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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银蝶“唉”一声倒在地上,忙又爬着跪好,疼得脸色发白,心说:“不好,倘若说是从香兰那里偷拿的,指定要大祸临头,横竖赵月婵走了,不如就把这事一推六二五全栽她身上。”便立时道:“大爷明鉴,这玩意儿是原先大奶奶赏我的……”

    林锦楼笑得冷硬:“她赏你的?她可是一毛不拔的主儿,对你这狗奴才还真是不错,当初她从林家滚蛋怎么没带了你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惊得银蝶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连连磕头道:“奴婢错了,大爷饶了奴婢罢!”

    林锦楼瞧也不瞧一眼,只吩咐道:“明儿个一早叫人牙子来把人给我弄出去。”

    画眉赶紧应了一声:“是。”

    银蝶大惊失色,泪滚滚流下来,“怦怦”磕头道:“大爷饶了我罢!大爷饶了我罢!那腰坠儿不是大奶奶赏的,是香兰走了以后,奴婢从她箱子里翻出来的,奴婢瞎了心,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林锦楼大喝一声:“还不把她给我弄走!”

    当下来了两个婆子,将银蝶堵上嘴带了下去。

    画眉嘴角抽了抽,暗道:“银蝶真乃蠢货。宁肯说这东西是偷的,也不能说是赵月婵赏的,莫非她不知道这位爷最膈应哪位么?”脸上却神色平静,一句话不肯多说,只小心翼翼的伺候林锦楼用饭。

    林锦楼捏着那金马腰坠儿看了看,只想起香兰来,他这一走大半年,却消息灵通,知道宋柯考中进士,与显国公之女订了亲,独将香兰撇下携了一家老小进了京城。

    第126章

    宴会

    平心而论,林锦楼倒是有几分佩服宋柯,一个没落家族的官宦子弟,独自带着老娘妹妹过活,年纪轻轻,说话办事却滴水不漏,行事颇有章法手段,居然还考中了两榜进士,十几岁便少年登科的,在本朝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林锦楼固然相信天纵英才,可更信天道酬勤,人前的光鲜体面全是人后下百倍的功夫换来的,就好比他,人人都道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将军,且手握重兵,是仗着祖荫的缘故。他觉着那些话都是放屁,他固然是含着金汤匙生的天之骄子,可立下的战功全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他闻鸡起舞的时候,多少世家子弟还淌着鼻涕让奶娘抱哄着,更勿论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们林氏家族在他这一辈也出了些人才,可哪个能如他狠得下心吃这样多的苦头,肯把脑袋架在刀口上搏命?

    宋柯的家世与前程自然无法跟他相提并论,即便考上进士了又能如何?若无大机缘,一生在五品官上打晃的两榜进士屡见不鲜,就算他娶了显国公的女儿,也未必能助得了他前程似锦。可是林锦楼却曾见过宋柯是如何刻苦用功的,从那发狠念书的劲头上,林锦楼嗅到此子身上的勃勃野心,两人略打过几次交道,林锦楼便清楚宋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林锦楼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原本他听说宋柯中了进士,曾有一闪念要放了香兰那丫头,林家对宋柯有恩,犯不着为个女人结梁子。可转念又将这想法否了,他本是呼风唤雨的角色,何必要让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别说如今宋柯羽翼未丰,即便日后独挡一面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林锦楼兀自沉思,只听廊下当差的小幺儿桂圆,在门口道:“老爷听说大爷已经醒了,请大爷去前头一趟,吃两盅酒应酬片刻。”

    林锦楼应了一声。从碟子里夹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吃了,又重新换了见客的衣裳,转到前头去。只见在院子里搭了几桌席,密密麻麻坐了几十位,正前方搭了戏台子,几个戏子正咿咿呀呀唱着。林长政和林长敏都在席上,与左右亲热攀谈。林锦楼一到,席上立时热闹起来,纷纷端着酒杯与林锦楼敬酒。林锦楼嘴角含笑,一一应答着,手中端着酒杯,一派世家公子的翩翩姿态。

    有人在底下低声议论道:“瞧见没,那就是林家老大,林长政能封山西总督全赖他在京城上下走动钻营,达官显贵,勋爵权臣,没有一个不应酬到的。这样轻的年纪,品级竟然比你我都高了。”

    另有人道:“人分三六九,有这样的爹娘老子,想不发达也难。”

    在座的有一人,自林锦楼从后头出来,两眼便牢牢盯住,未曾离开过,这人便是夏芸。原来韩耀祖花了大笔银子托人疏通了林家的门路,年节都有重礼孝敬,林家宴请金陵大小相熟的官员,才给他递了帖子。韩耀祖原想携大儿子同去,却偏生感了风寒,他知道自己儿子素是个吃酒弄性的,想着夏芸秉性老实乖顺,办事素来合他的意,便命夏芸陪韩光业同去,也隐含着提携夏芸之意。

    夏芸自然感恩戴德,特地换了一身簇新的绸料衣裳,更有几分踌躇满志,一心想在酒宴上与高官们展示才华,再向上谋划一步,保不齐能得到大机缘,这辈子封王拜相也未可知。一路上同韩光业殷勤搭话,心里却耻笑韩光业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待到了林府,夏芸一见那门庭若市的热闹场面,便微微有些吃惊。待进了林府之内,但见那房屋轩丽,绮窗雕梁,奇石珍禽,愈发目不暇接,等入了席才发觉,这几十桌酒宴,他与韩光业只坐最远一桌,韩耀祖的七品官已属最末之流。

    夏芸只端端正正坐着,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却发觉大字识不全的韩光业竟左右逢源,满桌上世叔、世伯的喊着,频频敬酒,谈笑风生。知道他是正经举人出身的,旁人也不过微微举杯示好,并无亲热之举。夏芸心中颇不是滋味。待见林锦楼出来,众人直是众星捧月一般。仿佛此人天生就该这般尊贵威势。夏芸远远瞧着,心底里又妒又慕,还有些说不清的郁郁寡欢,适才发觉自己先前雄心万丈要大展宏图太过天真,此番开了眼界,才知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是何气派,满腔的豪情灭了一半,也不敢再妄想攀上大机缘,只打起精神与身旁的七品推官寒暄。暂且不表。

    却说银蝶让几个婆子拖了下去,回到房里哭个不住。一干丫头等均厌恶银蝶是非讨嫌,竟无一人去劝的。小鹃嗑着瓜子凉凉道:“收拾收拾东西罢,大爷让你明儿个就出去,别回头耽误了,大爷怨怪到我们头上。”

    银蝶怒道:“即便是走,也是明儿个早上,碍着你们肝疼?”

    小鹃插着腰冷笑道:“说话放尊重点,你已经不是正经府里面的丫头了。与其在嘴上跟我逞能耐,不如仔细想想自己个儿,犯了盗罪的丫头,能卖到什么好人家儿去?即便明儿个卖你,今儿晚上可也不能留在府里了,省得手脚不干净,再顺了什么东西走!”说完一摔帘子走了。

    银蝶气得又哭一场。她到底是有几分主意的,抹了把泪儿,从箱子里掏出一把钱,唤来个小丫头子道:“你去三姑娘屋,把含芳请来,说我有要紧的事。”

    那小丫头子把手背到身后,撇嘴道:“妈妈们都说你的事不让管呢!”

    “你……”银蝶横眉立目上来就想打,强按住火气,又抓了一把钱,递过去道:“你悄悄儿去,没人知道。去呀!”

    那小丫头子方才接了钱走了。不多时含芳便到了,银蝶一见,扑上前哭道:“堂姐救我!”

    含芳吓了一跳,连忙询问。银蝶便将来龙去脉讲了,泪流满面道:“我……我也不知道一匹金马竟惹出这样的祸。说来说去还不是香兰那个贱蹄子,留下这劳什子,原先在府里时给我添堵,就算走了还不能让我安生……”

    含芳皱着眉,呵斥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自己贪财拿了人家的东西,怎还说人家不是?”

    银蝶抹泪儿道:“反正她都让大奶奶卖了,那东西我不拿,别人也迟早拿去!不过是我命不好,竟赶上这样的事……呜呜呜……”

    含芳叹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想了想道:“你惹恼了大爷,府里是呆不住了,先送你出去,家里凑些钱,托相熟的人把你买了便是了,你年纪也大了,在家里安生几日,正好说个人家,从此安安生生的便罢了。”

    银蝶大哭道:“我不出去!回头嫁个穷鬼我还不如死了!”

    含芳狠狠打了她两下,怒道:“好好的差事你自己弄丢了怨谁?这是你家里还有些存项,倘若一文银子没有,把你卖给老头子当妾,你又能怎样了?”

    银蝶倒在炕上,愈发放声大哭。

    此时吴妈妈挑帘子进来,蹙着眉道:“怎还没收拾好?二门上的妈妈们都等急了,再晚些,内宅就该落锁了!”

    含芳连忙赔笑,迎上前道:“我这妹妹就是让人不省心,妈妈别恼,待会子我亲自把人送出去,让她家里人在外头接。”

    含芳在林东绫跟前有些头脸,吴妈妈便缓了缓神色,道:“那也不能太晚。”

    含芳笑道:“哪儿能呢。”说着掏出二钱银子道,“二门几位妈妈久等了,让她们拿去买些酒吃。”

    吴妈妈看了银蝶一眼,对含芳道:“你那妹子要有你一半儿,也不至于让大爷给赶了。”

    含芳口中连连称是,将吴妈妈送出去,转回身对银蝶怒道:“还哭?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回头跟蔡婆子说,让人抬小轿儿送你回去!”

    银蝶无法,只得将东西收拾了一个箱笼。含芳领着她往外去,刚到垂花门,小厮桂圆便拦住道:“姐姐们别往前头去了,老爷在前头设了宴,都是男客,只怕让人撞见了不好。”

    话音未落,只见两个小厮架着一个酒醉醺醺的男子从门前经过,后头还跟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公子。银蝶放眼看去,只见那年轻公子一身月白色茧绸衣衫,文质彬彬模样,生得白净端正,长方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来者正是夏芸,原来韩光业吃多了酒,不免有了狂态。夏芸连忙照料,问林家的小厮要了陈皮醒酒汤,一碗灌下去,韩光业又张口欲呕,幸而管家出来道:“今日天色已晚,贵府公子又吃多了酒,不如就在这里歇了,外头的一溜儿罩房,正是昨日收拾出来预备留客的,还请莫要推拒才是。”

    夏芸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应了,打发人回去报信儿。有小厮上前搀扶韩光业,一行人往那后罩房去了,正巧在垂花门碰见银蝶等人。

    第127章

    诽谤

    这里夏芸正跟在小厮身后走,忽见二门处站着两个女子,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穿着体面的女子,分不清是小姐还是丫鬟,一个穿着碧色的衣衫,生得眉清目秀,不过中等之姿;另一个则一身藕荷色衣裙,满头的珠翠,一双水汪汪大眼睛,面带愁容,虽是小家碧玉模样,却十分动人。

    夏芸心中暗赞,心道:“大户人家的女子真个儿不同,竟然一个个都跟鲜花嫩柳似的,绝非市井女子可比。”想到此处便又扭头看了一眼。

    银蝶正万念俱灰,失魂落魄。她久在内宅,所见的男人不过林家那几位,如今忽有个俊后生回过头来瞧她,四目相视,银蝶只觉心里一哆嗦,不自觉的抻脖子去看。

    夏芸暗想:“站在垂花门没个避讳,想来是个丫鬟。人人都道林家的丫鬟颜色初中,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想着又回头看了两眼,心说:“长得虽俏,却无气韵,比不得香兰秀丽娴雅。”又回头看了一眼。

    银蝶正是怀春的年纪,平日里就爱想入非非,如今又见个年轻公子几次三番看她,便以为夏芸对她有意,不由狂喜,浑身发颤,先前的柔肠寸断抛到九霄云外,立时精神起来。待夏芸一行人走出去,仍遥遥张望着,问桂圆道:“方才过去的几位都是谁,你可知道?”

    桂圆搔了搔头道:“方才听了一耳朵,说几位老爷公子吃醉了,因是骑马来的,不便回去,要到那头的南院的房里歇着,许就是他们了。”

    银蝶追问道:“方才走在最后的那个是谁家的公子?”

    桂圆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来了上百号宾客,我哪能全记着。许是什么六七品官儿家的少爷,正经五品以上的,不住南院那头。”

    银蝶缓缓点头,心中窃喜道:“妙了,今日来家中吃酒的非富即贵,六七品的官儿也是极其难得的,方才那人生得体面,瞧穿着打扮定是哪一家的公子少爷。真真儿是打瞌睡时有人送枕头,如今有那慧眼识珠的,就算林家再求我我也不回去了。”

    一时含芳催促银蝶快走,银蝶央求道:“好姐姐,你在三姑娘房里当差,也不好出来太久,我自个儿回家便是了,家里就住在府后头的街上,不必找轿子,也走不了几步。”

    含芳见银蝶忽然转了性儿,不由奇怪,上下看了她两眼。

    银蝶忙道:“我已想明白了,这会子不回家又能如何呢?”

    含芳点了点头,松口气道:“你想明白就好,赶紧回家罢,再过会儿便要落锁了。”

    银蝶口中只管应着。

    含芳到底不放心,直将银蝶送到角门,又嘱咐了好几句方才走了。银蝶藏在门后,见含芳走远了方才闪身出来。守门的婆子不耐烦道:“姑娘是去是留?我该落锁了。”银蝶也不答话,拣了僻静的路绕到南院儿。她便走心中边打鼓,终一咬牙暗道:“与其等着明天林家卖我,还不如自己个儿去搏个前程。我是宁肯死了也不愿过穷日子!”

    此时前头筵席已散,大小官员陆陆续续的告辞,有吃醉酒的便留在林府过夜。大红的灯笼均已悬挂起来照明,几个婆子、媳妇和小厮忙里忙外收拾残局。银蝶轻手轻脚,一溜烟儿跑了过去,悄悄摸到南院儿,只见那几间房有的灯已经熄了,朴巧夏芸从房里出来,有个小厮迎上前同夏芸说了几句,片刻便端了面盆毛巾等物进了屋。

    银蝶心中暗喜,悄悄看见那小厮端着盆出来出来,又静等周遭无人,忙不迭推门进屋。夏芸正要宽衣,冷不丁瞧见个妙龄少女进屋,不由吃了一惊,忙把衣衫掩了。

    银蝶上前盈盈拜倒,笑道:“公子可曾记得我?”

    夏芸定睛瞧了瞧,见是在垂花门处遇见的美貌少女,脸上不由红了,手忙脚乱把衣衫系好,深深作揖道:“并不认得姑娘,只是方才见过。”

    银蝶忙斜过身子又道了一个万福,夏芸掀起眼皮往银蝶脸上溜去,只见她生得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儿,脸上两道细细的眉,一道樱桃口,粉扑扑儿的腮,水汪汪的杏子眼儿正朝他往来,大有情意的丢了个眼色,又微微垂下头,娇声道:“不知公子在此住得可惯?我家大爷命我过来伺候。”

    夏芸被这一眼看得发酥,听了银蝶的话又是一怔,忙问道:“你家大爷是哪位?”

    银蝶笑道:“还能有哪一位,正是林家的大爷了。”

    夏芸还以为大户人家待客必要派丫鬟伺候,故而并未推拒,口中只道:“那便劳烦姐姐了。”

    银蝶还以为夏芸已默许,愈发心花怒放,上前殷勤伺候,忙上前铺床,口中道:“方才一见公子就觉风度不凡,不知公子在哪里高就,是哪家的少爷?”

    夏芸自耻出身卑微,万不会说出实情,只含糊是自己姓夏,趁着银蝶沏茶的功夫,脱了外衫,钻入被中道:“我睡了,姐姐关门去罢。”

    银蝶咬了咬牙,一口将蜡烛吹熄,掀了床幔一把搂了夏芸道:“奴真心仰慕公子,我家大爷也让我来伺候,还请公子不嫌鄙陋。”

    夏芸大吃一惊,慌忙起身用手去推,银蝶死活搂住不放,又凑过嘴去亲。若问银蝶为何如此胆大,却有个缘故,原来她天性便是极多情的,跟府里几个俊俏些的小厮也常有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之事,那爱占便宜的不免动手动脚,也曾背着人有那摸脸儿亲嘴儿之举。故而银蝶也不觉羞臊,一劲儿去跟夏芸亲热。

    夏芸是个雏儿,平日连女人手都不曾摸过的,何曾经得住如此挑逗,先前还推拒,只银蝶这一亲,便如同施了定身法似的不能动,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未曾娶亲,也曾时时想入非非,如今怀中温香软玉抱着,一股子燥热便从心里涌上来,头脑一昏,什么礼义廉耻三纲五常俱抛在脑后,反手搂了银蝶便啧啧亲了上来。

    这二人在屋里正如火如荼,却不妨里屋还躺着一位韩光业韩公子。他方才吃多了酒胡乱去睡,此时却渴醒了,依稀记得是在林家,便没有嚷着叫水,只翻身下床,光着脚去摸茶壶倒水喝,忽听见外头有动静,出来仔细一听,竟然有亲吻和女子喘息之声。

    韩光业顿时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暗道:“我的亲娘老子玉皇大帝!这外间住得是夏芸罢,怎会有女子跟他一处?这可是林家!莫非这厮胆大包天,竟勾引淫辱了林家的女子不成?”

    此时只听银蝶娇滴滴道:“奴是真心喜爱夏公子,还请公子怜惜罢了……”

    韩光业听了这话,更觉天旋地转,两条腿都软了,他虽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但到底知道轻重,一瞬间七八个念头从心里掠过,心中冷笑道:“夏芸,你小子色胆包天,可别连累上我们,如今赶紧把我自己摘出去才是正经!”轻手轻脚的拨开门闩,闪身出去,刚撞到仪门便瞧见有两个小厮挑着灯笼,林锦楼正要往大厅去。

    韩光业三两步上前,腿一软就给林锦楼下跪,口中道:“孙儿罪该万死,还请爷爷饶命。”

    林锦楼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吉祥立即将灯笼凑过去,林锦楼皱着浓眉道:“你是……”

    韩光业忙道:“爷爷贵人多忘事,我是韩耀祖的儿子。”

    林锦楼又想了想方才将眉头舒展开,笑骂道:“原来你是韩耀祖的儿子,你爹是要认我做干爹,我还没应,你倒喊得勤快。”

    韩光业满脸堆着笑:“甭管我爹有没有福分认您做爹,您在我心里都是亲爷爷了。”

    林锦楼看看身边的吉祥和双喜,用手点指着韩光业,笑道:“你们瞧,这厮这是地道的装孙子罢?”

    小厮们也都笑了起来,韩光业一个劲儿赔笑。

    林锦楼踢了他一脚道:“对外不准说我是你爷爷。起来回话。”

    韩光业站起身缩着肩膀道:“是是,不敢,不敢。”又道:“孙儿带来的人,如今可惹了天大的祸,可此事与孙儿无关,爷爷若怒了,只管罚那龟孙子便是……今日我爹不能来,便让个今年的新举子夏芸陪着一同来了,孙儿酒宴上吃多了酒,怎么被人送回去都不曾得知,方才叫渴,起来吃茶,却听外头有女人说话,出来竖耳朵一听,原来夏芸那龟孙子正跟个女人干事儿呢,我赶紧就跑出来了……”哭丧着脸道:“此事与我万不相干,我爹也是因他年轻中举,才有爱才之心,赶明儿个就把他从衙门里赶出去!”

    林锦楼一怔,暗道:“若真是府里的使唤下人出了这等事,传扬出去林家脸上也无光。”便对韩光业道:“不干你的事,把你的嘴闭严了,外头传扬出一星半点,全在你身上。”

    韩光业连忙缩着脖子道:“不敢,不敢。”

    林锦楼便对吉祥耳语几句,打发他和双喜去了,另安排韩光业住了别处。

    却说夏芸正与银蝶亲热,他虽被女色冲昏头,却到底是个聪明人,惧怕林家威势,又顾及自己名声,不敢真去行那男女之事。正此时,却听门被推开,有人提着灯笼进来道:“夏相公可在?”

    夏芸惊得险些从床上滚落下来,银蝶也慌了神,一动也不敢动。却有人一把掀了床幔,银蝶吓得叫了一声便往墙角缩去,夏芸此时已知不妙,冷汗从额上滚了下来。

    双喜上前一把抓了银蝶的头发扯到跟前,一见银蝶的脸儿便是一呆,知春馆的丫头他都是认得的,遂冷笑道:“好得很,好得很。”银蝶吓得瑟瑟发抖,两手裹紧了敞开的衣衫。

    吉祥自去回林锦楼话,道:“大爷,是知春馆里的银蝶。”

    林锦楼挑了眉道:“哪个是银蝶?”

    吉祥耳聪目明,已知道银蝶惹了林锦楼不快,要被逐出去,便道:“就是偷拿了那个金马,要让大爷赶出去的那个丫头。”

    林锦楼冷笑道:“原来是她,真是个胆色壮的,刚要赶她,扭过身儿就发浪了,竟敢勾引男客。”

    吉祥看着林锦楼脸色道:“那这事……”

    林锦楼道:“顺水人情,把她送给姓夏的,明儿个一早把他们一家子全给我卖了,不准再留下。”

    吉祥忙道:“她爹是个二庄头……”

    林锦楼瞪了他一眼。吉祥立刻打了自己一嘴巴道:“是,明白了,生养出这样女儿的一准儿刚不是好货,这样的狗东西都得一并卖了,省得搅合鸡犬不宁!”

    话说夏芸正悔得不行,却见吉祥进来道:“我家大爷说了,既然夏举人要抬举银蝶,便将她送给夏举人了。”说完拍了拍双喜的肩膀,带着人径自走了。

    银蝶方才回魂,只觉像做了一场梦,紧接着便喜气盈腮,搂着夏芸胳膊便要撒痴,夏芸却觉出不对劲,连连逼问道:“你真是林家大爷派来伺候我的?那方才是怎么回事?”

    银蝶含含糊糊,夏芸便明白了,心中暗想万一林家记恨起来,自己的前程就算完了,一拍大腿道:“害苦我也!”披着衣裳唉声叹气。

    片刻,吉祥便来送银蝶的卖身契。夏芸心惊胆颤打听,吉祥笑道:“夏举人不必慌张,我家大爷起爱才之心,见夏举人喜欢这丫头,才特意要送给夏举人的。”

    夏芸只觉茫然,一颗心到底落了地。银蝶听说夏芸是个举人,心里便愈发欢喜了,真个儿是柔情似水,软语温言,道:“我家大爷就是见你年纪轻轻就考了举人,有心抬举,才让我来伺候的。”

    夏芸由惊转喜,只觉银蝶的脸儿在烛光底下愈发娇美,两人便双双成了好事。

    第二日,夏芸携银蝶告辞,只对韩光业说银蝶乃林家所赠。韩光业见了银蝶模样,半边身子都酥了,暗自嫉妒夏芸艳福,上一眼下一眼的往银蝶身上瞟,却因林锦楼叮嘱不敢多说一字,一行人从林家告辞,暂且不提。

    却说银蝶昨晚与夏芸男欢女爱一回,一路上还含羞带怯,可一进夏家的门便瞧见有只大白鹅扑上前便要啄她,银蝶尖叫一声,险些便要跌倒,夏芸连忙呵斥一声将鹅赶了。银蝶惊魂未定,环顾四周,又见那狭小半旧的院子和吱吱乱叫疯跑的小孩儿,有个穿着粗陋的肥壮村姑坐在院里搓玉米,见他二人便站起来,迎上前笑道:“三哥回来啦?”

    银蝶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众人一见银蝶便惊了,纷纷出言询问,夏芸虽竭力做无事状,却忍不住得意道:“此乃林家赠的婢女,要给我作妾的。”

    夏二嫂啧啧道:“不愧是大户人家赠的,脸儿生得这样俊。”

    夏三姐儿伸手便往银蝶头上摸,道:“她头上戴的花儿比香兰的还好看呢!”

    金氏也来摸银蝶道:“这屁股不圆,只怕是不好生养。”

    银蝶见金氏一身穷酸,跟林家的粗使婆子似的,嫌弃得往旁边一闪,拧着眉道:“别摸我!”

    金氏登时就沉了脸色,冷笑道:“什么金尊玉贵的人儿,不过个使唤丫头,我还摸不得了?”

    夏芸亦沉了脸色,呵斥道:“你说什么呢?她是我娘,你该给她磕头才是!”立时便让银蝶磕头。

    银蝶这才知道自己有眼无珠认错了东风,“哇”一声大哭起来。银蝶直哭得天昏地暗,夏家人人拧眉瞪眼。好在夏芸到底是个良善的,虽不喜银蝶扫他颜面,却也怜香惜玉,将银蝶领到自己房中。银蝶一见那小小一间厢房便愈发悲中从来,嚎啕哭了起来。

    闲言少叙。这银蝶跟了夏芸也无法,又听说自己全家被发卖了,便愈发惶惶,在夏家踏实下来,只一味躲在屋中。因她是林家赠的,夏芸叮嘱家中不可太为难,夏家人虽不满,也只冷嘲热讽几句罢了。夏芸跟银蝶正是新鲜时候,夏芸柔着性子哄着,银蝶纵有委屈,别扭了两日也逐渐好了起来。

    却说这一日,银蝶正午睡,似醒非醒的时候,只听夏二嫂道:“……叔叔的事不是我不肯帮,实是陈家不开面儿,我跟媒人去了,连门都没给开。”

    夏芸道:“前几日我给二嫂二两银子,二嫂还拍胸脯说没问题……”

    “前几日是前几日,这几日是这几日。前几日叔叔可曾从林家领个小佳人儿回来?啧啧,这两日香兰她娘也请媒人打听合适人家了,我听说了,人家有言在先,第一不给人作妾,第二不嫁有妾的男人。叔叔这事哟,我看难成了……”

    “陈家当真这样说?”

    “那还有假?叔叔不信就问去!”

    “那……那……”

    夏二嫂冷笑道:“叔叔要肯舍得那小佳人儿,我便厚着脸皮再去陈家问去。”说完起身走了。

    夏芸连忙追出去,口中道:“二嫂别走,这事……”

    银蝶一骨碌爬了起来,咬牙恨道:“呸!夏芸这穷酸黑心的烂好人竟然还打算娶别人!老娘委委屈屈跟了你这穷举人便要体面做正头娘子,作践了我,还想让我作妾,门儿都没有!”咬了咬唇儿,暗道:“陈香兰?莫非就是那个小贱人?”

    当先便找了时机找夏二嫂套话,给了十几个铜钱,夏二嫂便道:“叔叔相中的香兰,原也是林家的丫头,哎哟哟,如今可不一样,家里可阔气了,买了个挺大的宅院,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她爹当了大当铺的坐堂掌柜,早晚都有轿子接着送着。啧啧,你们都是先前在林家当丫头的,香兰倒真是个小姐命!”说完一扭腰走了。

    银蝶脸色气得煞白,暗恨道:“陈香兰那贱人,原在林家便害我,我被大爷赶出来全都赖她生事!如今阴魂不散,害我全家发卖,又来跟我抢男人了,我非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心中暗自琢磨,一计便已生成。

    且说香兰,这些时日关门闭户倒也过得平安。香兰对宋柯的念想渐渐放下来,却也因此事清减了不少。陈氏夫妇疼爱女儿,如今家计逐渐富裕,便计较着买个小丫头,托人牙子带了几个小女孩儿来。香兰亲自去看,挑了个九岁的小丫头子,长得白净俏丽,取了名儿叫画扇,伺候笔墨,收拾家务,倒也乖觉妥帖。

    这一日,香兰正院里侍弄花草,忽听有人敲门。画扇问了几声都无人应,只听门口有人嚎哭道:“快让奴见见陈家姑娘,若不开门,奴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香兰吃了一惊,忙将剪子放在石凳上,开门一瞧,只见银蝶正跪在门口,见了香兰便“怦怦”磕头,引得街坊四邻纷纷探头来看。

    银蝶哭喊道:“陈姑娘,奴知道你跟夏芸夏举人已经订亲了,却不容家中有妾,如今夏老爷要把奴卖了,还求姑娘给奴一条活路!姑……不,大奶奶,发发慈悲罢!”

    香兰顿时愣了,她万没想到竟然是银蝶找上门,满口胡言乱语嚷着“夏芸”、“订亲”等语。见周遭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不由皱紧了眉,去拉银蝶的胳膊,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曾和夏家订了亲?”

    银蝶死活不肯起来,哭道:“大奶奶就是因为奴才恼了,要跟夏老爷退亲。大奶奶,奴是林家送给夏老爷的,老爷就当我是个玩意儿摆设,他一颗心全在奶奶身上呀!奴只求奶奶莫要赶我走……奶奶若不答应,奴便一头碰死在这里……”说罢惊天动地的嚎啕起来。

    薛氏在里头也听见响动,走出来听见银蝶这话,顿时气得脸色发白,骂道:“不要脸的贱蹄子,我们家闺女清清白白未许人家,你从哪儿来红口白牙污蔑人,还不赶紧走!”说完两腿发软,便要瘫在地上了。

    香兰心里一沉,暗道:“银蝶原本便不是好的,如今这是要害我名声了。”招手将画扇叫来,交代道:“去衙门找夏举人,说他家的小妾跑到咱们家闹事来了。”画扇立刻去了。

    香兰转过身,脸上已换了另一番形容。

    第128章

    祸出

    香兰神色端然,却不说话,银蝶哭喊了一阵,跪在地上,悄悄抬头去看香兰,两人眼神一撞,忙又低下了头。香兰看她哭声小了,便缓声道:“银蝶,你同我原先相识,都是林家的丫头,如今怎又到了夏家?”

    银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的模样,摇着头说不出话。香兰将自己手里的帕子递过去,脸上一色的淡然:“先擦擦你的泪儿。我和夏相公未曾有过婚约,我娘还托媒人去给我相看人家,这事众所周知。你今日却好端端的来到我家门前,一口一个‘大奶奶’唤着,又是砸门又是哭闹,全挂子的武艺,我总得问问清楚不是?”

    话音一落,周遭看热闹的人纷纷点头。有那抱着孩子的大嫂在人群中喊道:“说得是,前因后果的总要说说才是。”

    银蝶一怔,她原以为出了这等事,香兰必定觉着没脸,关门闭户羞臊着回去哭了,竟没料到会如此平静。咬了咬唇儿,遂道:“林家大爷把我赏了夏家举人老爷。”

    香兰点了点头,拉长了声音说:“明白了,原来是上峰赠的妾。”银蝶有些品貌人才,林家世仆出身,才能到知春馆当差,男客绝难见到,她方才十六七,尚未到许配的年纪,竟然被林锦楼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举人,当中的事便有几分意味深长了。

    银蝶心中大恨,看到香兰脸上似笑非笑,愈发恼上来,脸上却一副委屈神色,哭道:“还求姑娘可怜我这样的薄命人……”

    香兰道:“我与你毫不相干,说不上什么可怜不可怜的。我与夏芸本就是过路人,你到我家门前,只怕是哭错了地方也跪错了地方。”

    银蝶赖着不起,“怦怦”磕头,泪如雨下道:“我家老爷中意姑娘,几次三番托了家里人来问,姑娘对他也有意,特赠了支堆锦的花儿给他,老爷天天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因着我的缘故,姑娘又忽然不睬他了,老爷便想把我卖了,我,我……还求姑娘开开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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