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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鬼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她才晃晃悠悠地来看他。

    他仍旧是挂着那样温润的笑容,“昨日厨房送来一盘新式糕点,我替你留下了,你且尝尝。

    ”可琉昔的兴趣不在这里,而是拉着他说起昨日的乐舞。

    她瞪大双眼,手舞足蹈,“那舞娘穿得可大胆,露着肚子呢!身上挂着彩带,很是漂亮,像是仙女一样,在桌子上跳舞,中间还能弯腰倒酒。

    有人就着碗里的酒唱歌,舞娘便跳得更欢悦,丝带更好看!”他看着她,嘴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

    她不知不觉说得多了,“那舞娘还给我喂酒呢,她身上不知涂了什么,彩带一飘,香香的,很是好闻。

    ”“你喝酒了?”她立马警觉,面不改色地撒谎,“没喝,我还小呢,不能喝酒。

    ”他却一眼看破。

    他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她正好说得口渴,举起来便牛饮尽了,他将茶杯拿过来,又给她续了一杯,说话间带着落寞,“你喜欢新奇的东西,可惜我在这里并不能出去,屋子里也都是些旧东西,没有什么能让你解闷。

    ”琉昔以为他自苦,便连连摇头说没有,“你是不是觉得闷烦了?那我下次出门给你带一些小东西解闷可好?南楼是个妙人,总能找到新奇好玩的东西,到时候我给你带过来,保准让你开心。

    ”她仰脸冲他笑,他却不肯像以前一样轻笑而过。

    “琉昔不嫌我苦闷吗?”琉昔连连摆手,“怎会怎会!”他似乎这才满意了,眉梢都轻松下来。

    可后来,他却不常轻松。

    皇上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却依旧没有立储,皇上的其他儿子自然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夺嫡之争越演越烈,尤其是这一年,已经有两个皇子意外身亡。

    五皇子的府衙建好了,也回了朝中,皇上交代给他办的事也办得漂漂亮亮,得到了皇上的诸多嘉赏。

    本应该最不可能继位的老五如今却突然光芒大盛,隐隐争储之相让众人警惕。

    春上枝梢,暖意好季节,城外的花草长得正盛,一片欣欣向荣的好景色。

    琉昔写信给五殿下何安,邀他去城外踏青。

    何安拿了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在房间里踱步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没有回信。

    琉昔的姐姐看她趴在窗边成日等信,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笑着打趣道:“云中谁寄锦书来,可惜五皇子重回梧桐枝了,我们的小雀儿怕是再也收不到音信了。

    ”然琉昔看着是个窝囊性子,其实心里却有主意得很。

    她想着,他不回信,许是什么事情耽误了,或者阴差阳错信没能送到他手上,反正王府离得也不是很远,她在这里干等是等不到结果的,不如亲自去问他。

    说干就干,她换了身朴素轻便的男装,便去打量起了五皇子王府后院的墙。

    凭借她多年翻墙经验,这墙翻过去简直易如反掌,只是如何躲开守卫是个麻烦。

    琉昔打量了许久,琢磨了许久,最后决定,爬到后院墙边那棵老槐树上,再顺着老槐树的枝干跳进院中,比较妥当。

    于是,她挽起了袖子,十分认真地开始爬树。

    老槐树下,何安躺坐在美人塌上,手里拿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昏昏欲睡。

    一阵风吹过,老槐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有几片嫩绿的叶子婉转轻旋,掉落在旁边的石桌上。

    他垂了一只手落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手指攥住,悄悄地将石子打在上面的树枝上。

    只听见哎呀一声,伴随着树枝断折的声音,琉昔就这样带着一身叶子掉进了他怀里,树叶的味道,混杂着清新的空气,一起拥入他的怀中。

    琉昔撑着他的肩膀直起了身子,四目相对,谁都不说话。

    他的眼睛像是一潭平和的水,映着浅蓝色的天空与白云,清澈温柔,能够包容一切,包括她的从天而降和灰头土脸。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寻了个坦荡的话头,清脆地说:“何安,好久不见啊。

    ”何安没忍住笑了出来,说是,然后轻轻拍了拍琉昔的后腰,“先下来。

    ”琉昔这才反应过来,她正骑在他的腰上,难为他还一本正经,云淡风轻,温柔地看着她。

    琉昔急忙爬了下去,爬的过程中,为了借力撑着他的胸膛往下爬,纤细的手腕抵着他,他呼吸似乎短暂地停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恢复正常。

    琉昔有些尴尬,站在那里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信的事。

    何安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她,走上前将她衣摆上的灰轻轻掸了掸。

    他说:“为何走后院,不走前门?我这没女子的衣裳,我让人去给你买一身送过来,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琉昔摆摆手,“不必麻烦,我就是嫌麻烦才走的后院,你可有吃的,我来的时候还没吃午饭呢。

    ”何安:“我让他们备,可还要些糕点?”“要的要的。

    ”何安笑笑,“跟我来吧。

    ”琉昔吃完了饭也吃完了糕点,还是没寻到好的时机提信的事。

    她一腔孤勇来这儿,本就是要寻个结果的,但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脸,她又说不出来了。

    说不出来,就只能吃,于是她又默默地吃掉一盘糕点。

    何安还捧着那本书看,余光一直留意着她,瞧着她苦闷地又吃掉一盘糕点,终于出声:“糕点吃多了容易积食,你若是喜欢,临走时包两盒带走。

    ”说完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琉昔看着那杯茶,叹气。

    他怎能做到如此坦然又自然而然地对她好呢。

    于是,琉昔忍不住了,“何安。

    ”“嗯?”他转过身,温柔平和地看着她,如一块玉石,看着温润亲人,其实不过是块石头。

    琉昔又叹了一口气,质问的话问不出口了,索性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她当面邀请他:“这几天天气好,城外的花开得很漂亮,你要跟我出城逛逛吗?”何安看着她的笑脸,明白她的犹豫,明白她在想什么,更明白,她是个再心软不过的姑娘。

    于是他坦然地对她说:“抱歉,琉昔,我不能出城。

    ”“为什么?”他毫无保留地解释:“因为我如今已经深陷夺嫡漩涡,有无数的人想要砍下我的首级,出城太危险了。

    ”琉昔听到自己的心跳猛然剧烈起来,“你要争那个位置……”何安坦荡地说:“我别无选择,这是我唯一能活下来的路,也是跟随我的人唯一活下来的路。

    ”琉昔低下头,努力平复这个消息带给她的震撼,“可你为何就这样轻易地告诉了我?”何安展开了一个温和的笑,“因为你不是旁人,我总得与你解释。

    琉昔,以后不要轻易地来这里,也不要与我扯上关系,旦夕祸福,我无法掌控。

    而你留在莫府,以后无论我事成与否,你都会一生平安。

    ”琉昔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满是担忧。

    而他的眼里,仍旧是平静水面,看不透彻。

    琉昔最后问一个问题:“我还能给你写信吗?”何安温柔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她整理了下衣服,干脆利索地起身准备离去。

    何安却叫住了她,“若是有事,可以找楚泽,让他传信给我。

    ”她站在门口,听见这话没有动弹,阳光止在她的脚下,她也沉默。

    何安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的背影,与倾洒的阳光。

    他难得有些感伤地想,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莫锋那个老家伙没半点本事,只知道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他在莫府待的一年,也是扎扎实实被莫锋打压的一年。

    这样一个人,却有琉昔这样一个剔透聪明的侄女养在身侧,真是不可思议。

    他若输了,莫锋凭借着老三,莫府必然平安太平,琉昔也会太平,而他若赢了,琉昔自然太平顺遂。

    她待在莫府,与他没有半分瓜葛,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阳光太盛,她竟忽地转过身来,笑容明媚张扬,“何安,会万事顺意的。

    ”说着,像是年画中的小童,抱拳对他摇了摇。

    何安愣了一下,忽得被她逗笑了。

    过了几个月,皇上突然病重,却只点名让老五侍疾。

    朝廷百官猜测,皇上最喜欢的孩子还是老五,只是老五没有母家势力锋芒如果过盛怕是会被迫害,所以皇帝才让他出宫,在夺嫡最激烈之时让他暂避锋芒,韬光养晦。

    当年的三步之计百官可还都记着呢,这位皇子不缺手段,于是其他皇子支持者如今更加忌惮五皇子。

    皇帝病情急转直下,估计没几天好过了,而皇帝身边只有一个老五,皇位是谁的不言而喻。

    其他皇子自然是不甘,尤其是拥护者最多的老三,这个时候即便老三不想做什么,拥护老三的官员也会逼着他做什么。

    而老三恰恰也不是善辈。

    他这么多年在朝中的根基,一朝联合起来,给百官施压。

    于是百官联名状告五皇子八大罪状,逼得监国不得不暂时将五皇子收押在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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