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晚很长,陈廷今日一整天都在外面,晚膳后却是不准备再出去了,去耳房打了桶水擦洗了一下,回来时就看到沈望舒也刚洗完脚往床榻上缩。他若无其事从书案上找了本兵书,余光瞥见沈望舒也正高高兴兴抓着书准备看——竟然完全无视了自己。
于是轻咳一声,路过他的桃红立刻惶恐的跪下,颤着声音道:“将军。”
陈廷嘴上应了一声,目光却在看纱帐里的人。
桃红的声音终于拽出了这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她原本缩回去的脚不情不愿但麻利的探了出来,自己俯身穿好鞋子,飞快的迎上来:“咳,夫君,你回来啦。”
陈廷也不知道自己吸引她的注意力要干嘛,大概就是单纯不允许她无视自己。
他这么想着,理直气壮的告知她自己考虑了一整天的事:“从今夜开始我不会去书房睡。”
沈望舒正暗自吐槽这男人事儿多,就听见这么一句话,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道:“当然.....?夫君想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
她只穿着雪白里衣,没有大婚之日的盛妆,看起来更像是一朵出水芙蓉,靠得近了,有种淡淡药香萦绕鼻尖。
陈廷强调:“这是我的屋子,虽然你嫁进来了,但我也可以在此处歇息睡觉。”
沈望舒才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就又猝不及防听到他的心声:“所以她今晚不能再赶我出房门!”
不就是要一起睡嘛。
沈望舒点点头,没什么意见:“好啊,我给夫君留了枕头的。”
她本来昨晚也没想赶人来着,分明是他自己要走。
没被拒绝,陈廷满意了,拿着书自己去桌边看,没再管她。
沈望舒便又回了榻边,等梅雪帮她梳完发后舒舒服服靠在床头,开始翻看陈廷给她找来的书。
他们家以前就是医学世家,姥姥姥爷一个是中医学教授,一个是西医学教授,书架里古今中外的医学著作不少,沈望舒从小被熏陶,拿起这种旁人看不懂且觉得无聊透顶的书也觉得有趣,没一会儿就沉浸在这个时代的医学知识中。
古代的条件受限,头疼脑热确实好治,稍微复杂一点的病症就是疑难杂症了,能不能治好全看运气——甚至还乱七八糟记载了一些丹药偏方。
沈望舒一看配料,全是各种重金属,用来做炸弹还差不多,富贵人家就喜欢把这重金属超标的东西往嘴里塞,试图长生。
沈望舒看着看着,忍不住探头出去喊了一声:“夫陈廷抬头看向她:“何事?”
“你上榻来,我们聊聊天呗。”
相处了也有一天一夜了,沈望舒大致摸清了这个人的性格脾气——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陈廷其实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性格三观也没有寻常古人那般迂腐和大男子主义。
而且只要顺毛捋,他很少会真的计较什么,好哄。
未来她可能就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沈望舒得多了解这个世界。
她一叫,陈廷果然就过来了。
沈望舒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大片地,拍了拍道:“夫君的枕头我没叫人撤走呢。”
陈廷这回没解衣服了,正襟危坐,问她:“你想聊什么?”
“我先前身体不好,久居深闺,不是很清楚外面的事儿,想问问夫君,咱们大周是否有炼丹风气?”
陈廷下意识皱起眉:“有,皇上追求长生,宫中就豢养了一帮自称会修仙之道的方士,更有一个长生观用来炼制各种丹药。”
“京中一些世家大族也有自己的炼丹房。”
“有用吗?”沈望舒托着下巴,道:“书上说,这个丹让人力大无穷,那个丸让人飘飘欲仙的,真有这么神奇?”
“当然没有,”陈廷看了她一眼,严肃道:“这东西不是正经医药,我从来不吃,军中也向来是禁用的。”
“你身体不好,我会寻最好的医师来为你治病,”他说:“但这东西不许用。”
“我晓得了。”沈望舒笑答应。
“你从前在夏侯府,是什么样的?”陈廷看着她手上枯燥乏味的医书,突然好奇起来:“为何会喜欢看这种书?”
“久病成医,我不但看,我还会一点点。”她半真半假的回答。
“嗯,让我看看......夫君长期在外征战,身体暗含旧伤,而且心中因为某些事积郁已久,一旦爆发会有严重的后果,要好好调理。”
第22章
同床共枕
这么准,倒是让陈廷真的有些惊讶:“你如何断定?”
他有旧伤不假,但昨夜他们二人近乎坦诚相对,她极有可能瞥见了什么,所以猜到这点,但自己心中积郁是怎么知晓的?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过。
却见面前的娇小人儿伸出玉白柔荑,轻轻抚了抚他眉心——“夫君眉间有愁绪,我能看出来呀。”
陈廷沉默着摸了摸自己眉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皱眉导致眉心有褶儿......可他明明已经很注意了,有褶的话显老还丑,怎么还是给她看出来了?
冰冷的玄铁手甲不小心碰到她的手,锋锐的指尖差点戳破娇嫩的皮肤,男人目光一颤,倏地抽回手,僵硬道:“平时......不要随便碰我。”
“对不起嘛。”沈望舒小声道歉,她以为两人聊熟了点,一时得意忘形,忘记这家伙身上有一堆规矩了。
陈廷看着她不复方才散发着温柔和喜悦的小脸,有些懊恼,解释道:“在战场要随时防备四周,而且手甲锋利,容易伤到你。”
所以你最好不要太靠近我。
这句话在舌尖压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其实我很希望有人能主动靠近我。”
沈望舒听见他的声音,这话委屈又可怜,跟表现出来的冷漠抗拒判若两人。
她想,怎么会有人能心口不一成这样?
“天色不早了,歇息吧。”沉默片刻,陈廷主动道。
榻上放了两床被子,让还不太相熟的两人之间多出一道界限,是沈望舒叫梧桐拿来的。
陈廷背对着她自己脱掉外衣,准备解里衣的带子时猛然想起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睡,又放弃了。
回头一看,沈望舒已经用薄被把自己裹起来,自觉滚去了墙角,两人之间宽的至少还能再躺一个人。
他睡外头,只好自己去吹了灯,又挑下帘子,期间什么也未说。
沈望舒看似平静实则紧张的贴着墙根,悄摸防备了好一会儿,睡在外边的人都没有任何动作。
她翻过身偷偷看一眼,男人闭着眼睛躺的端端正正,像是金字塔里沉睡的木乃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睡相规矩的不得了。
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沈望舒看了一会儿,终于也挡不住困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睡去了。
等她睡着以后,枕边的男人悄无声息睁开了眼睛,安静的盯着她被泪沾湿的长睫,漆黑的眸底蓦然闪过一丝金色。
他握住了手甲,竭力克制舌根想要叼住什么撕咬的酸楚麻痒。
*
沈望舒被窸窸窣窣的起床动静惊醒时,外面天还没亮。
她躺在被子里呆滞的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古代,古代的妻子好像都要早起服侍丈夫更衣,还得送他出门办公。
但是她真的好困......
挣扎了一会儿,沈望舒艰难的坐起身,半闭着眼睛摸下床,捡起衣服就往他身上套,一开口声音里含着浓浓困意:“夫君早安,现在几时了?”
陈廷看着怀里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小夫人,自己把套的歪歪扭扭的衣衫穿正,又避过那装模做样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的小手,系好玉带,长臂一伸将人抱起来,俯身放回榻上:“还早,你继续睡吧,不必管我。”
再让她给自己穿一会儿,这门就别想准时出去了。
沈望舒安心的闭上眼睛,重新回到梦乡,嘴里还在神志不清的念叨:“真的吗太好了,夫君路上小心,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陈廷大步走出房门,看着准备进去的婢女们,道:“不必叫,让夫人多睡一会儿。”
众人低声应是。
等到男人的身影远去,梅雪低声道:“没想到将军居然对夫人如此贴心。”
梧桐淡淡道:“主子们感情和睦是好事。”
“确实,不过他们昨夜也未曾叫水,都这个点了,夫人怎么还没醒?”梅雪面色有些古怪:“将军不会是自己更衣的吧?”
桃红小声解释:“梅雪姐姐,夫人从前在家里也起的不早,她身子不好,说要靠睡眠多补补。”
所以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打理的自己。
梅雪和梧桐面面相觑,这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同时也有些意外生性冷僻的将军能如此纵容新进门的夫人,别说是服侍丈夫更衣了,嫁人以后女子便是以夫为天,她们还不曾见过丈夫早早起了,妻子却还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情况。
也真是奇了。
没人进来打扰,沈望舒一觉睡到了天亮。
窗外传来扫洒婢女小声说话的声音和搬动东西的动静,她睡醒,神清气爽的喊了一声:“桃红!”
四个婢女鱼贯而入,伺候着她梳洗更衣,沈望舒一问时间才知道现在已经过了辰时:“怎么没人进来叫我?”
桃红道:“是将军交代让您多睡一会儿呢。”
良嬷嬷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榻上一边已经叠好,另一边揉成一团的被,冷不丁问:“夫人昨夜和将军分被而睡?”
沈望舒点点头:“是啊,天热,将军应当也不会想抱着我睡。”
“您睡外面?”
“我睡里面。”
良嬷嬷和四个小婢女都沉默一瞬,桃红红着脸提醒:“夫人,婚后一般妻子是睡外头的,方便伺候丈夫。”
这规矩是默认的,因此良嬷嬷也没特意跟她说过,主要讲了些如何在房中拿捏男人的事儿,没想到一个都没用上,连两人的位置都是调换的。
“难怪今早将军自己更衣呢。”梅雪看向沈望舒的目光充满敬佩:“合着昨夜是将军伺候的您啊。”
沈望舒:“......我习惯靠墙睡,谁让他不提醒我。”
良嬷嬷严肃的说:“这样太没规矩了,将军虽然嘴上不说,心下却是有可能会厌弃您,今夜一定改过来,被子也别盖两床了,夫妻就要共衾而眠。”
“......”
沈望舒不情不愿的说:“知道了。”
可恶,古代人真是没隐私,别人的房里事都要管来管去,连她跟陈廷怎么睡觉都要被安排!
第23章
宝亲王世子同夫人青梅竹马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沈望舒嘴上还是得乖乖答应下来,否则接下来至少半个月良嬷嬷都会整天在她耳边念叨了。
嫁给陈廷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不用处理婆媳关系,沈望舒坚持了好几天早上去给老夫人请安,后来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慈祥的表示不用每日都过来,大房那边的关系只是伯母,就更不用说了,白天陈皓上学陈廷去当值,璇玑院只有她一个人,小日子不知道过得多美。
三天后,李木匠派人送来了她定制的那批香皂盒子,沈望舒去验收成果。
放在阴凉通风处的香皂已经凝固的有模有样,她挖了一坨普通的香皂揉开试试,熟悉的香味扑鼻,清洁效果也很不错。
一次成功,不愧是她。
一旁的梅雪稀奇道:“这是成了吗?其他的呢?”
沈望舒道:“药皂和牛奶皂都要用一段时间才能知道效果,不过应当差不离。”
一旁送盒子来的李家下人也看了这个过程,感叹道:“这物看起来确实比寻常皂荚好用一些,就是原料不便宜,定价出售的话估计只能卖给富贵人家。”
沈望舒让人将凝固的香皂切块,放去太阳底下暴晒:“不急,待我确定了效果再考虑出售的事儿。”
虽然她有信心不会失败,但第一次没敢做太多,怕万一浪费了猪脂,沈望舒将三种皂各装了一块给李家那小厮带回去,请李木匠也试试效果。
城郊的演武场,男人面色冷肃的看着桌上的信封,陈龙跪于下首,低声道:“将军,查出来了,这飞燕刺青是京城宝亲王府中人的标志,二十年前宝王爷去灭了南方某个家族满门,有一个死士的身上就是这种刺青。”
一旁的陈虎一头雾水:“咱们跟那宝亲王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没事派人来刺杀将军作甚?难道是皇帝指使的?”
陈龙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主子,硬着头皮道:“宝亲王近期并没有入宫......此事事关夫人的真实身份。”
陈廷已经看过下属查出来的东西了,只是还要亲耳听一遍,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陈龙便接着道:“夫人原名沈望舒,是永宁侯府抄家那夜逃出的沈家嫡次女,被夏侯知州带回夏侯府短暂庇佑,后来皇上赐婚,夏侯家便让已经对外改了姓的沈望舒替他们家的嫡女夏侯芙嫁给了您。”
“然后呢?这跟刺客有什么关系?”陈虎问。
“夫人在京城时同宝亲王世子一同长大,是......青梅竹马,据说两家甚至有过口头婚约。而今宝亲王世子就在漠云。”陈龙已经不敢看主子的面色:“十有八九,刺客是他派来的。”
“......”再没眼色的陈虎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问了,毕竟将军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
那宝亲王世子很显然清楚镇国将军新娶的夫人是什么身份,他这是在示威呢。
陈廷一言不发走了,留下陈家兄弟俩面面相觑。
陈虎小声问:“哥,你说夫人知情吗?”
“......我怎么知道。”陈龙暗暗为沈望舒捏了把冷汗,道:“不过她最好是不知情的。”
否则就是公然给他们将军戴绿帽子,这哪个男人受得了?到时候将军盛怒之下,送这对儿亡命鸳鸯一起下地狱的路都不会这么好走。
陈虎面色变来变去,最后纠结的蹦出句脏话:“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们将军难道就真是天煞孤星了,前头的赐婚没一个顺利的就不说了,好不容易安安稳稳娶到一个媳妇,心里还有别的男人,可能还偷摸惦记着要跑。
这也太惨了......说出去不得给人笑死?
陈龙警告似的瞪了弟弟一眼:“管好你的嘴,这事儿出去之后不要乱说。”
陈虎连忙赌咒发誓:“哪能啊,我心里有数,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
陈龙嗯了一声,听见陈虎又问:“那现在咋整?那小子现在就在漠云,敢派人刺杀将军,咱们给他一个教训?”
“没有将军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陈龙制止了他的想法:“还不知道那宝亲王世子此来究竟为何,贸然动手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那好吧。”陈虎答应下来。
*
陈廷回到国公府以后并没有立刻去见沈望舒,事实上他现在处于一个压抑着的暴躁状态,快马加鞭回府以后一言不发去了书房后的一片竹林——那个他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屋子。
这是一个漆黑一片,四周没有窗的屋子,屋子中央除了一个乌黑的大铁块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仔细一看,这大铁块上遍布数道暴力破坏过的爪痕,屋门关上,最后一道光亮湮灭。
黑暗中蓦然亮起了一对诡异的黄金双瞳,玄铁手甲摩擦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释放而出,下一刻,整个屋子里响起毛骨悚然的钢铁碰撞声。
这声音响了接近一个时辰,最终,男人低声喘息着停了下来,克制的穿戴回手甲时已是大汗淋漓,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
他一个人站在屋内,举起尚未完全恢复正常的手,低声喃喃:“也是,我这样的怪物,有谁会要我呢?”
连发泄都只能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不敢给任何人知道。
若是有朝一日她见到自己的真面目,恐怕会不顾一切跟那个宝亲王世子逃离他吧?
陈廷闭上了眼睛,静坐等待愤怒激动的情绪平息,lvz眼睛和双手都恢复成正常人类的样子之后才推门出去。
而此时天已经黑了。
他感到腹中饥饿,猜测现在已经过了哺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等自己用饭。
这几日二人同床共枕,三餐也是能一起就一起用,就像寻常夫妻那样,每次他回屋,她都会仰着小脸迎上来,虽然夜间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但陈廷觉得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也挺好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感觉确实不再那么孤单。
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她在京中是有心上人的,若不是那个意外,他们甚至会成婚。
第24章
你想都别想!
离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桌上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沈望舒都饿过头了,还是不见陈廷回来。
一旁的桃红比她还焦急,屡屡看向门外,轻声抱怨:“将军今日去何处了,就算不回来至少也派人来说一声吧?这都几时了......”
沈望舒默默灌下一杯又一杯茶水,倒不是她非要等陈廷一道回来用饭,主要是旁边还有个封建老糟粕良嬷嬷看着呢,前几日她没早起服侍陈廷的事儿已经让她逮着念叨了,陈廷没回来之前她要是敢动一筷子,绝对要被唠叨死。
良嬷嬷从前伺候贵妃,对她的要求是伺候丈夫跟伺候皇帝一样。
偏偏她还不是来硬的,就这么一遍两遍三遍,终日在人耳边念叨,这人是夏侯夫人派过来帮衬她的娘家人,还不能随便发落。
沈望舒为了耳根子能清净点,只好尽量按照她的叮嘱来,要么就直接不给她知道。
正盯着茶杯发呆呢,桃红欢喜的声音响起:“将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