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也可能因为这样,早年骄纵贪玩的他,从不会去记忆一个鲜少露面且素不相识的沈于淮。后来认识沈于淮成为好友的时候,他也曾后悔过没跟对方早点认识。
陈其昭收回短暂的思绪,朝着沈于淮的方向走去。
作为朋友来说,好像直接过去见沈于淮也没太大的突兀。
而相反在这样的场合两人不打招呼,反而会让关系更加生疏。
相距的距离没那么远,陈其昭到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长辈。
他收敛了身上那种糟糕的脾气,尽量让自己显得礼貌,与对方打了声招呼。
沈父刚走过来跟儿子说话,没谈两句,就看到陈家的小儿子走过来,还跟他打了招呼。
他颇为意外地看向对方,笑了笑道:“是其昭吧?”
陈其昭:“伯父好。”
陈家跟沈家的关系不错,这种关系早年是陈建鸿和沈家打下来的交道,可两家的往来并不算密切,或许是两家的生意重心不同,生意场上碰见的次数不多,所以直至陈家破产出事的时候,陈其昭对沈家的印象没那么深。
除了心怀不轨的林家,上辈子帮陈家最多的就是沈家。
陈其昭至今记得父亲的葬礼上身着黑色西装的沈伯父,在其他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笑眼看他的时候,只有沈伯父走到他身边说了一句。
他说现在陈家只能靠你了,你不能退却,也不能倒下。
那时候陈其昭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只当对方只是在葬礼上客气同情,他对沈家的记忆不深,哪怕沈伯父表现出了善意,后来的他还是更偏向于一直交好的林家,更是在沈家伸出援手的时候被林士忠蛊惑,拒绝了一个愿意提供真正帮助的长辈。
可即便如此,沈家最后还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雪中送炭。
沈父关心晚辈,与陈其昭交谈几句后余光瞥了眼沈于淮,道:“你是来找小淮的吧?”
陈其昭:“刚好看见淮哥在这边,过来打招呼。”
“那伯父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聊天了。”沈父拍了拍陈其昭的肩膀,目光遥遥与远处陈建鸿对视一眼,笑了笑:“我与你爸也很久没见,过去跟他说说话。”
沈父一走,就只剩下沈于淮跟陈其昭。
沈于淮扫了眼陈其昭杯中的橙汁,礼貌夸赞道:“刚刚注意到你,这一身很适合你。”
陈其昭微顿:“淮哥也是,我第一次见你穿西装。”
沈于淮的身材挺拔,穿黑色西装搭配眼镜的时候给人的观感完全不一样。
“还没恭喜你。”沈于淮将手中的酒杯与陈其昭碰杯,“恭喜,如愿以偿。”
陈其昭稍顿片刻,才意识到沈于淮在恭喜什么。
他说了声谢谢,脑中已经开始快速思索有没有突兀的表现,所幸今天跟着张雅芝见人的时候稍有收敛,最多就在林士忠面前演了一回。
现场人那么多,沈于淮未必能注意到他,应该也没太糟糕。
顶多拍卖的时候嚣张了点……?但也还好。
“很喜欢翡翠?”沈于淮不经意地问了句。
陈其昭道:“没有,给我妈拍的。”
两人站在窗边位置,远离热闹的人群,陈其昭抿了口橙汁,有点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下一个话题。他刚准备开口,忽然见到沈于淮朝他伸手而来,稍稍揽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前带了两步。
一位路过的女士不小心崴了脚,手中的香槟泼到陈其昭的脚边。
刚刚要是没沈于淮拉一手,这香槟泼到的就是陈其昭。
“非常抱歉。”女士说。
陈其昭说了句没事,对方很快就走了,似乎去洗手间整理仪容。
这一打岔,陈其昭离沈于淮又近了几分,闻到沈于淮身上味道。
——还是熟悉薄荷香。
因为经常出入实验室解除各种各样的化学药剂,沈于淮的身上最多的就是消毒水的味道,其次就是这种薄荷香,或许应该说是一种薄荷去味剂,有时候用来掩盖身上突兀的药剂味道。
他感觉到了平静。
上辈子,最开始可以说是没有朋友。
平日玩得好的富二代好友们避如蛇蝎,学校里同学半月没见就变得疏远,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关系脆弱不堪,在陈家最艰难的时间里他身边几乎没有人,那时候身边没诉苦的对象,就连关系算好一点的颜凯麟也因为惹事被赶回国外断了联系,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每天承受着来自集团股东的轰炸,来自压抑吵架的家庭,来自四面八方的唾骂,来自永无止境的废物言论的压力。
那时候他尚且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的天真,直至被推到门前。
迎接媒体的灯光,迎来一生最黑暗的那一天,从此他的人生不受控制,直到遇见沈于淮。
在他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时候,沈于淮朝他伸出了手,潮水般的情绪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所以他很爱跟沈于淮聊天,哪怕只是说一两句没有意义的话,对方也不会在意他的胡言乱语,而是认真回复他每一个无厘头的留言。
陈其昭以前不觉得自己偏爱薄荷味道,甚至早年感受不到薄荷带来的清新,偶尔会觉得这种味道过度刺鼻,完全谈不上喜欢。这种感觉直至沈于淮死后,他才微妙地察觉到一点变化,把自己的沐浴露换成了薄荷香,妄图尝试用一种味道去麻痹自己,寻求片刻的宁静。
突然间,陈其昭的脑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诡异的阴冷似乎从脚底爬升。
不对……不对劲,他脑子里闪过刚刚酒桌上的某个画面,一直回避目光的侍者。
沈于淮余光瞥见那位女士走远,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巧见到不远处偷摸摸一直在看这边的颜凯麟等人,他刚想提醒陈其昭那边似乎有人在等他,却注意到站在面前的陈其昭低着头,耳侧的皮肤带着一种诡异的红。
喝酒喝多了?
沈于淮微微皱眉,问了一声:“不舒服吗?”
陈其昭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眨了眨眼,低头看着地面的花纹地砖,宛如层层叠开的万花筒,刹那间仿佛见到一张张大开的獠牙,耳边充斥着毫无遮拦的谩骂,闻到了腐烂恶心的臭鸡蛋味。
沈于淮注意到了异样,神色瞬间一变,他沉声道:“陈其昭,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陈其昭眼前层层叠开的幻想刺激着他的大脑,某些场景过度真实地与上辈子重叠起来。
他竭力地保持着冷静,忽视着耳鸣声,向沈于淮说出自己的诉求:“帮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喝错东西了。”
第23章
沈于淮扶住陈其昭的手腕,
让人能靠着他站住,“还能走吗?我带你走。”
“能。”陈其昭眨了眨眼,耳鸣的感觉越来越重,
他想要把眼前重叠的黑影驱散,可换来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幻影,他慢了半拍:“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沈于淮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晚会持续进行着,窗边这点小插曲少有人注意到。待在酒池边的侍者关注着前方的情况,随时等候着其他宾客的吩咐,只是没一会,他就看到一个戴眼镜的青年走过来,
对方的手扶住另一个男生,说话的语气不觉冷了几分,“你好,我朋友身体不舒服,
需要一个休息室。”
侍者见状马上道:“请跟我来。”
“哎?陈其昭呢?”程荣等人本来在沙发处聊天,被沈于淮发现偷窥不太好,
几人就没再看过去。
结果这一抬眼的功夫,陈其昭跟沈于淮人就不见了。
颜凯麟闻言看了下其他地方:“不知道?去洗手间了?”
会场往上有可供宾客休息的休息室,
今晚大多数的热闹都聚焦在晚会上,前往休息室的路非常安静。沈于淮在侍者的指引下扶着陈其昭到达休息室,转身吩咐侍者:“去会场上通知陈建鸿先生或者其他陈家人,告知他们现在情况,另外我需要一个医生,尽快。”
侍者扫了眼已经坐在沙发上的男生,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他们晚会也有预备方案,
“我们这边立刻通知人。”
等侍者走了,沈于淮关上门并没有锁,
他倒了杯水走到陈其昭身边,半蹲着身神色凝重与坐着的陈其昭平视,注意到他略微涣散的瞳孔以及不正常的表现,“放轻松,先保持呼吸,我已经通知人过来。不用说话,能听到我说话的话就点头。”
但他这种表象不像是酒类反应,更像是误服了某种精神类药物。
陈其昭竭力想要辨清眼前的状况,看到沈于淮的那双眼的时候,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的那一天。也是同样的场景,沈于淮似乎也这样看着他,将他从那种要溺死人的深水中拉出来了。
那一天是哪一天?是他跟沈于淮某种意义上第一次认识的日子。
陈氏集团大楼的入口通道挤满了人跟媒体,强烈的闪光灯以及怼到面前的麦克风,媒体记者冷漠又刻薄的话语一遍遍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将陈氏集团股票暴跌项目破产等多种过错全然归于他身上。
陈家没人了,陈建鸿脑溢血死亡,张雅芝悲伤过度入院,而陈时明瘫痪在床处于治疗期。集团股东会在千挑万选之后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替死鬼,他还没毕业,却已然被赶鸭子上架来承受着突如其来的责任,集团分崩离析,一个个叔伯在他的耳边嘱咐着他的责任。
他第一次感受到父兄以往庞大的工作量,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谩骂谴责的恶意。
对于一个草包来说,接手不代表有所回转,集团里确实存在一部分父兄的旧部,却也有趁危谋利的小人,越来越多糟糕的消息传来,他从什么都不懂到慢慢接受各种信息。彼时他还留存有部分天真,在得到林士忠的帮助后更是松了口气,可直至那天突然出现在陈氏大楼楼下的媒体,以及一群讨债要钱的员工,他才知道原来压垮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
各种各样的谣言四起,比如陈家破产,他即将携款跑路,不顾集团内部员工利益,企图让更多项目烂尾圈钱走人……对上聚光灯的时候,他才知道没人出来主动承担这一切,所有缘由与谩骂尽数落在他的身上。
他完全看不清前方有多少人,咔嚓的灯光晃得他眼前发黑,他在质疑声中说出了自己的承诺。
‘不会跑、会清算所有工资、债务关系也会想办法解决……’
换来的是千夫所指万众污蔑,情绪激动的民众里大喊着他是骗子,往他身上砸东西扔臭鸡蛋。
没人信他。
也没人相信他可以做到这个承诺。
仿佛他做的一切是笑话。
有人冲破了保镖的防线,场面一片混乱。
最后有个人趁乱拉着他的手,带着他躲避充满恶意的人,最后他们躲进一层某个阴暗杂物间里。当时他狼狈极了,仿佛还能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媒体找他,讨债的人也在找他,他像龟缩在壳里,不再想去面对这一切。他陈其昭就是个废物,做不来这些,也没本事做这些。
懦弱里,他自暴自弃地问着眼前人,“我做错了吗?”
或许他该听某些言论,捐款带着家人跑去国外,不管这国内的烂摊子,不管他陈家多年的心血……
“陈其昭,你没有做错。”
杂物间狭窄逼仄,杂乱的清洁工具散乱一旁,沈于淮手里拿着文件夹,抵着杂物间的门半蹲下来,认真又理智郑重地与他重复这一句:“你没有做错,敢于承担责任,这是很多人没能做到的勇敢。”
当时的沈于淮反复与眼前的人重叠起来,一双眼睛出奇地相似。
周围好似也在黑暗里,陈其昭混乱地想着,盯着沈于淮背后的那扇门,“我做到了。”
沈于淮一愣,通过的陈其昭的眼神判断对方眼睛的聚焦点,他不甚理解地问道:“做到什么?”
“履行承诺……”陈其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似透过他在看什么,“可你没看到。”
沈于淮没看到,在他事业有所起色的时候,沈于淮就死了。
发出去的vx消息石沉大海,那是一个永远没有回应的无底洞。
就像他的家人一样,沈于淮最后也走了。
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也没了。
沈于淮微微皱眉,他试探性地问道:“陈其昭,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陈其昭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沈于淮吗?”
他固执地重复着:“你是沈于淮,我没认错人。”
“闭上眼睛陈其昭,别想别的,你现在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沈于淮低头看下手表时间,余光扫着门的位置,他在等医生跟陈家人过来。
陈其昭在说胡话。
沈于淮认真听着,可对方的言语中没有逻辑,能辨认成词成句的话仅是少数。
陈其昭低着头,似乎因为这个契机进入早就不愿去回想的回忆里,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人,最后脑海里空落落的一片,停留在林士忠的骂语中。
他不确认地自言自语道:“我疯了吗?”
沈于淮闻言动作一停,他定定地看着陈其昭的眼睛,“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话刚说完,就看到急冲冲推门进来的陈时明。
沈于淮起身:“初步判定是精神类药物,摄入途经极大可能是酒。他有没有其他病史?或者说药物过敏反应?”
“你是沈家的……”陈时明立刻道:“没有,他没相关病史。”
他听到侍者的消息马上就过来了,听到沈于淮这么说,吩咐徐特助去通知陈家其他人顺带控制现场。如果没有相关病史,那引发这样的反应极大可能是有人动手,那陈其昭碰过的东西都得调查。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但他之前说过心脏不舒服。”
沈于淮一停:“他有心脏病?”
陈时明也无法判断,一发生事情才知道他对陈其昭的了解远远不够,他之前以为是小孩青春期装病,“没有,检查都很正常,可能是熬夜。”
医生也随后跟来,初步判断如同沈于淮的结论,是药物反应。
至于摄入量多少无法判定,最好的方式是直接入院抽血调查。
沈于淮没有耽搁,他立刻扶起陈其昭,话语清晰:“我的车在外面,直接去医院。”
医生道:“最近的医院是市第三医院,距离不远。”
徐特助领了陈时明的命令,通知完陈家人后立刻联系晚会的主办方报警控制现场,根据监控信息把陈其昭碰过的所有东西都保留下来。
“检查出某种精神类治疗处方药物的成分,普通人误服会情绪激动做出偏激行为,也有产生致幻效果的负面作用,没有成瘾性这点你们放心。从药检结果来看,他的摄入量应该不多,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反应也非常奇怪。”医生皱了皱眉,仔细解释道:“不过也跟他饮酒量有点关系,具体还得看后续观察,如果病人平时没有异样,也有可能是他对药物的耐受程度不高。”
赶到医院的张雅芝话语焦急:“他以前喝酒也没这样。”
医生道:“女士你别着急,目前情况良好,等他苏醒再观察观察。”
张雅芝跟医生在说话。
VIP病房外面陈建鸿走开几步到走廊边,脸色沉重地看着陈时明:“让人查出来结果了吗?”
现场被保护得很好,陈其昭碰过的东西有限,最后查出来有药物反应的是放在酒桌上的一杯香槟。陈时明道:“根据颜凯麟以及同桌其他人说法,他喝的香槟是旁边的侍者送的,当时他们的酒喝完了,就随意拦了人要香槟。”
“其他人的酒呢?”陈建鸿问。
陈时明道:“只有他那杯酒有药物反应。”
所幸陈其昭那杯香槟只喝了几口,并没有过量摄入。
陈建鸿的心沉下来,那就不存在误服,而是下药的人针对陈其昭精准下药。他正想着,余光却瞥见站在病房外边的青年,见到张雅芝在跟医生说话,对方在旁边等候许久,最后将手中的一纸报告递给了张雅芝。
“那是于淮吧?”陈建鸿问。
陈时明:“这次多亏了他帮忙。”
陈建鸿点头:“别忘了谢谢人家。”
沈于淮将拿到的报告递给张雅芝后,余光透过病房门外的玻璃看到安静睡眠的陈其昭,想到陈其昭那些没有逻辑却字字肯定的话语,他的神色不禁沉了几分。
尤其是对方反问的那句话。
他问我疯了吗?
像是濒临绝望往外呼救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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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昭做了一个很深的梦,头疼欲裂间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喊他,离散混乱的记忆最后归结到一点,清醒的时候他看到素白的天花板以及左上位置悬挂的吊瓶,混乱的记忆才终于回笼,他只记得最后跟随沈于淮去了休息室,之后的记忆完全混乱。
他正想起身,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躺着,医生说需要你静养两天观察。”陈时明坐在他身边,“这次多亏你运气好,那杯香槟没喝多少,不然真喝出问题就不是睡一觉的问题了。你就不会……”
陈其昭没动,他盯着陈时明看了一会,记忆回笼才想起那个动作怪异的侍者。他没说话,脑中快速地思考会场上发生的事情,他实在想不到别人,只可能是林士忠。只是他没想到林士忠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下药,还是在陈家人都在场的情况下。
当时他注意到问题,可酒杯被侍者胡乱摆放,周围人也是顺手拿的,只是他所拿刚好面前的一杯。但凡旁人拿走了他的酒杯,那么出事的可不就是他,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士忠也敢下手……说明对方为了教训他,可以不顾其他人的安危。
见人安静没说话,陈时明刚想说他两句,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算了,他道:“妈刚走去医生那边,这次多亏了沈于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