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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丫又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家靠近村口视野好,一会儿有好景,兄弟一起看。”流白笑嘻嘻地拍戚隐的肩膀。

    什么玩意儿?正疑惑着,山道那边出现一个人影儿,单薄的个子,背着一个大竹筐。流白激动起来,攥着戚隐的手臂不放手。那人儿越走越近,蹦蹦跳跳,天光映着她的脸,藕一样的白,那眉眼仿佛是用墨笔描出来的,清清淡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秀丽,像水里捞出来的水兰花。她渐渐靠近,天地似乎充盈了似有若无的香味儿,说不分明,藏匿在风里,欲语还休。

    “她是谁?”戚隐问。

    没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移不开眼了。女人渐行渐远,大家才回过神来,戚隐的心后知后觉地跳动起来,他又问了一遍:“刚才那姑娘是谁?”

    “长乐坊的小兰仙儿,从前日开始上山采药,一准经过我们这儿。”流白朝他挤挤眼睛,“怎么样,是不是特美,还有美人香。”

    云知戳戳扶岚,“美不美,有没有和女人好的冲动?”

    扶岚摇头。

    流白惊叫一声,“呆师弟你不是吧,这么美的姑娘都没有打动你。”

    戚隐叹了口气,道:“他大概不知道姑娘的好处。”

    云知教他道:“呆师弟,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身板硬邦邦,还有腿毛,女人却是软的,柔得像水。最明显的是胸脯,女人的胸脯软得像棉花,男人的可没那么好摸。”

    扶岚愣了一会儿,扭头摸了摸戚隐的胸,评价道:“挺好摸的。”

    云知:“……”

    戚隐:“……”

    第19章

    天香(二)

    接下来几天戚隐和扶岚院舍门口聚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师兄甚至趴在屋顶看。肥猫更是胆大包天,昂首挺胸走过去用尾巴勾人家的脚,青布碎花儿的裤腿撩起来,露出一截皎白的脚踝,看得一众人都愣愣睁睁的。兰仙儿淡淡笑着,蹲下来抚一会儿黑猫的背,抬起眼来看见戚隐家门口一众毛头小子,捂着嘴吃吃地笑,细白的手指拂拂鬓发,转身又走了。

    “娘的,还不如当只猫儿呢。”有人说。

    不知什么时候兰仙儿和桑若交了好,路过院舍的时候会上她们那儿喝盅茶歇歇脚。戚隐不敢上前,只敢在院子坐着假装念经,余光总往桑若家瞟。隔着几个篱笆,兰仙儿说着笑,侧腿坐着,并拢双膝,很温婉的姿势,一身白布青花的衫子,像一朵天边飘下来的白绒花。

    略坐了会儿兰仙儿就走了,戚隐眼尖,正巧看见她落了一方帕子在篱笆边上。趁没人发现,戚隐一个激灵站起来,扯过扶岚要他把帕子弄过来。扶岚正洗着衣裳,抬起满是皂角沫子的手,指尖一勾,那帕子就贴着地飞了过来。

    “走,下山买牙枝去。”

    扶岚发着愣,“我衣裳还没洗完。”

    “呆哥,到底是衣裳重要,还是你兄弟我的终身大事重要?”戚隐踅身回去披了件外衫,顺便把肥猫从窝里拎出来甩给扶岚。

    黑猫龇着牙,“我说你怎么净看上名字带‘仙’的,呆瓜,你改个名儿,叫呆仙,这小贼说不准就看上你了。”

    “猫爷别瞎说,做人要走正路,不能走断袖的歪门邪道。”戚隐勾着扶岚的脖子往外走,“呆哥,等我这边稳了,我就帮你寻摸一个好媳妇儿!”

    下到山下已是晌午,虽然学会了辟谷,总还免不了口腹之欲,买好牙枝又去买了两碗面条。扶岚依旧什么也不吃,都让黑猫呼噜呼噜舔干净了。戚隐让他俩在长乐坊口的苦楝树底下等,自己进坊去打听兰仙儿的住处。

    临走时回头看,黑衣青年抱着黑猫站在瘦瘠伶仃的树底下,影子拉得老长,折上墙,像被他抛弃了似的,孤苦伶仃的模样。戚隐莫名其妙觉得愧疚起来,可又没办法,他总不能陪着扶岚打光棍吧。挠挠头,踌躇了一阵,到底还是走了。

    戚隐在后街的生药铺门口停了脚,乌漆柜台后面的胖大婶低头拨拉着算盘,头也不抬地道:“什么兰仙儿,没听过,别处找去。”

    “大婶您再想想。”戚隐磨着她。

    “婶子我住这儿几十年了,坊里连只老鼠我都认得,确实没叫什么兰仙儿的。”胖大婶撩他一眼,“不过娼门子里的姑娘我就说不准了,你这孩子修道就好好修道,趁早回去念经去,小心我告诉你们家掌门。”

    “不可能,她是清白好人家的姑娘!”戚隐道。泄气地出了门,怀里还揣着那方帕子,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他蹲在街边的石墩子上叹气,要不明儿清早等她上山再还给她?可他那帮如狼似虎的师兄虎视眈眈,实在不好单独说话儿。

    正打算再去打听打听,眼前忽然停了一个人,白布碎绿花儿的裙子,裙脚底下露出尖尖的两个绣花鞋尖。戚隐仰起头,正瞧见小兰仙儿皎白的脸儿。戚隐吓了一跳,差点没从石墩上翻下去。

    “云隐师兄怎么在这儿?”小兰仙儿微微弯下腰发了问,红滟滟的嘴张开,露出细白的牙。

    她一靠近,那股淡淡的兰花香散开,戚隐迷迷糊糊,忽地一怔,问:“你怎么知道我的道号?”

    “我打听的呀。”小兰仙儿歪头一笑,一扭腰,便往巷子里走了。

    打听?戚隐心里慢慢翻腾起来,为什么要打听他?难道她也喜欢他么?他猛地想起来,小兰仙儿总在桑若那歇脚,总是侧着坐,总是举起随身带的小镜儿来梳妆,那镜子对着她的脸,也对着他的篱笆小院。

    心里好像有一簇火苗,嘭地一下烧红了脸。戚隐心里咚咚跳,小兰仙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撩起眼角,有一种清丽的媚色,歪歪缠缠地勾着他。他满脸通红,她捂着嘴吃吃笑了几声,扭过身又走了。

    戚隐跟着她进了巷子,追了几步,掏出怀里的帕子道:“你帕子之前落山上了,我是特地来送还给你的。”

    小兰仙儿停在两扇红漆板门前面,从他手里接过帕子,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酥麻的感觉沿着戚隐的手臂往上攀,戚隐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小兰仙儿开了门,“进来坐坐吧,我家有茶汤,我泡给你喝。”

    “这样不好吧,”戚隐羞赧地挠头,“孤男寡女……”

    小兰仙儿站在门槛里冲他招手,“怕什么?你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一招手,袖陇里传出淡淡的兰花香气,朦朦胧胧,戚隐整个人似乎都在这香味里飘了起来。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催他进去,他盯着那一道门槛,一步之遥,就要迈过去,天边忽然蹿出白蛇一样扭曲的电光,紧接着轰隆滚过一道惊雷,仿佛就在头顶上碾过似的。

    戚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仰头看天,沉得好像要压下来,天心黑云翻腾,没过多久,竟扑簌簌落下雨来。戚隐忽然想起呆哥还在等他,忙道:“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哥们儿在等我,回见!”说完兜着脑袋缩着脖子跑了。

    正巧胖大婶出门倒水,瞧见戚隐朝一面砖墙喊着什么,暗道现在年轻人越来越不正经,对着墙还能自言自语。

    夏雨来得急,跑到半路雨已像倾盆似的,哗啦啦灌下来。戚隐跑不下去了,躲在别人家屋檐底下。呆哥应该会自己躲雨的,倒不用着急,戚隐耐着性子,等雨停下来。豆大的雨点儿滴滴答答,在屋檐上披下密密麻麻的雨线。等了许久也不见雨停,戚隐耐不住了,回身敲门问人家借了把伞,顶着风去坊口找扶岚。

    刚走到坊口,便见苦楝树底下站着那个黑衣青年,雨太大,在树下也全身湿透,黑发黏在苍白的脸上。黑猫躲在他怀里,扶岚用衣服帮它挡雨。戚隐怔住了,那个家伙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曾挪。他抬起头,望见了戚隐,目光穿过层层雨幕,是朦朦的一片。

    戚隐奔过去,把伞举到他头顶,喊道:“你们两个是傻子吗?怎么不去躲躲啊?”

    黑猫哀嚎道:“老夫不是,他是!”

    “我怕你找不到我。”扶岚说。

    “你傻啊,我怎么会找不到你!”戚隐气得要命,道,“快划避水诀,把衣服弄干。”

    扶岚枯着眉头说:“我不会。”

    “啊?”

    “我只会杀术。”扶岚道。

    “……”怪不得,戚隐忽然想起来,他从来没见过呆哥用明灯符之类的小法术,就连那次画符示范,也是神识化形。扶岚在尸山血海中学会了厮杀,学会了生存,却没有学会生活。戚隐叹了口气,道:“借我点灵力啦。”

    扶岚传给他灵力,戚隐将手指点在他的胸前,一笔一画划出了一个避水诀。淡蓝色的微光细细密密地闪过,扶岚衣裳上的水珠一个个冒出来,蒸发在空气里。扶岚低着头,有些发愣,戚隐划得很柔,指尖在胸前移动,麻麻的痒痒的,很舒服。

    突然很想再让他画一遍。扶岚静静地想。

    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清圆的伞面,顺着伞缘哗啦啦浇出去。戚隐撑着伞,遮着扶岚一起上山,大半的伞都在扶岚那儿,戚隐的半身麻布衫子湿得透亮。扶岚小心翼翼落后了一步,飘进来的雨丝沾湿了肩背,他拉了拉戚隐的衣襟,“衣服又湿了。”

    “雨太大了,免不了的,回家再给你画诀。”戚隐说。

    扶岚露出失落的神色,怪不高兴似的。

    “小贼,你帕子送过去了?”黑猫从扶岚怀里冒出头来,没好气地问。

    “送去了,”戚隐羞赧地挠挠头,“你猜怎么着,我跟人家姑娘互相看对眼了,真是缘分。”

    雨泼喇喇地下,世界是浸在水里的朦胧一片。潋滟石板阶上映着扶岚的影子,扶岚低头望着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开了口:“小隐,你会娶她吗?”

    “如果她愿意我就娶呗。”戚隐想象着以后的日子,一个宽宽的青瓦屋檐,一个穿着素布碎花袄儿的温婉女人,还有一个穿开裆裤的胖娃娃。多好,他甜丝丝地想,他没有爹娘,他要给他的孩子世上最好的爹娘。

    “我也愿意,为什么不娶我?”扶岚蹙着眉心看他。

    穿着素布碎花袄儿的温婉女人登时变成了沉静的黑衣青年,坐在檐下静悄悄地乳娃娃。戚隐被自己吓了一跳,无奈地道:“呆哥,你为啥这么执着啊?”

    “阿芙说我们长大了就成亲。”扶岚停下步子望着他,“有人跟我说,妻子就是要照顾一辈子的人。我想要照顾小隐一辈子,”他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栖落在白皙的脸颊上,分外地好看,“洗衣裳,晾被单,做米糊糊,做炒青菜。”

    那是做一辈子的老妈子啦。戚隐扶额,道:“妻子不光是那样,呆哥。妻子是你喜欢的人,喜欢不是兄弟的喜欢,是男女的喜欢。是没见面的时候想见面,是见了面就想要拉小手,想要拥抱,想要亲小嘴,心脏还会砰砰跳。懂了吗,呆哥?”

    扶岚满脸迷茫地看着他。

    “你只是把我当弟弟啦,”戚隐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也能相互照应一辈子啊,到时候咱俩买个挨在一块儿的房子……算了,你跟我一块儿住吧,你这么呆,还是我看着你好。”

    黑猫不屑地嘟囔:“兄弟又怎么样,照样可以睡。”

    戚隐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堵住了黑猫的嘴。

    “我对你不是夫妻的喜欢么?”扶岚微微皱起眉,很困惑的样子。

    “当然啊,兄弟和夫妻不一样的。”

    雨声滂沱,潋滟石板上映着他俩的眼对眼相望的影子。那一片朦胧中,扶岚的影子忽然前进一步,修长有力的手越过戚隐的肩,按住他的后脑,两个人的唇靠近、并拢,吞没了一圈粼粼的雨光。

    戚隐瞪大双眼,扶岚白皙的脸颊近在咫尺,戚隐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反抗,呆成了一具僵住腿脚的人偶。胸口有什么在跳,砰砰砰,越跳越快。雨不停地下,嘈杂的雨点包围了他们,可戚隐还是听见自己狂乱如鼓的心跳,在沸腾的天地间回荡。

    黑猫也呆了,它被挤在两个人胸膛中间,仰头望着交叠的双唇,滚绿的眸子充盈成一个圆。

    扶岚松开戚隐,疑惑地抚抚自己的胸口,道:“没有砰砰跳。”

    戚隐脑子空白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指指着扶岚,道:“你……你这个淫魔……”

    清晨袭他胸,下午亲他嘴,晚上是不是还要上他床?戚隐欲哭无泪,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第20章

    天香(三)

    “诸位师兄,”戚隐正襟危坐,严肃道,“师弟有一事相求。”

    天色渐黑,瓦房里窗门紧闭,漆案上点了一根蜡烛,黯淡的烛光沉淀下来,一众师兄弟脸上罩着金光和阴影,像庙里的静坐的神像。云知率先开了口:“黑师弟,不妨直说。”

    “请不要叫我黑师弟。”戚隐一手拽过旁边跪坐的扶岚,把他按在烛光前,道,“云岚,我们的同门,得了重病,名叫断袖。时时犯病,害我安危,烦请诸位师兄想个法子。”

    云知一甩乌骨折扇,扇面打开,上书“胡说八道”四字。他摇头道:“黑师弟此言差矣。呆师弟之情超越人伦物理,不惧世俗庸见,实乃纯真之至,你不答其美意,反倒污其患病,这是何道理?”

    “不要叫我黑师弟!”戚隐硬着头皮重复,几乎要抓狂地道,“有本事你来跟他住一屋,要不然别扯这些屁话。”

    流白揣着袖子,挑挑眉毛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之前也没见你这样儿啊,呆师弟对你干了什么么?”

    戚隐头疼,这让他怎么说?难不成昭告天下他被扶岚这淫魔亲了嘴么?他这面子往哪搁去?气闷地抿了抿嘴,想说没什么,扶岚呆愣愣地答了话儿:“我亲了小隐。”

    此话一出,戚隐差点吐血,一众师兄弟都被扶岚吓得呆若木鸡。流白还直眉楞眼地问:“亲?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嘴碰嘴?”

    扶岚诚实地点点头,又黯淡地垂下眼,“我是不是做错了?”

    完了,这回彻底完了,戚隐生无可恋地想,要不然回屋悬根绳儿自尽得了。

    “呆师弟,小两口讲究两情相悦,你把黑师弟逼到如此境地……”云知用扇子掩着嘴儿,倒抽了一口凉气儿,“莫非是霸王硬上弓?”

    角落有个师兄叹了声:“丧尽天良。”

    又有个师兄悲悯地道:“灭绝人性。”

    戚隐凉凉地道:“不给我想出个招儿来,我把你们挨个亲一遍。”

    此言一出,大伙儿都打了个寒噤,一想想被一个男的摁头亲,纷纷干呕起来。流白被吓得不轻,忙站起身,到床底下搬出一个红木箱子来摆在漆案上。

    流白得意地笑了笑,“这里头都是我的镇宅之宝,黑师弟,这次便宜你了。”

    却不着急打开,先连哄带骗把年纪最小的师弟流朱支出去看门。自从戒律长老回门,晚上时不时来查个寝。凤还山从上到下没好货,倒是不怕他把一众师兄弟逐出门庭,就怕他假公济私把流白的宝贝缴了去自己收着。

    流朱挣红了脸,死也不肯去,几个师兄把脸一虎,威胁他明日小灶没他的份儿。流朱气恨地跺跺脚,不情不愿地出了门,蹲在水檐底下望风。

    流白卖足了关子,终于肯打开箱子。师兄弟们都埋首到蜡烛小小的光圈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箱子里头。流白把一卷卷轴拿出来,搁到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图景一点点显露出来,入目是金山绿水一片好景,亭台楼阁里错落一个又一个小人儿,衣带半松,秋波暗送,正做着那档子事儿。

    大家都长长“哦”了一声,挂上暧昧的笑用手指头点流白,“你小子好哇,有宝贝竟藏着掖着,到现在才拿出来。”

    “好看的还在后头呢,”流白勾着扶岚的肩膀,道,“呆师弟,看好了。”

    他单手掐了一个法诀,画卷上金光一闪,亭台楼阁拔地而起,一座座山扑通扑通从纸上冒出头来,流水绕过山坳流往平地,淙淙潺潺,隐隐有声。小人儿也动了起来,渐渐竟听得见人语,咿咿啊啊,似是女子轻嗔低吟。中间绿汪汪一池水上弯起一座小桥,一个身子曼妙的女子在上面悄然起舞,每旋一个圈儿身上的裙袄便脱一件,蒙面的白纱随风飘出去像一朵芦花,有师兄痴痴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摸到。

    一桌人看得眼也不眨,戚隐目瞪口呆,道:“我总算知道学仙法的好处了。”

    “《桃源春居图》,小爷我攒了三年的银钱才把这玩意儿弄到手,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看。”流白得意洋洋,朝中间那舞女努努嘴,“这我媳妇儿,我给她起名儿叫香香,怎么样,好看吧。”

    “师弟果然好器量,媳妇儿都舍得拿出来给弟兄们一同欣赏。”云知由衷赞叹。

    “过奖过奖,都是为了师弟,都是为了师弟。”流白拱拱手,扭头对扶岚道,“怎么样,呆师弟,胯下有没有一股灼人的热流?有没有一种想要化身野兽的冲动?断袖嘛,多半是没见过女人,只要给你开开眼界,保管药到病除!”

    扶岚摇头,道:“没有。”

    流白愕然道:“这都没?看来你断袖断得很干净啊!”

    云知用扇子轻叩鼻梁,忽地扯下戚隐半边衣领,露出他麦色的肩膀和大半块胸膛,道:“呆师弟,现在呢?”

    扶岚茫然地摇头。

    戚隐一个激灵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扯回衣服,吼道:“你有病啊!”

    “啧,”云知合起折扇叩击手心,摇头道,“呆师弟,我看你这似乎并非断袖啊。”

    “那是什么?”戚隐疑道。

    云知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举。”

    扶岚:“……”

    众人皆沉默。

    角落里的师兄叹道:“惨绝人寰。”

    旁边的师兄痛惜道:“节哀顺变。”

    戚隐怒道:“滚你丫的,呆哥壮比三头牛,你才不举。”

    “算了算了,总之呆师弟不是断袖就好,黑师弟,你这下可以放心了。”流白搓搓手道,“香香还会唱歌,诸位弟兄,不妨同乐一番?”

    大家嘿嘿笑了一阵,一同凑过了脑袋。

    烛影摇曳,画轴上歌声融融,女子的嗓音春水一般细细柔柔,在淡黄色的光圈里宛转低昂地散入黑暗。他们都在观图,戚隐心不在焉,莫名其妙地想起下午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来,茫茫的世界,漫天的雨点儿,清圆的青竹伞底下的两个人。

    耳朵火辣辣烧起来,心脏也咚咚跳。

    情不自禁看向扶岚,一声不响的男人扭头望着窗外,透过细窗纱看外面朦朦的灯火。他知道扶岚又在发呆了,这家伙平日里一打坐就坐很久,别人以为他在修行,其实他在发呆。谁也不知道他发呆的时候想些什么,可能什么也不想,心像烟水茫茫的一片,因为他那一双瞳子永远那样空空茫茫,好像什么也没有,又好像倒映着整个世界。

    这个家伙没有常人该有的情绪,像趴在叶尖上无思无想的小小蜉蝣,像高天上漠然俯瞰众生的神明。戚隐忽然觉得,要是扶岚是女孩儿就好了,他长得那样好看,性子安安静静也像个女孩儿。

    “戒律师叔在门口。”扶岚突然说。

    众人一个激灵,纷纷掐了个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不见了。一张方方的漆案,只剩下戚隐和扶岚两个人。两个人正大眼瞪着小眼,门砰地一开,清明闯了进来。流朱打盹刚醒,迷瞪着眼仰起头,一见叶清明,倒吸了一口凉气,撒腿就跑没影儿了。

    叶清明低头看了看案上的《桃源春居图》,又看看发了愣的戚隐和扶岚,摇头道:“好啊你们俩,躲在这儿干这勾当。好你个云岚,我见你平日不声不响还以为是个老实头儿,没想到也这般……下流。”

    扶岚呆呆地看着他。

    戚隐欲哭无泪,扶岚没跑是因为反应慢,他没跑是因为他除了画几张符什么仙术都不会。

    “虽然我平时不太管你们,偶尔查门儿也只是走个过场,不过规矩还是规矩,”叶清明把画轴卷起来收入乾坤袖,“这等腌臜的玩意儿我就替你们收了,你们俩今晚不许睡觉,去把山阶从上到下扫一遍。念你们初犯,这次轻饶,往后不可再犯!”

    他说完一撩发带,踅身一闪就没影儿了。戚隐张目结舌,山阶足足有九百九十九级,从上到下全扫一遍,这不是要人命吗!

    流白现了身,抱着门柱哭嚎:“我的香香啊……”

    一众师兄接连解了隐身咒,劝流白节哀顺变,早日攒够钱再娶一个媳妇儿。

    戚隐垂头丧气地带扶岚出了门,扛着扫帚去山阶。夹道落叶飞舞,一溜青石板山阶伸向茫茫夜色看不清尽头,戚隐立在上面头晕目眩,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扶岚已经闷头闷脑扫起地来了,他向来是这样逆来顺受,乖巧听话。戚隐无奈,只好认命。山风冰凉,吹得人索索落落打了一个寒颤。一件衣裳披上肩来,戚隐一怔,扶岚收回手,又捡起扫把。

    戚隐耸动鼻尖,他的衣裳有山的味道,让人想起寒山落叶,冬雪朦朦。为什么呢?明明是一个呆呆笨笨的青年人,竟然有这么凄清萧索的味道,总觉得很孤独。就好像……好像一片枯叶飘过千里万里,不知归处。

    “喂,呆哥。”戚隐忽然喊他。

    “嗯?”扶岚站在阶下,仰起头。

    “你家乡在南疆对么?为什么要出来啊?”

    扶岚愣了下,道:“那里的妖不喜欢我,猫让我到凡间来,顺便去各地的神迹看看。凡间人多,也有一些妖,但是到了这边才知道,我这样的不太招大家喜欢的。”

    “不是,你是不是净找男的说话去了?”戚隐道,“你长这么俊,男的当然不喜欢你,你该找姑娘。”

    扶岚看着他没吭声。

    戚隐踌躇了一下,挠挠头道:“那个……难不成,你真的不举吗?”

    “小隐。”扶岚颓丧地低着头,“你别说话了。”

    “怎么了?”

    “我不想听。”扶岚道。

    戚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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