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你爸爸？”我还在沉默，一边的章四夫人却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问道，“絮絮，你爸爸回来啦？”以前章四夫人问我家里情况的时候，我说我很早就没有了母亲，父亲也离家多年杳无音讯。
我下意识摇头，不想承认林有德是我的父亲，也是潜意识地抗拒林有德回到我们这个家。
可我很快又反应过来，轻声道：“嗯，他……回来了。”
“那这也算得上一件喜事了，你爸爸回家了，还救了这孩子，他是个心善的好人，老天保佑心善的人，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章四夫人并不知道我们家内部的情况，她握着我的手，温柔地安抚我。
她真的很有力量，温柔的柔软的力量，又像是春日的细雨，无声地滋润我，抚平我。
可我的心此刻翻涌不断，手指在她手掌中，一阵紧绷一阵无力，心头，苦涩与无奈并存：“或许吧。”
林有德回到我们这个家，是一桩喜事吗？
或许是吧，对于姑姑和姑父来说应该是喜事，因为这是他们盼了很久的亲人，也是奶奶直到临死时还惦记的人，林有德回来，圆了奶奶的遗愿，也让这个家看起来圆满了。
林有德，他是个心善的好人吗？
我无法界定。
说他是好人，他帮着林西西擦屁股，把伤害我的证据删掉，他是警方一直在找的嫌疑犯。
说他心善，他赶在警方找他的时候主动找到姑姑相认，并且求着姑姑带他回老家给奶奶上坟，他这样的举动绝对不是巧合，而是用尽心机为他自己博得生机，博得逃脱追责的机会！
可要说他是坏人，他却又能在囡囡危险的时候，及时冲出去，不惜自己受重伤也要护囡囡周全……
可章四夫人并不了解我此刻的想法，她温柔地握紧我的手，语气柔软又坚定：“一定会的，他不会出事的。”
“对，对，大哥他，他不会出事的，老天保，保佑好人！”姑父红着眼睛，用力点头，肯定章四夫人的话。
就在此时，病房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从手术室那边传来的声音，我立刻转头看去。
姑姑的身影恰好从病房门口闪过。
过了一阵，她的身影又从外面跑了进来。
她的脚步匆匆，声音里含着激动的哭腔：“絮絮，你爸爸的手术成功了，人已经出来了，就住隔壁病房！”
林有德的手术成功了。
我肩头似乎卸下了好大一个担子。
“好好，大哥，大哥没事就好！”姑父激动不已，他想要站起来，但看了看囡囡握着他的手，又重新坐回了床边。
“太好了，我就说，絮絮的爸爸一定会好的。”章四夫人也露出了笑容。
姑姑在此时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建议：“絮絮，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爸爸？”
我的眉头皱起，可章四夫人已经拉着我朝外走了：“当然得看看！”
我来不及阻止。
或许我本来也不想阻止，就这么跟姑姑一起，到了隔壁病房。
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林有德。
第462章木
这还是我第一次有机会看清楚林有德的脸。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即便是小时候，我与他也并不亲密，他那个时候总嫌弃我，叫我小脏包。
后来他人就不见了，就连唯一留下来的几张照片都是模糊的。
再后来，我与他现实中见面，只觉他有些眼熟却也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能够认出他是林西西的父亲林有德，却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他的脸。
此刻，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雪白的枕头衬得他的脸越发蜡黄，唇色发紫又发白，额头眼角脸颊唇角，他的皱纹深刻参差，脸颊都瘦到凹陷进去，虽然在昏迷中，眉头还在蹙着，皱出深深的川字纹，这张脸上的痕迹处处证明着他这些年的日子并不舒坦，甚至显得有些沧桑。
而这张脸上此刻，不只有皱纹，还有许多伤口，虽然都是擦伤，伤口并不会很深，可血淋淋一片，却让人触目惊心。
那是他救囡囡留下的伤痕之一，别的伤痕，在身体的表面，更在身体的内部。
“医生说他手术很成功，断掉的骨头已经接上了，但是内脏受损还是挺严重的，需要小心养护。”姑姑低声开口，她的目光凝在林有德脸上，尽是关切和担忧，“只是，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应该会很快醒来的，张医生是著名的外科医生，他的手术成功率很高，病人康复的速度也很快。”章四夫人轻声道。
她始终关心我的状况，又转头看我，安慰我：“絮絮你别担心，你爸爸会没事的。”
我心中依旧有无数情绪在翻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还是希望林有德能够尽快醒来的，不管是出于对他救了囡囡的感激，还是因为我那桩案子急需一个真相。
姑姑却拉住我的手，低声恳求：“医生说，一些适当的刺激能够让他早点醒过来，絮絮，你爸爸出事之前一直念叨着你，说很对不起你，最想要跟你相认，父女俩重归于好，你跟他说说话，说不定就能把他刺激得醒过来呢？”
姑姑要让我跟林有德说话。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排斥：“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跟他说话。”
“絮絮，你爸爸他确实对不住你，可是他当时也是有原因的，你看他闲杂这憔悴消瘦的样子，这些年他也不好过的……你，你别记恨他好不好？”姑姑本身不是那种喜欢勉强别人的人。
从小到大，她对我的疼爱并不比奶奶给我少，她从来都是护着我，疼爱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尊重我的意愿，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劝我，带着热切的恳求。
求我不要记恨林有德，劝我跟林有德说说话，刺激一下让他醒过来。
我能理解她，她之所以这样做，不只是因为林有德是她的大哥，两个人有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分，还因为奶奶的遗愿，奶奶盼着她的儿子回家，也盼着我们一家人能够和和睦睦地在一起。
可我不愿意原谅林有德，更不愿意跟他说话。
我对他不只是怨气，更多是质疑，于是我第一次对姑姑用了赌气的口吻：“不好！我凭什么不能记恨他？就算他当时有苦衷，后来为什么不回家找我们？他在京港娶了新老婆生了新的女儿，还拿着奶奶教他的厨艺在京港开馆子，这日子过得哪里不好了？我看他过得好得很！他狠心丢下我们，一个人出来过好日子，他有良心吗？我不可能原谅他，因为他，不值得！”
“絮絮……”姑姑的声音带着颤抖。
“别说他的苦衷，也别说他没有机会，他都有时间把户口悄悄挪走，怎么就没有时间见我们一面？”我压制不住激动，抢过话头，再次表态，“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要说你们自己说。”
说完，我扭头就走。
我形容不出来自己此刻的感受。
我怨恨和质疑林有德，恨他无情，质疑他回来只是为了打感情牌。
可当我看到他此刻的脸，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在提醒着我，他是为了救囡囡才变成这样的。
这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为难，因为这一份恩情，导致我没有办法纯粹地恨他，也没有办法那样坚定地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陆警官，让他来逮捕林有德。
可我又无法劝说自己原谅他，我只想逃，离开这里，不面对这个人，就不用面对这些难题了。
“絮絮！”姑姑近乎哀求地叫我。
可我还是转身走了，脚步没有半点停留。
“我去吧，您别去了，留在这里照顾絮絮的父亲吧。”身后传来章四夫人的声音，“絮絮这孩子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她肯定是心里的郁结化解不开才会这样，否则她不会舍得让你难过的，我去看看她吧。”
“谢谢你，夫人。”姑姑感激地道谢。
章四夫人已经追着我的脚步出来了，柔声叫我：“絮絮，等等我。”
此刻我已经走到了病房外面，不用面对林有德那张脸，我的情绪就舒缓了很多，我又不忍心让章四夫人太辛苦，毕竟她今晚还穿的高跟鞋，这么着急地追我，我怕她扭到了脚踝。
我立刻止住脚步，转头扶住她的手臂，却微微蹙眉低声道：“夫人，您就不要劝我了，我不想原谅他，也不想跟他说话……”
“我不是来劝絮絮的，我只想陪着絮絮。”章四夫人却笑了起来，握着我的手，认真说道，“虽然不知道絮絮到底因为什么不愿意做，但絮絮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不劝，我只想陪着你，让你心情好一些。”
她真的是很温柔很有力量又善解人意的仙女！
我看着章四夫人那张温柔的美丽脸庞，再一次忍不住冲动，紧紧抱住了她：“谢谢你，有你在，我真的好安心。”
像家人一样的安心，也是像妈妈一样的安心。
就在此时，一个护士抱着记录簿匆匆走进林有德的病房，一边走一边叫道：“林有德的家属，这里需要你签字……”
正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后背安抚我情绪的章四夫人突然身体一僵：“林有德？”
第463章唯
章四夫人这个突然的反应让我意外。
她怎么会怎么惊讶？难道她也认识林有德？
我直起身子，诧异地看她，却见她松开了我的手，飞快追上了护士的脚步，急声又追问了一遍：“你刚才说，病人叫什么？是叫林有德吗？”
“是啊，这病房的病人就是林有德，你是病人家属吗？”护士看了她一眼，随口回答。
姑姑已经从里面快步迎了出来，抢着解释：“我才是病人家属，护士，您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是在哪里签字呢？”
护士立刻跟着姑姑走进了病房。
章四夫人却在此时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是疑惑又凝重的：“絮絮，林有德不就是你那桩案子的重要嫌疑人吗？”
原来，她不认得林有德，她听到林有德的名字会如此诧异，是因为林有德是警方如今一直在找的重要嫌疑人，还跟我的案子有直接联系。
“是，他就是林西西的父亲，收买物业人员删除监控视频的，就是他。”我平静地回答。
章四夫人越发疑惑：“他……也是你的父亲？”
我点头：“是。”
章四夫人脸上神情变化很快，从疑惑到明了，从震惊到不满：“难怪你不肯认他也不肯原谅他，原来他这么混账！”
她立刻低头从包里取手机：“我这就打电话报警，把他捉拿归案！”
“不，夫人，请您等等……”我连忙阻拦章四夫人。
我心乱如麻，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林有德。
我确实怨恨他，不想认他，更不想原谅他，可我暂时也不想把他送进警察局。
情急之下，我居然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他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就算是警方来了也没有办法问话，不如等他苏醒了再报警吧。”
我才没有心软，我只是觉得，等林有德醒了再把他送进警察局更合适，我才不会原谅他，更不会放过他！
“絮絮，你……”章四夫人看着我，又很快就点点头答应了，“好，都听絮絮的。”
就在此时，章四夫人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我与她一起低头去看，只见屏幕上面闪动着的是老公两个字。
看来是章老爷的电话。
果然，章四夫人眉头蹙起来，口中有些不耐烦地吐槽：“又来催了，才晚上九点半就来电话催，催什么催！”
她没接电话，直接按了静音键，把手机丢回了包里。
“夫人，是章老爷的电话吧，你还是快点接吧，免得他担忧。”我却不能任由她这样，抢着把她手机拿出来塞进她手里，“今晚要谢谢夫人帮了我这么多，陪了我这么久，我这边已经没事了，夫人你快点回去吧。”
“我没事，我喜欢陪着絮絮，我还想陪着絮絮。”她却还是不肯接电话，依依不舍地看着我。
那样温柔的带着期盼和不舍的眼神，让我的心又是一阵悸动。
我也好喜欢跟她在一起，好想一直在她身边。
可她已经陪我很多了，我不能继续耽误她的时间，更不能因为我的事情导致人家的家庭出现矛盾。
我把手机硬塞进她手里：“那我们改天再约，我一定好好陪陪你，你快点接电话，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章四夫人终于还是让步了，她接了电话，并且在我的相劝下先离开了医院，回家去了。
我却不能回家，我还放心不下囡囡，还要陪着囡囡。
可就在地下停车场，我把章四夫人送上车，目送她离去，转身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
像是周寒之的车子。
可他不是还在食味居参加宴会吗，他的车子怎么在这里？
我走近那辆车，想看清楚这车子到底是不是周寒之的车子，就在此时，迈巴赫的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驾驶室走了出来。
“囡囡怎么样了？”周寒之大步走向我，语气急切，停车场昏黄的灯光下，他俊美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担忧和紧张。
“你怎么跟过来了？”果然是周寒之，在看清楚他的一瞬间，我的心再次揪紧。
不用询问我也猜得到，周寒之一定是先前在休息间的洗手间里听到了我的话，知道了囡囡住院的消息。
当时我冲出休息间以后，隐约听到休息间里有撞门的声音，周寒之应该是那个时候跑出来，追着我的脚步到了这里。
可他追过来做什么？而且他问起的是囡囡的情况，他那么紧张和关心囡囡吗？
为什么那么紧张和关心囡囡？
我思绪飞转，不等他回答，便又急着阻止他：“周总真是有心，这么挂念囡囡，不过囡囡没事，周总不必担心，天色也不早了，周总还得陪女朋友呢，快点回去吧。”
我不能跟周寒之再纠缠了，也不能让他再接近我的家人，更不能让他与囡囡过多接触。
我的计划还没有完成，我的秘密也不能被他发现，他那么聪明又那么敏感，我的秘密很容易暴露的。
但我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所以拉了林西西出来做借口。
“她没事？那就好。”周寒之的担忧和紧张明显缓和，可他没有听我的话离去，反而再次提出请求，“那我可以上去看看她吗？”
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些东西。
是两盒补品，还有一只变形金刚的玩具盒子。
我这才明白，难怪他明明是跟着我和章四夫人的车子来的医院，可他却直到此刻才出现，原来他是去买这些东西耽误了时间。
这些东西，一看就是给囡囡买的。
“不用了周总，囡囡她已经睡了，不好被打扰，要不周总还是改天再来吧。”我终究还是狠下心，找了个理由拒绝。
不能让他跟囡囡再多接触了。
可周寒之近乎恳求：“就看一眼，行吗？我总觉得跟那孩子很有缘，听到她出事，我真的放心不下，我就远远看一眼，看完就走，行吗？”
周寒之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可他此刻为了囡囡，放软了语气再三恳求，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此刻都是期盼和请求。
我的心突然就软了，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一次，我就心软这么一次，就放他来看这么一次。
我不再说话，转身就走，周寒之立刻追上我的脚步，跟着我走进电梯，上楼，到了囡囡的病房。
第464章有
我没有让周寒之进门，只隔着病房门口的玻璃看进去。
病房里，姑父还守在囡囡床边，但囡囡却不是像之前一样躺在床上。
她已经醒了过来，并且坐起身，在姑父的帮助下喝水，医院最小号的病号服在她身上依旧宽宽大大，她喝水的时候，袖子顺着手腕滑落下来，露出了手肘处的一片血红。
那是一片擦伤。
刚才她睡着的时候，伤口被袖子遮住了，我居然没有看到，此刻看到，我心头顿时一紧，一阵心疼，很想赶到她身边去仔细查看。
“周总，看完了吧？”我没忘记身边的周寒之，从他手中接过礼盒，就赶紧催促他离开，“囡囡她需要好好休息，您就别进去打扰她了，快点回家去吧。”
周寒之的目光直到此刻才从屋子里囡囡的身上离开，一副讶异的表情看着我，薄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周总你不会是要食言吧？”我却抢在他开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嘴。
人的行为模式一般不会变，我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想要跟我求情，让我放他进去看看囡囡。
但是，我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我说过了，我只会心软那么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周寒之的话果然卡住了，他皱了皱眉头，漆黑的眸子里亮光消失，失落显而易见，但他还是遵守先前的约定，把东西都交给我，低声道：“请帮我带去对囡囡的关心和慰问，让她好好休养，回头我再来看她。”
“好的，周总慢走。”我拎着礼品盒，很有礼貌地点头。
周寒之又恋恋不舍地隔着玻璃看病房里面的囡囡，然后果断转身离开了。
他还挺讲信用，没有再三纠缠，而且走得挺果决。
不过我也要考虑考虑给囡囡换个医院了，刚才我不只是心软不忍拒绝周寒之，也是为了不让周寒之起疑心，所以才放周寒之上来隔着窗户看看囡囡，但我心里清楚，不能让周寒之继续接触囡囡了。
我目送周寒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转身推开了病房的门：“囡囡。”
“絮絮！”病床上，囡囡刚刚喝完水，看到我的瞬间，她漆黑的瑞凤眼瞬间亮起，惊喜地叫了一声，可很快的，她又嘴唇一瘪，眼底蓄满了泪水，伸长了两只手臂求抱抱，鼻音重了，“抱抱……”
我大步冲过去，毫不犹豫将她抱了个结实，手掌在她单薄的后背不断摩挲：“吓坏了是不是？对不起，絮絮应该陪在你身边的，絮絮没有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