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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这由我们判断。”黑猫道,“现在,告诉老夫,你这巫罗秘法和大巫法阵,是如何得来的?”

    叶枯残抖如筛糠,喘着粗气道:“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

    “好吧,那就看看你是更怕死,还是更怕生不如死。”

    扶岚再次挥刀,弧光压向叶枯残的左臂,叶枯残崩溃地大喊:“我说!”

    黑猫爪子一挥,刀光离他的胳膊堪堪只有一寸远,扶岚收住了刀。

    “巴山!我是在巴山脚下得来的。”叶枯残喘道,左手悄悄背在身后,指尖光芒一闪,“我本只是个光脚道士,一辈子碌碌无为,大家都说巴山神殿是神的居所,有无上秘法,有大巫秘宝!我原想进巴山一搏,说不定可以安然无恙进到神殿。但那位大人出现了,是他授予我巫罗秘法,还有法阵图谱。可是他没有告诉我,修了秘法,久而久之竟会血肉萎缩,若不吸食活血,就会血肉尽脱而亡!我想找他,可是我找不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黑猫疑道:“大人?长什么样儿,是男是女?”

    “他披黑袍,戴兜帽,看不清模样。声音是男的,身边总是跟着许多紫色的蝴蝶。”叶枯残艰难地道,“他说他叫……”

    叶枯残抖着嘴唇,脸色青紫。

    “叫什么?”黑猫厉声问。

    第52章

    茕茕(三)

    叶枯残忽然浑身一震,干瘪的脸颊一寸寸皱缩,火焰边啃噬着他的脸颊,像是老旧的纸张被火烧着,飘出簌簌的灰烬。黑猫吓了一大跳,慌忙跳开。紧接着,叶枯残浑身上下都冒出了火焰,成了一个火人。叶枯残惨叫着,大喊道:“大人,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我没有说出您的名字!我不该心存侥幸,您真的无处不在,求您饶了我!”

    只见他的血肉水汽一样蒸发殆尽,整个人变成一具焦骨,双眼喷火,疯了一般四处乱撞。

    无方大殿。

    传音符悬在空中,金光闪闪烁烁,里面传出叶枯残疯了一般的惨叫。穹顶星辰散下细密的流光,无方弟子瓷偶一般沉默地立在他身后,洁白的衣袂冰冷如月。元尹脑门上露出冷汗,道:“凤还山到底请了什么样的高人,竟连枯残长老都胜不过他们么?”

    一个弟子趋步步入殿中,低声道:“师尊,八座长老已在修复禁林结界,各派长老弟子也安抚住了。我们只说是有妖贼入侵禁林,并无人起疑。只是元苦长老非闹着要下禁地,亲自捉拿妖贼。”

    “他要去,便随他去。”元籍听见元苦的名字,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这位戒律长老素来刚直,嫉妖如仇,与他十分不对盘。早前建立天渊蛛网,他刻意向下八座隐瞒,除了掌门、枯残、元尹,以及那位在后山修养的丹药长老及四座灵字辈弟子,无人知道天渊蛛网的存在,如今看来这的确是明智之举。

    “对了,昭冉前来,说昨夜凤还一弟子失足坠下悬空阶,灵枢师弟率众搜寻,至今未还。”

    “凤还弟子?”元籍眯起眼睛,问道,“唤作何名?”

    “云岚。”

    “云岚……”元籍低低沉吟,“我听闻凤还数月前新收了两个弟子,一个叫云隐,一个叫云岚。他们入门之时,正好是戚隐小侄入我无方的时候。”元籍了然地笑了笑,“清式乃元微挚友,我还曾奇怪戚隐小侄入门他竟不来探望一番。难怪清和要叩我藏经楼,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若我没有猜错,与灵枢同去禁地的还有凤还弟子吧?”

    “不错,正是云知云隐二人。”

    元尹蹙眉问道:“师弟,他二人有何玄机么?”

    “玄机大得很呐,只怕这位云隐师侄才是真正的戚隐。清式着实心狠,既知我无方乃龙潭虎穴,竟也甘愿把元微唯一的孩子送过来。”元籍抬头望望穹顶大阵,负起手道,“世上姓戚的孩子千千万,他的父亲纳不了妖心,想必他并无这样的血脉。罢了,不做理会,他们进了那个地方就永远也出不来了。传吾掌门令,天渊蛛网关闭冰封法阵,所有弟子开启令符,速速返回灭度峰,再着人张开冰面结界,无论是妖鬼还是人,都休想从冰海天渊出来。徒儿,你亲自去看着清和长老。”元籍落拓地笑了笑,“凤还山既然铆足了劲儿想要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那便让他们亲眼看看吧。”

    弟子拱手,道:“是。”

    “那……灵枢呢?”元尹迟疑着道。

    “是啊,这个孩子该拿他如何是好?”元籍的眼眸中露出悲伤,“无方的秘密决不能曝露于人前,做出牺牲是难免的。也罢,他与他师尊同在一处,也是了了他一桩心愿。我会亲自为他写下悼词,为他准备择风水佳地,立衣冠剑冢。”他闭上眼,沉沉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可惜、可惜。”

    与此同时,黑猫在山洞里大叫,“小心,别挨到他!”

    大家纷纷避开,叶枯残趔趄了几步,大声求饶,火焰不受控制地烧遍全身,终于将他烧成了一捧灰,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只有一片冰雪融化的水渍。

    “他奶奶的,”叶清明瞠目结舌,“他这是怎么了?内火太旺,把自己给烧了?”

    “是巫诅。”扶岚轻声道。

    “巫诅?”猪妖问。

    “上古大巫的诅咒,不可逆转,无药可救。”黑猫心胆生寒,“这怎么可能?难道这个柴火棒子说的‘大人’是上古大巫?”

    “大巫不是几千年前就死绝了吗?”叶清明惊讶道,“他要真是大巫,得活了多久?”

    猪妖插嘴道:“这千年老怪定是个千年娘娘腔,蝴蝶都围着他,身上熏的香不说一斤也有八两。”

    “你个猪脑子,不懂别瞎说。”黑猫骂道。那蝴蝶不是真蝴蝶,而是像扶岚的小鱼一样的分【了个】身,是巫罗秘法里的分【呀嘛】身术。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活的巫,黑猫不觉得高兴,反倒觉得不安。俗话说,物老成怪,人老成精,谁知这活了几千年的大巫会不会活着活着就成了变态。

    更让黑猫忐忑的是,巫诅有二,一为留存在器物上的巫诅,触物即中,中之即死。二为咒术巫诅,形同咒法,需要在场者当场发动。叶枯残刚要说出名字巫诅就生效了,看来是第二类巫诅。想到这,黑猫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没猜错的话,这位‘大人’就藏在我们之中。”

    大家面面相觑,叶清明忽然跳开,躲到扶岚背后,露出一个脑袋问朱明藏,“猪妖,该不会是你吧!”

    猪妖大怒,“是你个头。若老子有这般能耐,第一先斩了元籍龟孙的狗头,第二再灭了扶岚这个龟儿!”

    扶岚摇头,“不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朱明藏问。

    黑猫道:“呆瓜的意思是,即使他在这里也早就走了,你们都太弱了,不可能是那位大人。”

    扶岚掉过头,问叶清明:“你怎么来了?”

    这家伙没头没脑突然发问,叶清明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晦暗的烛光照在扶岚白皙的脸上,那双黑而大的眼眸像一潭静水,虽然恬静,却透着淡淡的疏离。叶清明忽然发现,这家伙或许从来没把他们凤还山当自己人,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不敢真以师叔的身份自居。

    谁他娘的敢当妖魔共主的师叔?叶清明搓着手道:“师侄,你还不知道吧,昨晚你家黑娃儿跟着云知和灵枢下禁地找他爹去了。谁知运气着实背了点儿,误入了一处巫墓,如今困在里头出不来了。正好我找着你了,咱俩赶紧的,快去救他们吧。”他喊孟清和,“师兄、师兄!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无人应答,叶清明蓦然想起来,孟清和从叶枯残发狂到现在,一点声儿也没出。

    出什么事儿了么?

    扶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蹙起眉心,道:“那不是巫墓。”

    叶清明正想问不是巫墓是什么,扶岚已经折过身,身影一闪,出现在了移遁法阵里。叶清明忙蹿到他身边,“师侄捎上我!”

    “还有我!”猪妖也挤了进去。

    金光闪烁,一瞬间移天换地。扶岚拎着黑猫走出去,猪妖跟在后面问道:“龟儿,你不是打巴山神殿出来的么?那个老怪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他安的什么心,是敌是友?为何要教叶枯残这等凶残的术法?难不成是心血来潮,积德行善?”

    “他若是积德行善,叶枯残就不会死成这般模样了。”叶清明一面拐入方才来过的琉璃壁长廊,一面道,“我倒有个想法,这家伙其实好懂的很,就跟小孩儿恶作剧似的。我给你一颗糖丸子,你感恩戴德地接了,吃进嘴儿才发现是屎团子。已经糊了满嘴粪,你吐都吐不出来。这时候我捧着肚子笑话你,哈哈,傻了吧,你个白痴。我估计他这会儿就在哪儿笑话叶枯残呢。”

    “……”朱明藏觉得他在放屁,道,“人家活了几千年,怎么可能这么无聊?”

    叶清明摇头晃脑,“就是因为活了几千年才无聊嘛。”

    前面的扶岚忽然煞住脚,叶清明差点儿撞在他身上。叶清明疑惑地探过头,问:“怎么不走了?”

    扶岚望着琉璃壁,没吭声。

    叶清明扭头一看,也怔住了。

    之前待在那儿的妖鬼都不见了,琉璃壁后空空如也,只有一望无际的墨绿色海水。

    叶清明结结巴巴地道:“它们去哪了?”

    猪妖不知道不对劲儿,已经走到了前面,伸手推开石门。

    扶岚回头道:“别动!”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石门洞开,露出后方黑暗的洞穴。猪妖摸不着头脑,骂道:“嚷什么嚷,你这龟儿平日不声不响,这会儿倒是怪凶的。”

    影沉沉的黑暗里,角落的位置忽地亮起两点森森红光,不知道是什么,看起来像两簇幽幽的火苗。叶清明瞪大眼,想瞧清楚那是什么。紧接着,更多火苗亮起来,他慢慢地瞧清楚了,洞穴里蛰伏了无数畸形的妖鬼,地上趴着的,顶上倒吊的,岩壁上挂着的,挤得满满当当。它们听见声响,在黑暗里回过了头,猩红的双目凶光毕露,如同赤荧荧的野火烧成了一片。

    扶岚迅速画符,细细密密的冰晶在地上凝结,唰唰延伸出去。石门边上的猪妖惊叫了一声,凌空一跳蹿到叶清明身边。岩壁很快被冻住,所有妖鬼并冻在了冰层里。叶清明正要松一口气,冰封住的妖鬼被后方大力撞破,四分五裂的碎片弹子一样射出去,更多妖鬼从后面赶上来,嘶吼着扑向他们。

    扶岚立刻放弃画符,拎起黑猫的后颈皮,转头就跑。

    第53章

    茕茕(四)

    墓道。

    云知用衣裳堵住石门上的缝隙,阻断戚慎微的视线。要不然他眼珠子总在那儿转,看着让人心慌。戚灵枢四处查看了一下地形,这里是一处长廊,尽头是同样的巨门,拉闸,将门升起一条缝儿望出去,那边是一模一样的长廊,尽头也是巨门,两边墙下都站满了石头巫俑,灯符晃悠悠飘过去,影沉沉的黑暗里两溜滚滚头颅倏忽隐现,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这样的长廊不知有多少条,大概在长廊的最尽处便是主人大巫的墓室。大家盘腿坐在地上休息,等戚慎微自行离去。昭明听着那令人牙酸的抓挠声,冒着冷汗问:“戚长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修炼了什么邪术么?”

    “不可能。”戚灵枢冷声道。

    大家都沉默,其实大伙儿都明白,戚灵枢对他师尊甚为敬重,事师如事父,要他承认自己师尊修炼邪术,倒不如直接杀了他。符光照着所有人的脸,眼窝和鼻梁阴影深深,个个都神情凝重,像一尊尊金面雕像。云知忽然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戚师叔何许人也,他能御使百把飞剑,剑术独步天下,仙门一绝。若他资质平庸,碌碌无为,说他修邪术,想要变强,倒有些道理。可他都这么厉害了,还修什么邪术,邪术能比他的剑术更厉害么?”

    方辛萧觉得有理,道:“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云知看了眼戚隐,那家伙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脸罩着一层阴影。想想也是,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着爹,结果爹变成了这副鬼模样,还不如不见呢。云知揉了揉脸,道:“不如从头来梳理一番,小师叔,你是他唯一的弟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恐怕只有你有线索。我们从开端开始,把整件事儿捋一遍。”

    戚灵枢抿着唇点头。

    “开端?”昭明道,“那就是戚长老重伤那时候。”

    云知摇摇头,“其实依我看,应该是叶枯残入无方。这家伙怪异得紧,有个高人告诉我,他的枯残秘咒其实是上古大巫留下的咒法。他长一副骷髅样儿不是因为苦修,而是咒法反噬。”

    “所以云岚阻止我修习枯残秘咒?”戚灵枢锁起眉心。

    云知点点头,“没错。”他抱起双臂,“不过我们可以把事情弄简单一点儿,就从戚师叔下山除水鬼开始吧,有谁清楚这事儿么?”

    “我。”昭明举手,“那次除水鬼我正好就在,头一回同师叔祖除妖,我高兴了好几天睡不着觉,到颍河那天清晨还打瞌睡来着。师叔祖比小师叔还难亲近些,我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跟着。”

    “别说废话,说重点。”方辛萧道。

    “哦哦,”昭明搔搔头皮,“颍河本来挺太平的,据说是下游水鬼游荡到了上游,区区三天,翻了四条船。那四条船的人也跟着成了水鬼,就多了起来。师叔祖释放神识探查,说水鬼道行不高,让我们下水除妖。原本按照往常的经验,水鬼这种妖智没什么神智,很好对付。但是颍河的水鬼很奇怪,他们……”

    “他们什么?”云知问。

    “他们好像懂得战术似的,”昭明道,“竟然引诱我们深入,包抄我们。若非师叔祖及时赶到,我们只怕已经没命了。师叔祖说他们行动统一,定是有个首领居中指挥,让我们御剑出水,自己追了过去。我们从清晨等到晌午,也不见师叔祖回来。师兄说,肯定是出事了。我们沿着水去寻,在河岸发现了师叔祖,那个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昭明说着,红了眼眶,“他浑身都是血,师兄给他吃了护心丸,急匆匆回到无方。幸好丹药长老妙手回春,把人给抢回来了。肯定是那个首领把师叔祖弄成这样的,道行越高的妖越聪明,没准是几百年道行的大水鬼,师叔祖小瞧了对手,遭了暗算。”

    “那次之后,我曾去过颍河查探,河里已经太平了,想必师尊那次已经杀了那水鬼首领。”戚灵枢道。

    “好,”云知说道,“目前看来,戚师叔除妖失利这段没什么古怪。那么这之后就是你们无方的丹药长老妙手回春,把戚师叔给救回来了。小师叔之前说过,截止三月初,戚师叔伤势见好,已能下地行走。然而四月初五,五个弟子失踪,现在看来应该是戚师叔把他们吃了。四月初八,你们无方说戚师叔暴毙身亡,事实应该是戚师叔化妖,你们无方遇见了和我们相同的问题——戚师叔根本杀不死。所以只能选择禁锢戚师叔,尽早装殓入土。”

    辈分在云知嘴里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大家也没空在意,方辛萧呐呐道:“所以关键在于,小师叔离开无方那段日子,戚长老到底发生了什么?”

    “错了,”角落里的戚隐忽然出声,“那不是关键,关键是你们无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救活他?”

    “还能有什么法子?”昭明道,“仙丹灵药……”

    “我且问你,他伤势重到何种地步?”戚隐低声问。

    昭明愣了一下,说:“丹药长老说伤及心脉,幸好有一寸偏差,要不然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我查看过药案,”戚灵枢道,“确实都是养护心脉的丹药。”

    戚隐抹了把脸,朝亮光处挪了挪,道:“你们那个丹药师叔只说了一半真话。他的确伤及心脉,但想必正中心窍,一寸偏差也没有。你们可还记得元尹说的话儿,妖魔长生和力量的奥秘,全在心脏。他好好一个人,莫名其妙变成个蜘蛛,还杀不死。之前姚小山同我说,冰海天渊那儿有个地方,叫天渊蛛网,你们无方的人那儿挖心,挖人的,也挖妖的。我斗胆猜一猜,会不会是你们那帮师叔为了救他,将妖心挪进了他的身体。”

    所有人都吓呆了,脊背上蹿出冰凉的冷汗来。再一深想,更是无法呼吸。戚灵枢三月初离开无方时,戚慎微还有神智,他当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长成八只眼睛,八条肢体的怪物?

    戚隐垂着眼眸道:“至于他为何诛心不死……”

    戚灵枢的脸色唰地惨白如纸,梦呓一般接了话儿:“因为师尊伤势已沉,植入一颗无用,他们便植进去更多。”

    方辛萧满脸惊恐:“天哪……”

    戚隐又问:“小师叔、昭明,你们知不知道天渊蛛网?”

    戚灵枢和昭明都沉默地摇头。

    “那些失踪的仙门弟子恐怕现在就待在那儿吧,没准和我爹一个模样。”戚隐撑着额头,道,“你们无方真是……”

    昭明白着脸接了话,“丧心病狂。”

    “难道无方寻黑仔入门,也是为了挖心?”云知问道。

    “姚小山是这么说的,他是打那儿逃出来的。”戚隐道。

    “那些失踪的仙门弟子,同黑仔有什么关联么?”

    “戚!”方辛萧叫道,“他们都姓戚。本门失踪的二位师兄规心规善都姓戚,他们是要寻本姓为戚的人换心。”

    “我们姓戚的真是倒了血霉了。”戚隐哀戚地道。

    “遇上无方,你全家都倒了血霉。”云知揣着袖子,跟着叹了一声。

    戚隐闭着眼睛不想说话,大家讨论了半天,依旧没有想出无方为什么要抓姓戚的人。若说抓姓戚的,戚灵枢却半点儿事儿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并非戚氏血脉,只是冠了个戚姓的缘故。

    灯符只点了一个,墓道里黑沉沉的,大家都累了,渐渐收了声儿。昭明和方辛萧相互倚靠着打起盹来。只有戚灵枢抱着剑,低着眉眼,显露出人前不曾看见的哀戚来。师尊遇难,下毒手的还是自己师门,这小子的世界一定天翻地覆。

    但戚隐暂时没心思安慰他,只撑着脑袋,望着黑暗发呆。他知道云知方才没说真话儿,或者没把话儿说全。那家伙一直都没有提凤还是如何得到的归昧剑,凤还山的人一定去过颍河,而且发现了什么。

    可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心里倦倦的,只想见哥哥,想哥哥做的糖霜米糊糊,想哥哥缝的小青鱼白手帕。只要想到他哥静静的眸光,心也就静静的,一切的伤痛仿佛都可以挺过去。石门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不再挠了,他想说是时候走了,抬眼一瞧,大伙儿都睡着了。他咽了声儿,打算一会儿再叫他们。忽然听见咔嗒咔嗒的声音,低头一瞧,是血罗盘发出来的。他拾起罗盘打开瞧,活血还没有用尽,里面的指针在血渍里疯狂地转动。

    清式那个老胖子太不靠谱了,这罗盘才用了多久就坏了。戚隐摇摇头,正想扔回去。头顶砰地一声巨响,石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他砸得满头是血。所有人都惊醒了,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戚隐被砸得晕晕乎乎,手上一摸,满手血污,他扶着身边的巫俑,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脖子忽然被什么细细的东西缠住,戚隐仰头瞧,鲜血模糊的视线里望见头顶的大洞,戚慎微苍白的脸从那里伸出来。

    戚隐脑子里嗡地一声,喉间倏地剧痛,戚慎微一缩,戚隐整个人被蜘蛛丝拽了上去。

    临去时,只听见戚灵枢惊惶地大喊:“戚隐!”

    第54章

    降临(一)

    戚隐整个人被拖入阴森的黑暗,脖子勒得死死的,喘不过气儿,整张脸憋得紫红。戚慎微拖着他跑得飞快,他的脊背在地砖上摩擦,硌得生疼,仿佛要擦掉一层皮。头脸在两边岩壁上撞来撞去,磕得头破血流,血迹绵延了一路。戚隐双手乱抓,扣岩壁扣得指甲翻起来,依旧止不住拖势。黑暗里撞到陶罐瓦盆,噼里啪啦一路响。

    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戚隐心慌意乱,憋着一口气掐御剑诀,连掐几次次次不灵。又是一个拐角,戚隐一头撞在岩壁上,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了满脸。戚隐头昏眼花,连声音都不大听得见了。咬紧牙关,拼了死命再试一次,归昧终于有了反应,从乾坤囊里唰地飞出来,秋霜一样的剑光一闪,割断勒住他的蜘蛛丝。戚隐一翻身,抱着头滚下台阶。

    这一下也不知道滚到哪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戚隐爬起来夺路便跑,很快他又听见蜘蛛指甲摩擦地面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戚隐简直要疯了,踉踉跄跄地逃,那声儿追着他,阴森森,怎么也甩不掉。戚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逃命,四周似乎很多石头巫俑,他摸着路跑,慌乱中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洞,忙爬起来,手上一推,便开了一扇石门。

    戚隐心中一喜,忙反手关上石门,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时间竟呆了。这不知是什么地方,他站在地上,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断崖。无数青铜柱立在崖下,每根柱子都有三个男人合抱那么粗,排成整整齐齐的方阵。那崖不知有多深,所有青铜柱的下端都淹没在莫测的黑暗里。抬起头看,头顶竟是一片璀璨星辰,银河在那边静谧地流淌,纤巧的星星像瞳子一般眨眨,星光水银一样涌出来,照亮底下绵延无尽的青铜柱。

    他看不见星辰的尽头,也看不见青铜柱的尽头,这里仿佛是一片无限大的空间,沉寂无声,只能听见他慢慢平缓下来的呼吸。这是出墓了?不可能,现在这会儿外面该是大白天才对,哪来的星空?他大喊了一声,回声一叠叠传回来,他懵了,难不成真的没有尽头?

    身后吱嘎一响,他猛然回过头,正瞧见戚慎微从门后探进来的妖怪脸。戚隐头皮一炸,扭头跳上青铜巨柱。一路跳房子似的,他在前面跳跃奔逃,戚慎微在后面追。青铜柱无尽地延展,不知道有没有个头,戚隐苦着脸想,这他娘的该不会跳到天荒地老吧?

    底下不知道有多深,戚隐和戚慎微拉开一段距离,摘下发冠扔下去,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发冠落地的响声。这深渊难道没有个底么?戚隐冒了一脑门子冷汗,眼看戚慎微又要追上来,忙站起来继续逃。

    戚慎微在他身后幽幽地喊“狗崽”,回头便能瞧见他八只眼睛的怪脸和苍白的身体,戚隐几乎要绝望,等体力耗尽他就完蛋了。他一面撕下衣裳包住流血的头,一面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御剑能跑得快些,但是他不大敢,万一剑御得不稳掉下去,那便是死路一条。这地方是个无尽深渊,没准他掉到老掉到死也到不了底。

    和戚慎微拼一把?云知杀他的时候,虽然杀不死,但这忘八复原伤口需要时间,兴许能趁机藏起来。但举头一望,离进来的门已经有老远,前面空空荡荡,单只有圆圆的青铜柱顶,连个遮挡都没有,能去哪儿躲?

    戚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正跳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脚下忽然刺痛,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脚下一崴,便掉了下去。这一下真是吓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戚隐伸手乱抓,后颈忽然一紧,像被人提溜住后领似的,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心惊胆战地回头,一张巨大的骷髅脸显露在眼前,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一动不动瞧着他。戚隐心脏几乎要炸了,眼对眼望了它许久,它也不动弹,戚隐呆了一下才回过神儿来,这是一个镶嵌在青铜柱里的骷髅头颅,是它伸出来的獠牙勾住了他的衣裳。戚隐小心翼翼回过身,一手握住它的獠牙,一手攀上巨大的青铜柱。四下里一望,才发现许多柱子都嵌了头颅,无数头颅彼此相望,消失在影沉沉的黑暗里。

    想不到这墓主还有收藏头颅的习惯,这什么见鬼的喜好?戚隐心里发寒。

    刚想要爬上去,上面传来指甲划过青铜的声音,他一抬头,正瞧见戚慎微探着身子摸索着朝他爬过来。

    日娘的。戚隐暗骂一句,忙往下爬。幸好这柱子上都是骷髅,坑坑洼洼,方便攀爬。可现在局面更是被动了,这样悬在中间不上不下,体力耗尽他就只能摔下去。

    戚慎微咄咄紧逼,戚隐快要疯了,哭丧着脸大喊道:“爹,我求您了!您放过我吧!我错了,我不该来打扰您,我他娘的真欠,好好在凤还山上待着,干嘛要跑来找你!我错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行不行?您继续在这里当一只快乐的大蜘蛛,我回去念我的经打我的坐。我求您,放过我吧!”

    戚慎微喊了一句:“狗崽——”

    他的声音鬼魂一样幽深,戚隐心里又是一抖,往下缩了缩,哭着道:“要不这样,您让我走,我去给您找个又肥又大的母蜘蛛当续弦。您在这儿快快乐乐地繁衍后代,给我生一大堆弟弟妹妹。”

    戚慎微充耳不闻,八颗眼珠乱转,锋利的手爪伸下来,几乎就要够着戚隐。完了完了,戚隐想,他要是在这儿被吃了,他哥就永远也找不着他了。他又想起那个一声不吭就走了的家伙,他要是死了,他哥哥会不会哭,那样呆的人,他不曾见他笑过,也不曾见他怒过,他会哭么?

    “爹,我给您磕一百零八个响头,我给您去道观立长生牌位,行不行?我错了,我再也不骂您狗剑仙了。”戚隐咬着牙,腾出一只手来掐诀,“归昧归昧,你醒醒,出来劝劝你主子。”乾坤囊里传来归昧的低震,哀婉低徊,仿佛有魂灵在里面哀哀的悲泣。戚隐心里酸酸的,名剑有灵,他知道这是归昧的悲鸣。

    指尖几乎要掐破,归昧只顾着哭,死也不肯出来,戚隐绝望了,大喊道,“天爷,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无人应答。

    戚慎微继续窸窸窣窣往下探,眼看不用多久就要到近前。戚隐苦着脸儿,又往下爬了点儿。忽然间,蜘蛛蓦然一定,耸起脊背,竟然倒退着往上爬了几寸。这是怎么了?鲜嫩的儿子肉不吃了?戚隐疑惑地望他,不经意低头一瞧,底下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灰蒙蒙的,有白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攀上来,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已经几乎爬到戚隐的脚边。

    戚隐的心顿时凉了,那是白雾,清式说过的白雾。

    巴山的白雾,竟然在这里也有!

    扶岚说过,进入白雾就会被抹去存在。一开始戚隐觉得白雾里可能有什么妖物,后来又觉得可能这雾气本身就有毒,比方说让人陷入幻境什么的。总而言之,进去就是死。戚慎微似乎知道危险,急速往上爬。戚隐也慌了,咬紧牙关爬上去。但白雾蔓延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腰间,仰头看戚慎微,已经没影儿了,乳白色的雾气汹涌着,慢慢没过了他的眼前。

    世界尽白。

    戚隐眨了眨眼,虽然视野大大受限,但面前一小块地方和双手还是能瞧见,远远达不到无方派去探险那些人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想必这个地方的白雾没有巴山的凶,他是不是不用死了?细细听,茫茫白雾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连戚慎微爬行的声音也消失了。世界像是死了,静寂得可怕。

    戚隐把脸贴着冰凉的青铜柱,喃喃道:“大巫老爷,我哥是巴山神殿出来的娃娃,没准是您小辈亲戚,我家猫爷也是南疆的妖。算起来,我得喊您一声老祖宗,您千万别误伤自家人。”吸了口气,开始往上爬,快要爬到顶的时候,往上一瞧,顿时一惊。

    青铜柱顶上站满了人。全是人。

    戚隐僵在下面不敢动,费劲儿地望过去。那上面站满了戴着白鹿面具的家伙,服饰奇特,披着兽皮袍子,身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银饰。有的人敞着胸口,露出墨线勾勒的纹身和右胸上刺的花儿,和方才那条长廊上的雕像身上的一模一样。他们都将手对插在宽大的衣袖里,浑身尽白没有颜色,像深渊里走出来的幽魂。

    只有他实实在在有血有肉有颜色,这么躲着也不现实。戚隐心一横,爬到顶,往地上一跪,朝四周叩拜道:“各位老祖宗,在下戚隐,误闯此地,无意惊扰各位祖宗安眠,还请诸位大人有大量,饶恕则个,在下即刻就走!”

    没人理他。戚隐头抵着青铜地等了许久,迟疑着抬起头,见他们都对掖着衣袖,沉默不语。每根青铜柱上都站了一个人,只有他的前方空空荡荡,让出了一条路,像是邀请他往前走。戚隐挠了挠头,问道:“我该往前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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