大声呼喊：“你不能出息了就不管娘啊！大哥死了，你是长子照顾家里不是应该的吗？！”
尽管上班重要，还是有不少人放慢了步伐侧耳倾听。
反正人群里还有不少领导在，只要领导也迟到，自己稍微跑快点，比领导早到几步就行。
迟到是不会迟到的，吃瓜也重要。
向红旗愤恨地转身，捏住拳头双眼赤红：“你们还要不要脸！是谁一个月20块签了断亲书，要我好好说道说道吗？！”
众人哗然。
开什么玩笑，一个月20块这档次的赡养费，一般人根本扛不住。
肯拿出这个价格，还说人不照顾家里，那真是耍流氓了。
眼见向红旗脱离掌控，向老太豁出去了，干脆往地上一滚，开始耍无赖。
她一边滚一边哀嚎：“哎哟我不活了，儿子不孝啊，他不管老娘死活，就自己过快活日子啊！”
说的比唱的好听，还带了点调子，跟唱曲似的。
这一出吸引的人越来越多，向红旗根本出不去，只好额头爆出青筋，忍着怒气低声呵斥：
“闹啊，那我日后一分钱都不给了！”
向老太在地上滚得欢快的身影立马坐起来，一边使劲拍着大腿哭诉：“大家评评理啊，这不孝子不给老娘养老，他丧良心！”
老人看着是挺可怜的，地上滚几圈头发衣裳全乱了。
围观的人却发出嘘声。
有人还大声耻笑：“得了吧你老虔婆，别把大家当傻子，一个月20块，养三个老人都绰绰有余了！”
在场的人都纷纷声援向红旗。
20块一个月的赡养费，在场的人没一个能拿出来，谁家不是孩子多用钱的地方也多？
养老要是真按这个标准卷起来，谁吃得消？
两个年轻人奉养两位老人，年轻人中有一个是临时工都完蛋，因为临时工的月工资才15块，工资都不够养老人的。
就更不用说年轻人怎么过日子，喝西北风吧。
一般一个老人给个五块才是常态，在乡里住的话还能更省一点，这都够用了。
要知道每月20块，那可是一个正式工不吃不喝才能给的起的啊！
要不是向红旗努力琢磨技艺，拼尽全力拿下六级工，他都养活不起六个娃。
结果向老太沉寂十几年，上来就让张及第去给向瑶瑶照顾小月子？
他要是答应了，那就是天下第一号的傻瓜！
且不说向绵绵被打伤头部的新仇，就是十八年前的旧恨也让人咬牙切齿。
谁爱答应谁答应！
向红旗根本忍不了一点，他没有忘记出生才一个多月的向立民是怎么去世的。
他死死瞪着地上的向老太，语气森然：“我们早就写好断亲书，闹一次就断三个月的赡养，接下来我们不会给钱了！”
那可是整整60块！
向老太一时心痛的无法呼吸，捂着胸口难受。
她看着儿子大步流星地走远，不敢相信最孝顺的向红旗居然对她这么绝情。
想当年，她把灾星向立民摔死了，这儿子也才闹分家，还肯给高额赡养费，明明是对家里有顾念的啊？
前些日子又经历了老大去世，送向瑶瑶来考老师，在屡次试探下，向红旗对她这个娘应该极度渴望亲情，怎么就甩手走了？
第287章
断三个月赡养费
向红旗对亲娘有没有亲情呢？
有的，他自小就被亲娘忽视，被调教得唯母亲是从，根本没有想过反抗。
向老太是PUA的一把好手，擅长苦难教育。
当然，这个年代还没有这个词的概念，但是向老太的行为非常贴合这个定义。
她甚至把这些教育当成了口头禅。
也就是每天给向红旗灌输：娘为了你才放弃巴拉巴拉……娘为了你好才巴拉巴拉……
从小开始，只为打造儿子奉她为主的围城。
一张白纸样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他们对母亲只有天生的依赖崇拜，并不会怀疑最信赖的人有什么样的动机。
被这样教育长大的向红旗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样的大孝子。
甚至不止向红旗，刚去世的大哥向红文、十八年前逝去的三弟向红武都是一等一的大孝子。
只有小儿子向铁柱得到了一点难得的母爱，没有那么死板。
十里八乡都夸赞向老太好命，四个儿子个顶个的孝顺，让向老太在村里骄傲的挺直了腰杆。
哪怕跟张及第结婚了，都阻挡不住向红旗孝顺向老太的步伐。
婚后八年，即使向立国、向美美、向立党、向立华、向丽丽这四胎五个娃接连出生，他依旧死心眼孝顺亲妈。
张及第在其中做过多少努力都没用，这男人一根筋。
转折点是向立民的死亡，这一刻，向红旗才深刻认识到亲娘不爱自己的事实。
生死关头这种大事，向红旗才看清母亲的偏心。
或许应该说，他长到这个年纪早就看清了，只是蒙住自己双眼不想看清。
在张及第哀恸欲绝时，向红旗才坚定了分家的心思。
但是当时孝道太重了，他只能答应净身出户，外加每月20块的赡养费，大出血才换来断亲书。
不然向老太根本不会同意。
断亲书约定的是两家再无任何干系，不能主动牵扯，牵扯一次就断三个月的赡养费。
向红旗这边的约束则是每月10号之前，20块赡养费要给到向老太手里，否则就要加倍，月底之前给40元。
这份断亲书维持了十八年的和平。
向红旗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他万万没想到亲娘会来这么一出。
回老家给大哥奔丧时，向老太避而不见这个儿子，两人并没有碰面。
向老太是为了拿捏儿子，想让他服软求见。
担心了一路的向红旗则是松了口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生他养他但是十八年不来往了的亲娘。
在这种诡异气氛下，向红旗就只是给大哥守了头七，别的什么都没做。
结果临行前，被不甘心的向老太塞了向瑶瑶来试探。
向红旗在族老们的大道理围攻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带上侄女来县城。
那是为了全村有个老师，能给村子里带好处，他掂量了下轻重才把人捎来县城。
接下来的事大家也知道了，在向瑶瑶的野心中，就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着向老太还指望张及第给侄女坐小月子，觉得荒谬可笑。
一家人当然要帮，可他们算一家人吗？
断亲书上那么明显的老死不相往来，向老太是凭什么觉得他会顾念亲情？
破例一次带上向瑶瑶就已经全家不得安宁，向红旗绝不会再踩火坑了！
当天下午张及第下班回家的时候，向红旗就特意交代了，接下来三个月的赡养费不用给了。
张及第安静点头，她不用问缘由就知道是老家来人找麻烦了。
从向瑶瑶进县城工作，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和老家的人能彻底分割，这十八年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但愿这些灾星赶紧走，别来沾边。
另一边，老胳膊老腿的向老太正慢吞吞回医院。
不比年轻时候撒泼打滚没负担，老了在地上滚滚都浑身痛。
她捶着腰腿，回到向瑶瑶的病房时刚坐下，看到忙碌着洗洗涮涮的陈大丫就来气，一脚踹向大儿媳的小腿：
“你要死啊，没看到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来扶一把！”
陈大丫已经被压榨近四十年，根本没有反抗的心思，赶紧给老佛爷按摩腰腿。
她神情麻木，丧失希望的面容看起来比婆婆还苍老。
向老太被按摩舒坦了，这才满意一点：“就是个没用的，一句好话都不会说，跟个棒槌似的！”
日常挑刺，这样才有进步的空间。
陈大丫没吱声，但是手法按摩得更勤快了。
满意的闭上眼，向老太勾起嘴角，这才是婆婆该过的好日子啊。
就是可惜不能磋磨张及第那个贱货，大儿媳都使唤出花样来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向老太完全没担心二儿子会断赡养费。
她自以为拿捏住了向红旗的爱母之心，根本没想过孩子能逃出手掌心。
第288章
楼梯上的官司
不过也没事，向老太迟早会知道伤透孩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就从这三个月的赡养费开始吧。
向老太还浑然不知，她忙着和大儿媳给向瑶瑶伺候小月子。
也不能这么说，忙碌的只有陈大丫一个。
向老太是没吃一点苦头的，嫌弃医院打地铺太硬，她立马去医院附近短租了房子。
有需求就有市场，医院附近短租房还挺多的。
钱也不用担心，这十几年间向红旗雷打不动的每月20元赡养费，就能让向老太过得格外舒坦。
向老太在家具齐全的房子里满意睡着。
于是昏迷的向瑶瑶就全交给了亲妈陈大丫照顾，向老太做个样子每天看望两下。
这都是对孙女的爱了，别人想请她看望还请不动呢！
可人有时候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尽管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向老太还是把自己折腾得跟向瑶瑶一个待遇。
可能兜里钱太多了，想去急救室为国家添一点贡献吧。
向瑶瑶小产后大出血，住院几天后还没明显好转，就一直住着养伤。
期间江家宛如死人，没有一点动静。
要是生下来一个男娃娃，这会儿保准江家人捏着鼻子都要来给她伺候月子。
可惜美梦成空，那还说个屁。
向老太每天睡到自然醒，悠哉悠哉来医院看向瑶瑶，和隔壁床的人唠家常唠得火热。
有时兴起，还买点瓜子嗑嗑。
结果有一天下午，她进医院上楼梯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说：“急救，楼梯上的人赶紧让开！”
向老太没当回事，她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有人敢撞她不成？
她充耳不闻，根本不避让后面的人。
甚至出于一种莫名的歹毒心理，故意占着楼梯中间不让人走。
抬担架的医生护士们忙的要死，急切救人，根本没想到向老太居然这样使坏。
他们说了好几遍，向老太都不让，还尽往中间走。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干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是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脑回路。
来来回回耽误了两分多钟，眼看着担架上的人气息越来越弱，谁都看得出不能再耽搁了。
家属在旁边急的要死，就把向老太推一边。
也不能说推，顶多就是大手一挥，胳肢窝夹着老太太挨住扶手栏杆，让医生护士们抬着担架先走。
向老太哎哟哎哟喊了两声，纠缠着想让家属赔钱。
她倚老卖老惯了，平常也没少做这种坑人的事，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还挺熟练。
在农村，别人少不得要赔她半只鸡、几个鸡蛋的。
现在在县城，她还收敛了点，就要十块钱看看胳膊腿吧。
病患家属被向老太扯住，伸长了脖子去看急救室，想知道家人的安危，却根本走不脱。
两人就在现场吵起来了。
一吵就是近半个小时，实在被纠缠的没办法，病患家属都想出钱了事。
结果这时候医生从急救室出来，给他说了句节哀。
亲人逝世的巨大悲痛下，病患家属被打击得怔愣当场，连想要偷偷逃走的向老太都顾不得。
向老太知道这不太妙，就蹑手蹑脚赶紧走，连十块赔偿都不要了。
结果她站久了腿脚不灵活，上台阶的时候摔了一个趔趄。
也没摔倒，就是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