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赵月婵冷笑一声道:“窑子?我倒是想呢,如今那个老虔婆当家,我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着,哪有这么得心应手的。过几日,等事情沉沉,趁着给那小贱人操办丧事,悄悄叫人牙子来,把那丫头卖窑子里去,卖远些,打发了我才清净。”迎霜不敢说话,只是赔笑。赵月婵道:“青岚跟那个孽种死得正好,既死无对证又除了个心腹大患,倒是省了我的事,只是那册子一日找不到,便不能安心一日了。”她歪在炕上静静出神了一回,忽然道:“你去拿纸笔来,给我表哥写一封信,就说让他今天明天晚上,还是还是亥时正,在府里西门那个小穿堂的屋里等我。”
迎霜想劝,动了动唇,却不敢吱声。
赵月婵静静出神了一回,又道:“画眉那小蹄子有动静么?”
迎霜连忙道:“白露时时刻刻盯着,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赵月婵点了点头,道:“过一会儿就说我房里丢了首饰,要挨个儿屋子搜搜,你带人去她屋里好好翻腾一回。”
迎霜连忙道:“奶奶只管放心,犄角旮旯都保管搜得干干净净。”
主仆二人如何商议暂且不论。却说画眉,在东厢里帮忙料理后事的功夫,便悄悄将床板下的册子顺了出来。回屋打开一瞧便吓了一跳,将门插上,一页一页翻着看了,不由连连冷笑:“怪道青岚把命都搭进去,原来是为了这个玩意儿。她是痴心妄想,这样的好事倒便宜了我。”
坐在房里前思后想一番,重新换了件衣裳,对着镜子又扑了一层粉,将脸色衬得愈发憔悴惨白些,把那册子贴身藏了,把喜鹊唤进来嘱咐了一番,二人便往秦氏房里去。
蔷薇正站在门口挂祛病的锦囊符咒,见画眉进来便拦住道:“姑娘来这儿做什么?太太身上不爽利,这会子吃了药刚睡着。”
画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知道岚姨娘刚去,太太正腌心,身上难免不好,可……可我这儿……”
蔷薇问道:“姑娘怎么了?”
画眉从衣襟上扯了帕子拭了拭眼角:“方才我接着家里的信儿,说我爹爹摔了一跤,看情形愈发重了,要我回家看看……”说着眼泪滚滚掉落,忍不住呜呜啼哭起来。
喜鹊拍着画眉的后背劝慰道:“姑娘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又抬头对蔷薇道:“姑娘想回家看看,可岚姨娘刚没,房里正乱着,大奶奶精神也弱,在房里不见人,姑娘就来跟太太讨个假。”
蔷薇道:“这是大事,你且等等。”说着转身进屋去找红笺,将事情一说,红笺皱着眉想了想,道:“太太刚睡了,这点子小事便不惊扰她。画眉的爹若是情形严重,不让回家未免不顾亲情纲常,便让她回去罢,按着例儿,从账上给支二十两银子,让她带着回去探病买药。这事回头我跟太太说一声。”
蔷薇得了信儿便出去回画眉。
画眉主仆自然是千恩万谢,画眉流着泪儿道:“我的好太太,真真儿菩萨一样,还给了银子,天下没那么慈悲的了。”说完直接跪在台阶上冲着屋里给秦氏磕了三个头。
蔷薇心说:“怪道都说大爷房里的画眉姑娘是最会说话办事的,如今一见果然不错,是个乖觉人儿。”忙把画眉扶了起来道:“地上凉,快起来。”
画眉握了蔷薇的手道:“好姐姐,方才岚姨娘死得凄惨,我和她姐妹一场,说不出的投缘,真真儿比挖心还难受,这厢又听说我爹出了事,我这腿脚软得发抖,厚颜求姐姐扶着我走一程。”
蔷薇是秦氏房里的二等丫鬟,素是个仁厚心软的,见画眉这样说,便和喜鹊左右扶着她,走到二门上看她主仆上了马车方才回转。
画眉一上马车,满脸的悲苦娇弱全然不见了,撩起帘子对车夫道:“快些走,加倍给赏钱。”
喜鹊拿帕子给画眉拭了拭额角的香汗,低声道:“大奶奶她们不会追来罢?”
画眉靠在车厢上,把那册子掏出来轻轻抚摸着,淡淡道:“没这么快,就趁她措不及防,咱们赶紧趁乱溜了,在家里躲两天,等大爷回来再回家。”
喜鹊“嗯”了一声,拿了扇子给画眉扇风。
画眉微微合上了眼。
第79章
私会
赵月婵听说画眉带着喜鹊从府里走了,怒得泼了白露一裙子茶,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
白露跪下哭道:“奶奶息怒,画眉是让太太房里的蔷薇搀着出去的,我想拦也没有办法。”
赵月婵一怔,深深吐出一口气,咬牙道:“合该她要作死了,我非要让她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此时夜已深,赵月婵命小丫头子打了热水重新净面,又细细匀脸,描眉打鬓,把满头青丝绾了个慵妆髻,斜斜插了支红翡滴珠凤头钗,又将盆里正开着的蕙兰剪下一朵别在发间。
命迎霜将箱子打开,换上一件崭新的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收拾妥当了,又对着镜理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方才对迎霜道:“取件披风来,我这就悄悄去,你亲自守着,跟旁人就说我睡了。”
迎霜连声应着。
赵月婵便悄悄从后门出去,摸着黑快步钻入穿堂,溜进旁边的一间空屋。那屋子外头瞧着破损,可推门往内一入,便可见得一张大床,幔帐虽素净,可上头却铺着金心绿闪缎的厚褥,因是夏天,又有一层凉森森的凤尾竹席,另有猩猩红撒花金钱蟒锦被,五色葵花蕉叶的枕头,极其华美。
床头的海棠小几子上燃着一点残灯,钱文泽正歪在那里,手里攥着两个骰子,百无聊赖的在碗里投掷点数。他一张小白脸本就生得俊俏,今日又穿着一件软绸衣衫,更显得身量挺拔。赵月婵是久旷了的,一见便心眼发酥。
那钱文泽更是风流彩杖里的先锋,见赵月婵这一身明艳打扮,在烛光下更添了几分颜色,顿时口干舌燥,上前一把搂住,口里嚷着:“好妹妹,你怎的才来,想煞我也!”便去亲赵月婵的嘴儿。两人一相逢不由魂飞魄散,当下便宽衣解带,抱成一团滚到床上动作起来。
这二人行事机密谨慎,一个月不过才见上一两回,这一见便如胶似漆,恨不得揉成一堆,弄了好一回方才散了云雨。
钱文泽仍搂着赵月婵,笑道:“妹妹这一身细嫩皮肉,真个儿没人比得上,要依着我,才舍不得让妹妹这等尤物守空房。林锦楼也真是,横竖一顶绿帽子又压不死人,竟不懂得怜香惜玉,枉他还有个风流多情的名声。”说着便去摸赵月婵的乳儿。
赵月婵一把将他的手拍了,冷笑道:“你是会说风凉话,有本事当面跟他讲去,也算你当男人有几分尿性。”说着起身,拿了钗环便要绾发。
钱文泽将赵月婵从后抱住,笑嘻嘻道:“我是没本事,要是我有林家的家业,就敢跟他叫一回板……再说那厮心狠手毒,我要有三长两短,妹妹也心疼不是?”
赵月婵横了他一眼:“呸!哪个不要脸的小畜生,说这软骨头的话也不怕让人笑掉了牙!”
眼睛这一横便有万种风情,钱文泽淫心又起,胯下那话儿又涨起来,搂着赵月婵哀求道:“心肝儿,你急急忙忙干什么去,夜还长着呢。”
赵月婵将钱文泽推了推,道:“我有话说。”
钱文泽满腔欲念,哪有心思听赵月婵说话,但见她绷了脸儿,便两手放到脑袋后头,半靠在床头,道:“什么天大的事儿,非要这会子讲。”
赵月婵似笑非笑:“是天大的事儿。我那本账簿丢了,迎霜那小蹄子办老了事的也出了慌张,册子丢在园子里,让一个叫画眉的通房捡了去。那小贱人精明,揣了册子就回家躲着去了,我猜她要把这东西给大爷,这玩意儿见了光,你我可都得不了好儿。”
这席话如同一盆冷水,钱文泽顿时冷汗都吓了出来,淫欲也抛到了爪哇国,失声道:“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月婵冷笑道:“谁同你闹着玩了,林锦楼还有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咱们一块儿想个法子,将这事情做圆了才成。”
钱文泽脸色惨白,暗想:“姑奶奶,那册子上有你的签字画押,哪是能做得圆满的!林锦楼哪是吃素的,私放印子钱还在其次,万一牵连出我跟婵妹的私情只怕就生不如死!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趁着林锦楼没回来,不如回去变卖房产田地,到外乡另置产业。”想着去看赵月婵艳如桃李的脸儿和水葱似的身段,心中又有些不舍,可一咬牙,暗想道“婵妹虽美,可为了美人儿搭上性命未免太不值了。这些时日从她身上也捞了不少银子,何愁买不来绝色此后左右?”
正想着,却见赵月婵伸出纤纤玉手在他脸上拧了一记,又轻轻拍了拍,笑得妩媚横生:“我的亲表哥,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打算脚底下抹油溜了了事?”
钱文泽一激灵,陪笑道:“这怎么能,妹妹胡说什么呢。”
赵月婵绷起脸:“把你那些个心思收收,你胆敢溜,我就敢鱼死网破,索性大家最后死在一处,倒也干净。”
钱文泽知道赵月婵向来说到做到,忙哄道:“我对你一片痴心,打死也不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如今得想法子把那册子找着,咱们俩怎么能喊打喊杀的先乱了阵脚?”
赵月婵哼了一声,道:“算你还说了句人话。”顿了顿道:“我想了个主意,说与你听听。”低声说了一回。
钱文泽皱起眉道:“这……行得通?”
赵月婵道:“自然行得通,画眉是个精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钱文泽道:“若是她狗急跳墙,把那册子交了太太……”
赵月婵挑起眉头道:“我还怕她不交。太太碍着我娘家的势力也不能如何,老爷说好听了是个守礼君子,说不好听,一脑袋迂腐,断不会让林锦楼休了我。怕只怕她把东西给大爷,他胆大包天,什么都做得出……”说着轻轻偎在钱文泽怀里,抚着他的道:“这事要做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我今儿可是揣着银子来的……”
钱文泽眼前一亮,一把攥了赵月婵的手,含笑道:“那妹妹说说,除了银子还能许给我什么好处?”见她星眸半合,双颊春色,心中大动,暗想道:“就先按着她说的做,若事不成再卷包袱走人,如今美人当前,能受用一时便是一时。”翻身将赵月婵压在身下,两人又云雨一番。
临走时,赵月婵又嘱咐道:“这事给我做妥了,三日之后岚姨娘发丧,你到时候悄悄领个人牙子来,我这儿有个丫头,你给她远远卖到窑子里,省得放在我眼前糟心。”
钱文泽摸着下巴笑道:“她做了什么,竟惹了妹妹发这么大脾气,竟落了这样的下场?”心里暗想道:“这丫头八成是林锦楼看上的,不消说是个美人,卖她之前倒是可以消受一番。”
赵月婵好似已看出钱文泽的念想,嗤笑一声道:“相貌是个丑的,偷拿我房里的东西,我不愿张扬才悄悄卖的,你也给我闭严了嘴。”
钱文泽连连点头,从林府溜出去,赵月婵也自回了房,暂且不提。
却说香兰,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拖下去关在小房里,婆子将门落了锁便走了。屋里一团漆黑,只依稀从门缝里射出一缕月光进来,香兰呜咽着,脸上如刀剜一般,疼得冷汗淋漓,小衣均已湿透,挣扎着靠在墙上,把口中的布掏出来,吐出一口血沫,只觉牙齿都有些松动。想到赵月婵说要把她卖窑子里去,心里又惧怕,暗道:“若真如此,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也落个干净!”又转念想:“不成,我还有父母恩未报,怎能说死就死,把自己的命看得这般不值钱了,在这里人人都轻贱我是个小丫头子,我可万万不能轻贱自己,眼下还没到最后这一步,还需想想别的法子。”
她一整夜未曾好好歇着,缩在墙根底下,直等天际发白,环顾四周,只见房里堆放着许多杂物,门口有一口水缸,挨过去一瞧,里面还剩半缸水,映出一张不成形的脸,左右两边脸颊都已青紫,肿得高高的。
香兰一呆,心中宽慰自己不过一张臭皮囊,不可执着色相,可仍落下泪来,从怀里掏出帕子,用水浸湿了冰脸,又舀了半瓢水,小心翼翼的灌到嘴里,把满口的血水吐到墙角,漱了几次方才干净了,又把满头的乱发重新绾成髻,然后缩在墙角里一边用湿帕子冰脸,一边闭目养神。
清晨,知春堂院里逐渐有了人声,只是鲜少有人往这小房处来,香兰有心呼救,又怕弄巧成拙。她在屋里转了几转,忽发觉这屋子原来有一扇窗,不过让柜子给挡住了,她试着推了推,只觉沉重,把柜门打开,见里头装的都是一些冬天才用的火盆、门帐等物。她轻手轻脚的将里面的东西挪出来,藏到墙角,刚挪了两样便听外头有脚步声,忙关上柜子,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婆子在门口探头探脑,见香兰乖乖的,便又将门锁了。香兰长长吁一口气,扒在门缝前,见那婆子走远了,便又回来将柜里的东西搬到墙角,几次三番忙忙碌碌,不多时便将柜子挪了个半空。她又伸手推了推柜子,见已能挪动几分,便悄悄错开柜子,伸手推了推窗,谁想那窗子却是锁着的,但糊着的窗纸已经剥落,可隐隐看到院中的情形。
第80章
转机
香兰偷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丫头婆子来回走动,忽见到小鹃腰间系着白布,拿了个大捧盒遥遥的走过来。香兰心中一喜,张口欲喊,却见小鹃捧着盒子拐到回廊上去了。香兰不由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她在窗前站一阵,又恐让别人发觉了,转回去摸了个旧垫子,靠在墙上坐了下来。若是寻常女子,这一番变故只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香兰前世经历大起大落,抄家流放,生离死别,加之心性坚韧,此刻却振作起来,将身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摸了出来。
摸出十几个铜钱,一小块碎银子,头上的一根旧银簪,最后把脖子上碧玉坠子摘了下来,这坠子正是宋柯送她的那只碧玉蛙,她原本放在匣子里,后来回家探望父母时本想交给爹娘,可心里一犹豫,鬼使神差的挂在了脖子上,已戴了好一阵子了。
香兰用手轻轻摸着玉蛙,暗想道:“不知赵月婵什么时候要把我发卖了,如今我脸上都是伤,怕也卖不出高价,更卖不到好地方。若是找不到人来救我,这些东西便要妥帖收着,兴许买通了谁便能救我一命。”把东西仔细贴身藏好,便靠下来闭目养神,心里默默背诵经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兰缩在垫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只觉饥肠辘辘,脸上也痛楚难当。从门缝往外一望,方知已过了正午,此时众人已用过饭,院子里静悄悄的,日头白花花晒在地上,一个人都瞧不见。
香兰默默叹了口气,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凉水喝,低头一照,只见脸肿得愈发厉害,双颊已青紫得不成样子了。正发愣的功夫,忽听门口有人小声唤道:“有人在里头吗?”说着从底下门缝里探进一条帕子,上头有几块糕点。
香兰连忙走过去,从门缝一瞧,只见汀兰站在门口,一脸慌张。原来汀兰昨晚上听见动静,知道香兰被赵月婵责打发卖。她怜悯香兰处境,却也惧怕主人淫威,念着和香兰有几分情义,便悄悄的送来些吃食。
香兰犹如垂死之人见着一线光辉,连忙趴在门上,低声哀求道:“汀兰,汀兰,我求你件事,我这儿有个玉佩,你拿着去……”
汀兰却已吓破了胆,打断道:“香兰,我给你送吃的已是冒了天大的险,旁的便不能再管了,你好自为之,我得走了。”急急忙忙的跑远了。
香兰把头重重撞在门上,心里那一簇刚燃起来的火猝然熄灭。她慢慢蹲下,把那糕拿起来,拈了一小块儿放在嘴里含软了才慢慢咽下,泪却从眼眶里涌出来。她心里明白,汀兰肯冒险送吃食给她已实属不易,如今不相帮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心里仍止不住失望,泪流到嘴里,又苦又涩。
她当初入府是因为爹娘意欲让她嫁给林府体面奴才的儿子,她万不甘愿才进府谋取机会脱籍。可到了林家才发觉事事身不由己,身为奴才,又无依无靠,唯有割舍一身傲骨,事事忍气吞声。先是曹丽环百般欺凌,她百般设计才脱离虎口,到了岚姨娘房里,本想过几天太平日子,再寻个有根基的仆妇做靠山,熬几年便能脱籍出府,谁知又变生不测。
她有时候觉着自己快熬不住,不如死了干净,可咬牙之后,却发觉自己竟能也能将这些苦楚都吞下去,卑微的抱着那一丝希望。
她抱着膝盖仔细想了许久,忽想到这两天春菱正犯咳嗽,每天吃了饭都要到小厨房煎药吃。春菱图近,每每都走到这处小房来。春菱与她并不算交好,甚至隐隐还有些敌意,可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香兰缩在墙角里耐心等待,天色擦黑的时候,春菱果然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香兰心中一喜,赶忙凑到窗子前头,把从柜里翻出的小炭块从窗子丢出去,一连两颗都砸到春菱身上。
春菱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往四周看。香兰连忙又丢了一颗,正砸在春菱肩膀,见春菱朝这边望过来,便小声喊道:“春菱,春菱,你离进些,我是香兰。”
春菱惊愕得睁大双眼,迟疑的靠了上前,低声道:“香兰?迎霜她们说你病了,家去了……”靠到跟前,从破烂的窗纸中看到香兰高高肿起的脸,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这是……”
香兰连忙示意她噤声,流着泪道:“好姐姐,我被冤枉,被大奶奶关了,眼见就要发卖,还求你救我一救。”说着递出那个碧玉蛙,道,“求你把它拿到卧云院,给宋大爷,让他能把我买了去……我床下的匣子里有二两银子,还有根钗,你尽管拿去罢,只求你帮我这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忘不了!”
春菱迟疑道:“你说受了冤枉,什么冤枉?”
香兰咬牙道:“我的冤枉是大爷要抬举我,大奶奶便要将我卖了。”
这一句话春菱便明白了,心里一沉,只觉此时担着莫大的干系。正犹豫间,又听香兰道:“好姐姐,我只求你把这玉佩交给宋柯大爷,让他买了我,别让大奶奶把我卖到窑子里……”说着便跪下来,春菱看不见她在屋中做什么,却能听得“怦怦”作响,香兰显见得正在磕头。
春菱刚要说话,却瞧见迎霜等人从不远处走来,连忙攥着那玉蛙急忙忙走了。待回了房,春菱坐在床上,还觉着胸口一阵乱跳。
她确实不大喜欢香兰。她自诩才干不差,一心要在丫鬟里拔个尖,秦氏房里能人太多,她熬不出头,如今到了青岚身边,却是被事事倚重。谁想凭空多出个香兰,虽然不与她争,可待人随和,小丫头子都喜欢她,又得了林锦楼的青眼,让春菱多少有些吃味。可如今看了香兰这番形容……春菱微微打个寒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丫鬟还是如她这般姿容平常的好。她到底不是心肠歹毒之辈,往日里对香兰的嫉妒如今倒化成了可怜。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香兰为人和性子都是讨喜的,谦和柔软,不爱争闲气,也不搬弄是非长短,有什么事求到她,也总是帮着尽心尽力做好。
只是帮她去卧云院递那玉蛙……春菱却犹豫起来,她实在是惧怕赵月婵,不想惹麻烦上身,可又想到香兰流着泪哀求她“别让大奶奶把我卖到窑子里”,心里一时摇摆不定。一夜都未曾好睡,第二日清晨,终一咬牙暗道:“香兰真真儿是个可恶的,原先在房里便恶心我,如今又给我出了这样的难题,我若不帮她这一遭,一辈子的良心怎能过得去!”攥着那玉蛙便去了卧云院。
进院子瞧见个丫头正在浇花,便问道:“素菊呢?”那小丫头认识春菱,知道春菱同林锦亭的通房丫头素菊是当年一同进府的丫鬟,颇有些情义,便笑道:“三爷刚起床,素菊姐姐正伺候呢。”说着进屋把素菊叫了出来。
素菊笑道:“什么风儿把你刮来了。”
春菱迎上前笑着说:“我这回来可是有事求你。岚姨娘刚没,屋里事多,想求你得了闲儿帮我做些针线。”
素菊道:“这有什么难,你且等等,待三爷去书院读书去,便细细跟我说。”
春菱忙道:“三爷去书院是跟宋大爷一同去么?”
素菊点点头道:“可不是,宋大爷刚来,俩人正在屋里呢。”
此时却见宋柯一边走出来,一边回头道:“俢弘,你快些,我在外头等你。”
春菱一见,立刻如获至宝,推了素菊一把道:“你快进屋伺候去,我等你。”看素菊进了屋,便快步挪到宋柯身边,将掌心中的玉蛙送到跟前,低声说:“宋大爷,香兰让我给你送这个东西来,她说她被大奶奶冤枉,关了起来,这几日就要被卖到窑子里,求你把她买了去。”
宋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把那玉坠拿在手里。他这些日子只听说林锦楼看中了香兰,一直想去要人,可林锦楼却出门了,谁想今日却得来这样的消息。问道:“她被关在哪儿了?”
春菱道:“关在知春馆的一间小房里……宋大爷,奴婢冒死来送信儿,你就当我不曾来过罢!”
宋柯忙道:“这个自然,我绝不能说出去。”春菱福了福便走开了。
宋柯凝神想了想,买出门招手把贴身小厮绿豆唤了过来,掏出一只对牌,吩咐道:“你去跟账上说,我要支一百两银子。”说完沉吟片刻,道,“支三百两罢,快去快回。”绿豆得了令,揣着对牌去了,暂且不提。
却说画眉,揣了那账簿回家,一夜无事。第二天她爹就催她回林家,对她道:“没事回来住一宿,也该回去了,虽说大爷不在,可你赖在家里,也让府里人说闲话。眼见咱们家如今日子好了,你哥哥也在军里头受楼大爷照拂,你可得精心伺候着。”
画眉冷笑道:“咱们家过得好了,你可别忘了这是你当初卖闺女得的好处。”
她爹一听这话便缩着脖子不吭声了。画眉的本姓杜,她爹名唤杜愈,本是个七品把总,却因贪污被弹劾,丢了乌纱,又牵连出草菅人命等案,倾尽家财保住了命,可全家被判成了军户。杜愈为了一家前程,把庶出的大女儿送给大官家做妾,后又被转送给林锦楼,做了通房,这女孩儿便是画眉了。
杜愈对画眉到底含了愧,又因全家要指望她,被顶撞两句也便装聋作哑了。
第81章
脱困
画眉哼一声,扭身进了屋,她生母刘姨娘跟在她身后道:“大姐儿,你少跟你爹生闲气,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是心疼你才……”
画眉一瞪眼道:“他有什么理?不过是作践我,他怎不把那几个嫡出的闺女送去当人小老婆?你们知道我在府里是怎么熬日子的,只会说闲话。”
刘姨娘唉声叹气道:“那能怎么样?若是你爹没出那档子事,你这会子也是个殷实人家的正头奶奶,我每日都在想,林大爷家里那极利害的女人不知要怎么欺负你……”说着便开始抹泪儿。
画眉本有些不耐烦,但见她姨娘哭了,只得软了声音道:“行了行了,知道我不容易就好,碰到点事就知道哭天抹泪的,你但凡要几分强,我又何至于如此了。”这话刺得刘姨娘愈发哽咽起来。画眉叹口气把刘姨娘拉到床上坐好,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姨娘别哭了,兴许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原就是金玉一样的人儿,才不该给人当劳什子通房。”
刘姨娘一呆,继而喜滋滋的盯着画眉的肚子道:“我的儿,莫非你有了身孕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若生了孩儿,哪怕是个闺女,林家也一准儿就抬举你当姨奶奶了。”
画眉拧紧了眉,说了句:“跟你这样的拎不清!”扭身往床上躺着去了。
一时无事。
半夜里,画眉睡着睡着便觉得越来越热,迷迷瞪瞪的推身边的喜鹊给她倒茶。喜鹊半闭着眼走到桌前倒了半盏凉茶,回过身,手里的茶碗便“啪啦”摔在地上,失声叫道:“着火了!着火了!”
这一嗓子将画眉的睡意惊得无影无踪,忙忙从床上起来一瞧,果见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焰,主仆二人尖叫起来,全家随之惊醒,连拉带拽的往门口冲。幸而门口火势不旺,一家老小冲到院里,画眉定睛一瞧,只见自己住的那件屋舍已让滚滚浓烟包围。
她方才只顾逃命,此刻才想起来那册账簿还放在屋里,便又往火场里冲,惊得刘姨娘一把抱住她道:“我的儿!你又做什么去!”
画眉挣扎道:“放开,别净跟着裹乱!”甩开刘姨娘的手又被喜鹊抱住了腰,喜鹊流泪道:“姑娘,火这么旺,你可别赶上前送死……那东西再重要,难道有命值钱了?”
画眉一听此话便不再挣扎,整个人傻呆呆的站着,仿佛痴了过去。
画眉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火是冲着她来的。
她以为躲回家便万事大吉,却不成想惹恼了赵月婵,对方便要她的命!画眉浑身打了个寒颤,她还是小瞧了赵月婵,可如今已骑虎难下。
众人邻居都赶来救火,那火烧到将近天明才熄,整间房几乎要烧透,幸而夜里无风,未烧到其他屋舍。画眉进去小心翻找,终在箱子里找到那账簿,已被火烧去了大半,轻轻一碰便有几页化成了灰,只留下几页未全烧毁的,上头竟还留着赵月婵签字画押的字迹。
画眉咬了咬牙,将剩下的小心用布包好,揣在了怀里,暗想:“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偏不信我翻不过这重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赵月婵胆大包天,指使钱文泽去放火,又许给了大把银子。那钱文泽本就是个五毒俱全的流氓,真个儿将画眉的家给一把火烧了。他打发几个地痞前去打听,回来将消息从二门传给迎霜道:“屋里都烧个精光,什么都没留下,画眉跑出来时手上什么也没拿。”
赵月婵听闻,长长的出一口气。
迎霜端了一盅刚炖好的鸡汤,笑道:“奶奶可得放心了,这些天吃不香睡不着的。”
赵月婵吃了一勺汤,笑道:“可不是,那东西没有便是死无对证,可恨画眉那小蹄子倒是跑得快。”顿了顿又道:“趁这顺风顺水的时候,明儿个就让我表哥把人牙子领来,再把那小贱人打发了,便再没糟心的事儿了。”迎霜连忙应下。
第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天际仍有星光闪烁。
香兰缩在墙角里似睡非睡,忽听门开了,进来两个婆子,不由分说,堵了香兰的嘴,捆了双手便将她架了出去。香兰着实惧怕,狠命挣扎也不能摆脱,径直被拉到府后一处偏僻的角门,只见有个身高面白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等着,正是钱文泽。
香兰浑身止不住发抖,钱文泽拿着手里的折扇,轻佻的逗起香兰的下巴,左右端详一番,口中道:“啧啧,可怜见的,这脸儿竟被打得这样惨。”他本以为这回能见个美貌绝色的丫头,想带回去先受用一番,没想到是个脸上青紫肿胀不堪目睹的女孩儿,且头发还乱蓬蓬的,当下没了兴致,招了招手,对不远处站着的那人道:“孙老七,你来。”
孙老七是怡红院的龟奴,生得胖圆,留在两撇小胡子,一副精明模样,听钱文泽召唤他,颠儿颠儿跑过来。
钱文泽同怡红院的妓女金凤相好,撒了不少银子,孙老七知道钱文泽是有靠山有手段的,平日里也紧着巴结。昨晚上听说钱文泽要领他到林家买个丫头,孙老七心里着实乐意。以前怡红院里收过大宅门里出来的婢女,若不是犯了重错被发卖,便是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知晓发狠卖掉。他听钱文泽话里话外的意思,今日这女孩儿便是后者,林家能得男主人青眼的,容色身段定是拔尖的了。
可如今一见着香兰,孙老七直咧嘴。看眉眼是个漂亮的,可整张脸已不大成形,也不知这肿伤能不能消下去,若不成,买回来也就只能做个下等茶室女,咂了咂嘴道:“这样儿的……顶多三十两银子,这还是看在钱大爷的面上。”
钱文泽哼一声道:“孙老七,你可真是个嘴油不厚道的,三十两银子就想买个大姑娘?只怕还没长齐的小丫头都比这个贵。这丫头不过是伤了脸,原先小模样俊着呢,等脸上的肿一消,原先你窑子里的小翠仙只怕都没那么俏。”
孙老七心想这位爷真会扯淡,原先这丫鬟什么模样莫非你见着过?可心下也有些同意钱文泽的说辞,又仔细打量香兰的腰腿和手,一咬牙说:“最多四十两,回去还得给这丫头治脸,一切花销都得要银子不是?”
钱文泽又不满意,跟孙老七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商定了四十六两银子,婆子拿出香兰的身契,孙老七便要掏银子。
香兰闭了闭眼,她还是头一遭被人当成牲口货物讨价还价,只觉眼前发黑,眼睛干干的已流不出泪,死咬着牙,暗想道:“若真不幸入了娼门,万不可寻死,怎样也要挣一条活路出来!”
此时却听有人道:“孙老七,这大清早我出来遛遛,就瞧见你出来相货了。”
香兰循声望去,见个矮瘦的中年人,一脸市侩气,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这人叫高二宝,跟孙老七倒是同行,是倚翠阁的龟奴,与钱、孙二人俱相熟,几人打了招呼,高二宝便围着香兰转了一圈儿,道:“这么个丫头要多少银子?我出六十两。”
钱文泽顿时眼前一亮,本要递给孙老七的身契便收了回来。
孙老七顿时急了眼,道:“我都已谈好了价,你起什么哄。”
钱文泽笑道:“老孙你别急,自然是价高者得,你出得比五十两高,我便让你把人领走。”
孙老七看看香兰肿破的脸,又瞧瞧手中的钱袋子,想再多出五两,却终于摇了摇头。六十两买个不知是不是要破相的丫头,未免太不值,这个价儿去那穷人家里能买个十五六的雏儿,稍加调教就能接客赚钱了。
钱文泽见孙老七不吭声了,便笑了笑,把那身契往钱文泽眼前一递,豪气道:“高老板出手高,这丫头归你。”
高二宝也不多言,直接掏出一张六十两的银票放在钱文泽手里,拉了香兰便走。
钱文泽心花怒放,赵月婵早就说了,无论这丫头卖了多少,银子都便宜了他。当下用折扇一拍孙老七的肩膀道:“走着,昨儿晚上爷没睡好,去你那儿让金凤给爷热上洗澡水,铺好暖被窝,爷还得回去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