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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戚隐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地方,道:“修道之人不是应该清心寡欲么?”

    云知耸耸肩,“不让师长知道就行了呗。”

    这人儿不正经,仙山一般戒律严格,以免被他连累,戚隐决定以后离他远点儿。

    又飞了一程子路,他们进了山,云岚底下一条青石长阶横亘山中,一座山门矗立其上,山前一块巨石,戚隐看见“山中不可御剑”的红字。

    云知看也不看,径直御着剑越过了山门。

    戚隐:“……”

    一路碧涛如潮,云知带着他们穿叶而过,只是不见凤还大殿,也不见弟子三千。戚隐心里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前面终于看见屋舎,却是几间错落的瓦房草屋,中间栅栏围出一块儿空地,有几个丁点儿大的小孩儿在那里练剑。他们从屋顶越过,底下有人从二楼的木窗里探出头来,大吼了一句:“死鬼云知,张员外上门寻债来了,你借他的衣裳借三天,却一个月都没还!”

    云知头也不回,将身上的白衣一扒,丢给下面那个人,剑嗖地一下飘远,他闲闲的声音顺着风荡过来,“替我谢谢张员外!”

    戚隐满脸震惊地看着云知,这厮剥了纤尘不染的绸衣,露出底下补丁摞补丁的竹布中衣来。云知一笑,道:“去接你回山,总得打扮得衣冠禽兽一点儿吧。”他从乾坤袖里取出一件外衫穿上,补丁倒是不多,就是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

    扶岚倒是淡定,但戚隐觉得他只是单纯没有表情。

    “走,带你们拜见掌门。”云知带他们飞上一处高崖,在一个茅屋前面下了剑。

    戚隐踌躇了一会儿,道:“那个,你们的大殿呢?”

    云知懵然,反问:“什么大殿?”

    “像无方山无方殿那样的,你们凤还山也该有个凤还殿吧?”戚隐比划了一下,“汉白玉须弥座,三层楼那么高的穹顶,彩画横梁,麒麟浮雕……”

    云知正色道:“师弟,你这就不对了。”

    戚隐愣了一下。

    云知道:“所谓清修为何?自然是苦行以修身,寡欲以修心。无方山那般穷奢极欲,我们凤还山向来是看不上的。”

    “哦……原来是这样。”戚隐羞赧地挠挠头,忽又觉得不对劲,方才是谁说带他去四海升平楼见见世面的?

    “走,带你们拜见掌门。”云知道。

    戚隐又紧张起来,忙把身上披的袄儿收回包袱,对着日影整了整仪容。又帮扶岚理了理鬓发,捋平衣领。两个人彼此看了看,确定都人模狗样不会有碍观瞻了,再把黑猫搁在门口晒太阳,才跟着云知进了门。

    茅屋外面破破烂烂,里面倒是整洁。堂屋中间挂了一副画,大约是太过久远,掉了颜色,模模糊糊看得出是一个乌发少女在河边梳头。下面两个藤木香几,上面都放了金漆博山炉,漆掉得斑斑驳驳,游丝一般的烟气从里面冒出来。

    一个弟子过来行礼,道:“掌门前日御剑不当心跌了下来,摔断了腿,请各位稍候。”

    这什么半吊子掌门,御剑还能栽下来?戚隐震惊。

    “怎的这般不小心,”云知也大惊,关切地问,“伤势重不重,会不会伤及性命?”

    “并无大碍,用了续骨膏,在床上哼唧几日,过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云知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戚隐不慎捕捉到他脸上的失望情绪,麻木地想,这小子不会想要欺师灭祖吧……

    过了半晌,凤还山掌门终于姗姗来迟。他瘫在旧藤轮椅上,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道童合力推着他从金山绿水屏风后面转出来。那两道童看着怪怪的,白面粉腮,活像年画里两颊一点儿殷红的福娃娃。但更让人瞠目的是这掌门,胖得像只刚从猪圈里放出来的白猪,满身肉都挤在藤椅里。

    戚隐这下明白他为什么会从剑上栽下来了,这样的人御剑,委实是难为他的剑了。

    一个道童递过茶盏,掌门接过茶,捏着青瓷盖儿撩了撩茶沫子。他的手指肥而白,并在一起的时候像白花花的猪蹄,拇指上套了一个碧玉扳指,上面刻了细细密密的莲花纹。喝到一半茶叶卡了牙缝,从轮椅上撅了一小片儿藤下来,一手捂嘴一手剔牙齿。一面剔一面抬起眼来,上下打量戚隐和扶岚。

    这二流子做派着实不像仙派掌门,戚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骗子窝。

    茶叶剔下来了,他把它扔到茶杯里,笑眯眯地朝戚隐道:“你就是戚隐呀,长得挺……”

    又来了。戚隐觉得无聊,他知道这个胖子的下文是什么,无非是“你长得真像你爹”,“好好继承你爹的衣钵”之类的话儿。昭冉说一遍,云知说一遍,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戚隐浑不在意,他来这儿就是想有个地方落脚,有个屋顶遮风,等他攒够了银钱,就拍拍屁股走人。

    “长得挺精神嘛!”

    戚隐愣了一下,抬起头。掌门揣起袖子,笑眯眯地道:“你二人虽身份特殊,不过一旦入门,便是我门中子弟,别无二差。只不过,入门可不是说入就入的,老夫还要看看,你们是不是有这个本事。”

    戚隐正色起来,莫非是要试炼么?他都听过的,无方山入门第一道关卡便是千人大试,两两对阵,最后胜出的百人才能成为入室弟子,其他都要打道回府,各找各妈。他开始紧张,来拜师的只有他和扶岚俩人,难不成要在他们之中决出胜负么?

    掌门伸出手,宽厚的手掌递到戚隐和扶岚眼皮子底下,“要入门,先交束脩。一贯钱一年,连交三年只要两贯半,一次交齐一两,老夫活到何时教你们到何时。你们俩一块儿来的,算你们便宜点儿,只要一个人的价。”

    戚隐呆在原地。

    扶岚掏出荷包,倒了一两银子在他手心。

    “爽快!”掌门竖起大拇指,“好,打今儿起你们就是老夫的弟子了,老夫弟子字号为‘云’,小隐的道号便是‘云隐’,小岚是‘云岚’。云知,你去给他们安排住处,其他二位长老下山除妖不在门中,便不必拜见了。”

    直到出门戚隐都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一两银子,就这么有去无回了?

    他满目震惊地望向扶岚:“你为什么要交钱?”

    扶岚呆了呆,道:“他说要交。”

    “他说交你就交?”

    扶岚有些不知所措,“不该交么?”

    戚隐抓耳挠腮,“我的爷啊,一两银啊,够咱俩活一年了,而且那一两银还是我给你的吧!”

    这一定是进贼窝了,戚隐万分肯定,凤还山就他娘的是一个骗钱的贼山!

    第8章

    贼山(三)

    云知一面引他们下坡,一面道:“山腰是戒律长老的菜园子,你们未辟谷前,可以去那里的膳房吃饭。不过作为过来人,师兄奉劝你们早些辟谷,因为菜园子除了胡萝卜就是青菜,唯一的肉是田里爬的青虫。”

    一听见没东西吃,黑猫的脸绿了。

    云知继续道:“北竹林里的竹楼是药长老的丹炉。”

    戚隐眼睛一亮,道:“长老可是会炼许多灵丹妙药,吃了修为一日千里那种。”

    “想多了,他的丹药只会治风寒感冒,还有跌打损伤。不过他的医术不大靠谱,前几年有个师兄御剑摔断了腿,他没把人家的断腿医好,反倒把好腿医折了。”

    “敢问那位师兄如今何处?”戚隐虚弱地问。

    云知耸了耸肩,道:“他家人把他接走了,师父还赔了好些银两。”他又朝南面抬了抬下巴,“往那走三百步就是思过崖,崖上可以静坐,风景很好,只不过崖下不能去。那下面是我派禁地,凤还山十座峰,只最北面这座峰是我派驻地,其余九座皆是禁地。据说里面关了我派立派以来所捉的全部妖魔,随便揪一个寿数都可达好几百年之久,你们可别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去那里贪玩。”

    “关得离咱们这么近,不怕他们跑出来作乱么?”戚隐问。

    “有经天结界守着呢,”云知指了指南面天穹,“仔细看。”

    戚隐望过去,一排飞雁掠过山崖上空,有微不可见的光辉潋滟一动,涟漪一般散开。

    “身上若带着妖气或者魔气,便无法通过那个结界。不过呆师弟应该没问题,他身上的妖气弱到几乎没有。”云知背着手往坡下走,道,“你别看咱们凤还山在四方仙山中位次最末,据说在远古的时候颇受大神女雩眷顾,就那个大名鼎鼎的巫山神女。经天结界便是她布下的,大约是咱们凤还山年纪最大的玩意儿吧。”

    “……”戚隐不大相信,这贼山估计是哪个招摇撞骗的道士在这儿扎根,表面上传授一星八爪的仙法道术,实则一面骗徒弟一面教徒弟骗人,传到如今。

    云知又嗟叹道:“近几年光景不大好,灵气渐稀,道法日衰,旧说仙门三千,现在好些山头的门派都关门大吉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师父说改日看看风水,说不准风水一改,咱们就成人间第一大派了呢。”

    云知带他们走到方才御剑路过的那一片瓦房,这其实是个小村落,土墙瓦房参差排在一起,前面有水井有水缸还有晾衣杆,师兄弟姐妹各自用栅栏围出各自的地盘,抬目望过去,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裙挂在屋前,戚隐眼尖,还看见几件红肚兜和绿裤衩。瓦房中间是一条泥巴土路,蜿蜿蜒蜒伸向山阶。

    云知指了最边上那一间给他们,“正好空着一间,你俩将就将就,一块儿住吧。前面那个师弟留了被褥没带走,你们可以接着用。”

    “前面那个师兄去哪了,怎的不住了?”戚隐问。

    “道法修不下去,回家种地了呗。”云知凑过来,揽着扶岚的肩膀笑道:“二位师弟,道可不是这么容易修的。既然入了门,师兄给你提供些方便。”云知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本蓝皮册子,塞到扶岚手里,“《傻瓜符箓大全》,你师兄我亲自编纂,什么化形符、明火符、避水诀,应有尽有,咱凤还山人手一本,符箓课有了它,保管次次甲等。师兄看你只有三个铜板,罢了,亏就亏点儿,三个铜板,就当送你了。”

    扶岚不知所措地看戚隐,戚隐无语,从扶岚荷包里倒出三个铜板丢给云知,拉着扶岚进屋关门,“行了师兄,您慢走,我们不送。”

    云知的脑袋又从窗棂那冒出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对啦,最后提醒你们一句,晚上别乱跑,别进林。”

    什么意思?这破地方难不成晚上还闹鬼?

    想追问的时候那厮已经跑远了,戚隐阖上窗,这才发现屋子没灯,黑漆漆一片。重新打开窗,外面已是一片斜阳,橘黄色的阳光落在墙角,陌生的师兄弟姐妹在外头收衣裳,叽叽喳喳闹成一片。大约是晚上山里爱下雨,大家都忙着收衣裳,没人有空来认识认识他们。云知那厮也没说一声他住在哪儿,想串个门都不方便。

    回头看,扶岚盘腿坐在书案前,睁着一双大眼看他。黑猫巡视着屋内,两张架子床各据一个墙角,中间一张黑漆长案,边上是落地铜灯,没有灯油,光有一个灯架子。竹帘隔出里外间,外间放了一张八仙桌并几个曲腿杌,桌上放了一瓶枯掉的干花,铁丝一样硬。

    以后这就是他的新家了,戚隐坐在扶岚对面,心里忽然有些惆怅。

    吴塘那个家,他再也不会回去了。

    “我们是夫妻了吗?”扶岚问他,“夫妻才住一间屋子。”

    “我们是兄弟,呆哥,”戚隐面无表情地说,“兄弟住一间屋子,夫妻睡一张床。”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睡一张床?”扶岚问。

    戚隐叹了口气,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嫁给你的。咱俩都是男的,没准我脱了裤子,那玩意儿比你的还大呢。”

    扶岚呆愣愣地瞧着他,显然是没听懂的样子。

    黑猫跳上书案,一本正经地说道:“差得远呢。你出恭时老夫瞄过一眼,呆瓜的比你的大多了。”

    戚隐:“……”

    戚隐识相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打开云知那家伙卖给他们的《傻瓜符箓大全》。戚隐对那小子没抱什么希望,估摸着也是骗他们钱的。但那小子累死累活把他们载过来,又引他们走这走那,那三个铜板就当辛苦费了。

    书编得倒是挺清楚,每一面都画了一个符,边上标注了符咒的名字和功用,越往后符的画法越难,到最后已经完全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墨线,鬼画符似的,看了就头大。

    “这玩意儿该不会要背吧?”戚隐惨叫道。

    “当然,”黑猫把爪子按在书页上,“符箓是让普通人也能借助天地灵力劾厌妖魔的法子。古时大巫以通天语书于黄金牍上与大神沟通,称为‘金错书’。现在黄金牍失传,只留下这么一星半爪的几个词儿几句话儿,就变成了符箓。你要是懂得金错书,自然不用背,只不过你不懂,就只好死记硬背了。”

    “啊……”戚隐低头看那些“鬼画符”,画这玩意儿比读四书五经还难。

    “啊什么啊?”黑猫斜了他一眼,“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符箓的画法有严格的定规,那是在仿造大巫降神的仪式,大巫乐舞以降神,舞步节奏均严格按照程式,否则神不悦而不降。画符也是一样,起笔顿笔收笔必须步步到位,要不然就借不来天地灵力。”

    “你画个我瞧瞧?”

    黑猫拍了一把扶岚,“你画。”

    扶岚指尖凝了一点淡蓝色的萤光,在空中画了几道蜿蜒的线条,萤光静谧地顺着他的指尖流淌四散,小小的飞鱼在空中游弋。屋子里一点点亮了起来,温软的光晕笼罩了他们,屋里像充盈了无形的水波,波光潋滟。

    戚隐惊奇地睁大眼,道:“这是什么?”

    “我的分【【身】。”扶岚道。

    “好漂亮,”戚隐跃跃欲试,“呆哥,教我。”

    “你学不了啦,再说,你现在灵力也不够。”黑猫说,“扶岚虚空画符是凭借他的灵力,你没有灵力,只能用黄纸朱砂画符。”

    “你怎么不画?”戚隐问黑猫。

    黑猫一噎,哼了声道:“老夫被封印了灵力,连妖气都没,何谈画符?”

    “可以试。”扶岚忽然说。

    他走到戚隐身边坐下来,左手抚着他的背,右手握住戚隐的手。戚隐被他吓了一跳,想挣出来,扶岚低声道:“别动。”

    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是扶岚往他的身体里输送灵力,微凉的灵力水流一般顺着经脉流淌,凝聚在他的指尖。扶岚握着他的手,在空中画下符纹。指尖萤光闪烁,小小的游鱼闪烁着温柔的光晕,从他的指尖游出。

    一瞬间,戚隐的感官变得无比敏锐,他分不出是他自己“看见”的,还是那些游鱼“看见”的。屋子里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墙角的蛛丝,墙壁的裂缝,瓦片的缝隙,甚至黑猫的每根猫毛都分毫毕现。

    然而,最清晰的是扶岚的气息,这个男人坐在他的身侧,他完全被他的气息笼罩。幽冷清涩的味道,让人想起雨后的大山,地上浸湿了的草梗碎叶。禁不住扭过头看他,沉默的男人微微仰着下巴,眸子里倒映着淡蓝色的游鱼,侧脸被光晕软化了轮廓,显出一种独特的温柔况味。

    这家伙……长得倒是人模人样……

    戚隐忽然觉得有扶岚陪着也挺好,虽然这厮又傻又呆,还总是想要图谋不轨。但是两个人在一块儿,就不会觉得孤单。好歹花了一两银子,他们可以一起在这座贼山学一学骗人的手艺,将来一块儿下山,当招摇撞骗的道士两兄弟。他负责忽悠人,扶岚负责当托儿。这小子长得老实,一定很多人上当。

    “呆哥,”戚隐把手从扶岚掌心抽出来,问,“你们说我小时候跟你订了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岚道:“阿芙说你是我的童养媳,等我们长大了就成亲。”

    戚隐无语。行了,这话儿一听就瞎扯淡,哪有娘把自己儿子嫁给妖怪当童养媳的?更何况这两家伙还吓得他娘四处搬家。

    戚隐挠了挠头,又问:“你干嘛要找凡人当媳妇儿,你们妖不是很讨厌凡人的么?”

    “嗯,凡人轻诺,爱撒谎。”

    “是啊,我也不怎么守信,我也爱撒谎。”

    扶岚摸摸他的发顶,大而黑的眸子专注又认真。

    他说:“但你可爱。”

    第9章

    贼山(四)

    门忽然被敲响,戚隐走过去开门,一群人咋咋呼呼地挤进了门槛。戚隐吓了一跳,来的都是师兄弟姐妹。

    当头一个穿着藕合色竹布衫裙的少女捧上一个乌漆小托盘,里头搁了两盘羹菜,两碗汤面。女孩儿把托盘放上八仙桌,回过头来笑道:“我叫桑若,是你们师姐。小师弟,你们肯定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戒律师叔不在,先将就着吃我们做的,明儿一早把碗筷还给我们就好。”

    戚隐连声道谢,招呼扶岚过来问好,大家互相见了礼,戚隐才知道戒律长老叶清明门下八个弟子,都是男儿,都取“流”字开头。丹药长老孟清和门下六个弟子,都是女儿,取“桑”字为号。

    这荒山野鸡派从上到下包扶岚带来的肥猫,也不过二十一个人。再加上伺候掌门的道童,也不过二十六个人。

    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姑娘硬挤进来,八九岁的模样,拍着手笑道:“太好了,我总算不是入门最晚的了。我是你们桑芽师姐,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转眼瞧见黑猫,眼睛一亮,“还有猫!我可以摸摸它吗?”

    戚隐刚想说小心它会挠人,扭头一瞧,那肥猫已经趴在桑若怀里眯着眼,满脸醉生梦死,还有往人家胸口蹭的趋势。

    戚隐:“……”

    “你们好厉害,”桑若挠着黑猫下巴说,“掌门师叔许久不收徒了,云知师兄一直是他唯一的弟子,想不到你们一来,就拜入了师叔门下。”

    戚隐木着脸想,大概是因为他们比较爽快,一上来就交了一两银子吧。

    “听说你是戚师叔的儿子,我们把你抢来,这回无方山要气死了。对了,我们山比较穷,你们别介意,衣裳要是破了坏了,寻我和桑芽来补就行。你们刚入门,收你们便宜点儿,缝补一件只要两个铜板。”桑若笑盈盈地说。

    戚隐干巴巴地笑道:“谢师姐关心,不过我自己会缝衣裳,就不劳烦你们了。”

    桑若失望地“哦”了一声。

    一群师兄过来拉戚隐问家乡,听说戚隐来自江南,有个打慈溪来的甚是感动,扯着他说了好半天话儿。扯了半天淡戚隐才发现一直没听见扶岚的声儿,这小子不善言辞,没人搭理他就女孩子一样一声不响,戚隐担心他不能和师兄弟姐妹们打成一片,扭过头来要寻他说话。找了半天不见人影,再仔细一瞧,这厮和黑猫一起被围在女人堆里,那个叫桑芽的小女娃儿直接坐在他腿上,抱着他手臂说话。

    “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家里做什么营生?”有师姐问。

    扶岚摇头,“没有家,和猫一起四处流浪。”

    大家脸上都露出怜悯的表情,桑若叹息着道:“没有爷娘,怪不得误入歧途入了妖道呢。幸好来了凤还山,放心,以后我们带着你走正道。岚师弟,往后你的衣裳鞋袜只管送我们这儿,我们帮你缝补,不要钱。”

    一块儿入的门,这待遇差距怎么这么大?戚隐回头看梁柱,乌漆里映着自己的影儿,深邃硬朗的眉目,就是面皮黑了点儿,他自问长得不赖,怎的就不如扶岚受女人欢迎?不再看扶岚,走到门槛上坐下来,几个师兄或立或坐待在他身侧,吃吃笑道:“女人嘛,就喜欢小白脸,何况小白脸还带只猫儿。莫急,师兄教你怎么追女娃娃。”

    一个叫“流白”的蹭到他边上,白净面皮,一双上挑的风流眼,右眼底下还有颗泪痣。他把手肘撑在戚隐肩上,眉飞色舞地传起道来,“本门道法旁的可以不管,有两样是必须要学的,这头一样就是御剑术。”

    “哦,为什么?”戚隐兴致缺缺,耷拉着眼皮附和他。

    “学会御剑,才好带姑娘兜风呀。”流白抖抖眉毛,“若得一把万里挑一的上好仙剑,再修得一手一日千里不带喘气儿的御剑术,何愁姑娘不往你剑上爬?”

    “那第二样呢?”

    流白手一伸,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朱砂笔一张黄符纸,唰唰就往纸上画,“大师兄的《傻瓜符箓大全》买了吧?翻到第二卷

    第四道符,化形符,你瞧!”一道符一挥而就,两指夹着符咒凛冽一甩,朱砂墨金光一闪,登时变出一捧红灿灿的野杜鹃来。流白冲他眨了眨眼,“瞧见没,上回我这么送了捧花给山下生药铺的闺女小蕙,人一下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学到了吧,”有个师兄笑道,“云知大师兄头一个学会御剑和化形符,除了桑芽那丫头,其他师姐妹的手他都拉过。”

    戚隐心如死灰,这野鸡山上梁不正下梁歪,从头到尾都不正经。

    也罢,他安慰自己,反正他也是来混日子的,若真能学点儿花里胡哨的小仙术骗个小媳妇回家,倒也不枉此行了。

    “对了,大师兄住哪儿?”戚隐问,“先前他引我们到这儿,就不见人影儿了。”

    “大师兄不和我们住一块儿,他住掌门师叔那儿。”流白说,“他夜里总是做噩梦,师叔担心他梦中入魔,常常要替他驱解梦魇。”

    “梦魇?”戚隐疑惑,莫不是诱拐了哪里的良家妇女,于心有愧,怕人家入梦来寻债?

    “没错,”一众师姐走过来,桑芽抱着黑猫,蹦到门槛边上坐下,道,“大师兄好可怜的,他七岁的时候亲眼看见自己的爹娘被蛇妖吞进肚里,那只蛇妖还把大师兄养起来当口粮,拿绳圈套在他脖子上牵着走。后来正好被掌门师叔路过看到,才捡回一命。”

    戚隐一愣,云知那小子玩世不恭的笑脸浮现眼前,怎么看都不像是遭过如此大难的人。

    “那之后,大师兄就老是做噩梦。咱们还被师叔叫去轮流入梦驱过梦魇呢,师叔说看见咱们把梦里的蛇妖打得落花流水,大师兄就不会害怕了。”

    戚隐心里忽然有个猜测,呐呐问道:“那你们呢,怎么会想到来这里修道?”

    “我们都是孤儿啦,”流白道,“我是因为患有心疾,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被爹娘丢了,师父下山捡破烂卖钱的时候在破筐里捡到了我,就把我背上山了。”

    “我和桑芽因为是女儿,爷娘不要我们,”桑若捋了下桑芽的头发,“师父花了一贯钱,把我们买回来,我们就跟着师父修道了。”

    戚隐心里涌起不知名的感觉,夕阳已经下山了,最后一抹残光敛尽,夜幕徐徐降下来,灿烂的银河在穹隆上静谧地淌过。大家一起坐在门槛下面看夜空。

    有一种家的味道。戚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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