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莲心和暖月便端了托盘过来,摆了四碟素淡小菜,两碟子荤菜,一大盘细致面点和和一小锅汤水。林锦楼提起筷子道:“吃罢。”香兰拿起小银勺搅了搅汤,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守着这么个活阎王实在让她没胃口,可又不能不吃,喝了一勺汤,过一会儿再喝一勺。
林锦楼吃得香甜,吃完了面点,又让端来几色点心。香兰埋着头有些百无聊赖,正走神的功夫,一双筷子伸过来,给她夹了一只水晶虾饺。香兰抬起头,林锦楼漫不经心道:“这回出去带回来个广东厨子,尝尝他手艺,觉着好就留下来。”说完往口中塞了一口牛肉,嚼完了,又说:“听丫头们说你最近闲着没事儿就画画,这个好,里头那张书案给你用,画了些什么回头给爷瞧瞧。”
香兰又低下头,盯着那屉水晶虾饺不说话。
林锦楼道:“也别光画,回头爷整个琴筝什么的回来,再请个师父,闲了没事你也学学,省得闷出病。”
莲心上前,给林锦楼盛了一碗汤。香兰还是垂着头坐着。林锦楼道:“我从外头捎了两箱子新鲜东西回来,你先挑挑有什么可心的。”
香兰闷不吭声。
春菱暗暗着急,心提到嗓子眼儿,暗道:“我的小姑奶奶,大爷同你说话儿呢,你不理他不是作死么!”又去看林锦楼,却见他脸上没有生气的模样,反而气定神闲,只捧了个热汤坐着,方才稍稍放了心。连连给香兰打眼色,无奈她连头都不抬。
香兰低着头慢慢的吃。她吃完一块圆饼,夹了些菜,又吃完一小块点心,喝了汤,便放下勺子。林锦楼见她吃完,一口气把汤喝了,莲心和春菱端来茶水给他二人漱口。
林锦楼用毛巾擦了擦嘴,让丫鬟把炕桌搬开,挥退左右,坐到香兰身边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听莲心说你在床上躺了几天,如今好了罢?”
香兰一愣,立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脸“噌”就红了,咬了咬嘴唇,仍然不说话。
林锦楼却吃吃笑起来,一把揽住她,香兰大吃一惊,连忙挣扎,可哪敌得过林锦楼臂力,像只乱扑棱的小鸟儿似的,被林锦楼按在怀里,热气呼到她耳朵边,低声道:“怎么着?莫不是还疼着呢?看你拉着个脸儿,还生我气呐?”
香兰又挣了挣,林锦楼低声笑道:“你这死犟的脾气,把爷气得心肝肺都疼,这两遭你哪回痛快过?爷要不是气懵了头,也不至于……行行行,别挣了,不说了还不行?不说了不说了。”
香兰听他语调懒洋洋的,显是逗弄的意味,愈发羞愤,任林锦楼抱着,却把脸扭到另一边去。
林锦楼道:“你也是,就不能顺着爷?瞎闹腾,最后不是自讨苦吃么?”见香兰不理他,便坏笑起来道:“噢,是不是还不舒坦呐?那让爷亲自看看,到底好了没有?”说着手就伸到香兰裙子里头,要褪她的裤儿。
香兰大吃一惊,慌忙去按林锦楼的手,脸上烫得愈发厉害,生怕被外头丫鬟听见,小小声说:“好了,已经好了。”
林锦楼捏着香兰的小下巴,说:“那就别绷丧着脸了,爷给你赔不是,嗯?”
香兰又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林锦楼只瞧着她眉宇间带着不情愿的神色,可面若桃花,真个儿是那戏文里唱的“粉腻酥容娇欲滴”,心里头不由欢喜,声音也不觉软下来,问道:“爷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什么呢?”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道:“这些天爷可是在外头累得臭死,不是打仗就是跟一群老油条干嘴架。倭寇夜袭,两处县城告急,那群酒囊饭袋只会互相推诿,还关上城门,不让爷去救,怕官兵走了被倭寇围城。老子急了,刀架在孙知府脖子上,这才出的城门,幸亏去得早,要不四处都是火,屋子都要烧光了。回来又要防着姓孙的恶人先告状,爷先让幕僚写了折子参了他一本,这事儿还没跟家里老头子说呢,他要知道我殴打朝廷命官,又得把孔圣人他老人家搬出来教训一通。”
香兰前世生于书香门第,家中都是做文官的,见的读书人居多,如今还是头一遭听说打仗,听林锦楼说得轻松,却知道里头凶险,心说这混账东西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还知道将军百战死,为国尽忠,爱惜百姓。
第156章
留意
林锦楼用食指点了点香兰的嘴唇,道:“你呢,这些天不会总画画儿罢?”
香兰不想理他,林锦楼也不问了,只见她微微垂着头,肤色若雪,又娇又俏,心头微痒,低头便亲住香兰的嘴。香兰吃一惊,不由挣扎。林锦楼又去吻她的脖子,香兰道:“你别……”林锦楼便立刻将她的嘴吻住,灵活的舌滑了进来,双臂用力箍住她的腰,呼吸渐重,手也探到她衣襟里。
香兰连忙去抓林锦楼的手,林锦楼喃喃道:“小香兰,你就乖顺一回,嗯?”顺势便将她压在罗汉床上。
此时只听门口鸾儿的声音传进来道:“我知道大爷回来了,怎就不让我们进去呢!”
这一声真个儿救了香兰,她连忙推了推林锦楼道:“外头有人……”
林锦楼含糊道:“不必理睬。”
门外仿佛莲心说了什么,鸾儿又扬声道:“大爷今儿个一早就起来打拳练刀,怎可能这会子就睡了?”
画眉拉长声音道:“早晨累了,这会子睡了也说不定,屋里头有人伺候呢。”
香兰拼命挣扎,外头女人又吵闹,林锦楼的春兴儿也不翼而飞,恼得坐了起来,吼一声:“有完没完!”
外头立时静了下来。香兰慌忙直起身,用手拢着衣襟,一溜烟儿跑了。林锦楼趿着鞋下床,走到门口,只见画眉、鹦哥、鸾儿齐刷刷站在门口,个个浓妆艳抹,精心装扮,见林锦楼出来,一叠声的行礼问好,本都是笑靥如花,可抬头一见林锦楼阴沉的脸色,便一个个噤若寒蝉,你推我一下,我掐你一下,暗中互相使眼色,不吱声了。
林锦楼皱着眉头道:“一大早晨起来吱吱喳喳闹什么。”
画眉陪笑道:“没,没什么,就是大爷在外辛劳奔波,好容易回家,我们姐妹都惦记大爷,一大早过来问大爷的金安。”
鹦哥道:“正是,这几日想起大爷,我们便吃不香睡不着的,听说大爷昨晚上回来,就立时过来了。”
鸾儿道:“过来是过来了,就是不让进,说大爷正歇着呢。像我们这样的人,想来也不配进正房。”
林锦楼不耐烦的挥挥手道:“都散了罢,散了罢。”转身要回去。书染却拿着一封帖子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道:“大爷,方才刘公子家的小厮来送拜帖,说他们几人听说大爷回来了,想中午设宴热闹热闹,给大爷接风洗尘。”
林锦楼接过拜帖道:“那几个猴儿莫非有‘千里眼顺风耳’?爷刚回来就得了消息了。”
书染笑道:“怎能不知道呢,都是跟大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跟兄弟似的,心里全惦记着,怕是几天前就得着信儿了。”
林锦楼笑道:“让他们中午到家里来,小厨房里预备几个好菜,把小三儿也叫上,大家一起也热闹。”说罢进了屋,却见香兰已不在屋里了,想来是从厅里屏风后头溜到了后院,他也不再找,命莲心、暖月将他衣裳拿来,换了一身庄重的,从箱子里拿出早就备好的礼物,去给林昭祥、林老太太、林长政、秦氏等人请安。
香兰正躲在院子里一块奇石后头,眼瞧见林锦楼从大门口出去了,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只听背后有人叫道:“香兰?”
香兰一转身,只见吴妈妈正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个八角黑漆食盒。香兰一怔,脸上随即露出笑容,惊喜道:“吴妈妈!”
吴妈妈忙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来,上前拉住香兰的手,左看右看,眼里忽然转出泪来,一把搂住香兰,道:“好孩子,比先前瘦了。当日我不在府里,再回来便听说你让赵氏给卖了,你可是吃了不少苦……”
原先香兰在知春馆伺候青岚,吴妈妈就待她甚好,香兰只觉吴妈妈怀里温暖,仿佛她亲娘搂住她似的,多日的委屈全化作泪,滚滚落下来。吴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香兰,莫要哭了,我在太太那儿听说你回来了,便赶紧过来瞧瞧……”絮絮说些安慰的话儿。
春菱出来寻香兰,站在芭蕉树后头瞧见她二人,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她是家生子,在宅门的奴才当中长大,自幼熟知当奴婢的本分,也有几分聪明。当初香兰一来东厢的时候,她便瞧出这女孩儿不凡,虽安安分分,不争不抢,可骨子里带着一股灵气,凡事有容忍之量,却也不是一味好欺负的,就好像一棵兰草,在无人的地方静静长着,却散发着一缕幽香,让人不自觉便侧目。她也嫉妒过香兰,可此番香兰再回到林府,她守在身边,那嫉妒之心一丝都没有了,只是叹息。香兰话不多,却温和善良,确是个招人疼的女孩儿,早先她想用心伺候香兰,得了林锦楼的青眼,早日升成有权的管事丫鬟,而如今她却发自内心的想对这女孩儿好些。
春菱走上前,笑道:“吴妈妈来了,还快请里头坐,我去沏一壶好茶。”
香兰掏出帕子把眼泪拭了,羞涩的笑了笑道:“妈妈别见笑,进屋里坐罢。”
当下回到屋中,香兰将吴妈妈让到小花厅,小鹃奉茶摆好瓜果,吴妈妈端起茗碗喝了一口,又看了看香兰。其实她早就知道香兰回来了,林家虽大,可有风吹草动不多时就传遍了。大爷又纳了新人,这可是一桩大新闻,何况这新人还是从府撵出去又回来的。秦氏知道这桩事情的时候吴妈妈正在旁边,秦氏登时就蹙了眉,道:“千转万转,还是让她回来了!”
吴妈妈小心翼翼问道:“既是大爷领回来的人,太太要不就见见?”
秦氏冷笑道:“楼哥儿都没带过来让我瞧,我干什么巴巴的叫过来看?不见!见了也是闹心。”
吴妈妈便不敢再提了。可她心里真喜欢香兰这女孩儿,为人厚诚仗义,虽然聪慧,却一点算计人的坏心眼子都没有。她暗暗留心观望着打听着,发觉同香兰共事过的,没有不赞好的,都说她跟谁都和和气气的,笑脸迎人,连给知春馆送花儿的冯婆子都说香兰好话——她可是府里有名的是非精。
吴妈妈便在秦氏跟前有意无意的夸赞香兰几句。昨天晚上,秦氏同吴妈妈发愁林锦楼膝下无子,忽然叹了一句道:“算了,那个叫香兰的要是楼哥儿真喜欢,就纳进来罢,回头让她来,给老太太和我都磕个头。”
吴妈妈听了这话,只觉香兰算熬出了头,立刻备了些吃食,到知春馆来了。
第157章
接风
吴妈妈先吃了一口茶,笑道:“我瞧你虽然瘦了,气色还好,身上这件衣裳也好看,你们这个年纪,就该穿鲜亮的。我给你带了些吃食,虽说知春馆不缺这个,好歹是个心意,闲着没事当零嘴也好。”
香兰道:“妈妈总惦记我,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了。”
吴妈妈往香兰身边凑了凑,拉住她的手,笑道:“我来这儿还有一桩好事……我给你道喜来了。”
香兰一怔,立刻红了脸,将手抽了回来。
只听吴妈妈道:“好孩子,你进了知春馆,如今是大爷的人了,总要给老太太和太太磕头,让人家认了你才是。先前太太不知怎么的,总觉着你有毛病儿,不愿意见,我看在眼里也着急,谁知这几日忽然松了口,说要你过去磕头。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了。大爷我从小看到大,性子差了些,总是个有担待的,满府里的女孩儿我也替他留意过,想找个可靠的,可不是模样儿不俊,就是性子不好,再么就是蠢的,总也得不了全儿,直到你来了,我瞧在眼里,不单模样儿性情,连同接人待物,行事做人,没有一样不体面的,看着就得人意儿,比那些狐媚魇道的强了一百倍!可巧儿了大爷也爱你,真是两全其美。你这样比不得鸾儿那样的丫头子,去给太太磕了头,一准儿就当上姨娘了,操办酒席风风光光的抬进来,也让那些素日里嚼舌头根子的混账婆娘们都好生的瞧瞧!”
香兰低着头,良久道:“妈妈好意我心领了,能不能央求太太,让我出去?”
吴妈妈吃了一吓,道:“哎哟我的儿,你怎说这样的话儿?跟着大爷你还不愿意?那可真是个傻丫头了,这……可是正经主子奶奶。”
香兰道:“主子奶奶又怎么样?还不是低半头。岚姨娘前车之鉴,不也说死就死了?我怎么进来的妈妈恐是不清楚……我自己也是不情愿的。”
吴妈妈劝道:“好姑娘,你是让赵月婵那贱人吓着了罢?你只管放心,大爷再娶,指定娶个性子好能容人的。”
香兰冷笑一声道:“你们只道大爷挑我就是给了我颜面,我还没有好生挑一挑他呢!”对吴妈妈道:“妈妈,我知道你待我好,这份情意我长长久久记着。可太太赏的这个脸,我也不屑于一要。我自问不欠太太什么,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子,谁又比谁矮三寸?只不过她势大,可我陈香兰也没惦记着巴结她。”
吴妈妈傻了眼,忙去捂香兰的嘴,道:“这打嘴的话可不能出去浑说!”
香兰小声道:“我知道,妈妈不是外人,我才说两句心里话。林家再好,我眼里也跟个牢笼一样,我只想出去……”
吴妈妈暗暗诧异,心说:“此事不该跟她提了,回头我去跟大爷说太太让香兰磕头的事罢。”便拣了些旁的话说,暂且不表。
却说林锦楼,换了衣裳去给长辈请安,从林昭祥房中出来,又让林老太太和秦氏好一通嘘寒问暖,快到午时才回来。莲心禀道:“大爷的朋友已来了,都请到前院的花厅里,三爷已经过去招待了。”
林锦楼便重新换了衣裳,往前头去。只见花厅里正热闹,八仙桌上摆了各色茶点菜肴,并有几个拉弦唱曲儿的小戏子正咿咿呀呀唱着,桌旁坐着兵部侍郎之子谢域,勇武将军之孙刘小川并刑部尚书之子楚大鹏。林锦亭正与几人聊得火热。
刘小川见林锦楼进来,立刻拍了拍桌子,吹了个哨儿道:“瞧瞧,圣上眼里的大红人可来了,赶紧的列队迎接。”
众人回头,纷纷站了起来,拱手抱拳,大家都见过,林锦楼坐下来,立时有小厮给他斟酒。楚大鹏笑道:“听说兄弟你又立功了,看来中秋之后升授从三品是跑不了的了。”
林锦楼摇头笑道:“什么从三品,影儿里的事罢。我把孙立范那龟儿子给揍了,听说几个穷酸儒正要在这事上做文章,不贬我就得念声佛。”
谢域擎着酒杯道:“就算贬了,过俩仨月也得提上来,谁不知道你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孙立范算个屁,听说有个天仙似的闺女,送给二皇子当小老婆,这才熬上来的。”
刘小川道:“你这抗倭是个美差,下回带兄弟我去瞧瞧?”
谢域吃吃笑道:“就你?拢共没上过几回战场,回头再吓尿裤子,等过完中秋就老老实实回京当你的龙禁尉去。”
刘小川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了我?小爷这是没逮着机会,抗倭又得名声又捞财,还能有东洋小娘子伺候着,多惬意呐。”
楚大鹏跟林锦楼碰了个杯,道:“兄弟你仗打得好,会做海上生意捞钱,还会贩盐发家,年纪轻轻的,品级比那些老家伙都高,倒真让我眼红了,我眼下还正抱着圣贤书啃呢,家里老头儿说了,怎么也要两榜进士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让我过了这一冬就进京,在他眼皮子底下读书去。”
林锦楼笑道:“历来朝上还是文官把政,重文轻武,再说你自小就有个风流才子的名头,怎么也得把举人考上罢?再说,你手底下两个铺子,难不成还愁没银子使?”
楚大鹏挥了挥手,让戏子和小厮们退下,方道:“这次来就是为这事儿,想借哥哥的光,赚点小银子花差花差,我们哥儿几个把手头的银子凑凑,想求哥哥找找盐运使衙门的门路,寻个总商,把银子入进去算个股份,到年底总有进项不是?”
林锦楼笑了,翘起二郎腿道:“这事儿朝廷不准做……”
楚大鹏亲自给林锦楼倒上酒,笑道:“哥哥,打小儿咱们几个一块儿光腚长起来的,即便我拳脚不行,可狗头军师也没少当,这样的交情跟我们还耍花枪呢。朝廷不准做?朝廷还不准朝廷命官经商呢,可多少人手里都有大买卖。明摆着不让,背地里的勾当多了去了。再者说,我们也守朝廷王法,我有个庶弟出面做这个,与我们几个一点关系全无。只是哥哥你心里有数,多搭照就是了。”
林锦楼略一沉吟,谢域便道:“好处自然少不了哥哥的,一年三成红利归你,这事可干得过?”
林锦楼用手指点,笑道:“好啊,爷算瞧出来了,你们几个猴儿,说得好听是给我接风洗尘,结果是憋着跑来算计我的。”
那三人一见林锦楼这个神色,便知他是答应了,不由松了口气,不免喜气盈腮。谢域笑道:“这哪里是算计,是让哥哥提携一把,我们今儿个特地请了晚霞班的小戏子来唱,都是梯己新样儿的曲儿。”说着摇铃,将小戏子唤进来,重新开唱。又将酒杯举起来道:“我先敬哥哥一杯。”言罢一饮而尽。
几人杯来盏去,纵情吃喝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大鹏不由忘了请,探身过来道:“方才听小三儿说,哥哥新纳了个小妾,哥哥上回纳妾还是在京城,如今有这等喜事也不说摆桌席热闹热闹。”
刘小川脸色通红,道:“什么?哥哥又纳了新人儿了?还不将新嫂子请出来给我们几个瞧瞧,嘿嘿,看看俊不俊。”
林锦楼举杯笑而不语。
林锦亭已有些吃多酒了,闻言似笑非笑道:“自然俊得很了,宋奕飞你们几个知道么?”
楚大鹏半眯着眼说:“知道,知道,还一起喝过酒来着,如今他去了翰林院罢?还娶了显国公的女儿,我家里老头儿还让我与他多亲近。”
林锦亭道:“我大哥屋里新纳那位,就是从宋家出来的。”
林锦楼微微挑眉,脸上虽还是笑模笑样的,可眼神已逐渐发冷。谢域最擅察言观色,忙咳嗽了一声道:“小三儿,来,我敬你一杯。”
林锦亭已经吃得晕头涨脑,嘴上愈发没把门儿的,道:“模样儿长得还真不错,可心计手段也高明得紧……”
谢域看看林锦楼脸色,在底下狠狠踹了林锦亭一脚,道:“你黄汤灌多了,赶紧挺尸去罢!”
林锦亭疼一激灵,道:“你踢我作甚!”脸一扭瞧见林锦楼脸色,适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冷汗涔涔冒了出来,连忙站起来道:“我是吃多了,得到后头躺躺。”说着站起身。
林锦楼唤道:“急什么,坐下吃两盅再去。”
林锦亭不敢违拗,又坐了下来。他是想起香兰就堵心,先前信誓旦旦的不给宋柯作妾,如今又巴巴的攀上他大哥。昨儿个他接着宋柯的信,宋柯还在信里请他多搭照香兰一家,他心里不是滋味,偏偏香兰是给他大哥作妾,换了旁人,他也能去给奕飞出出这口气。可这信让他可怎么回呢?他自己都觉着膈应。
刘小川也已吃个半醉,道:“模样儿长得好?什么样的美人儿,哥哥得让我们见上一见。”楚大鹏、谢域也连连附和。
第158章
唱曲
林锦楼笑道:“你们几个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她也就是个寻常人。”
刘小川顿时不依,道:“什么宝贝揣在怀里不给别人看呐?今儿个还非要开开眼了。”
林锦楼道:“她是个妇道人家,怕生,这两日又染了病,改天让她来。我房里还有会弹唱的,请她出来,给大家弹个曲子助兴可否?”看了刘小川一眼道:“可比小翠仙唱得还好,你不想听听?”
林锦亭精神一振,道:“大哥说必然是你房里的鸾儿了,她唱得极好,原先她在祖母房里的时候,每到祖母生辰就出来唱曲儿献寿呢,可惜后来就没耳福了。”
林锦楼吃了半盅酒,笑道:“原来你还惦记着,今天你借几位哥哥的光,让你再听一回。”
刘小川瞪大眼道:“吹牛罢?还能比小翠仙唱得好?”
林锦亭扯住刘小川笑道:“你可别不服,还真比翠仙姑娘唱得好,声音又甜又脆,还弹一首好琵琶呢!”悻悻看了林锦楼一眼,咂了咂嘴,半是羡慕半是意有所指道:“长得俏的小妞儿多了去了,没个几分功力能入得了我大哥的法眼?”
谢域揽住林锦亭肩膀道:“谁不知道你们林家美人儿多,方才你还说你祖母也给了你一个丫头,如今收在房里呢。”
林锦亭哼了哼,悻悻说:“祖母偏心,好的净紧着大哥挑,给我也是他挑剩下的。”
林锦楼哈哈大笑,道:“成,赶明儿个哥哥给你买个漂亮丫头回来,堵堵你的嘴。”说罢打发人去请鸾儿。
且说知春馆里,吴妈妈已经告辞了,香兰用过午饭,便到后院,同春菱一道坐在石凳上做针线,小鹃在一旁淘胭脂,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儿。春菱看看香兰手里为薛氏做的鞋,口中只管赞好,又小声劝道:“今天吴妈妈来说的事,姑娘还是上上心,太太既说让你去磕头了,这样拖着不去也不大好……”
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道:“晦气!咱们走罢,已有人占了地方呢!”香兰抬头一瞧,只见鸾儿带着寸心站在抄手游廊上,寸心手里提着个盛针线的小篮子,显是想在石凳上做活计的。
香兰便站起来道:“咱们回去罢。”便将针线收拾起来。
鸾儿冷笑道:“你可别走,省得让人家说是我过来赶你走的,吹到大爷的耳朵里多不干净。”
小鹃气得便要还嘴,香兰拉了她一把,收拾了便要回去。此时莲心过来道:“大爷从前面打发人来,让请姑娘过去唱个曲儿。”
鸾儿脸色一变,细细的眉蹙了起来,道:“我嗓子哑了,唱不得了。”扭身便要回去。
莲心忙拦住,笑道:“怎么哑了?方才我还听你唱呢。”
鸾儿道:“哑了就是哑了,回去禀大爷,我唱不了。”
莲心无法,急得直搓手。吉祥却在不远处站着,料定莲心不是口齿伶俐之辈,请不动鸾儿,便走过来,满脸陪着笑道:“鸾儿姑娘,大爷巴巴让我过来亲自请你过去呢。快换身衣服,请罢。”
鸾儿冷笑道:“今儿个天皇老子请我来也没用,我嗓子哑了,唱不得了。”
吉祥道:“大爷的脾气你也知晓,怎么能不去?况且都是大爷极相熟的朋友,请你去不过隔着屏风唱罢了。我听小厮们说,大爷在别人跟前夸口你唱得好听,说全金陵都找不出一个像姑娘这样唱得好的。三爷都眼红,说老太太怎么单把姑娘这样生得美貌又会弹唱的丫头给了大爷,分明是偏心呢!”
吉祥一番话哄得鸾儿脸色舒缓,挂上了笑道:“三爷也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嚼这个做什么。”
吉祥笑道:“还不是姑娘唱得好。今儿个你隔着屏风唱一曲儿,露这么一小手儿,让大爷面子里子全有了,这一高兴,还指不定赏姑娘什么呢。”看香兰已带着人回去,便压低声音道:“姑娘不是憋着一口气么,这可是个机会,莫非姑娘还想让大爷今儿晚上回正房住?”
鸾儿涨红了脸,啐了吉祥一口:“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说就撕你嘴!”可这话已触动她心思,鸾儿脸上若有所思,扭身回去要换衣裳。
寸心跟在身后劝道:“姑娘,这可不能去,姑娘是大爷房里的人,怎能随便去给外男唱曲儿消遣呢,这传扬出去未免不尊重,太太心里不喜,姑娘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鸾儿脚步放慢,想了想又往屋里走,道:“你也瞧见了,大爷一回来就去正房,跟那小贱人在一处,俩人如胶似漆呢,在这样下去岂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今儿个好好唱上两首,引得大爷侧目,晚上到咱们这儿歇了,也好让他记起来往日恩情,早日怀上身孕。”说着推门进屋,翻箱倒柜开始挑衣裳。
寸心道:“大爷要是真心疼姑娘,就不该让姑娘出去唱这个曲儿!”急得想去找书染,又想起书染用过午饭便家去了。
鸾儿道:“吉祥说了,隔着屏风呢,谁都瞧不见我,有什么不尊重的?再说,大爷让我去,我还真能使性子不去?”
这最末一句倒是让寸心闭了嘴,长吁短叹的帮鸾儿穿衣裳梳头。
吉祥正在外头廊下等着,不多时见鸾儿出来,穿了一件缠枝桃花刺绣镶领粉绿对襟袄儿,沉香色凤缕的裙儿,头上珠环翠绕,凤钗半卸,脸上脂光粉艳,怀里抱着琵琶,正是袅袅婷婷。
吉祥不敢怠慢,引着鸾儿来到花厅,从侧门进去,在屏风后坐下。
屋中众人只听得环佩叮当,又有一阵脂粉香传来,便知到了。鸾儿调了调琵琶,道:“妾在此,不知诸位爷想听什么曲儿?”声音娇滴滴的,众人心都痒起来,直想瞧瞧屏风后头到底是什么佳人。
林锦楼用眼去看那几人,楚大鹏道:“就唱‘袅晴丝’一套罢。”
鸾儿便拨弄琵琶,唱起来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真个儿千回百转,尤为动人。
第159章
失望
一曲终了,众人齐声喝彩。刘小川赞道:“唱得入耳,还有甚拿手的曲子,都唱来听听?”
林锦楼笑道:“难得大伙儿爱听,你再拣一首唱来。”
鸾儿便在屏风后唱道:“俺只见宫娥每簇拥将,把团扇护新妆。犹错认定情初,夜入兰房。可怎生冷清清独坐在这彩画生绡帐!”
谢域口角含笑,对林锦楼挤眼,低声道:“瞧瞧,唱上《长生殿》了,想来你没少让佳人守空房罢?”
林锦楼笑而不语。
刘小川摇头晃脑道:“那哥哥可就不该了,这样的佳人,没瞧见真面目,光听声音就让人骨头发酥,哥哥怎么能让她独守空闺,冷落兰床呢!”
林锦楼“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行啊,见出息了,竟然会说‘冷落兰床’这样文绉绉的词儿,可见最近是读了书,你老子知道了一准儿给祖宗磕头去。”
说笑间,鸾儿又唱完一首。接着谢域、刘小川又依次点了一首请鸾儿唱,均赞不绝口。一时唱毕,林锦楼道:“你回罢,今儿唱得好,回头重重赏你。”
鸾儿在屏风后长出一口气,听了这话不由欣喜若狂,道:“奴谢过大爷。”正收拾着要起身,不成想琵琶不留神掉在地上,赶紧去捡,微微在屏风后露出半张脸,一截皓腕和春葱似的手指。众人不由伸长脖子去瞧,鸾儿惊得胸口“砰砰”直跳,赶紧坐了回去。只听楚大鹏道:“哥哥真是有福气的,竟藏着这么位会弹会唱的可人儿。”
林锦楼乜斜着眼看着楚大鹏道:“一听这话就知你没安好心,你小子打什么主意?”
楚大鹏笑道:“还是哥哥懂弟弟,那我可就张嘴了……我身边儿就缺个会弹唱的,原也采买过小戏子,养过两个丫头,不是年纪大了渐渐嗓子不行,就是张开了模样反不如小时候讨人喜欢。也托人去瞧过,可买回来的不知道毛病儿,长得鲜艳又会唱曲儿的更少,扬州瘦马家里是不让进门的,相看了几十遭了,总也没个可心的。若是哥哥肯割爱,小弟用那柄西域的宝刀来换。”
刘小川起哄道:“哟,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主意竟敢打到咱们哥哥头上,惦记他房里的宝贝。”
谢域也笑道:“怪道是风流才子呢,真下了本钱,那柄西域刀先前他怎么都不肯出让,这回舍得拿出换了。”
林锦楼摸着下巴沉吟。
鸾儿在屏风后已唬得浑身乱颤,“噗通”跪在地上,哀哭道:“求大爷别将奴送人,奴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出府去!”说罢在屏风后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